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收拾干练的妇人领着个山野打扮的少年过来斟凉茶。

范三嫂道:“上次我们来时,是李家兄弟俩。”

妇人笑道:“大嫂是记错了吧,这茶寥可是李二牛夫妻俩开的。昨儿,二牛兄弟家里有点事要处理,让我们过来帮忙照看一天。”

范三嫂原是试探。她来的时候,平远候叮嘱过,“三房的人最是记仇,上回在大周京城,容姐儿拒绝给白姨娘求药,他们定会对她恨之入骨,再因她是大房姑奶奶的女儿,更恨不得除之而快。皇上有意令范建领兵前往晋阳抄灭沐家,皇后娘娘已使了法子拖两日,你星夜兼程速奔晋阳,一定要平安接走容姐儿,路上更要加倍小心,我担心白姨娘母子会借着这机会对容姐儿下手。”

为救沐容,皇后娘娘硬是寻了法子,将范建拖在京城,甚至不屑连下三滥的下药之时都使上了,范建拉了两日肚子,拉得去了半条命,不得不在京城再留两日调养身子。

白马镇的官兵正是御林军。

沐家完了!

但老夫人与皇后想保住范氏最后的血脉。

有护院捧起了茶盏,早就渴坏了,一饮而尽。

范三嫂与护院队长却迟迟未饮,虽在山野,到底有些不放心,他们都是得主子叮嘱信任之人,万万不能出事。

然,空气里飘过异香,是他们从未闻嗅过的。

二人用力一嗅,立时,眼前人影叠叠,浑身乏力,护院队长气恼:“茶里有药…”可他明明没有饮茶,对了,是这异香有毒。不等他道破,已扒在桌上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沐容倏尔睁眼,是紫嫣用茶水喷醒了她,空气里掠过浓浓的血腥味,地上有十几条蒙面人影的尸体,茶寥里一片狼藉,早前这里有过一阵激烈的打斗,而她躺在林间树下,更有几名范家下人已亡。

“这是…”

紫嫣道:“我们刚成功,就冲出十几个刺客,来得太突然,属下只能下令力保主子平安。”

沐容寻觅四周,“曼华她们呢?”

“主子放心,她们无事,只是有一个丫头被蒙面人砍了一刀,是属下办事不力,没防备有人在后…”

不仅有沐家丫头受伤,就连范家也死了五人,其中还有几个负伤。一番激斗,紫嫣与未名宗弟子方才将蒙面人诛杀干净。

沐容动了动手脚,确定未受伤。

紫嫣道:“主子,已备好快马。”

沐容看了眼沐曼华、春香、秋香与沐曼华的丫头晚竹,负伤的是春香,砍在后背,正在未名宗的女弟子给她上药粉,又撕了布条给她包扎伤口,“将她们四人送往未名宗。这是我给曼华的信,她瞧过之后,自会跟你们走。现场清理一番,做得干净俐落些!”

紫嫣对年轻妇人道:“罗娘,照吩咐行事!来人,将马车赶过来,将四位姑娘放入马车内!”

沐容上了自己的马车,从大箱子里取出一只寻常的包袱,往肩上一挎,又寻出一把宝剑,“紫嫣,我们入京!走!”

一行数人,在西凉方向绝尘而去。

沐曼华睡得迷迷糊糊,她记得自己还在茶寥里饮茶,后来怎样了?

可现在,她们好像还在马车里。

她揉着惺忪的双眸,一抬头就发现马车里还有三个人,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春香!秋香!晚竹!”

秋香启开双眸,“九姑娘呢?”

一抬眸,只见沐曼华手里拽着一封信。

沐曼华看着秋香怪异的眼视,寻着视线停在自己的手上,信上的笔迹很熟悉,她启开信:“十二妹妹,沐家出事了,我们遇上了坏人,幸得遇江湖侠士出手相助,我有事要办,你跟着他们去大周,同行的施大侠是我相熟的朋友,信得过,不要回晋阳,得尽快离开西凉,相信不久后,我们能再度相遇。”

署名处,是沐容的名讳与日期。

沐曼华虽自幼习武,可到底是大家闺秀,从来不曾离开过晋阳,此刻竟不知他们行至何处,只知是在另一条陌生的道路上行进。

沐容走了,没有带她。

沐曼华想哭:九姐姐不相信她么,她的武功再怎么也比九姐姐好。

再一扭头,见春香痛苦地依坐在车壁,身上裹着布条,空中更有血腥味漫过。

“春香,你受伤了?”

