“小南,别怕。”孟潮白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凉,这个动作也很突兀,可许自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觉。

突然,冯婶惊道,“姑爷来了!”

孟潮白才放开了许自南的手,看着走廊那头走来的人。

暗影里,身形渐渐清晰的许墨沧样子十分狼狈,被大雨淋成落汤鸡一般,上来就问,“南儿,你妈呢?你妈怎么样了?”

许自南怨恨地看了他一眼,“爸爸”两个字再也不愿意叫出口。

许墨沧眼神痛楚地一个痉/挛,转而问冯婶,“汐汐到底怎样?我看见你留的纸条马上来了。”

冯婶擦着泪说,“汐汐摔下来,现在在重症监护室里面。”

冯婶是不敢对许墨沧有怨言的,至少不敢表现出来。

“我知道,那就是…看不到了…”许墨沧很是颓丧,疲惫的脸上满是懊悔,“都怪我!是我的错!”

许自南冷冷地看着他,“你这辈子犯的错还少吗?”

“…”许墨沧一时无话可答,只是悲哀地看着许自南。良久,才说,“女儿,对不起。”

许自南的冷漠不曾因为这句女儿而减少半分,反而更加森然,“别叫我女儿,我这辈子最耻辱的事就是姓许!”

许墨沧眼中的痛楚愈加深刻,脸微转,眼泪流淌下来,哽咽着,还是那句,“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人是妈妈!你这时候去,去玻璃前跟妈妈说一声对不起,能把妈妈唤醒的话我就原谅你,否则,我也要说对不起了,对不起,我永远也不会再叫你爸爸!”她一口气把这些话吼了出来,依稀仿佛,曾经某个时刻,这样的话也说过一次…

至此,再无人说话,三个人都在医院的墙角。是的,是三个人。孟潮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许自南没有关注到这一点,可是冯婶察觉了,四下里看看,没看到人,回忆了下,好像是许墨沧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的。

三个人静静地等待着,不知是等待天明,还是什么…

天微亮的时候,是许墨沧想起来了,听得外面雨点声小了,劝许自南,“南儿,叫晏暮青来接你回去,趁现在风雨没那么大,台风是在今天登陆。”;

许自南没有理她。

她要等在这里,第一时间去看妈妈。

许墨沧只好又道,“南儿,听话,回去洗个澡,睡一觉,精神养得足足的,如果妈妈醒来,看见你这个样子也会心痛的,你说是吗?”

许自南有些迟疑了。

“我保证,如果妈妈醒来,我一定打电话通知你,这期间,我寸步不离地蹲在这里。”许墨沧犹如发誓般的说。

许自南再读冷笑,“你的保证管用吗?”

难道爸妈年轻的时候不是曾许诺过用生命来守卫这爱情吗?

许墨沧愧疚不已,可是却肃穆地道,“南儿,我发誓,从此再不让你妈妈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希望你能做到。”她不无嘲讽。

许墨沧并不怪责她这样的态度,“南儿,回去吧,如果这是在病房里我也就让你守着了,可这ICU你守着一点意义也没有啊!倒不如我在这,你回去,休息好了,等你妈妈醒来需要点什么你才有精力照顾啊?你说是吗?”

“是啊,南儿,听话吧。还有我在这呢,不是吗?”冯婶也帮着劝。

许自南没说话,眼泪却涌了出来,还是没办法这样走开。

许墨沧见她不那么强烈反对了,道,“我打电话叫晏暮青来接你。”

“不,不用了!”她忙道。晏暮青这么久都没打电话来,也不知道回去了没有,他也是在风雨里忙了一天一夜的人,她不想再劳动他。

“那…”

“我自己可以回去,我的事不用你管!”她终是下了决心先回家看看,大不了洗个澡再来,手机没电了,晏暮青一个晚上如果在外面也挺危险的,她…竟也有点挂念。

许墨沧到窗边看了看外面,“要小心。”

许自南没回答,走了。

街上车辆极少,她开得很快,心中很是着急,倒并没有害怕。

即便比平时快一半的时间赶回晏家,到家的时候,天也已经亮了。

下车,进了家门,便觉得气氛诡异。

晏暮青脸色铁青地坐在客厅中央,小麦在一旁低垂着头,显然已经被训得没法抬起了,而晏暮白、小鱼儿和晏项文都在这里,明显的,全都在看晏暮青脸色,包括晏项文这个当父亲的,在晏暮青面前,尤其在晏暮青生气的时候,也是没有尊严的。

而晏暮青此刻生气的理由应该显而易见,大约是为了她…

当她终于出现在门口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小鱼儿还两眼亮晶晶地指着她的方向,“大伯母回来了!我就说一定会安全回来的嘛!”

