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一恼,大声道:“伯母不信我的话?”

沈俊来面有惊慌之色,他这些日子在府里的地位尴尬,且那日,沈俊臣很明确地说“二弟,你的名声在京城已经毁了,想要入仕怕是不成,要不你先回老家?”

沈俊来见到了京城的好,哪肯回去,即便不能入仕为官也要继续待在京城。道:“母亲说要凑银子给我起本做生意。京城这地儿人多,想来比老家好做生意。”

沈俊来哪是个做生意的料,但有事做,总比闲待着的好。

潘氏微微一笑,“夫君可信宝姐儿的话?”

沈俊臣觉得沈宝主仆所言,可信度不高,弄不好,还真是老太太使的伎俩,目的就是贪了沈宛姐妹的钱。他才是沈宛的亲爹,就算要得银子,也该是给他,老太太怎能抢了他闺女的钱,得一点可以,也不能这般贪心,竟是一两也不给他。

潘氏又道:“这许是老太太私下给二弟置的家业,故意哄骗我们呢。”

这话正好说到沈俊臣心坎,老太太的偏心,他可是见识到了,他上回就怀疑自己不是老太太生的,可事实证明,他确实是老太太所出。

潘氏冷笑着,“盒子里喷火,还能跳出丈高的火苗,四姑娘这故事讲得不错。多婆子,从我屋里取两个盒子来,也让四姑娘和小链给我们示范示范,看这火苗是如何喷出来的。”

只片刻,多婆子就寻了两个盒子,给沈宝与小链一人一只。

潘氏手捧着茶盏,依旧含着笑,可那眼里却是越来越犀厉地冷,想占沈宛姐妹钱,一两都不给他们,这就说不过去了。老太太手头的二万两银子,还有沈宛交过去的几万两,怎么能全让老太太偏了二房去。潘氏也有儿女,儿子大了娶新妇要聘礼,闺女出嫁也得一笔嫁妆,这老太太怎就不疼疼她生的孩子。

想到此处,潘氏心下满腹怨言。

“四姑娘,你今儿能让盒子里喷出火我便信你,喷啊,不用喷丈高的火,只要像灶里的柴火那般,我都信你。”

沈宝咬了咬唇,希望石氏的鬼\魂跟了过来,愤愤然地启开盒子,没火!她恼了,再合上,心里暗暗祈祷了一番,早前怕火,这会子巴不得能跳出火来,也好证明她没有说谎,再开时,依旧没火。

小链急道:“大太太,是真的,老太太和大姑娘的盒子一开,里面就跳出火来。”

沈宝灵机一动,道:“许是没锁的缘故,要不伯母也锁一下,我再开。”

潘氏又让多婆子取了铜锁来。

沈宝学着早前的样儿,先锁上,过一会儿再开,里面还是没火。

沈俊臣看着沈宝反复折腾,苦笑不得。

潘氏则一副讥讽嘲弄的模样,“众人都瞧见了吧,盒子里可没跳出火来。四姑娘,这个话是你想到的?还是…”

是老太太编出来哄人的,目的就是贪掉沈宛的几万两银票。

沈宝一抬头,见沈俊来都面带质疑。

沈宝重重一跪:“伯父、伯母,是真的!那盒子里头真的窜出火来,是真的,火把银票、房契、地契都烧了个干净,下人们进屋时,一定看到了纸烧成的灰烬。”

多婆子冷声道:“四姑娘,奴婢进屋时只看到窗帘布烧成的灰烬,可没你说纸烧成的灰烬。”

真是颠倒黑白,明明是布灰,何来的纸灰,就为了将谎话编得让人信,怕是故意把窗帘点着了,还谎称是盒子里窜火。

沈俊臣原有一两分信,这会子被潘氏、多婆子一说,已经是十足地不信了。

沈宜一直站在外头听,见偏厅里一片安静,服侍丫头翠枝附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沈宜当即进了偏厅,讥笑道:“四姐姐真是好本事,为了让人信,把慈安院的窗帘给点着,将布灰说成烧了银票的纸灰。真真是胆儿大呢,你就不怕一把火把祖母给烧伤了?”