车外,传来一个男子粗旷的声音,“你们着了蒙\汗\药,若非我们堂主经过,你们就被人当萝卜给切了。堂主说,你们沐家忠臣良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且随我等去大周吧。与你们一起的沐九娘说,她要去追查凶手,让你们去大周等她。”

她们先前刚经历过一番生死,要不是被江湖侠士所救,就真的没命了,难不成,那下药的是坏人?

沐曼华想着那对姐弟,现下想来越想越可疑。

秋香、晚竹二人亦都先后醒转。

秋香问道:“范家的人没事吧?”

“死五个,伤了六个,我们经过茶寥时,那些蒙面人正拿你们当萝卜切,伤及的六人能否保全性命还不一定,唉…你们也算是命大、运气好遇上我们堂主要去西凉京城。”

下药的,是范家三房的范建派去的杀手,其间有范家三房的护院,亦有西凉御林军,御林军只有三人,其他都是护院,对于他们的身份,紫嫣下令杀尽十二人后就已经摸清楚了,范家护院的武功并不好,武功好的是御林军的三名侍卫。

紫嫣的武功剑术一绝,先杀范家护院,再与未名宗弟子联手诛杀三名侍卫,吃了好一番力,虽然她一路跟着沐容,险些就被人杀了沐容,她也是后怕不已,这原是她们设定的逃脱路线,谁曾想到,居然被人截胡了。

紫嫣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她决定给范家三房的一点厉害,否则,真当他们未名宗的人是好惹的。

为示清白,热心的施大侠道:“你们马车里有块范家护院的身份令牌,这可做不得假。沐九娘不是范家的外甥,怎的范家还有要想杀她?”

沐家是西凉的忠臣良将,沐元济一生效力沙场,久待军中,与文武百官少有接触,也不会得罪什么人,但同样,也没有什么朋友,他的朋友几乎都在军中,且全都是过命的交情,不似手足,情同手足。

沐曼华紧握住拳头:“是范家三房!他们一直与大房的人不和,也瞧不得大房的儿女比他们有出息。”

施大侠轻叹一声,“那些豪门大户,宅门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事,远不如我们江湖快活自由,快意恩仇。沐十二娘,你且放心,我老施别的不成,就武功还不错,我既答应了季堂主会护送你们平安抵达大周,就定不会失言。只我是个大老粗,一路上你们许是要吃苦了。”

沐曼华前往的地方是大周洛城,而沐容要去的前路是西凉京城,南辕北辙,沐曼华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早前的李家茶寥,已化成了一片大火。

范家仆妇、护院醒来时,是被周围闻讯赶来的村民扑水唤醒的。

范三婶一见被打劫了,沐家姑娘丫头不见,丢了一辆马车,剩下的几辆马车也被翻得乱七八糟,而地上还有十几余尸体,心下一沉,呜哇一声嚎啕大哭。

回晋阳通禀老太君?

他们过来的时候,在白马镇看到了京城去的官叫与御林军,那架式一瞧就是去查抄沐家的。

回京城,他们是去接沐容的,人没接到,还被劫走了人。

范三婶第一个想到的是:范家三房!

因为沐容早前拒绝给白姨娘求绞心痛的药丸,白姨娘一脉的人可是恨死了沐容。范七娘做了范妃娘娘后,更是处处与皇后娘娘作对,而范家三房恨不得将大房的人踩在脚下。

范三婶哭了两声,立时将几名蒙面人搜了一个遍,其间有几个她瞧着眼熟,不是西府的护院还是谁,而且还是范建的心腹护院,是他,人到底忍不住了,居然派人来半路劫杀,那早前茶寥里的姐弟,定然也是他一早就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让他们轻松被杀。

