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程没料到辛甜居然只字不肯透露。

辛甜站云烨的面前,高扬着下巴,原本风情万种的美眸里,都是赤-裸裸的威胁,“云烨,有本事你就再打我一巴掌,这次,打右边!!”她抬手指着自己的右脸,口气里的强硬,不似外人见过的辛甜。

辛甜原本是交际能手,说话做事,都是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对云烨是咄咄逼人!

裴锦程揉着太阳穴,云烨气得脖子上筋都冒了起来,裴锦程是生怕对方真的再甩一巴掌到辛甜脸上,赶紧拉开云烨,跟辛甜说,“阿甜,这件事不怪你不说,一定是阿璇说过,不准你告诉任何人,我不能逼你什么,也没什么资格。”

辛甜蔑他一眼,“对,你没有资格,虽然公司里你是我上司,我也欣赏做事的风格和能力,但是这件事,我是阿璇的朋友,为了不让自己出她,她具体去了哪里,我都不准她告诉我。”

裴锦程分不清辛甜话里的真假,就算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总之辛甜都不可能会告诉他申璇的行踪。

他也等不了辛甜哪天高兴,才告诉他申璇在哪里,所以,他必须想别的办法。

至少现在他知道申璇出去之前有跟辛甜接洽过,最起码还是会让人稍稍安心了些。

辛甜走,林致远至。

裴锦程提出让林致远继续查监控,可交通系统监控属公安厅可管的范围,林致远不太方便插手太多办案的事件,否则白立军一定会强硬阻止,并且以后可能会明面上作对。

三个高大的男人,围着云烨家的桌子,裴锦程站着,云烨坐在桌面上,香烟卷的过滤嘴在桌面上敲了敲,将烟丝震下去,林致远离双手撑在桌面上,倾着身,冷肃道,“白立军已经开始干涉那天晚上G城的监控记录,说明已经在防范了。如果我再明面上挑监控的事,那就真的跟他树了敌,省委书记那里,不好交待。”

云烨点了点头,因为辛甜参与了申璇出走的事件,他觉得自己没管外甥女给裴锦程造成了困扰,这件事,莫家是有些责任的,虽然不管辛甜送没送申璇,申璇都会走,但如今被人家找上门来了,就得承担责任。

他咳了一声,“这样好了,这件事,我马上去找父亲,让他出面,我还不相信,他找个借口,会拿不到监控?”

裴锦程终于吐了口气,“阿烨,这事情,务必拜托了,我必须要查到她去了哪里。”

云烨拍了拍裴锦程的肩,“没事,应该的,这事情应该早些,这都一个星期了,怕是就算查到她出了G城,也不好查了。”

被云烨这样一说,裴锦程刚刚点燃的希望被泼了一盆冷水,可他深呼吸几次后,抬眸时,眼里那些细碎冷寥的光又亮了起来,“没事,顺着藤摸瓜,就不可能找不到!”那般的坚定!

云烨的动作很快,翌日一大早,监控就到了手,裴锦程被秘密的叫去看监控,一点点顺着辛甜车子的路线,一路追到了机场,国际出发!

到了机场,林致远就完全不用再受白立军的制约,他一个电话,机场所有的监控,要看哪天的都可以提供。

裴锦程在站在监控室里,耐心的寻找,申璇出走是出走,但是她没有整容整身材,她就算低着头,光看她的背影,他都能认出她来。

所以,只要顺着申璇从辛甜车上下来的足迹一路追查,很快便查到了换登机牌的窗口,找到当天办理登机牌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翻查那天的记录,一一对照,筛选,没有一个叫申璇的女人。

裴锦程知道,她是换了身份,爷爷都说,她以后的身份还可以继续用,再婚,不用隐性埋名。他不会给她那样的机会!

让工作人员对照监控里的时间,对上换登机牌的人,和她证件的录入记录。

终于找到,Chriyl-Shen

G城,直飞,巴黎!

231:申家人齐聚裴家

巴黎!

巴黎!

裴锦程听着工作人员的叙述,头疼了。

巴黎在法国,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她果真是下了决心,连走也走得这么远…

他转身。

云烨追过去扣住他的肩膀才松了手,“你上哪?”他纳闷,这才刚刚查到点眉目,招呼也不打一个,转身就走,像什么话?

