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至此,唐楼不由紧了紧手臂,董氏“啊”地轻叫了一声,脸色潮红,却让唐楼想起楚涟漪变脸的时刻。

只是他不知道那时是因为他纳了董氏,还是因为楚涟漪是倾慕了其他人。

唐楼收回手臂,瞧着董氏,想着如果他不去边域,没有遇上董氏,会不会…

董氏有些不解地抬头看着唐楼,眼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赔错的卑怜,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错了,惹了唐楼忽然不开心。

唐楼看了董氏的眼神,只觉得不忍,她就跟被人抛弃的流浪狗似,全心全意依靠着自己,而他却还…

唐楼不得不想起董氏的哥哥。

那时候先皇身体日渐不支,如果不是为了能早日回朝助新皇一臂之力,如果不是为了能早点儿回去看那个让自己魂萦梦牵的人,他也不会下令急行军,强渡河,为鼓励士气,声先士卒,冒险绕近路援锦,那样董副将就不会为自己挡了那箭矢而死。

他就这样一个妹妹,临时前又是那样托孤。

唐楼想起那时的董氏。虽然答应了董副将纳董氏为妾,可唐楼觉得他心整整地拴住楚涟漪的身上,恐怕董氏嫁给自己未必是好,所以唐楼第一次看到董氏的时候,依然表示愿意认她为义妹,从此定然不敢有人轻视她。

那时候,唐楼刚打败女真,着急回师京都。对董氏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关注,过几日不曾想,伺候的侍女来禀,董氏从知道她哥哥的死讯后就不吃不喝,唐楼深觉愧对董副将,亲自去董氏的榻边劝慰。

董氏蜡黄着一张瘦得几乎只剩双眼的脸,让唐楼又愧又疚,董氏扑进他怀里痛哭的时候,唐楼有些手足无措,最终还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她这才听了劝肯用饭。

如此,唐楼也知道自己不得不纳了董氏为妾。

想至此,唐楼又觉得董氏可怜,重新搂了她,浑浑噩噩地睡去。

一连几日唐楼都宿在董氏的绛云阁,惹来众多的流言。这才新婚几日,王爷就丢下貌美如花的王妃,去了董氏屋里。王府里的下人都是极会看眼色和奉承人的。

再说楚涟漪这边,到了小日子的第四日上头,才算清爽了些,梳妆整理后依旧去三秀庭院请安。

可三秀庭院的规矩却变了。

原本楚涟漪正式成了王妃后,便同太妃及唐楼三人在东次间用饭,可如今太妃“撵”了楚涟漪去东稍间与那些表姊妹用饭。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太妃是如何不喜欢这位新王妃的。

楚涟漪在东稍间用饭,其实还觉得放任自在些,只是这名声就不好听了。对于这位太妃如此行事,楚涟漪反而觉得未来可能容易了些。

太妃的喜怒如此好琢磨,岂不是乐事?楚涟漪心想,如果换了是自己不喜欢自己的儿媳妇,定然是不会像太妃这般棱角分明的,表面的文章还是会做的,总不好让儿子难看。可是太妃偏偏不,由此可想太妃的心思只怕是有些单纯的,这样的人以后反而好处。

虽然在吃饭的位置上显露了不喜,可太妃是绝不肯自降身份给楚涟漪立那些“阴损”的规矩的,也不会动不动就让媳妇跪着、蹲着半日不起的,或者半日不接茶水晾着儿媳妇双手一直悬空的。

楚涟漪对这位太妃,其实并不讨厌,反而觉得她那心思单纯得紧,简直不够斗,又觉得她自矜身份,心地不恶,虽然讨厌儿媳妇,但使的手段并不下作,所以楚涟漪也有心与这位太妃好好相处,况太妃如此会保养,楚涟漪早存了亲近的心思,是以并不与太妃真做计较。

第二日就再不见唐楼来三秀堂用饭,只说是公务忙,太妃也无话,如此楚涟漪又得了“荣幸”能与太妃一同用饭,虽然是自欺欺人,但是不用享受那样“特殊”的待遇,楚涟漪还是很高兴的,深觉得唐楼以后永远都不来用饭才好。