此时敢这么说话的也只有小鱼儿了,要说站着这几人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有小鱼儿还稍微不那么怕晏暮青。

而晏暮青的脸色却在见了她之后青得更严重了,她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晏暮青却站了起来,大步走向她。

这样的步伐有些急,带着怒火,她能感觉到。

走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楼上奔。

身后,她听见小鱼儿在小声跟晏暮白说,“惨了,爸爸,大伯母会不会被大伯打啊?大伯看起来好可怕的样子。”

“别瞎说!”晏暮白低声呵斥小鱼儿。

她累了一夜,又担心过度,本来就疲乏不堪,几欲虚脱,也是任由他拽着,几乎是将她提上楼的,一路上来,鞋子还在楼梯上蹭掉了。

他和她的事,他不想在家人面前说,她理解,所以一路都选择闭嘴,进了房间了,她才道,“晏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这是她关心的事,可是并没有得到晏暮青的回答。

他紧握着她的左手,严厉地问她,“我走之前怎么跟你交代的?你到底是有多疯,台风天还要出去?这个家就关不住你吗?”

咦?怎么变成这样了?虽然她跟小鱼儿没说清去了哪里,但是她跟徐姨说了呀,还让徐姨转告,那徐姨到底转告没有?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免有些愤然,这个徐姨实在太过分,如果说之前徐姨跟她起冲突都是为了晏暮青好,比如第一次是为洗衣服,第二次是遵守晏暮青的规定,那这次是什么?阳奉阴违?还是挑拨离间?唯恐天下不乱?

她忍不住辩驳,“我没有出去疯,我跟徐姨说了…”

“徐姨徐姨!现在是说你的事,和徐姨没有关系!很徐姨说了?你跟我说了吗?我不是告诉过你有事直接跟我谈吗?”他清白的脸色,明显写着怒意。

“可是我告诉过徐姨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晏暮青的手指触到了她左手无名指,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声音高了不知多少个分贝,“你的戒指呢?”

她心中大震,拇指一触,无名指上的戒指真的不见了!

晏暮青的脸色让她感到了害怕,因为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晏暮青,她眼中的晏暮青是处事永远不惊不乱,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可淡然面对,仿佛轻轻一伸手就能将天撑住…

然而,此刻的他太可怕了,眼中喷出的是吃人的怒火,面目更是盛怒到狰狞,她情不自禁退后了两步,只是因为害怕,害怕他下一秒就会把她给撕碎了…

她话也说不利索了,“我…可能是掉在…”

而晏暮青根本就没有听她说下去的想法,而她的话也在说了一半之后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因为,她在晏暮青眼里看见了嫌恶,是的,嫌恶,她没有看错,他,竟然嫌恶她…

晏暮青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戒指什么时候掉的,怎么掉的,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昨晚的一切,都太乱太乱…

想到ICU里的妈妈,她再一次泪盈眼眶。

妈,您说,我嫁给他是不是错了呢?的确,我不讨厌他,可是,他讨厌我,真的讨厌我,那一眼,我绝对没有看错…;

他不知去哪里打了转,很快又回来了,一身雨水,好似,雨比她回来的时候下得大了,一身淋湿的他,眼睛尤其亮。

这双眼睛平日里就亮若星辰,极为美丽,而此刻,却冰冷如寒潭,因了那雨的映衬,愈加寒冷如冰。

他双拳紧握,面目冷得发青。

她情不自禁再一次往后退,心中在担心他的拳头若砸在她身上,她能承受几拳。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害怕,冷冷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打你,你…不配。”

如同当空霹雳,她被震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不配,呵,她不配…

她终于是懂了…

可笑的是,她曾经还拿自己跟他的狗比,只怕,她连他的狗都比不上吧…

“还有…”他已经转身,背对着她,“戒指,你没有资格再戴!”