裴锦程脑子有些乱,乱得大脑回沟里只有那么一句话反反复复的在说,“G城直飞巴黎,G城直飞巴黎,G城直飞巴黎”魔音似的,在脑子里钻来钻去,钻得头都快疼得炸了,“我去车里拿证件,买机票,飞巴黎。”

“锦程,你疯了?你现在这样过去怎么找人。”

裴锦程也知道自己疯了,以前从未想过会在林致远和云烨的面前表现自己对申璇有多在意,他也怕会像林致远一样,被人捏了把柄,那种感觉一定不会好,他知道,像他们这些人,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弱点,否则不知道被人整成什么样。

可这次,他真是无法掩饰,太太不见了,绝决的写了分手信,她说,你有白珊相携到老,我也会找到一个称心伴侣。

这还叫他如何掩饰,装作不在意?去周-旋?去算计?去让别人以为他的目的并非如此?然后花大量的时间去声东击西?

完全乱了。

异国他乡若是去游玩,会有一种心境,可如今,他一想到巴黎两个字,整个心都是揪颤着的,俊眉深蹙,吐了口气,“她去了巴黎,一个星期了。我必须得过去,那边她可能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你知道的,那边很多流氓就喜欢调戏欺负黄色人种的女人,小混混也喜欢抢中国人的包,而且那边的警察也很高傲,申璇的性子又犟得很,万一发生什么冲突,怎么办?”

他想,如果这样,她该怎么办?

如果那样,她又该怎么办?

云烨再次拍了裴锦程的肩,还好自己的脑子比较清楚,申璇那种见过世面的女人,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平时公干也会出差去国外,怎么就会是一个会被小流氓调戏,会被小混-混抢劫,会跟警-察发生冲突的女人呢?

申璇这样的女人,出去肯定都有准备,也不会去那些流氓汇集的地方,就算住酒店,肯定也是五星级的,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这简直有点莫名其妙啊。

“你现在这样过去,也找不到人,我们坐下来商量一下,过去应该制定什么方案找人,登报和杂志做寻人启事?我觉得没什么用,她有心走得这么干净,必定不会主动出来。”

“要商量多久?”裴锦程肃然问。

这下把云烨问住了。

衣袋里突然震动一下,然后开始唱歌:

“候鸟飞多远,也想念着南方。

旅人的天涯,到尽头还是家。

下一站还感觉不来是冷还是暖,天一亮我又离开...

如果我回来,有没有人等待?

如果我孤单,会不会谁明白?…”

裴锦程听着歌词唱到此处,这些歌词,如果嵌进他们的生活里,就是一种预言,“天一亮我又离开,如果我回来,有没有人等待?”

我不仅在等待,我还在疯狂寻找,可你,为什么不回来?

他伸手钻进衣袋里,摸出手机来,转过身去,眨了下酸胀的眼,粉色的镶钻手机拿在手里,接起电话。

裴立的声音冷静自制,并无半点起伏波澜,态度也似申璇没离开时的口吻,慈爱温和,“锦程,你在哪里?”

裴锦程看了一眼国际出发几个字,“爷爷,我在外面出差。”

裴立又岂不知道裴锦程在撒谎,他一直都知道孙子在撒谎,不想见他,怕面对,不过是不拆穿他而已,“我知道你在G城,回家里来。”

这几天,裴锦程过得很累,不单单是累,感觉自己脚尖踩在悬崖边上,背后悬空。但是空中又坠下陨石,逼他伸手顶住,他被压得喘不过去,很想不撑了,干脆被砸到崖底去算了,但他又看到自己的太太,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平地上,他若坠下去,想过去拉她的手的机会都没了。

所以,头顶上的石头,他还得撑着,不能松,背压弯了,也不能松,扣扯了一下脖子上的领子,放缓语速,“我很忙,阿璇不在,好多事都是我一个人在处理,爷爷,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就回去,您好好照顾身体,然姐给你配的食材,您一定照着吃。”

裴立才不管孙子是不是关心他的身体,停了一瞬,“任何事,都回来,阿璇的爷爷和大哥都过来了,你回来一趟。”

“…”裴锦程紧捏了一下拳头,心惊跳而快,“我回去,马上!”