如此几日,唐楼与楚涟漪始终不曾见面,就连楚涟漪的小日子干净了,也不见唐楼回到玉熙堂。王嬷嬷也再找不到理由安慰楚涟漪。

前几日她还可以说,主母身子不方便的时候,由小妾伺候王爷,这也是极寻常的事,可如今楚涟漪身子“很方便”了也不见王爷回来,王嬷嬷也着急了。

却说唐楼下了决心,不想学自己的父亲,又要为楚涟漪推波助澜,所以这十来日都宿在绛云阁,不仅玉熙堂不去,就是去三秀庭院也是错开了楚涟漪。

哪知到这一日晚,唐楼在外面与朋友喝了酒回府,才要进垂花门,就听身边华安道:“王爷,听说今日王妃被董姨娘给气得晕倒了。”

唐楼大吃一惊,再问华安,华安也是一问三不知,他一直陪在唐楼的身边,刚才不过是听另一个素来相得的小厮禄贵说的。

唐楼再顾不得自己的决心,拉了拉袍子,急急就往玉熙堂去了。

(补缺少的字数)

34、洞观烛...

唐楼匆匆到了玉熙堂的那一进院子前才收缓了脚步踏入院中。

见王爷来,早有丫头打起了帘子。唐楼轻轻走进内室,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暗香一人守在床边做针线,见唐楼来了,赶紧起身问安。

唐楼掀起床幔,灯下看楚涟漪,越发衬得她脸色的雪白来,尖尖的下巴格外让人心忧,唐楼放下幔子,走出内室,暗香会意地跟了上去。

“涟漪还没醒吗?请大夫了吗?”

暗香压低声音道:“醒了,喝了药后又睡着了,大夫开了方子,说王妃是心中痴情纠缠,心结郁郁,心神衰则五脏六腑俱衰,胃为谷仓,因心衰而不受食,王妃这才体力不支晕倒的。”暗香这话真真假假,只是心里为自己的姑娘而怨恨王爷,所以才胡掰了什么痴情纠缠之语,哪有大夫会说这等话的。

唐楼是何等明白人,听了只沉默不语,这痴情与心结只怕是没有解开的一日了。

“请的哪位大夫?”唐楼细细询问。

“长安街同善堂的李大夫。”

长安街离禹亲王府甚近,同善堂的李大夫在京里也素有名气,有时候禹亲王府里的主子病了,如果怕麻烦不想请太医的时候,便请这位大夫。但是从禹王府立府以来,还没有哪位王妃病了,不请太医的。

唐楼沉了脸,“怎么不请江太医?”

暗香低头不语,可一脸的埋怨是显而易见的,“四夫人说,太医都要忙着给宫里的贵主子请脉,哪能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就请太医院的院判江太医的。”

“她自己不贵重,难道连你们主子也不贵重吗?”唐楼的声音因为怒气而稍微大了些,“让华安拿了我的名刺去请江太医来,现在。”唐楼在“现在”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暗香赶紧去了。

待暗香回来时,只看见唐楼坐在楚涟漪床畔的鸾纹牡丹瓷绣墩上,握着她的手,痴痴地看着。

暗香也不敢上去打扰,直到江太医来,这才回禀了唐楼,唐楼对江太医拱了拱手,又亲自延请江太医入内,让江太医受宠若惊,知道今日这位病人定然是十分要紧的。

暗香轻轻拿了楚涟漪的手,要给她覆上手帕,却被唐楼阻止了,“看病要紧,何须顾这些虚礼。”暗香看这位江太医胡子都要全白了,又见王爷都不介意,便撤去了手帕。

唐楼不愿惊醒楚涟漪,他知道她睡眠不好,好容易睡着了,如果冒然叫醒,这一夜就休想再入睡了。

唐楼不仅不让暗香给楚涟漪的手覆帕子,怕阻挠了太医诊脉,还亲自掀开一点儿床幔,让江太医察颜观色,以断病症。

江太医一手诊脉,一手捋着引以为傲的胡子,又仔细看了楚涟漪的脸色,然后轻轻地退出了内室,一旁自有伺候的药童,递上江太医用惯的药箱,取了笔墨。

唐楼急切地跟了出来,“不知本王的王妃病情如何?”