沈宝何曾被人误会过,此刻大喊道:“我没有!真的是盒子窜出的火烧着了窗帘…”

沈宜道:“这话谁信啊?刚才母亲给你盒子开合多少回,怎没见窜出火来?四姐姐,你与我们说说实话,祖母有二万两银票,大姐姐那盒儿里头有多少?”

财婆子立在一侧,欲言又止。

潘氏道:“财婆子,你有话禀?”

“回大太太,这事儿奴婢是知道的,昔日在咸城灯会,五姑娘连本带利赚了六万六千两银子,除去部分花销,又给大姨娘兑了部分银子。当日交到大姑娘手上是整整六万两。我亲眼瞧见大姑娘将六万两银票与一对萧淑妃赏赐的翡翠搁到了那盒子里头。”

沈宛那日出门,老太太可是在沈宛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夺走了锦盒,所以沈宛是不会做任何手脚。

沈俊臣听到那里头有六万两银票又一对翡翠镯子,只觉得心一阵刺痛。虽只得几两、几十两,他自不当回事,这可是几万两银票。

沈宛垂眸道:“在咸城时,给父母长辈、弟弟妹妹置备礼物又花了五千两银票,我自己放了二千两银票在一旁花使。那日,因有牙行说瞧中了张高庄的田庄,我便留了一万两银票给五妹妹。盒子里,正是不多不少五万两银票…”她噎了一下,眼泪汪汪。

这些日子,府里的人都在说大姨娘赚了一笔钱,还在张高庄置了二百亩良田的事。近来大姨娘说话都有了底气,早前潘氏还不知大姨娘这银钱从何而来,现在才明白,竟是大姨娘入了份子给五姑娘下注赚的。

老太太手里可是整整七万两银票啊。

沈俊臣唤了李管家来,让他带着机警的下人再去了一趟慈安院。

李管家回来时,手里捧了两个盒子,两个盒子湿沱沱的,当时下人抢火,拼命扑水,哪里还有最初的印象,原该有的硫磺和火药味都被冲刷干净,只余下盒子边沿的烟灰。其中一个盒子里还有一把零碎的翡翠碎片

沈俊臣看罢了盒子,用手抹了一把烟灰,“这盒子不像是烧的,倒像是有人故意搁到火上灸烤留下的烟灰。这堆翡翠碎片…”他拾了一块碎片,翡翠是上好的帝王绿翡翠,可不像是玉镯上的,反倒像是打碎的翡翠瓶子,因为有几块分明就是不规则的三角、方形,还有尖锐角,这些都不该是翡翠镯子的碎片。

沈俊臣的眼神越发阴沉,老太太与沈宝费尽心思地闹这么一出,就为了吞了沈宛的五万两银票,到底是老太太自来贪财,自是舍不得毁掉一对精致的翡翠镯子,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翡翠碎片来冒充,直说是真正的翡翠镯子被打碎了。

若骗那些没见识的深闺妇人便罢,可他是朝廷命官,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这分明不是什么沈宛的那对帝王绿翡翠手镯,根本就是一只翡翠瓶。

老太太得了银子,是万不会用在他们大房,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替老二谋划,要替二房置家业。拿了他大房姑娘的积蓄给二房置东西,这是哪家的规矩?

潘氏早已经气得不成,想到老太太所举就懊恼不已,五万两银票,你得一半也成,居然一个人独占。

沈俊臣一抬头,冷声道:“俊来,将心比心,若是你闺女的银子被老太太强夺去,硬是一两不给你,你作何感想?”