裴锦程和申凯有段时间不见了,上次在海城,是金秋。

申璇过生日的时候正逢十一月,时间过得很快,今年年春节有些晚,二月中旬,想想日子也快近了,偏偏现在还未到春节,她已经离开。

申家老一辈有份量的老爷子来了,新一辈有份量的申凯也来,如果再来一些人,就可以坐到主宅去,会很热闹。

原本今年春节,一定会很热闹。

年关将近,这份热闹,怕是等不来了。

申凯没有那时候上次到裴家来时的不平和嚣张,他态度虽是谦逊温和,但眉宇间没了玩笑之色,这种谦逊便看着做作,让裴锦程觉得压抑,因为他所熟识的那个大舅子,必然是个毒舌。

如今虽然穿着休闲装,却如此正统的样子,让人觉得不真实不说,还很怕他开口说些正二八经的话。

“锦程。”申凯站起来,走过去,主动跟裴锦程握手,似乎他们并没有不喜欢对方,“还麻烦你专门赶回来一趟,真是抱歉。”

裴锦程的握住申凯的手,他还穿着正式的西装,只不过没系领带,松了两粒扣子,艰难的扯了一下嘴角,“大哥,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我们过来也很方便,你很忙,怕耽误你的时间。”

“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能耽误什么时间?”裴锦程不等申凯说什么便抬手请了一下,“先坐。”

“爷爷。”裴锦程先跟坐在堂上的申老爷子鞠了个躬,再给自己的爷爷裴立鞠了个躬,又对申老爷子说,“爷爷,您坐一下,我去爷爷书房拿碧罗春来,在上海的时候记得您爱喝这个。”

“不用不用。”申老爷子也是和颜悦色,连连摆手,“锦程不用客气。”

裴立伸手拉住申老爷子的手,“老申啊,别管了,让他去拿,倒是我疏忽,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哎,老糊涂了呀。”

申老爷子慎看了一眼申凯,对着裴立道,“还是裴家的家教好,我们家那几个,哪有这么懂礼貌?在家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真是!哎。”

申凯笑道,“爷爷,您这话给说得,我怎么就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了?我这坐相不要太好哦,是吧,裴爷爷。”

裴立哈哈大笑,对着申老爷子说话时,也依旧满面扬笑,看起来甚是喜悦,“对对对,阿凯说得对,老申啊,你不该妄自菲薄。我们锦程啊,也是个吊二郎当的家伙,别看这时候懂点礼貌,那也是因为你们是阿璇的家人。”

裴锦程淡扯一下嘴角,转身上楼去了书房,他走得很慢很轻,一直回想着申凯和申老爷子的表情,眼神,他们不恼不怒,反而显得轻松。

原来,申家的人是铁了心让他们离婚的,他们把自己妻子的后路都铺好了。

他明明知道申家人知道自己太太的去向,他去不能严刑逼供…

申凯看向裴立,那大笑之后的笑意却是讳莫如深,裴立总是给人一种无法看透的感觉,总觉得他一句话里,几个意思。

申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一瞬后,和颜对裴立道,“老裴啊,多谢你这些年对小五的照顾,我们很感激,都是小五当年少不更事,犯了错,多亏你大人大量,否则她这辈子,都完了。”

裴立摆摆手,喟叹惋息,难掩伤感的看一眼申老爷子,“是我们锦程拖累了阿璇几年大好青春,事情都已经过了,走到今天这步,大家能坐在一起好好说话,就已经说明了没有谁对谁错,阿璇犯的错,她已经弥补了,你跟她说,不要有太多负担,她不欠裴家什么了。”

“阿璇很好,很能干,是我们锦程不够优秀,配不上她,让她以后好好生活,好好过日子,不用躲着谁,我不会让锦程去破坏她以后的生活,让她放心,把过去的那些不开心,都忘了吧…”

裴锦程拿了碧罗春刚刚走到楼梯转角,顿了步,他听见爷爷说,“是我们锦程不够优秀,配不上她”,但他从小就总听爷爷说,锦程,你是裴家未来的家主,所以别人做不到的事,你必须做到,你必须优秀。