江太医人老了,所以说话动作都比别人慢上至少三拍,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急得唐楼脸都红了。

“王妃想必是自幼体弱,这几日血亏而心郁,然又阴盛而阳弱,至气血不和,气血不和而脾胃失调,必致体虚而神衰,想必王妃的胃口是极不好的。”

唐楼点点头,“正是,她平日里除了早饭能用完一碗粥,午饭和晚饭都用不了多少,且又挑食,早饭也只吃那些腌咸菜,素来少沾油荤。”

暗香听了在旁咋舌,想不到王爷对主子的饮食这般了解。

江太医默默点头,良久才抛出一句,“以老夫这几十年的行医经验来看,病人喜欢吃什么便是她体内缺什么,王妃既然喜欢吃咸菜,定有她的道理,不用拘着。”只因腌咸菜素来是贫穷人家的菜式,都认为吃了没有什么好处,王府里虽然上,也只是给人偶尔解解油腻而已,并非正式菜品。

唐楼今日听江太医如此说,点了点头。

江太医又继续道:“只是也不能光吃咸菜,好须佐些滋补之物。”

“这是自然,府里还有些上了年头的人参,不知道王妃可补得?”

江太医点点头,“可是可以,只是不能太猛,还需少吃常吃才好。”

唐楼拉着江太医又细细询问了许多细节和需要注意的地方,这才放了江太医开方子,又命人连夜去抓药,等明日早晨楚涟漪醒了就能喝。

江太医去后,唐楼吩咐了一声水彤,没多久就见她捧了一个花梨木嵌百宝的匣子来,里面装了一枝有婴儿手腕粗的人参,交给暗香,让她每日切一片给王妃煮汤。

如此一番忙碌后,暗香回到玉熙堂内已经月上中天,见王爷还痴坐在自家姑娘的床前,便上前劝道:“王爷还请歇息吧,明日还要忙公务。”虽说暗香不待见唐楼这些日子偏宠董氏,可如今见他对姑娘如此上心,又觉得他二人心结不解甚为可惜。

唐楼摇摇手,又坐了一会儿,只觉自己荒唐可笑。明明下了心要不理会这让人又恨又恼的人的,但只要这边有个风吹草动,他又眼巴巴地跑来,别人还不领情。

唐楼看着楚涟漪脸色那微微颤动了半分的睫毛,知道她醒了,可就是不愿睁眼看自己。唐楼在暗香说话后,本想借台阶下坡,可心里又委实舍不得,见楚涟漪装睡,便生了对峙之心。

如是唐楼盯着楚涟漪不放,而楚涟漪一开始没醒来,这下自然就更不好意思醒来了,只能努力克制让自己的呼吸平缓,看起来像个睡着的人。

唐楼见楚涟漪的脸越憋越红,也不敢再与她对峙下去,恰此时暮雨来换暗香的岗,他这才起身为楚涟漪掖了掖被子,看她睫毛急急地颤了两下,这才走出内室,到正堂坐下。

暗香知今日之事,王爷必有话要问,果不其然,唐楼在正堂坐下,面沉如水地问:“怎么听说是董氏气晕了王妃?”

暗香听唐楼的语气,也不知他是何意,又是偏心谁,也不知道他事前向其他人询问没有,可这事儿她们玉熙堂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怕人说,所以暗香说起来格外的客观,也并不说董氏的坏话,听者自能判断。

却原来这十几日,唐楼要么留宿绛云阁,要么就歇在外书房,并不曾踏入玉熙堂,值此新婚之际,难免就让人浮思联翩了。

楚涟漪虽然贵为王妃,可惜上有嫌弃的婆母,下有心有他属的夫婿,身子又差,在府里那些精明下人的眼里,是最最没有前途的主子,指不定那天就跟先王妃似的…

这些日子府里稍微有点儿资历的老奴,楚涟漪都指使不动,且巡夜的婆子来了,好吃好喝请她不说,她却还要指指点点,好不恼人。

楚涟漪在三秀庭院同太妃分餐的事,更是让她的地位一落千丈,所谓“墙倒众人推”,就连那位四夫人也插了一脚。

楚涟漪想着微雨擅长培植药材,她家里的又是莳花弄草的好手,所以打算将他们安排在王府花园里做事,也算是人尽其用,她嫁过来没几日,又遇上小日子耽误了,等楚涟漪将想法告诉四夫人的时候,四夫人为难地笑着:“这怎么好,前两日刚重新分派了人手,院子里都安排了人,王妃也知道院子里的缺是肥缺,人人都眼红的看着,那些太妃屋里的老人我也不敢得罪,整个院子的事儿都被他们的亲戚揽了去,我也不好插手,要不然王妃去问问太妃吧?”