*

这日二更三刻,晋阳晋国公府沐家,数百名西凉御林军快速包围了府邸。

领首的官员不是旁人,正是范三老爷范建。

范建衣着五品刑部员外郎的官袍,行止如风,将手一扬,大声喝斥:“来人,将所有妇孺女眷赶至一处!着沐家所有主子前来大厅接旨…”

然,抬头时,沐家前院议事厅上,严整以待地站立两排下人,这奴仆最年轻的亦有四十多岁,其间更有几个头发花白者,端坐正中的却是一头白发的老妇,衣着华贵,头上只梳了个老妇人的髻,简简单单,干干练练,虽上了年纪,却精神抖擞,底气十足。

范建挺了挺胸,他是办案的臣子,这是犯官之家,他有何惧,可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发怵,他大踏步进了议事厅,朗声道:“老太君,让沐家的人前来接旨?”

老太君优雅镇定地取了凉茶,“范建大人,请饮茶!”

“不急,还是让人来接旨罢。”

老太君呵呵一笑,“范建大人来晚一步,沐家就剩下我这先帝赐封的特一品老太君。”她笑得轻淡,“范建大人可以宣旨了!”

范建,范贱,这名儿可真配他。

范建取出圣旨,朗声高呼:“奉天承运,西凉皇帝曰:晋国公、飞龙元帅蔑视君上,喜功自大…”一口气,给沐元济罗列了十八条罪名,最后竟还说沐元济任飞龙元帅以来,折损将士高达二十三万人之多。

说沐元济折损二十三万将士,却支字未提,他曾杀灭西凉将士高达六十万余。

功劳没了,只余下了过错与大罪。

凉帝自以为与西凉议和,而曾经的飞龙元帅再无存在的意义,生怕威胁到他的皇权,恨不得立即除之。

“今,剥夺沐元济飞龙元帅一职,抄没家财,押沐氏满门除老太君外的众人入京听候发落!”

老太君例外!

凉帝对她还真是厚赏。

老太君亦是近古稀之龄的老妪,还有几日好活,她不由觉得好笑。

范建笑道:“老太君,皇上恩典,不拿你下狱,你可以带着这群老奴离开沐府。”

这一群老仆,押送回京也不能卖钱,还得浪费粮食。

老太君一直等着朝廷来抓她,她不惧,一旦入京城,她还得当真质问凉帝,沐家犯有何过错。

她早就活够了,可朝廷难道怕她质问,竟不抓她入京,还让她离开沐府?

沐容给她的信里,准备地告诉她朝廷已经派了何人前来晋阳抄家,几时启程,大概几时能抵晋阳。就在昨儿夜里,沐家能离开的都离开了,就连下人们也都遣散了,而族人正是各自离开晋阳躲避灾祸。

为此,老太君拿出了沐家所有的钱财,给族人每家人口少的一千两银子,人多则五千两银子,让他们去逃难。而下人们,也都各领银子遣散了,他们都是沐家的家生子,许多人不舍离去,只是暂时躲进来。

留下来的仆妇们,却个个都不肯再离开,一则年纪大了,不想奔波,二则是忠心。

老太君问道:“范大人,你不带我入京面圣?”

范建冷冷地瞪了一眼老太君,“快滚!快滚!赶紧滚出沐府,来人,抄家,若有沐家人,无论男女一律抓起来!”

老太君在仆妇的搀扶下,颤微微地出了议事厅。

怎么不抓她呢?真是太奇怪了!就算她年纪大了,不是应该抓起来押送入京一起处置。

同来的御林军副指挥使不解,待老太君出了二门,方揖手道:“范大人,你为什么不抓老太君?”

“老货手里有先帝御赐的金鞭。”

“金鞭?”

“传说上可斥皇上,下可打佞臣。”

他范建是老糊涂了,才会把老太君带回京城,那不是找虐,万一她直斥凉帝,届时连他也要落一顿好打,为甚凉帝支字不提对老太君的处罚,不就是因为那条金鞭,只是奇怪,今儿他见老太君,却不见她带着金鞭。

范建调动了晋阳守军,但守军只能守住府邸,而查抄府邸的却是御林军。

一箱又一箱的东西被查出来。

范建扁了扁嘴,“我说你们没见过东西是不是?这等破烂货也搜出来,就不能照了值钱的,好的抄?”