可是,爷爷说,我们锦程不够优秀,配不她。

232:裴申的协议

裴锦程走了过去,手里拿着的铁盒看着很旧,着土绿的漆,不像什么贵重的古董玩意,如果不是因为这盒子是从裴家这样的门户里拿出来的,必然觉得又旧又土。但这却是裴立用了几十年的茶盒,从未换过高档漂亮的储茶容器。

打开盖子,裴锦程一声不响的泡茶,茶杯端到堂上主座中间的几位上,“爷爷,您喝茶。”将申老爷子那杯铁观音端起来递到佣人手中。

申老爷子深凝一眼裴锦程,真是清减不少,“锦程,你坐吧。”

沁园正堂是老式的中式格局,正堂主位两个,中间一个桌几,正对堂门。

堂门正对主座的道,空着。两旁几张客椅相对列放,裴锦程微一欠身,坐在和申凯相对的客位上。

“爷爷,阿璇近段时间可玩开心了?若是玩得差不多了,您能否让她先回一趟家,若再要出去,春节时,我们再出去旅游好了。”裴锦程思量再三,还是说了出来,不知道什么样的方式好些,威逼利诱显然是不行的,可是转来转去又当如何?不如就当她是真的出去玩了吧。

申凯睨见裴锦程看自己爷爷时的目光,虔诚正然,心里一叹,若不是妹妹觉得不幸福,裴家这家世,是再好不过了。但没有什么能跟妹妹的幸福相提并论。

裴家这样的门第,很多事都不是他们申家能够干涉,若要干涉,除非当初妹妹没有伤过裴锦程,可偏偏申家欠了裴家。打落了牙,也只能往肚里咽。

如今妹妹愿意用更名换姓的方式远走,家里的人便已经知道她是忍到了极限,不管如何,这婚,还是要离才行。

申老爷子看一眼申凯:“老大。”

裴锦程听着这一声,便看向申凯,与之目光相接,申凯轻抿一下唇,“锦程,小五觉得你们这段婚姻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

裴锦程的手握在中式的木椅扶手上,紧后一松,胸腔里的结气从牙缝中吁出,尽量让自己面色如常,“大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裴立低喝一声,“锦程!”

申凯拧一瞬眉,展开道,“锦程,小五并不想伤害裴家人,所以才会体面的将你的婚礼办完,她不想上诉,弄得裴家成为别人议论的对象,所以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她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上诉?!”裴锦程瞳仁倏然一亮,腾地站起来,“好,你让她起诉!咱们法庭见!”

申凯的口气一直缓淡,似乎根本不忍心跟裴锦程斗嘴,“锦程,你知道的,即使上诉,也可以交给代理律师。”

裴立这次声音微重,“锦程!坐下!”

裴锦程坐下,他知道自己再无法装聋作哑,“那就免谈,让她回来跟我说。”

“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甚至没有联系。”申凯道。

裴锦程不可思议的看着申凯真诚无谎的眸光,怒焰斗涨,“你们是她的亲人!居然不知道!就这样放她走?!”

“小五长大了,她能决定的事,必然已经都想好了,她已经26岁,不再是16岁,不会饿着,冻着。”

裴锦程语淡微嘲,“你们真想得开。”

裴立饮茶阖盖后,“锦程,对人要有礼貌。”

申凯看裴锦程在吸气,继续道,“你和白珊已经正式注册,而你和小五注册的时候,并未更换国藉,注册地也是中国,小五只要起诉离婚,必然胜诉。但她不想弄成那个样子,希望你能明白。”

“我不明白!”裴锦程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只知道申璇不要这个家了,走得干干净净的,所谓的给他保留颜面,不过是怕他阻止她的出走才出此下策的!他才不怕她起诉!他感觉到自己的额角有什么在突突的跳,跳得快从太阳穴蹦哒出来了,方才的礼貌已经死到了大西洋,换来的是龙卷风的怒吼!“我才不怕她起诉!你叫她不要像只乌龟一样缩在壳里,要起诉就回来,把我告上法庭来起诉!”

