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回头,恨恨地盯着这个说风凉话的人,本想顶他两句,谁知话未出口,眼泪倒先淌了下来,看他那一脸的莫名其妙,认真地看着笑话,我竟仿佛这一晚上的委屈都是来自眼前这个人,泪再也止不住,抽泣得说不上话来。

他一点劝解的意思也没有,甚至觉得蹲着看热闹有些累,干脆也坐了下来。我也顾不得他,掏出手帕,自己哭了个稀里哗啦。这一哭,倒仿佛心中的懊恼和烦闷都随眼泪流了出来,畅快了不少。渐渐止了哭泣,擦干眼泪,这才注意身边的人,依然是一派悠闲,我悄悄地白了他一眼,站起身,准备回房。

“不找了?”

本想头也不回地走掉,却又不敢真的这样驳他的面子,只能嘟囔一句,“找不到了。”

“还是不想要,若是想,又怎么会找不到?”

真是恨得牙根儿痒痒,若他不是皇子,我可不可以咬他一口?!努力耐着性子,“都找遍了。”

“当真都找遍了?”

“草丛树下我都翻遍了,这个院子还有哪里可以藏?”

“当真再没有了吗?”

我赌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想再回答他这反反复复无聊的问题,管他礼数不礼数,转身离去,身后不再有声音传来,我快步走到了院门口,吱嘎一声门响,我突然惊醒,是啊!我当真都找遍了吗?物质不灭,它又不会凭空消失!转回身,再次仔细打量,这不大的四方院落,除了那不可能的角落,客房后窗下:草丛…老槐…老槐下…是那双冷静却带着狡黠的眼睛!哼!原来如此!!我真是笨到家了!!!

用力拍上院门,我大步走回去,“还给我!”

“呵呵…”他轻声笑了,还真是开心!

“还给我!”

“一个谢字没有,就这样讨还?”

“谢?!”这样大言不惭,真是惊为天人啊!

“原是要即刻还的,谁知你问都不问,自顾自去寻了,既是姑娘本事大,我又多的什么事呢?”

天哪,看了我一晚上的热闹,害我心急火燎,腰酸背痛,居然还这么有理!不停地在心中念叨着父亲的叮嘱,不能招惹他,不能招惹他!好,深呼吸,蹲下身,“谢四爷。”牙被咬碎了的声音不知他听到了没有。

“嗯。”他很受用地点点头,摊开手掌,我那可怜的银链安安稳稳地躺着,一把抓过,暖暖的感觉,哼,能不热嘛,都握了一个多时辰了!

“不过是一条银链子,怎么就急得如此了?”

“无可奉告!” 气鼓鼓丢给他一句,站起身,哼,链子已经还给我,你还能有什么威胁我的?正扭头要走,就听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来明儿真得向张师傅好好讨教讨教,夏圭的‘破墨法’究竟传神在何处?”

嗯?糟糕糟糕,我怎么会忘了还有这么个大把柄了…

转回身看着他,轻轻咬着唇,小小的骄傲不允许自己低头,却又不敢当真离去。他也不说话,任凭我自己别扭着。站了一会儿,我走开一步,又坐在了老槐下,却是半天不知如何开口。他终于扭头,探询的目光让我再不好沉默。

“也没什么特别的。首饰而已…”

“早就听闻张师傅爱女如珍,既能四百两银子买画儿,又怎么会让你戴了条不足二钱银子的项链?”看来他还真是不好糊弄。

“不是父亲买给我的。可能…是我自己买的,也或者…根本就不是买的。”

“哦?”

“听如画说,自上次我从法国回来就一直戴着,从不离身,我想我一定很喜欢它。”

“这是怎么说?”我这没头没脑的解释终于招来更大的疑惑。

“曾经到底是怎么样,我不记得了,大病了一场,都不记得了…”

“哦?不是说病后都想起来了吗?”

我轻轻摇摇头,“除了父亲,我唯一似乎还有点印象的就是这条项链…”

“是吗?”

“嗯…”低头看着那条蜷缩在掌心的银链和指环,“我为何会日夜不离这样一条廉价的项链,为何链坠会是一个指环,指环上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

“你的名字?”

“嗯。”我点点头,指给他看,“这是西洋的字母,这四个是我的法文名字ABBY。”

“那这个呢?又作何解?”他指着G问我。

我又是摇摇头…

他接过去,仔细端详着,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不只是这条链子的来历,你怕是还忘了什么人。”

我一怔,看着他,会心而笑,“我也这么想。原本父亲说过两年就送我回法国,到那时我总会知道。”

“嗯?”他的眉微微一皱,“回法国?”

“可我现在不想走了。”想起了天清,声音有些羞,脸颊有些烫,“这条链子每日戴着,虽仍不知该如何是好,却也不想就这么丢了。”

“原来如此。”

他递还给我,我接过来,重新戴在脖子上,小小的指环,暖暖地贴着肌肤,又攥在手中,心里仍是不得排解…

“吟秋,”

“嗯,”

“佛语有云:随心,随缘,随性,你懂吗?”

