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一名侍卫说:“禀公主殿下,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御花园太大,但搜寻的人手不够。微臣是平西灵霄将军麾下的一名总兵,最擅勘地寻人,公主殿下若信得过微臣,不如暂将这里的内侍、宫婢与侍卫交给微臣调遣,微臣允诺公主,一个时辰之内,一定找到七世子的踪迹。”

寒夜风飒飒,我看着这侍卫,没有答话。

找李贤的确是当务之急,若是以往,我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将我的人交给他,但现在,我不愿。

原因很简单,我信不过他。

或者不单单是他,吃一堑长一智,不认识的,不熟识的,熟识但不深交的,深交却看不透的,我通通不信。

李嫣儿也看着我,她的目光中焦虑更甚,且那抹焦虑中,还隐隐藏着一丝恐慌。

我已然觉出事情不对了。

开宴前,为何有人给李贤喂催睡的药?二嫂府里的冬枣究竟从何而来?她怎么会这么赶巧在接风宴上犯了腹痛?还有,是人都知道趋利避害,李贤纵是愚钝,却没失了心智,一碗药味苦了些他就知道不吃,这会子溜出来也就小半个时辰,李嫣儿何至于担心成这样?她这样,就好像知道李贤已经遇到危险了一般。

我本该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的,我该回到筵席上,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李贤说到底只是一个外人,他的死活连他亲姐姐都不管,与我有什么相干?

可在我转身的一瞬,我又顿住了。

当年我被人算计,被人陷害,沦落冷宫九死一生,而今岁月流转,这些人凭什么以为还能再害我一次?当我傻以为我好欺负是么?!

今日眼前不过一个李嫣儿,一个远道而来的平西总兵,我若连他们都对付不了,日后又如何在群雄并起的纷争中立身?如何与于闲止、沈羽这样的人周旋?

我笑了笑:“那便有劳总兵大人了。”

总兵纳了我的人过去,分成六队,四队去春夏秋冬四殿,一队在外围找,一队负责传递消息。

总兵道:“公主殿下与三郡主不如先去桃花桥外的桃花阁歇息,微臣一旦找到七世子的踪迹,即刻派人过来通禀。”

话音落,一名宫婢越众而出:“奴婢服侍公主殿下与三郡主过去。”

这名宫婢是方才随我过来的,我见过她,却不认得她。

不知道她是谁的人。

我道:“你看起来像个办事妥当的,跟着去找人吧。”顺手一指,“让她跟着本公主。”

被我指着的宫女大约是刚进宫,十四五岁的样子,看起来十分青涩。

方才那名宫婢目中闪过一丝犹豫,并未忤逆我的意思,应了声“是”。

桃花阁是春殿一隅,要跨过桃花桥,穿过一片桃花林才到。若逢春日,桃花灼灼如云如霞,可惜眼下是寒冬,若不是树梢积雪化去了些许萧条,满园的枯枝败叶只怕是死气沉沉了。

桃花林很大,走过去要些时候。

小宫女提着灯在前面引路,刚跨入院门,便与自里头的出来的一名内侍撞了个满怀。

内侍面有急色,见了我,慌忙拜见:“公主殿下,不、不好了,平西的七世子方才在附近的桃花池嬉戏,不慎落了水,刚救起来。”

我并不惊讶。

他们布此一局,一步一步请君入瓮,若李贤不在这里,我反倒要奇怪。

我问:“传太医了吗?”

李嫣儿倒比我更着急些:“七弟他怎么样?这么冷的天落了水,身子可有大碍?”

“回公主殿下的话,回三郡主的话,已传太医了,太医也已到了,七世子现下的状况不太好,溺水溺得久,又受了寒,烧得糊里糊涂,人一直不清醒,所幸太医已开了药方命人煎药了,说是性命无尤。”

这里地处偏僻,御花园几十上百人找李贤遍寻不着,这是哪里来的太医,竟能一下绕到桃花阁来?

我没答话,“嗯”了一声径自往阁内走去。

阁内点了地龙,烧了好几盆碳火,温暖如春。

内侍甚乖觉地为我褪了氅衣,说:“这是江太医吩咐的,好叫七世子快些好起来。”

我看着跪在地上向我拜见的江太医,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在御花园当值?”