沈俊来惊道:“大哥,就算宝姐儿说谎,母亲是万不会说谎的。”

“事实摆在眼前,盒子里的翡翠碎片别当我是眼瞎的,那根本就是一把翡翠瓶子的碎片。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去哪儿了?当日宛姐儿出门在外,老太太可是突然令人拿走盒子的,之后那盒子一直在老太太手里,里面的银票烧成灰,翡翠手镯变成了这么一堆碎翡翠瓶渣,当我们都是傻子呢?”

沈俊臣没留情面。吃他的、用他的,每月还领着府里的例银,到头来,还来算计他女儿的银钱、首饰,当他真是泥捏的呢。因着这二弟,他好好的吏部左侍郎硬是被弄成了礼部左侍郎,他不怨,可也没这样欺负人的。

要不是太后喜欢沈宛,沈宛在太后面前替沈俊臣求情,只怕他这礼部左侍郎的官职也丢了,好歹这也是个从二品的大官。

潘氏此刻想到那可是五万两银票,她虽是嫡女,嫁妆加起来也不过二万两银子呢,想到此处,拿定主意,怎么也要从老太太那里分一份,“宛姐儿可是我们大房的姑娘,她的东西便是大老爷的。婆母全得了去,不给大老爷留一份,他日宛姐儿出阁,我和大老爷可是要替她置备嫁妆的。老太太嘴儿上说得好听,上回牙行来报,说有一处极好的田庄,老太太也没给置下,宛姐儿现下手头的田庄可是她自己个置的。哪有姑娘家自己置嫁妆的?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夫妻还要不要脸面…”

沈俊臣凝了凝眉,老太太分明就是偏着二房,这心可不是一点的偏啊。

沈宝早前还叫嚷着是盒子里窜盒烧了银票,这会子,上上下下便没一个人信的,只得闭嘴不谈,心里却反反复复想着今儿的怪异事,一定是鬼,唯有这样才解释得清楚。

老太太不住慈安院,坚持搬到佛堂去,也是为了避鬼邪。

沈俊来脸色一变,潘氏分明就是在挑唆,想从老太太那儿把银票拿回来。“大嫂,我母亲是真心想替宛姐儿姐妹置嫁妆的。”

潘氏反问道:“石姐姐留在石台县的那份嫁妆,三处田庄、十家店铺,现在这些都归在谁名下了?不是宛姐儿拿着,更不是我们家大老爷拿着,可都是老太太拿着,更是老太太给了你们二房。那原是石姐姐的嫁妆,你们二房凭什么得了去?”

亲娘的嫁妆,通常都是由她所出的儿女所得。

石氏的嫁妆怎么也轮不到老太太管理,更轮不到二房去得。

沈宝听到这话,立时恼道:“石伯母在世时,便说这笔家业是要留给二哥哥的,二哥哥没了,自然就是祖母的,祖母爱给谁便给谁?”

“老太太爱给谁就是谁的?你们别忘了,这笔家业可是大房的,她怎能自作主张就给了你们二房。也不怕外人笑话,婆婆拿儿媳的嫁妆,这在哪家有这样的规矩?就算二爷不在了,可二爷还有姐姐、妹妹,还有父亲在。”

潘氏也被惹毛了,当她性儿好,就可以欺她么。这是她大房的,讨回来了,打理好也能多赚几个钱,说不准再过几年,也能给她的儿女挣下些聘礼、嫁妆来。

早前,潘氏声声不屑石氏的嫁妆,这会子听说沈宛姐妹手头有五万两银票,立时就动心了。早前不动心,是觉得不过是几千两银子,这数额大了,她又岂会放过。也想替自己的儿女扒拉过去。

沈俊臣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沈宛垂首,优雅地拿着帕儿抹了一把泪。

沈宜见沈俊来、沈宝两个人和潘氏争辩,按捺不住,也加入到其中,指着沈宝大叫:“那是我们大房的,你们凭什么得?祖母偏心,把我们大房的家业拿去给二房。你们抢我们家的宝贝,明明是我的花灯,四姐姐非要夺了去…”

沈宜就记住沈宝抢她花灯的事。

潘氏与沈俊来理论。

沈宜便与沈宝理论开了。

沈宝道:“姐妹之情不要了,你送我两个花灯算什么。”

“君子不夺人所好。”

“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你是不要脸的女子,就爱夺别人的好东西。”

“你才不要脸!”