御林军侍卫道:“范大人,这可是从院子里搜出来的,瞧着像是某位太太奶奶的屋子,首饰不多,还有摆件也都这样了,当真没有值钱、贵重的东西。”

沐家不是有世家底蕴,怎么没有好东西?

两房太太屋里还有些金饰,奶奶屋里也有可数几样,可就姑娘们屋里,还当真没有甚么好,瞧得范建越来越心寒。

突地,他大喝一声:“沐家藏书阁,走,去沐家藏书阁!”

晋阳沐家不是晋地翘楚,沐家家学相传仅次于西凉太学,那地方定有大量的珍本、孤本书籍。

然而,待范建气势汹汹地奔到藏书阁,瞧着那偌大的家学院子,后面是藏书阁,前面则是家学,家学是一个极大的院子,每一个房间都很大,正房是学堂,东西两侧有饭厅、有休憩室。

休憩室里摆满了床铺,皆是上下铺里,整齐有序。

饭厅里则是一排排的桌凳,能依稀瞧出家学开学之时,这里有多少学子在此读书的盛景。

他直奔藏书阁,令御林军侍卫撞开大门,里面是一排排的书架,书籍琳琅满目,他瞧了一下,一楼都是最常见的各类书籍,他要上二楼,待侍卫打开二楼的门,里面摆的是小榻、书案,就似寻常有无数的学子在这里读书。

二楼、三楼的藏书,早就被老太君下令移走了,又有来沐家看书的悟明、白真二位大师,这二人可都是爱书之人,没少帮忙,甚至还替沐家找了晋阳灵隐寺,在那边借了一个专门的屋子里藏书。

“妈的!”范建狠骂着,“就是些寻常的书籍,一定值钱的都没有。”

他总不能把这些书运回京城,只怕是连运资都不够,若将一楼的书装走,这得几百只箱子,不能带走,他就放火烧毁。

此念一闪,范建大喝:“走,都出去,沐家不是以这藏书阁为傲,给老子烧!”

然,就在侍卫们想放火烧藏书阁时,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范建大人,不可烧毁藏书阁!”

这些书,看似寻常,可沐家搜集齐全,也少费功夫,一本书值几十文、几百文钱,可一大屋子的书加起来,却得上万两银子,银钱事小,一旦毁掉,再搜集就难了。

范建见过来的是个打扮干练的妇人,眉眼清秀,身后跟着一对男女,亦着朝廷通政司人打扮。

通政司暗人,一直都是生活在黑暗之中,一旦暴露身份,就会从暗转明。对于通政司的人,天下官员都有几分忌讳,生怕被他们抓住了把柄。

范建心里犯嘀咕,只片刻,想到他嫁入宫中做宠妃的女儿,当即就道:“世人皆以沐家藏书阁仅次于太学而进行比对,这是对皇家的不敬,西凉皇家的太学,是独一无二的,这种藏书阁必须毁掉!沐家居心叵测,建出一个敢与皇家太学相比的藏书阁,用意何在?”

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沐二太太冯氏。

她知道老太君下令,让沐家儿郎、姑娘都逃命去,就是府中的下人都领了银子各自遣散,而沐家族人们也都各寻前程逃难去了。

范建不理会冯氏,大喝一声:“烧!给我放手烧了此楼!”

冯氏咬着唇,她亦有儿女,当年她的孩子们也在这里读书,尤其是她丈夫儿子,对这座藏书阁有极深的感情,这是沐家积蓄几百年建造的藏书阁,彼时先祖还是北周的臣子,“范建大人,这座藏书阁在晋地读书人心里是圣地,你此举,会寒了晋地读书人之心。”

第191章 烧书楼

沐家家学,曾招录了多少晋地有名的才士、神童,晋地又有多少读书人,以进入沐家藏书阁读书为荣,这晋地但凡有些学问的,都曾进过这里,范建一旦烧毁藏书阁,必会引起晋地读书会的愤怒,认为他毁了晋地的文化。