说完,他便一头钻进了书房,砰的关门声,震得她脑袋发麻。

在经历了一句“不配”之后,这句所谓的“没有资格”又在她心上插了狠狠一刀,不痛,真的,一点儿也不痛,只是觉得麻麻的,这种感觉就叫做麻木吗?

至此,她光着脚站在门外,他,在门内,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他的世界,她从来就不曾走进,或者说,也没有资格走进。而她的世界,她曾想过向他开放,只怕,人家也没有想要进来。

她抹了抹脸颊,她以为自己一定哭了,可是很奇怪,脸上竟然是干干的。

呵,坚强的孩子是不会流泪的,尤其在伤害自己的人面前!;

第74章 找

戒指,那只戒指…

她生来不喜欢欠人东西,生来不是一个不敢承担责任的人,生来,还是一个倔强的人。

所以,欠人的东西一定要还,该承担的责任一定要承担!

她想起ICU里的妈妈,想起妈妈曾说的那些话:南儿,嫁了人,今后的路就要自己走了,不管是怎样的家庭,生活里总是有困难险阻的,别流泪,很多事咬咬牙就过去了。

是的,咬咬牙!狠狠地咬咬牙!

然后,她提着包走出房间,步履轻飘飘的,如一缕幽魂。

徐姨端着一碗热汤来了,只有一碗,必然,那不是给她的,好在她也没奢望,很多事情,不抱希望就不会太失望。

徐姨在她面前站定,轻蔑而挑衅的眼神。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愤怒,必然会纠其在晏暮青面前阳奉阴违的行为,可是,她仍是没有,她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情感,愤怒或者喜悦,都不过是因为太过在乎所致,当你不那么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你都不会因为跟他相关的一切而有情绪波动。

所以,在这一点上,似乎是要谢谢晏暮青的。

谢谢你伤了我,让我早早地看明白,所谓的温柔和感动都不过是假象,你我原当互不在意才是。

她很奇怪的,居然还能冲着徐姨一笑。

也要感谢徐姨吧,正是徐姨这催化剂,才让台风天里这风暴来得更猛烈,将一切都粉碎得彻彻底底,她正好看个清楚。

徐姨似乎被她这样的笑给弄糊涂了,反而因为没有激怒到她而有些挫败,是以下了猛药,趾高气昂地说,“你真不配戴那个戒指!那个戒指对大少爷很重要!”

哦!又是这句!她可以说,她有免疫力了吗?她当然知道戒指重要,否则他也不会是一副想撕了她的表情。

她笑了笑,“是啊!谢谢你们告诉我!”

她扬了扬光秃秃的手指,觉得无名指上没有了重量的负荷真舒服!那颗戒指对她来说,一直是个负担呢!

徐姨当然不会明白她笑什么,哼了一声,给晏暮青送汤去了。

许自南知道,徐姨才不会管她去哪里,回头,徐姨进了房间,门关上。门内的人,才是同属一个世界的人,而她,始终是个外人而已。

晏家之前在客厅里杵着的人,在晏暮青上楼后自动解散了,此时空荡荡的,离开这个家,如走出无人之境。

外面风狂雨骤,台风应该正以紧锣密鼓的速度袭来。

她上了车,飞快朝医院驶去。

说实话,她开车的时间本来就少,技术不怎么样,在这样暴风暴雨的天气里,凭着的完全是心底那股孤勇,心中一个声音一直在说:戒指!我一定会把戒指找到还给你!一定!

就这样,居然让她把车开进了城,离医院也越来越近,只是,这路况跟她刚才回去的时候比更糟糕了,好几条路上都积满了水,而且越往前,积水越高,她不知道已经趟过了几条“河”,也不知道下一个路口是不是车身就会陷进水里出不来了。

然而,还没等她到下一个路口,车突然熄火了。

她一再地发动,都没能发动起来。

这条路上几乎没有别的车经过,她下了车,也没见什么人影…

而此时地面的水,已经漫上她的小腿。

也是在此时,她才感觉到光裸的双脚踩在地面的感觉,足底砂石磕着的刺痛提醒她,原来她没穿鞋…

她看了下环境,离医院已经不远了,于是卷起裤脚,趟着水往医院而去。

水很脏,里面还夹杂着各种渣滓砂砾,她光着脚一路走,小腿很快火/辣辣的,也不知被什么所割,可是,她浑然不觉,终于涉水走到医院。

沿着昨晚在医院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瞪大了眼睛寻找着那颗翠绿色的宝贝,其实,即便真的是掉在这一路,也是必然找不到了,只是不死心而已。