裴立桌子一拍,茶碗在桌几上“当叮叮”的起着颤音,有茶水甩在了桌面上,佣人立时拿起桌布,过去抹擦。

老人眼露震摄力极强的眸光,“裴锦程!注意你的态度!”

裴锦程默了默,他背往后一靠,隔着西装料贴在木椅背上,他感觉自己最近骨头突了些,硌得有些疼,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靠着,疼点还好些,免得失了理智!

双目阖起来,开始消极抵抗,不再与申凯交谈。

申凯也感到很无奈,他和爷爷是裴立打电话叫过来的,应该说是在电话里协商后在G城碰面。

到了裴家,裴立亲自接待,过来之前他和爷爷都做好了裴家勃然大怒的种种方式,但是爷爷疼极了小五,就算再把那座金矿给裴家也是愿意的,虽然失而复得更不愿失去。

可没有人不愿意小五幸福。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裴立的态度一直很好,礼貌,诚恳,言辞间没有威胁,没有逼迫,甚至没有一点点责备的意思,唯一一句让他觉得话里有话的那句,便是说到裴锦程礼貌的时候,“我们锦程啊,也是个吊二郎当的家伙,别看这时候懂点礼貌,那也是因为你们是阿璇的家人。”

唯独这句,让他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坐在这个正堂里,他再也不能像上次坐在主宅餐桌上时的心情一样,那时总觉得妹妹受了委屈,该还的都还了,一心想让妹妹以后的生活开心快乐。

可这次,坐在这里,他便想到了四年前。

他带着江钊和秦老爷子从海城赶过来,磕头下跪的准备都做好了,而这个老人给他的感受不是不震撼的!

想当年,小五因为被G城裴家拘禁,爷爷当即便一病不起,若不是家里几个小辈天天轮番着劝着,撒娇讨好求爷爷一定为了他们将养着些,爷爷怕是都被那事给弄得交待过去了。

可当时他在这个正堂里看到的裴立是什么样子?嫡长孙成了植物人,他却在沁园的正堂接待从海城秦家过来的客人,爽笑热情的与秦老爷子握手,笑谈养生。

爷爷在失去小五的这三年,茶饭不思,骨瘦如柴。

而当他在海城关注裴家产业的时候,经常看到一些裴立的照片,他一如当年的红光满面,气势逼人!

当年这个老人凶狠发话,“千亿?我孙子就值千亿?!我分文不要,就要秉公处理!”

如今这个老人说,“是我们锦程拖累了阿璇几年大好青春,事情都已经过了,走到今天这步,大家能坐在一起好好说话,就已经说明了没有谁对谁错,阿璇犯的错,她已经弥补了,你跟她说,不要有太多负担,她不欠裴家什么了。”

一个人,到底是强大到什么程度,他才可以做到这样心胸气度还有如此高强的抗压能力?

如今坐在这里,他觉得申家果真小人了,四年前明明答应了将小五的一生送在裴家,做牛做马都愿意。

明明是申家同意了的。

面对这样的心境,申凯话在喉间,再难开口。

裴立望了一眼生叔,一抬下巴,生叔欠身退到一旁的侧屋。

当生叔拿来文件袋过来递到裴立手上后,又退到了裴立身旁。

裴立将文件袋顺手递到申老爷子手里,“老申,这个是上次申家矿难的时候,转到锦程名下的股份,有股权转让协议,你过一下目。”

申老爷子一推,“老裴,这个东西,就留在这边。”

裴立温和摇头,“不用,我们裴家不擅经营矿业,你也看到了,那个金矿我们也弄不来,给我们也是浪费,而且这个股份当时就说好的,只是暂时放在锦程名下,如今事态已经平息,就不需要了。”

申凯睐一眼一直阖目稳气的裴锦程,马上转眸看向裴立,“裴爷爷,当时加害锦程的凶手还没查出来,我和锦程商量过,这股份就放在他名下,我们…”

裴立摆了摆手,大度笑道,“阿凯,那件事谢谢你帮忙查,以后就交到我手上吧,这个股份还是落回申家,裴家查,不会影响到申家产业在你初初任职期间被曝光的影响。”

申凯觉得有些沉重,莫名的沉重,还很压抑!