“回公主的话,今日早些时候,聂将军吃坏了肚子,微臣为她看诊,回宫回得晚了,是以从东边的小角门进宫,想走桃花桥的捷径,正好撞上七世子落水。”

理由得当无可挑剔。

我在桌旁坐下,隔着屏风,隐隐看见有一名宫婢守在榻前伺候,不时还有一名内侍进进出出地端水,大约是在为李贤擦洗身子。

江太医道:“公主殿下,七世子惹了风寒,烧得厉害,微臣要赶着去太医院取药材煎药,便告退了。”

那名引我进来的内侍说:“江太医,咱们桃花阁的库房里就有药材,不如您先去库房看看,若能在这儿将药备好,便不必往太医院跑这一趟了。”

说着,吩咐端水的内侍:“你引江太医去库房。”

李嫣儿似想起什么,“啊”了一声,说:“既然找到了七弟,我这就去与顾娘娘与父亲说一声,省得他们担心。”又问那名为李贤擦拭身子的宫婢:“你已为七弟擦过身子了吗?”

“上身已擦干净了,只是,只是…”她似赧然,后半截话不知当怎么说出口,索性跳过,“且尚未来得及去找干净衣裳为七世子换上。”

引路的内侍打断她:“天黑路滑,三郡主叫你陪着是你的福分,还不赶紧去,至于干净衣裳,我自会去找。”

待李嫣儿与宫婢一走,他与我道:“公主殿下,那小的去去就来?”

走到门口,却回过身,斥责这一路跟着我的小宫女:“膳房有备好的热汤,公主殿下寒夜奔波,你去为公主盛一碗过来。”

小宫女诺诺应了,刚要走,我道:“不必了。”

我笑了笑:“让她陪着我。”

内侍嘴角动了动,似想说什么,可他看了我身边宫女一眼,大约是觉得她年幼稚嫩,掀不起多大风浪,将嘴边的话咽下,然后退出去,将门掩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

看朱成碧 07

屋内一下子只余我与这名小宫女。

她是当真青涩,拘谨地站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当为我斟茶,茶盖子险些落在地上。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低声道:“回长公主的话,奴婢姓林,叫含烟。”

我点了一下头,又问:“你是何时进宫的?”

“回长公主的话,奴婢正是今秋入选,冬天进宫的。”

我愣了愣,礼部择宫女都在开春,她今秋入选,这么说,就是秀女出身,只是没被我大皇兄看上,赐了花。

“那你的父辈该有官职在身。”我道,“他在哪个衙门当值?”

林含烟答:“回长公主,奴婢父亲的官职低微,现如今只不过是——”

话未说完,阁内似有人呻|吟了一声。

林含烟道:“公主殿下,七世子像是醒了。”

又有断断续续的声音隔了屏风传来,似在呜咽,又不尽然,含糊不清的,更像是沉在水底的叫嚷,但这声音的确是李贤的。

我细想了想,没有动,对林含烟道:“本公主受了寒,有些不适,你先过去看看。”

她应了,折身走了几步,步子有些虚晃,只好撑着墙柱甩了甩头。

我见她这副模样,定睛往四周一看,这才惊觉所视之物已开始模糊了。

接风宴上的肴馔不会有问题,我到御花园后,再没用过旁的什么,既然吃食上出不了岔子,那就是闻到了什么不干净的。这一路过来都是开阔之地,问题只有可能出现在桃花阁内!

一念及此,我迅速往四周看去,目光落在四下焚着的几盆碳火上,当即提了桌上茶水,一盆一盆浇过去。

灭了炭盆,我又去推阁门。

不出所料,门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锁上了。

我心下凝然,自发间拔下一根簪子握于掌中,然后移去屏风后,默不作声地看着林含烟与李贤。

卧榻的帘子是放下来的,内室烛火幽幽,照在帘子上,隐约可见李贤一边挣扎着掀被衾,一边呻|吟着,像难受得厉害。

林含烟站在帘外唤了他几声,见他没应,只好伸手打帘。

谁知帘子刚撩起,卧榻上的李贤陡然坐起。

他的前襟是敞开的,面颊,脖颈,还有胸前赤红一片,眼中布满血丝,看到眼前有人,嘴里呢喃了句什么,一个猛扑上去,当即将林含烟压在了榻上,撕扯她的衣衫。

我被这一幕震得反应不及,直到听到林含烟的哭喊声,才忙不迭抓了一旁的花瓶,疾步到榻前,自心里提了一口气,一下砸在李贤的后脑。

花瓶哐当一身碎裂,李贤的后脑勺开了个口子,一股鲜血沿着脖颈,一滴一滴淌下来。

但我没用全力,他这样一看就是被人下了催|情的药,实际无辜得很。

因此他也没昏晕过去,痛感似乎令他清醒了些,转过头来看我,喊着:“公主姐姐,公主姐姐…”

他似乎认出我了,眼神里竟有三分恐惧,三分悲凉。

我试着唤了声:“阿贤。”然后小心翼翼道,“阿贤,你将她放开好吗?”