这不是存心刁难是什么?如今四夫人才是主持中馈的人,楚涟漪去问太妃,岂不是就是小家子气地不服四夫人,且上次小日子生病的事本就让太妃误会她是心有怨愤了,四夫人是笃定了楚涟漪不敢去问太妃的。

其实楚涟漪虽然在病中,也不管事,但府里任何的风吹草动,又怎么能逃得了暗香和杏丫那八卦的能力。

四夫人新官上任才没几天,就大肆“改革”,说是要做出一番气象来,可楚涟漪见她处处排除异己,安插她云锦院的人手,凡事生钱的地方,都入了她的囊中,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动太妃的人,可也都安排了她自己的人当副手,明看着就是架空那些人的权利。

且虽然太妃让楚涟漪跟着四夫人“学习”,可四夫人做这些大事的时候可从没询问过她,平日也不喊她去花厅理事,楚涟漪见四夫人的做派越来越过火,迟早要出事,自然也不愿跟着她“学习道理”,正好借了自己体弱的由头,也不去过问管家的事情。

到如今楚涟漪的日子越发难过,四夫人一朝得势,便生了轻狂之心,也不敬楚涟漪才是禹亲王妃,所以才敢驳了楚涟漪的面子。

楚涟漪如今是婆母不亲,夫婿如冰,又妯娌不和,再乐观的人只怕也要心情不好的。

早晨伺候了太妃用饭,末了又在三秀庭院立了一上午的规矩,到午饭才回到玉熙堂,一进侧门,就听见院子里闹闹嚷嚷,跟菜市场的,楚涟漪爱静,心里又烦躁,听了这吵闹声,眉头皱了皱,稍微加快了速度,走到院子中,看到院子里多了许多不熟悉的面孔。

当中一个穿着水红小袄,宝蓝团花半臂,系一条豆绿长裙的一脸凶色的丫头,正拧了杏丫的妹妹桃丫的耳朵,又是揪又是骂的,杏丫正上前与她推搡,周围有人帮那凶脸丫头掐杏丫的,也有帮杏丫去解救桃丫的。

“不知道那个作贱的下流胚子养出你这么个死丫头,居然敢做这样龌龊卑鄙的事情,哼,本以为大家出来的小姐有教养,想不到教出的丫头,这个德行,我呸。”那凶脸丫头,一包口水唾在桃丫的脸上,桃丫早就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了,反身也凶狠狠地踢打那凶脸丫头。

但那凶脸丫头个子比才十岁的桃丫不知高到哪里去了,一手撑开,桃丫也打不着。

再看院子四角站着的人,都是看戏的,那些管院子的老妈妈都幸灾乐祸地瞧着,玉熙堂的妈妈只有楚涟漪带来的王嬷嬷和谭嬷嬷,王嬷嬷是楚涟漪的乳娘这几日身子不爽,楚涟漪让她去温泉庄子住两日休息去了,至于谭嬷嬷则是太夫人派来教楚涟漪那些夫妻之间的事的,楚涟漪见不得她,让她平日只待在屋子里。

今日谭嬷嬷虽然想出来帮忙,但被那凶脸丫头带来的嬷嬷隔在了一边,这些老货都只会看热闹。

楚涟漪默默地打量着乱成一锅粥的玉熙堂,这倒是个淘金的好机会。

“怎么回事,你们当玉熙堂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闹?”暗香竖起眉毛,提高嗓门喊道。这才镇压了片刻的宁静。