沈宜立时恼了,跺着脚,大声怒骂道:“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毒死你娘,还敢来抢我们大房的东西,你怎么不去死!你连亲娘都敢杀,像今儿这种纵火之事也不是干不出来?”沈宜从来没被人如此骂过,这会子一转身,扑到沈俊臣的怀里,“爹,你把她赶走,她连二婶都敢害,有朝一日定会害你和母亲,宜儿不要做没爹没娘的孩子,呜呜…爹,你把这个狠心歹毒的杀人凶手赶走!”

“你…你胡说!”沈宝咆哮着,她没想到沈宜会在争执之时骂她是杀人凶手,若背负上这个名声,这一辈子,她都会被人瞧不起。

沈俊臣见越闹越不成样子,大喝一声“住嘴!都给我住嘴!”紧接着,他茶案上的瓷茶杯砸在了地上,愤怒地、厌恶地盯着沈俊来,“谁也不准再吵,俊来回自己院里去,宝姐儿谎话连篇,欺骗长辈,不得不罚,从即刻起禁足漱玉院。”

沈宝还打算明儿出去游园呢,急道:“爹…”

沈俊臣铁青着脸,蕴藏着狂风暴雨。

沈俊来哪里敢说不,他现在很怕沈俊臣,这个时候只要他多说一个字,一旦沈俊臣急了,万一当真将他赶走,他可连去的地方都没有。他还想指望兄长提携拉扯,心里暗恨沈宝不懂事,又怪老太太设局骗人,只是这把戏漏洞百出,连他都能瞧出来,沈俊臣又怎会信,你要骗个谎话,便是出门被贼人偷了、抢了去也成,开盒子喷火,只要是个人都不会信。

沈俊来拉了沈宝出了福瑞院,李婶子跟在后头:“四姑娘,快回漱玉院,大老爷下的令,从现在开始,你禁足漱玉院。”

沈宝心头一惊,她还想着明日去游园,更想见识一番所谓的诗社呢,这就被剥夺了。

潘氏哭成了泪人。

沈宜见母亲哭,也跟着只抹泪。

沈宛看似在拭泪,实则心里大乐。

妹妹这一招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让老太太和大房的矛盾立时转恶,这一回,老太太再偏二房都不行,毕竟那可是五万两银票,不是五两、五十两。

沈俊臣轻叹一声,“巧云,别哭了,我知你是为了大房好,我这就去找母亲谈,要么让她把宛姐儿的五万两银票、一对翡翠镯子交出来,要么,我就让沈俊来父子三人搬出沈府。”

潘氏止住了哭泣,“夫君,这…能行么?我就怕你心软,反被老太太吃得死死的。”

沈俊臣是孝子,要是当初在书信里强硬些,老太太怎么会坚持己见把沈俊来带到京城,又平白连累了沈俊臣的仕途,以前是多好的官职,在那位置上油水多,就连他参加官家太太的宴会也有不少人吹捧讨好。

哪里像现下,礼部侍郎,官太太们都不屑与她说话。

“我的家里可不养居心叵测之人,大房的东西谁也不能拿走。”

沈俊臣说完,领着随侍小厮离开福瑞院。

若是数目小还罢,可这是五万两银子,是好大一笔银钱呢,沈俊臣怎么可能不动心,自是要讨回来。

潘氏抹着肿得成桃的双眼,“宛姐儿,你且回去!我到底是你母亲,自是向着你,那银票若是讨回来,我自给你们姐妹置成嫁妆。”

“女儿多谢母亲,让母亲费心了。”