鲜血顺着李贤的脖颈,一半淌在他前胸,一半滴落在榻上,落在林含烟的身上,林含烟害怕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声。

她的衣衫已褪了大半,露出肩头一片如雪的肌肤,李贤一手挟住她的双腕,正要去扯她的肚兜带。

听了我的话,李贤的脸上出现片刻茫然。

他讷讷回转头,看向林含烟,一滴鲜红的血忽然顺着他的下颌滑过,落在她肩头的雪肌上,像他在她身上开出的血花,他盯着这雪中血,浑身颤抖起来,张嘴嘟哝了一句:“不,阿贤,不能…”

然后一挥手搡开了我,回手扯住她的襟领一用力,只听一阵裂帛之音。

他的力气极大,我退了几步,直到撞上屏风才站稳。

我看着几乎发狂发疯的李贤,心中越来越凉。

他后脑的伤不轻,可他竟丝毫不在意。这是什么样的催|情|药,竟能令人不死不休?

我也不敢上前拦阻,李贤是一个年近弱冠的男子,我与林含烟合力都未必敌得过她,何况我二人不知闻了什么致昏晕的药,毫无还手之力。我若拦得狠了,焉知不是我与林含烟一起遭殃。

我将金簪牢牢握在手里,连手心都出了汗,拼命让自己冷静。

呼救是不能了,门上了锁,那太医与内侍都不是什么好人,何况林含烟的叫喊声这么大,也不见半个人破门。

之前我离开筵席的时候,二嫂腹痛又发,她虽不愿让旁人晓得,但我二哥的眼是离不了二嫂的,一定能第一时间知情。二哥最擅将二嫂的事小题大做,他若晓得二嫂不适,我大哥与于闲止一定也能知晓,二嫂是与我拼桌吃宴的,凭大皇兄与于闲止洞若观火的本事,见二嫂腹痛,我却没守着,一定会觉出蹊跷,一定会派人搜御花园,派人来找我。

只要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李贤褪了林含烟的衣衫还不够,又探下手,要去脱她的裙。

我在心里默数,看林含烟还能撑多久。

我觉得自己自私,自私得面目可憎,可我没有办法,若今日不兵行险着,不将那些想害我的人连根拔起,日后被这样折辱的,迟早都是我。

“撕拉”又是一声。

李贤用腿箍住林含烟,直起身要脱自己的亵裤。

不能再等了。

我想,我不能看着林含烟这一辈子毁在我手上。

我握紧金簪,几步上前,举起来就往李贤的后颈扎去。

我们三人都无辜,若一定要有一个人为此付出代价,只能怪你的家人薄待于你,将你视为一枚棋,不顾你的安危了。

然而我的金簪还没扎下去,只听一声破门之音,桃花阁的门轰然被推开。

我转头望去,却不妨那头李贤已发现了我正立在榻前,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要将我往他身下带去。

下一刻,于闲止跨门而入,大步走来握住我另一边手腕,一个回扯将我带入他的怀中,冷声怒喝:“给本王把这御花园中所有可疑的人通通带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几天一共更了两章,这是第二更,前面还有一更,大家不要看漏了。

那么咱们明天见~

看朱成碧 08

李贤被于闲止的力道带得跪立不住,跌倒在床榻上,可他被那药催得发狂,迅速爬起身,不管不顾地要对林含烟用强。他的亵裤已褪到膝盖,眼见就要得逞,于闲止拽住他的胳膊肘狠狠将他往床下一带,李贤脱力,倾身栽倒在地,额头磕在床前脚踏,呛出一口鲜血,径自昏晕过去。

“传太医!”于闲止当即吩咐。

莫恒得令,迅速退了下去,莫白守在屏风旁,唤了一声:“世子大人。”

于闲止顺着他的目光往卧榻上一看,林含烟的衣裳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该遮住的地方全然曝露在外,可她竟似无所察觉,脸色惨白发青,双目空洞地盯着床梁,不停地发抖,一身雪肤与李贤的血斑驳混在一处,叫人触目惊心。

外间又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于闲止眉心一蹙,一手拉过帘子,将卧榻遮得严严实实。

是方才的引路内侍带着江太医几人回来了。

见了于闲止,他跪地拜见:“奴才是这桃花阁的管事,叫徐抚,这位是江太医,这二人是跟奴才一起在桃花阁伺候的。”

于闲止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