众人见王妃回来了,看热闹地都收了规矩行礼,那凶脸丫头一把揪住桃丫,一同“咚”地一声跪在楚涟漪的跟前,“求王妃给奴婢做主,虽然奴婢的主子董姨娘是个可怜人,可玉熙堂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呀…呀…呀…”那凶脸丫头一改凶色,可怜巴巴地哭了起来,哭得天昏地暗,仿佛楚涟漪是多么可恶的人似的。

楚涟漪抚了抚额头,知道遇上不好打发的人了,今日日头有些高,晃得人眼晕,楚涟漪早饭没在玉熙堂用,直接去了三秀庭院,用得很少,站了一上午,又累又饿,胃也疼,又被四夫人给气得头晕,回来又被这样炒,身子早有些支持不住。

“回雪,你去给我抬张椅子来。”楚涟漪吩咐。

“姑娘,你脸色不好,何不进屋休息休息,这些没规矩的丫头,让她们跪着好了。”暗香劝道。

回雪和流风也劝道。

那凶脸丫头,一听楚涟漪要走,又跪着膝行了几步,拉着楚涟漪的裙角道:“还请王妃给奴婢做主,否则奴婢被人这样欺负,也实在没脸活下去了,一头撞死在这里算了。”说话间就要往玉熙堂的门柱上撞。

“我不走,瞧你这样可怜,我自然要给你做主的。”楚涟漪温温柔柔地亲自扶了那凶脸丫头起来。

35、一刀斩...

回雪知道自己主子是不会避开了,赶紧和流风一起去抬了一把交椅来,扶了楚涟漪坐。

楚涟漪缓缓坐下,扫了一下满院子的人,今日去三秀庭院,楚涟漪只带了暗香、回雪和流风三人,她素来不喜欢跟前人多,觉得八个大丫头屋子里都要放不下了,便时新轮流上值,今日轮着安彤和静彤休息,她们各自去了亲戚处,暮雨的母亲病了,楚涟漪放了她回楚家,至于纤云和飞星则留在院子里值日。

楚涟漪这一看,纤云和飞星都缩了脖子,她们是大丫头,可却没能拦住这凶脸的放肆丫头,呆呆地站在一旁只会嘴里说着无用的劝阻的话,起不了丝毫作用,反而有些话还仿佛火里浇油。当初楚涟漪选她二人,不过是为凑齐八个大丫头的名额,又见她们年岁较大,生得还算俊俏,这才抬举了她们,想不到遇事这般不沉着。

楚涟漪扫了一眼整个院子,等那些低声嘀咕的人反应过来,安静下来,这才开始正眼看了那跪着的凶脸丫头。

“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瞧着这般眼生?”楚涟漪身子有些虚,说话就使不上力,何况她素日也不肯高声说话,语调温柔和婉,乍然听上去,只觉得她是个十分柔和的人。

那凶脸丫头也止了假哭,低头回道:“回王妃,奴婢是董姨娘屋里的丫头。”

楚涟漪见她应对自如,对自己谦恭有礼,看来并不是没脑子来胡搅蛮缠的人。

楚涟漪拿眼瞧了瞧暗香,暗香赶紧补充道:“她是翠箩妹妹,在董姨娘屋里伺候,领一等丫头的月例。”

楚涟漪瞧翠箩年岁不过十五,就是一等丫头了,又看她后面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丫头,想必定是董姨娘屋里得势的丫头,看来定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她老子娘是三秀庭院的司库,杨嬷嬷。”回雪补充道。

太妃院子里的司库,想必是很受太妃信任的,怪不得翠箩一听回雪说完,那背就直了直,头虽然还低着,但是脊梁是很挺的。

“嗯,既然是府里老嬷嬷的女儿,自然也是从小调教得体的。”楚涟漪赞了一句。接着道:“不知是何事需要我做主,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翠箩见这位主子轻言细语地对自己讲话,又明白这位主子是投鼠忌器,打狗也要看主人,她如今不得太妃欢喜,也不惹王爷疼爱,就是四夫人都敢欺她一欺,欺软怕硬,只敢拿董姨娘开蒜,翠箩自然是不看好这位新王妃的。