潘氏摆了摆手,示意沈宛快走。

第89章 母子生隙

沈俊臣进了佛堂。

老太太受了惊吓,半躺在暖榻上。

沈俊臣将沈宝主仆说的话简要重复了一遍。

老太太道:“宝姐儿说的是实话。”

“母亲,你太偏二房了,即便宝姐儿做出那等天理不容的事,你还是疼她、向着她,甚至连她说了谎,也要替她圆谎。搀”

他面露出失望之色。

老太太心头一痛,“俊来要家业没家业…悦”

“老家的三处田庄、十家铺子还有那处三进的沈宅,可都是石氏的嫁妆。你说让二弟打理,赚了银钱也给二房花使。这么些年了,儿子有说过什么吗?”

早前沈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老太太也好,沈俊来也罢,还不是因为沈俊臣娶了石氏,这才过上下人成群的富贵日子,就连李家也是因为沈家好过,女儿嫁过去就是做富家太太的,这才将李三杏嫁给了沈俊来为妻。过去多年,老太太提了多少回他们的亲事,她娘家的兄嫂就没应过,后来应了,还不是冲着享富贵来的。

“怎是二房一家花的,宛姐儿姐妹可没少花。”

沈俊臣的话就好似她刻薄的沈宛姐妹,没让沈宛姐妹花使一般。

“母亲,那原是石氏的嫁妆,石氏是宛姐儿姐妹的亲娘,她们姐妹花使赚来的银钱,吃用赚来的粮食,那是应该的。可二房凭什么花?再说,宛姐儿手头有石氏留下的另一部分嫁妆,这些年,每过一年半载,你可没少从宛姐儿手里拿走银钱。说到底,她们算是自己养自己,可不算母亲养她们,相反,母亲因石氏可享了不少福…”

最后这句话,着实有些诛心,算是否认了老太太教养沈宛姐妹的情分。

但,虽然难听刺耳,在另一方面却也是实情。

一句话,将老太太对沈宛姐妹的养育之情说得一钱不值,反而是她得了利。

老太太气得脸发青,嘴唇蠕动,愣愣地盯着沈俊臣。

“母亲,外人不知道,石台县百姓却是知道,我们家当年有多少田地?我读书,二弟也读书,家里连个下人都没有。你不会侍弄庄稼的,家里的田地是赁给佃户耕种,自家虽有几亩,也是请长工侍弄。

自我娶了石氏,家里又过的什么日子?仆妇丫头成群,出门不是乘轿就是坐马车,在家更有下人服侍,穿金戴银,绫罗绸缎,我们沈家早前除了那十几亩祖田,旁的都是石氏的,是宛姐儿姐妹的!

儿子今儿来了,就是来拿你从宛姐儿拿走的五万两银票又一对翡翠镯子,这可是要给她们姐妹置嫁妆的,你握在手里不给置办,将来宛姐儿出阁,若是嫁妆不体面,岂不惹人笑话?宛儿得了太后喜爱,就连皇后、淑妃、贵妃也是夸赞的,都赏了她首饰布帛,他日定能寻个好婆家。母亲,把银钱交给我吧,我会替她们姐妹置办嫁妆,置办好了,让巧云带着她们姐妹学习打理,也免她们将来嫁到婆家被人说道。”

老太太气得不能说话,沈俊臣倒是一口说完了。

她哪里拿得出银票,这钱早被火给烧了。

老太太终于相信世上有鬼,也只有如此解释才说得通。

老太太颤着音,这是被气的:“俊来是外人么?那是你弟弟,你以前最是疼他,这离开老家才几年,怎的就这么不待见他?你前后娶了两房妻,一个是十足的富贾千金,一个是娇贵的官家千金,嫁妆自是体面的,可俊来就只得那份祖田,你拥有这么多,难道就不心疼心疼你弟弟…”

“心疼他?”沈俊臣勾唇苦笑,“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我入仕为官也是十年寒窗苦读拥有的。我有现在的家业,那是我的么?那是石氏、潘氏所出的儿女的。俊来想要,让他自己想法去挣。”

儿女都是债,他沈俊臣辛苦打拼,还不是为了妻儿,为了老母,可老太太着实偏心得太厉害,要不是他实在看不下去,又怎会出口来讨。

老太太只觉一阵寒心,这些年沈俊臣不在身边,服侍她,孝顺她的都是沈俊来,“你当真不讲情面?”