裴立补充道,“如果你们不同意拿回去,这个婚,我就…”话停在这里,眸里是暗示的光,把文件袋放申老爷子的手里,“签字吧。”

生叔将已经准备好的笔递给申老爷子,静谧许久后,正堂里有沙沙的钢笔走滑在纸张上的声音。

裴立再看一眼生叔,生叔进侧屋又拿出一个三指厚的手缝线老式帐本的东西,裴立接过后,侧身把本子放在桌面上,一页页的翻着,“老申,今天我把阿璇的名字给你看一下,下午我会通知裴家所有的近远亲过来,把阿璇的名字从裴家的家谱上去除,你告诉阿璇,她不欠裴家什么,以后自由了,再不是裴家的人…申裴两家从此后互不相欠,从此后无恩无仇,但从此后也…不再往来…”

“轰!”天空似乎响了一个大惊雷!炸晕了所有人的神识!

233:你凭什么做家主?!

申裴两家从此后互不相欠,从此后无恩无仇,但从此后也…不再往来…

刚刚签过股份转让协议的申老爷子额角一跳,才放下的钢笔的手一颤晃,差点打翻旁边的茶碗。

裴锦程一直都消极抵抗的闭眼,这时候腾地站起来,“爷爷!”

裴立轻轻抬头,睨向裴锦程的目光深邃如渊,让人猜不透,他不咸不淡的开口,但语锋里刀光剑影之意甚为明显,咄咄逼人,“怎么?想反抗?不能接受?你凭什么反抗?你凭什么不能接受?你在裴家除了算个未来家主的继承人,还算什么?这家里到现在为止,谁说了算?这份家谱,你又有什么资格反对里面剔除一个已经离开了裴家,不再是裴家人的名字的权利?”

裴锦程轻退一步,差点一晃,爷爷对他说话的用词和语气,几乎把他逼到了死角。

爷爷说得没错,裴家等级深严,家谱并非他这样的晚辈有权利干涉的,如果二爷爷及其他长辈聚到裴宅,一致同意将申璇的名字去除,便没人可以反对!

“爷爷,阿璇的错,不至于严重到除名的地步!”

“阿璇并没有做错。”裴立再次重申,重新低下来,终于找到了申璇的名字,他把家谱一转,方向朝向满面讶然的申老爷子,苍老的手指,触在申璇的名字上,来回抚了好几次,没有舍得放开,他说话时候,口气里带些一丝轻轻的叹息,教不仔细的人,也听不见,“老申你看,阿璇的名字在这里,到时候将她的名字摘除之后,我还会给你看一看,这样你们就可以放心的回海城了。”

申凯觉得这气压已经低到他无法承受,申老爷子饶是见过无数世面,也无法淡然的与裴立进行交流和对话。

“老裴,是申家对不住裴家,当年…”申老爷子无话可说,明明是正常的程序,人家要把你的孙女从人家的家谱上除名,有什么好别扭的呢?可是这种别扭劲直往心眼里钻。

裴立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宽厚一笑,“老申,你别想太多,对于阿璇来说,回到四年前比什么都重要,四年前,我们两家没有交集,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当年的错,阿璇已经弥补了,锦程是她照料着醒过来的,锦程醒了,申家便不再欠裴家什么。”

申老爷子看一眼申凯,似乎无法应对,申凯站起来,步子迈出,站在堂中。四年前,他也站在这个堂中,带着申家的条件,求裴立放过她的妹妹,让她妹妹嫁入裴家,照顾植物人一辈子,赎罪…

后来甚至答应裴立,若裴锦程永远醒不来,用医学取精的方式也要让申璇给裴锦程生一个孩子,以免裴家大房断了香火。

申家四年前卑微至尘埃,只为换得妹妹不受牢狱之苦。

如今…

他给申老父子深鞠一躬,“裴爷爷,我替妹妹和申家的人给您磕个头,敬个茶,谢谢您的宽容。”

哪知人未跪下,裴立已经快速起身,一把拉住申凯的弯下的腰,“阿凯,四年前我没让你跪,四年后,我也不会让你跪,要跪,阿璇入了裴家谱之后也跪过了。你并非裴家的人,这一跪,我这老头子,受不起啊。你记住,我们是互不相欠的,万万用不着下跪。”