这么光着脚在医院里走还是有些奇怪的,有护士路过,看见不忍心,给了她一双软底拖。

她谢过,套上继续找。每个走过的角落都不放弃。

然而,一直最后找到ICU,也没有发现戒指的踪迹,大概真是找不到了…

倒是许墨沧和冯婶,看见她又回来,而且还是这幅模样,都大惊。

许墨沧上前,将她抱起,抬起她的脚,急问,“这是怎么回事?”

许自南这才注意到,她的脚在流血,白色的软底拖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

她摇摇头,“不知道,不痛…”

许墨沧甚为恼怒,“不是叫你回家吗?又跑来干什么?”

许自南此刻的各种神经都是迟钝的,爱啊恨啊,好似都没了力气和感觉似的,面对许墨沧也没之前那么多戾气,只是问冯婶,“妈妈没醒吗?”

冯婶摇头,“我去找护士要点纱布和碘来消毒。”

许自南也知道妈妈不会那么快醒,否则哪里还需进重症监护室。

她苦苦地思索着,还有什么地方她遗漏了没找,猛然想起花园!对,她昨天是开车来的!不是步行!经过停车场和花园啊!

她立即从许墨沧怀中跳下去,仍旧穿着那双带血的拖鞋,奔了下楼。

许墨沧跟着追下去,一边喊,“南儿!你上哪去?外面雨很大!”

许自南犹如没听见一般,直奔花园和停车场。

外面的雨的确比来时又大一些了,她一头扎进雨里,在花园边寻找。花园旁边一条小水沟已经被水溢满,她伸手进水里去掏,一点一点地,唯恐错过一定点地方。

许墨沧赶来,再度将她抱起。

她挣扎着要下地,“我在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很重要!”

“有什么破东西比你更重要!”许墨沧火大,脱口而出。没错,他后半生做错了事,可是女儿是他一生最重,这点毋庸置疑。

许自南骤然间听到这句话,一怔,只觉雨水冲刷在脸上,热热的。

每个人都有生命中之最重,晏暮青也不例外。

外人传说,晏暮青冷酷无情,她从前不信,如今,却不由她不信。他曾说,在他那儿,他的容忍度很高,她大概是错误理解了,将很高想成了无限,很高,它仍然是有限度的,不管限度在哪里。

而她,今天就触到了他的限度。;

其实想来,他倒并非无情。往往冷酷无情的人又是最专情的人,这是一个矛盾统一体。对某个人或者某件物专情到了极限,那对其他,就只能是无情了,而她,凑巧也是归属于其他那一类的,跳出类别来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梦醒了,还得一边儿老实待着去。

许墨沧抱着她往内走,忽然她眼神一晃,好像看见一块碧绿色的东西在花园的土里闪光。

“等等!”她不顾一切地跳下来,蹲在地上翻土。

晏暮青来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情形:浑身湿透的她一双脏乎乎的手在地上刨,裤脚挽到了膝盖上,不知道穿了一双什么鞋,白色,却又红呼呼的像染了血,而许墨沧则站在旁边,然后飞快蹲下把她抱起。

她手里举起一个东西,亮亮的,碧绿色,是玻璃。

“你就要找这个?玻璃片?”许墨沧问。

她摇头,将玻璃片扔了。

父女俩没有伞,许墨沧正抱着她快步往内走,他走上前,挡在他们前面,一把打伞将他们遮住。

许墨沧对他,从来没有好感,此时也不愿意将怀中爱女交给他,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女儿返回医院,莫名其妙找的东西跟他有关。

晏暮青眼眶发青,眼睛里有红血丝,虽然打着伞,也是一身淋湿,只不过,就算淋成这般,也不觉得他有何狼狈之处。

许自南和他的目光短暂相接,便自动转开了。

许墨沧过来人,愈加明白这二人有问题。可不管是谁的错,这样的台风天里,让他女儿一个人跑出来,还弄成这幅样子在脏水泥地里刨,就都是晏暮青的错!

“父亲,我来。”他欲将伞交给许墨沧,自己去抱许自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