沈俊臣道:“我只是替儿女守住他们的东西,何谓不讲情面?若是传出老太太、二老爷强夺侄女亡母嫁妆的事来,你当我面上有光?还是你们的面上有光?若被御史知道,定会指责我身为人臣,不分是非黑白。”

“你…你…”老太太支吾着。

沈俊臣分明就是冷心冷肺,她指着沈俊臣,“银票没了,被火烧了。翡翠手镯也没了,碎成渣了!”

“老太太不将宛姐儿的东西交给我,儿子…便再不养二房父子,只能将他们送回京城去。俊来就那点本事,旁人不知,老太太心里可清楚,当年他能得中秀才,可是我写信在府学教授那儿说了好话儿,这才给了他一个秀才功名。他懂做生意么?不过是个爱炫耀,会花钱,不长心眼的东西!”

老太太腾地起身,没想沈俊臣居然这样说沈俊来,“那是你弟弟?”

他是长兄,怎么可以这样践踏沈俊来,即便沈俊来如何不好,那也是他的胞弟,他们兄弟就当相扶相携,这才是骨肉手足。

“俊来的今日,都是被母亲给骄纵出来的。还有宝姐儿,她干出那等天理不容之事,也是…我实在容不得宝姐儿再住家中,谁晓得哪日她会不会对付我们夫妻。”

老太太气得连连喘大气,仿佛一口气上不来,她就要昏死过去。

沈俊臣今儿的话说得极重,但若不说重,怕是老太太还是个没轻没重的偏着二房。

他也有一家人,他也有几个儿女需要照顾,怎么能任由老太太拿了大房的东西去偏二房,他不能再沉默了,不能看到妻女受委屈只能围着他哭,他是一家之主,更是男人,自要保护自己的妻女。

“老太太且思量一番,要么交出五万两银票,要么让俊来父子回老家,我与巧云还想活得长久!”

说到底,沈俊臣是不信老太太,更不信沈宝,甚至连沈俊来也厌弃。

沈俊臣一揖手,转身离去,谁都瞧得出来,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老太太呼呼出气,指着佛堂院门方向,看着曾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背影:“逆子!逆子!”

居然要逼她交出五万两银票,她哪里交得出来。

她辛苦积攒的银子全都付之于火,没了,都没了。

沈俊臣居然说沈俊来是不能入仕为官的。

她可不信这个邪!

“你们听听,大老爷说的什么话?外人瞧不起二老爷,你居然也瞧不起二老爷父子,这…这可如何了得。”

翡翠暖声道:“老太太莫气,大老爷只是说的气话。”

“他像是说气话么?”

她看不像!

沈俊臣说的可是真话。

老太太连吐长气,拢着被子,望着屋顶发呆,今儿发生的点滴过了一遍,石氏的鬼\魂一定还在慈安院,她怕是不能再住那里了,万一被她缠上,定不得安宁。

她该怎么做,才能让沈俊臣打消念头,才能让沈俊来继续留在京城。

老太太一时间想了许多的法子,她原是个乡下老太太,一朝跃升为京城二品诰命夫人,可京城的正经官家老太太,哪个不是出身名门,根本不屑理她,她们看她的眼神都是异样的,是嫌弃、轻视的。

太后千秋寿诞那日,她一身华服,看了多少官家老太太的冷眼,她们会笑着问道:“沈老太太来自何地名门?”