裴立站申凯站直,语毕一笑,有一种一笑抿恩仇的大家风范的味道。

申凯怔然无话,家谱,又是家谱。

他似乎懂了,也许只有裴家的人,才有资格向裴立跪,他才会接受,而如今,感激或感恩,这个老人都是不需要的,而自己心底那份愧疚感更深了。这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感觉无所适从。

他需要想一下,申家还有什么能给的,能补偿的。

裴锦程就站在申凯身侧,蹙眉道,“爷爷,就算要除阿璇的名,也要等她回来说清楚,就这样除名,太不公平,她还年轻,出去玩一阵,又会怎么样?”

裴立不急不徐的松开申凯,转身回到位上,把家谱合起来,笑意款款的对申老爷子说,“我让阿生领你们先去流水苑住着,等家里长辈都过来把事情弄好了再去通知你们。”

申老爷子看出了裴立有送客之意,站起来,“老裴,对不住啊…”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对不住的,阿璇以后能够快乐起来,我也很高兴。”

看申家爷孙俩离开了之后,裴立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住,苍老的手抚在家谱的封面上,睨着眼前已经瘦得冒出颧骨的嫡长孙,咬了咬牙,“回来?你以后要在外面找什么女人我都不管,但是出了裴家这个门的,永远都别想再名正言顺的再进来,除非…”

他伸手一指,指着楼上,眸光犀利如斯,“楼上书房的抽屉里有一把枪,是我几十年一直带在身边防身的,这些年倒是不常带着了,你可以把他拿出来,对着我的太阳穴崩一枪,等你顺利坐上家主之位,即便是我不准你再弄进门的女人,你也可以弄进来!”

裴锦程眼神一闪,被裴立的话堵得一个踉跄,裴立苍掌一把拍在家谱上,腾地站起来,怒其不争的指着裴锦程,“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拿得起放不下的鬼样子!你有什么资格做家主!你有什么资格做我裴家的家主?!”

“我为什么没有资格?!”裴锦程被激得额上青筋突冒,脖子上都梗出了分明的筋络,“我凭什么没有资格!仅仅因为阿璇的事?我告诉您!阿璇我会找到,我管她有没有从家谱上除名!”

裴立看着嫡孙愤然而去,阖目后,凝沉的呼吸吐出来。他走到桌几边,站在那里,腰背都比方才弯了些,颤巍巍的伸手再次把家谱翻开,一页一页的翻过去。

翻过去,翻到“申璇”两个字,他的手指摸着那个名字,毛笔字。

字迹虽不比大家之风,但也是刚劲有力。苍眸里隐隐有了水光闪动。

这个名字,是四年前他亲自写上去的,当时裴家亲戚那么多人反对,他便拿出家主身份出来相压,硬是把这个答应了要帮他照顾一辈子裴家的人的名字写了上去!

如今,他又拿出家主身份,召开族会,要亲自把她的名字从家谱中,去除!

裴锦程走出沁园,觉得此时的自己恨不得剖成无数个人,一个人去巴黎,一个人在裴宅应付那帮老家伙。

申璇若真从裴家家谱上除了名,以后想再入,就不太可能了!

可是如爷爷所说,他如今连参与修订家谱的资格都没有!

裴锦程阻止不了,因为要把申璇的名字从家谱上去除,得到了当初所有反对申璇加入裴家家谱的人的支持!

那些人或真心不喜欢申璇,或有了改观后也依然想让裴立认识到四年前那个错误的耻辱。

这间种种意味不明,各怀心思。

终于,经过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裴宅的宗祠大门打开,里面的长辈纷纷走出,裴立带着一本不再有申璇名字的家谱,走出来。

裴锦程知道,他除了一本结婚证,什么也没有了,而且还是申家一起诉就得离婚的结婚证。

裴立把新的家谱给申老爷子和申凯过目后收起来,然后亲自跟生叔一起送他们去机场。

临走前申凯拿出申家的支票,上次申家矿难,是裴锦程一个人在张罗,包括之后的抚恤金,也为了不让有人查到申家头上,都是由裴家基金这边走帐,结果事情结束后,裴锦程并不收申家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