对晋地读书人来说,这藏书阁是知识的圣殿,是学问的圣地,在他们的心目中,绝不次于皇家太学。

范建并不理会,接过侍卫手里备好的火油,亲自取了弓箭,裹了布条,沾了火油,张纪弓拉箭,“沐元济,你还当只有你们沐家才习武,本官也是自幼骑马习箭的。”

冯氏想阻止,范建蓦地回头,“你是通政司暗人,可别来防碍本官办差,本官是奉旨办差,查抄沐府,就算本官将沐府变成一片废墟,你也耐何我不得。”音落,嗖的一声,火箭落到了藏书阁。

冯氏气恼不已。

因为她的身份,二十年来,沐元浩对她有戒备,就连老太君也是防着她的,就像这次,她居然在昨晚被人下\药,待她醒来,已经是今晚二更,而府中的下人不见了,姑娘、儿郎们也各奔前程,更令她气恼的是,她的长子媳妇只给她留了一封信,大抵意思是,她跟着沐二郎走了,叫她别担心,言辞之间,还道“母亲乃是皇上的心腹之人,想来性命无忧,请恕儿媳不辞而别…”

什么叫,她是皇上的心腹,这岂不是公然说她与沐家人不是一条道。

沐六郎、沐十三郎为甚与她不是一条心,就因为他们是沐家人,而她是皇帝派入沐家的眼线。

沐元浩给了她嫡妻的尊崇与敬重,却唯独不能交付他的真心。

沐家落难,只怕这时候,沐家所有人都认为有她的一笔功劳。

尤其沐元浩获罪下狱,弄不好,沐家人还以为是她给朝廷递了什么消息。

三十年了,她自认从来没有做出半分对不住沐家的事,因为老太君慈祥,因为雷氏对她友好,因为这更像是一个大家人。

就算儿女们与她不算亲近,但她也想保护沐家偿。

范建大喝一看,看着两侧的十余名侍卫,“放!”

一声令下,十几支带着火光的箭羽飞入藏书阁,那里面是书,用不了多久,就能变成一片火海。

半个时辰后,藏书阁火光映天,晋阳城里的人都纷纷出门,翘望着藏书阁方向。

“是沐家藏书阁!是沐家藏书阁啊!”

有留在沐府的老仆,见藏书阁方向着火,跌跌撞撞地奔进来,却见冯氏与朝廷的人站在一处,他突地抬手指着冯氏大骂:“你个毒妇?虎毒不食子,沐家儿郎里也有你的儿子,你你要害沐家,你把沐家的藏书阁给烧了!”

范建面容一凛,这话有趣儿,“你是沐家二太太?”

说是沐家三太太雷氏,那女人他没见过,但他见过雷氏所生的沐盛荣,且雷氏是晋地的书香名门、大家闺秀。

范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二太太冯氏,因为这个女人一直没有什么名声,不像雷氏在整个晋阳都是能贤惠能干而闻名。通政司的暗人,都不会给人留下太过深刻的记忆,这是因为他们的身份而决定,更是要求他们必须如此。

老仆厉声道:“她不配做沐家太太!你们…你们这群恶贼,居然放火烧了属于晋地读书人的沐家藏书阁,你们…”他怒骂着,向范建扑了过去。

范建厉声道:“把这老东西拖出去,再敢闹事,一刀宰了!”

老仆被御林军丢出沐府大门,他扒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范建,你这个奸臣!冯氏,你这个通政司暗人,是你们害了沐家,是你们毁了我晋地人的藏书阁…”

瞧见火光的晋阳城百姓,有人陆续奔来,一近沐家大门,就看到周围的官兵,又见沐家的老仆在那儿哭骂,个个义愤填膺,读书人更是捶胸顿足,那可是沐家建了几百年的藏书阁,这些人居然一把火给烧了,那里面得有多少书籍啊!

有怒骂的,有疼惜,更有愤慨的。

六奶奶与沐二郎在一处,因她丈夫不在身边,又大着肚子。

天明时,有脚力好的上厮到乡下农屋里禀报:“二爷,有消息了。”

沐二郎道:“快说,如何了?老太君,二太太、三太太她们可都平安了?”