“我是绵州来的。”

“绵州可没听说有名门世家。”

彼时,潘大太太笑道:“沈老太太可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就是个山野村妇。”

一句话,原想与她说话的老太太,立时都调转了方向,去追捧京城世家名门的老太太,她一个人被她们冷落在旁。

她无法跻身于京城的官家老太太,可她认得几个富贾、小吏家的老太太,她们还是很乐意奉承她,曲意迎奉,小心说话,这大大满足了老太太的虚荣。

她不能回绵州老家,她还想替沈俊来在京城说门好亲,绝不能让潘氏压了沈俊来。她还要给沈宝订一门好亲事,让沈宝将来也风光无限。她更要替沈宪小心谋划,沈宾是毁了,不能看沈宪再毁了。

她牺牲了自己最疼爱的侄女李三杏,就为了保住沈俊来父子在京城的一切,不能让李氏白白牺牲。

*

夜,漆黑一片。

因今日有毛烟细雨,夜显得很静寂。

沐风看沈宛的房间灭了灯,摸黑换上夜行衣,小心翼翼地出了门,而此刻,一条黑影却如空中掠过的蝙蝠,快速落在了仪方院中。

沈容睡得迷糊,突地感到一丝异样,猛然睁开双眸,却见榻前立着一条黑影。

“属下拜见主子!”

沈容“哦”了一声,“夜罗,你回京了?”

“是。”

沈容取了火捻子,点了床头的茜纱灯,细细地打量着夜罗,浑身风尘仆仆,似又瘦了,“一路还顺遂吧?”

“还好。属下选了三处地方,亦画了简要的地形图,还请主子示下。另外,听…听紫嫣说,主子三天前就要寻属下?”

沈容留意到最后一句,“你在京城留了人?”

“是。她是血裳阁的女弟子,血裳阁遇劫时,她正巧来了中原,我在沿途留下了暗记,她寻到了我,她武功不错,愿意与我一道追随主子。”

沈容点了点头,“你既信她,我便信你,照着我们之前的约定来就好。这些日子,我写了一本‘山庄建设策划书’,你拿去看看,领悟我的意思。”她顿了一下,“另外,我要交你办一件事。”

“主子请吩咐。”

“你寻个可靠的人,把这些田庄、店铺转到他名下,对外,只屑说这是他买的,就说是一天夜里在石台县城外城南月老庙露宿,一个着碧绿衣裙的美貌妇人带着个十一二岁的蓝衣孩子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这些房契、店契,说愿意以一万两银子的价格转与他。然,他瞧着这些东西是真的,且价格还算合理,便当即令随从管事付了银子。后来,去了官府,才知这些东西,是石台县城沈石氏的嫁妆,而他夜里所见的美貌妇人竟是逝世的沈石氏。”

夜罗听罢叮嘱,沈石氏不正是沈容的母亲么。

沈容又道:“若是有人想从他手里换这三处田庄、十处店铺,售价一万二千两银子,若是多售了,多出的银子算他的。”

“属下这就安排人去做。”

沈容从带锁的箱子里取出一个荷包,打开后,将里面的房契、地契取了出来,是给夜罗过目,后又装入荷包,交给夜罗处理。

一并从箱子里取出的,便是她亲自编写的一本《山庄建设策划书》,这是她对山庄的前景规划。

夜罗看《策划书》,她则看着夜罗递来的三张地形图。

一处在洛城,位于离洛城一百二十里地的古桥镇绿寨山,相传那里曾是绿林中人云集之地,后来绿林好汉没了,那里杂草丛生,周围古木参天,更有野狼野豹时常出没,依旧是一个最僻静之处,处于一片森林的中央。那里,离最近的镇子还有二十里路,方圆八十里内,没有一户人家,便是离绿寨山最近的村庄也有十几里的山路。

又一处,选在秦岭白石峰,山路难进,那里的土地更是贫瘠,沈容看了地形图,若要建那么大的山庄,择地基就有一定的难度。

再一处,位于姑苏水乡,是在一个沼泽泥潭之上,也是一处隐秘之处。

沈容微眯着眼睛,将三张地形图摆在面前做了一翻比较。

时间,在点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