何况,董姨娘的哥哥对王爷有救命之恩,王爷素来爱重她,一应待遇都是比照花夫人来的,董姨娘为人又最是温顺柔和,怜贫惜弱,少不得要被有些刁奴欺负,所以王爷这才特地派了自己来伺候董姨娘,因为翠箩在王府里是出了名的泼辣性子,谁也不怕,只要有理,皇帝也敢拉下马的人。

翠箩也果真不负唐楼所托,为董姨娘挡了不少风雨,还是唐楼亲自给她晋的一等丫头。是以,翠箩越发的爱护董姨娘,就是别人没欺负到董姨娘的头上,她也要先去敲山震虎,怕有些人自恃身份,以为别人就怕她。

“回王府,这丫头桃丫往奴婢睡的被子里扔死耗子,被奴婢亲自捉住了,她还不肯认。”翠箩说话间对着东南方轻轻抬了抬下巴,立刻有绛云阁的丫头上前,手里提溜着一只死老鼠的尾巴。

那老鼠毛茸茸,黑糊糊,女儿家本来就怕这些,唬得周围一众人立刻以那丫头为中心,呈扇形散开,连回雪和流风也小退了半步。

楚涟漪看着那老鼠的皮毛有些外翻,露出血液凝聚后的乌红来,胃液上翻,干呕了起来。

“作死啊,还不拿下去。”暗香赶紧为她楚涟漪顺背,良久楚涟漪才压下那呕吐感。

那丫头见吓着了楚涟漪,立刻后退了许多。

翠箩怕楚涟漪这一呕吐,就分散了心神,紧紧逼道:“这死耗子看着没什么,可是听我娘说,十年前宏宣府发生的瘟疫就是从耗子身上传来的,桃丫往我被子里扔耗子,岂不是想害死我吗?今日是扔耗子,难保哪一日就敢往奴婢水里放砒霜,奴婢也不知哪里得罪了玉熙堂的丫头,要这样作践奴婢。”翠箩又拿着手绢捂着脸呜咽了起来,控诉玉熙堂欺负人。

“虽然奴婢跟了无权无势的董姨娘,可也不能让人这样作践啊,还请王妃给奴婢做主。听说像王妃这样的豪门闺秀家里,规矩都是极严的,奴婢敢来找王妃,也是知道王妃定会为奴婢做主的。”这一句那是将楚涟漪的军,让她不能护短,否则就是丢她娘家的脸。

楚涟漪见翠箩说得有理有节,知道她是借着桃丫的由子在敲打自己,楚涟漪真想不到府里还有这等忠心的丫头,可惜不能为自己所用。

其实看翠箩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楚涟漪就知道她说的定然是真的,何况桃丫这丫头本就淘气,又仗着自己的姐姐杏丫颇得楚涟漪喜爱,所以有些横行,楚涟漪见她年纪小,又觉得做丫头的本就可怜,想给她至少留点儿童年时间,所以平日里并不拘着她,这才养成了她略微放诞的性子。

只可惜楚涟漪容得她,可她的性子在王府却是要吃亏的。

“桃丫,翠箩说的可是真的?”楚涟漪冷了脸。

桃丫知道今日她是被捉了现行,狡辩无用,便认了,“是奴婢做的。奴婢看不惯翠箩平日借着董姨娘得宠,就作践咱们这些小丫头。暗香姐姐她们,翠箩自然不敢去啰嗦,可对咱们这些小丫头,她动不动就或打或骂,前日里樱桃病了,咱们几个小丫头合伙儿斗的份子钱给樱桃买了一只鸡炖汤,翠箩身边的小丫头画眉二话不说就端走了,说是给翠箩补身体,我去阻拦,翠箩就说一锅破鸡汤有什么稀罕,发气就把锅扔了,奴婢气不过,这才想往她被子里扔耗子,吓吓她。”

“不过是扔了一锅汤,你就要拿耗子吓人,我要是胆子小些,岂不要被你吓死?云锦院的素馨姐姐就是被一条蛇吓死的,你说得倒轻巧,吓吓我,要是把我吓出三长两短来,难道你以后去给我老子娘当孝女送终?”翠箩又回头看着楚涟漪道:“画眉当初端鸡汤的时候,厨上的嬷嬷根本就没说是她们自己出的钱。”