老太君说,一家人不能待在一处,不能等着朝廷一锅端,但让几个儿孙分开行动,每路人都领取了相应的银钱。

沐家的姑娘们,订了亲的被送到了未来婆家安顿,每个人身边都有一家沐家下人陪着,未来婆家只不敢张扬,都是小心把人给藏起来,只观望着外头的动静。

小厮瞧了瞧六奶奶。

李乐昌急切道:“快说,外头如何了?”

小厮道:“老太君无佯,老太君原想让范建将她送入京城,可也不知怎了,范建居然没抓老太君,只将老太君从沐府赶了出来。范建查抄了整个沐府,还…还放火烧了藏书阁!”

藏书阁,那可是沐家数代智慧的结晶,几百年的心血,居然就付之于一把火。

沐二郎一脸心疼,从他记事起,老太君、父辈就告诉他,沐家最大的骄傲,不是沐家世代立下了多少战功,而是他们拥有一座不次于太学的藏书阁,是的,那时候,大伯沐元济告诉他时,是这么说的,“盛昌,我们沐家的藏书阁,有人说仅次于西凉皇家的太学院藏书阁。其实,是远胜于西凉皇家太学院。沐家藏书阁,仅次于大周皇家藏书阁。这是我们沐家的骄傲,书里有前人的智慧,书里亦有无尽的宝藏…”

书里,更能知晓天下事。

沐二郎紧握住拳头:“范建,奸臣!奸臣!”

那是沐家最醒目的骄傲,更是晋地人的骄傲,他们居然烧了藏书阁…

今儿一早,全城的百姓都在议论这事,先是惋惜沐家遭此大难,再是心疼那建了几百年的藏书阁,晋阳城的读书人,更是个个仰天长叹,还有人气愤得大骂。

小厮结结巴巴,“看花园的沐八公说,说…范建烧藏书阁的时候,二太太就站在旁边。”

李乐昌惊道:“二太太为什么没逃走?她…”

小厮垂首,“二太太…是…是朝廷通政司的人,全城的人都说二太太吃里扒外出卖了沐家,大老爷、二老爷获罪,就是因为她…”

六奶奶想着这样的婆母。

沐六郎与她成亲多年,极少提及冯氏,不说她好,但也不说她坏,她一直都觉得奇怪,现下想来,难不成沐六郎一直就知道冯氏是凉帝派入沐家的眼线。

沐六郎到底是姓沐的,是沐家的子孙,可他的亲娘却是凉帝的人,要毁沐家,要杀沐家人,这让他情何以堪。而她呢,一面是沐家,一面是背叛了沐家的婆母,六奶奶一惊,突地,只觉小腹一阵坠痛,她失声惨叫。

李乐昌惊呼一声:“二郎,六弟妹要生了!”

小厮道:“二爷,范建今晨下了海捕文书,要捉拿沐家子孙,有你、六爷、七爷嫡系子孙的名字,就连二爷、四爷的名字也有,你还是赶紧带着几位小公子离开晋阳…”

离开!

可沐六奶奶要生了。

沐二郎脑袋都大了。

李乐昌唤了婆子,扶了沐六奶奶进屋。

沐二郎的两个儿子、沐六郎的一双儿女,此刻正巴巴儿地望着沐二郎。

沐世民已有九岁,此刻小手一揖:“爹,你带弟弟们离开晋阳,我留下陪着母亲和六婶。”他顿了一下,“娘是皇族郡主,范建那奸贼不敢拿她如何,外祖、舅父一定会护着娘和妹妹。”

婆子扶沐六奶奶躺好。

李乐昌出来,道:“不能再待了,你还是带几个孩子离开晋地,你虽是长子,可就如老太君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被朝廷抓住你们父子…”

这一定是死路!

凉帝早就想除掉沐元济与沐家了。

她不能让自己的丈夫再留下来。

沐二郎心下转桓,问小厮道:“老太君那边没事?”

小厮道:“没事!老太君住到老管家家里。老管家虽不宽裕,可也有老太君住的地方,二爷,现下保命要紧,你还是快走吧!再不走,万一朝廷的官兵搜查过来,只怕就无法脱身了。那发的海捕文书,抓住你,赏一万两银子,抓住七爷、十爷赏八千,就是抓住小公子也要赏三千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