“她当然不会说,她是你表姑,自然事事都向着你。”桃丫也不甘示弱,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

“好了。”楚涟漪搁下手里的茶碗,茶碗在流风搬来的小几上磕出清脆的响声,立刻让翠箩和桃丫安静了下来。

“桃丫,翠箩不过端了你一碗鸡汤,你便不分轻重地拿那脏耗子吓她,这便是你不对。翠箩说得好,你今日敢放死耗子,明日谁敢保证你不放砒霜。遇着那样的事,翠箩虽说端了你的鸡汤,你跟她理论就是,让她赔了你们银子,可你倒好,难道平日你暗香姐姐是这样教你跟人胡闹的吗?”

桃丫虽然胡闹,但从来对自家姑娘都是又敬又怕的,她知道今日这事,让翠箩找到了借口,来指桑骂槐,丢了姑娘的脸,所以包着眼泪也不吭声。

“既如此,你先向翠箩道歉。”楚涟漪道。

翠箩正想不受,可不能就这样轻松地让王妃把事情推了过去,“奴婢可受不起。”

“你自然受得起。”楚涟漪笑着道。

桃丫万般不情愿地对翠箩低了低头,“翠箩姐姐,今日是桃丫不对还请姐姐原谅。”声音脆亮,满院子的人都能听见,绛云阁的人还有捂嘴偷笑的。

翠箩侧身不语。

楚涟漪也不恼怒,转头对暗香道:“你去请了董姨娘来,就说翠箩受了桃丫的欺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管教不好,我亲自给董姨娘赔礼道歉。”

翠箩闹不清楚这位王妃是唱哪出戏,可自信她不敢欺辱董姨娘,所以也不吭声。

暗香应了,自去了绛云阁,请了董姨娘来。董姨娘畏畏窃窃地给楚涟漪行了礼,这事闹得这样大,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王妃,都是翠箩不懂事,我这就将她拉回去。”董氏急急地就要上前拉翠箩。

暗香眼明手快地拦了董姨娘。

“董姨娘,你说错了,不懂事的是我玉熙堂的人。”楚涟漪瞧了瞧回雪,回雪立刻搬了一个小杌子来,楚涟漪起身虚扶了董姨娘坐下,然后笑着学着男人作了作揖,“是我这个做主子的管教无方,还请董姨娘海涵。”

满院子里的人无不惊呆了,哪里有王妃当着众人的面给姨娘赔不是的道理。

董氏赶紧站了起来,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董姨娘且坐,今日我自然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回雪和流风得了指示,牢牢地将董姨娘按在了小杌子上。

楚涟漪这才回了坐,对桃丫道:“桃丫,今日是你自己亲口认的错,虽说是小事,可是以小推大,你这性子,府里也容不下你,杏丫,让你老子娘来把你妹妹领回去吧。”

“姑娘…”杏丫睁大了眼睛,咚地就跪了下来,“求姑娘开恩,求姑娘开恩,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没管好桃丫,我教训她,我教训她…”杏丫说着就往桃丫身上招呼。

桃丫“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跪着上前道:“求姑娘原谅,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

围观的人都看呆了,想不到王妃居然肯开销了桃丫,平日里大家都知道杏丫得宠,估计要不了两年就会升一等丫头的。

如此,翠箩也愣了神,心里开始忐忑起来,这位王妃太过谦礼,反而让人心惊。一旁看着的董氏只觉得心惊肉跳。

其实楚涟漪并不怪桃丫,可是她这性子太容易被人钻了空子,所以也无法留在身边,“念在你年幼,你且去庄子上帮着你疏影姐姐照顾庄子好了。”

疏影自从嫁了李国忠后,楚涟漪便让他夫妻去管理自己的陪嫁庄子,如今让桃丫去帮疏影,并不算撵了她,杏丫也知道楚涟漪对疏影好,自然知道妹妹去了也不会受亏待,赶紧止了哭,拉了桃丫磕头。

“这事且论到这里,翠箩,桃丫往你被子里扔耗子,我撵了她出府,也算是她咎由自取,不知你可还有什么委屈,且一并道来。”

翠箩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