我有些怔。

“揽住了明月,就挽不住清风。人,凡事不能太尽,总要懂得舍才能得。”

我扭头看着他,那双眼睛,深沉宁静,月光下,竟让我有种莫名的安心,我轻轻点点头,“那,若是就这样走远了,有一天想起来,又该如何呢…”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放下,心则静;心静,万物则静。”

他的话仿佛清流婉转,心中纠缠的小结虽未完全化解,可紧握链坠的手却慢慢地松开,禁不住微笑,“…谢四爷。”

“嗯。”

抬起头,月儿如玄,清香如雪。仍是毫无睡意,老槐下,和他聊起了天。

“四爷,”

“嗯,”

“您怎么这么晚了也没休息?”

“睡不着。难得晴空新月,倒不如赏赏月了。”

“嗯,今天是七夕,月亮自是格外幽美。”

“西洋来的女孩儿也信这个?”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一个民间故事能流传至今,总是寄托人的心愿。今儿一路上当真没见什么鹊儿,可见啊,连动物都通了灵呢。没准儿,今晚的夜空中真有什么人相会也不一定。”

“即便就是真的,也是个大无趣。”

“嗯?”第一次听人这么不屑这凄美的爱情。

“一年一次,相见争如不见。阴阳两隔都要强些。”

我的心一颤,原来他…禁不住笑出了声。他侧头看着我,有些莫名。

“呵呵…四爷,您这也太狠了。”

“这么说,你有更好的说道?”

“我说不如化蝶而舞,相依相随,即使只有一个花季的生命,也足够了。您说呢?”

他没有即刻应答,略停了停,轻轻点点头,“嗯,有道理。”

“呵呵…”

夜深了,一起起身回房。

“吟秋,”

“嗯,”

“第一次来草原?”

“嗯。”

“既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又如何知道是第一次?”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好,那往后四爷问话,吟秋只答:不记得了!”

“坏丫头!你…”

“呵呵…”顶嘴真是爽,趁着某人训话之前,迅速溜掉。

“不记得”之后,第一个七夕节…

第十一章 初到喀喇沁

又走了两天,终于抵达了喀喇沁草原。我们到驻地时已是傍晚时分,望不到边如小丘般的帐篷,处处点缀着那天下唯一的明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竟仿佛比皇宫更要森严,尚未靠近,就让人不由得心生压抑。

一进营地,四阿哥就与我们分手前去复命。我和父亲各自被分配了帐篷,父亲住在随行官员营帐里,我住进了女眷这边角落的一个小帐篷里。这次康熙出行,带了不少嫔妃随侍,除了还在奶妈怀里的,所有的阿哥都随行,已大婚的也都带来女眷。眼前的形势,让我丝毫不敢造次,不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自从进入营地,我旅行的新鲜感和兴奋心情就彻底消失了,窝在帐篷里看着眼前的食物发呆。

“姑娘,怎么老是对着饭菜叹气?不合口味?”如画担心地看着我。

“我不饿。”我干脆站起身,走到放包裹的地方,翻翻找找,“如画,我的书信呢?”

“呵呵,我早就给你放在床榻边的高几上了。”

“嗯,知我者如画也。”我冲她一挤眼睛,走过去拿起我的宝贝们,靠在床榻上,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正出神地看着,“啪”手中的信却突然被抢去,猛抬头,十三阿哥一脸促狭的笑,握着我的信,“这是看什么呢?魂儿都没了。”

“不许看!”眼见他低头要看,吓得我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儿。

“看把你吓的,这是什么啊?”十三阿哥也一惊,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我赶紧跳起来,从他手里夺过信,小心地折好,收在枕下。转回身,这才绽出笑容,“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来了?”

他也回过神,“呵呵,早几日皇阿玛就念叨着张师傅要来了。我知道你要跟了来,这几日一直在候着呢。”

我给他倒了茶,两人坐下来。

“你看,我说咱们一定会再见吧?这就见了呢。”十三阿哥的笑容兴冲冲极富感染力。

“呵呵,算你赢!”

“那赌注你得兑现吧?”

哦,原来心心念念的是这个。我悠悠然拿起茶盅抿了口茶,架子端着,半天不开口。

“哎,等了这些日子了,怎么还是不说啊?”

扑哧,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十三爷,那天看到八爷和琴雅格格,你知道他们为何会在一起弹琴吗?”

“他们做什么我才懒怠管呢,我就想知道那天你到底跟琴雅格格说了什么。”

“那…”我侧头一笑,“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这是为何?不行!你怎么出尔反尔啊?!”他挑起剑眉,不依不饶。

“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为何。”十三阿哥看着我,侧身过来,我在他耳边轻声说:“少儿不宜。”

“嗯?”

“哈哈…”我再忍不住,大笑。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敢取笑我!”

“呵呵,好了,不要再问了,女孩儿家的事你一个做爷的一直纠缠什么!”

“嗯?”

他闻言虽然仍是将信将疑,却还是放开手。

又说笑了几句,突然觉得身体又乏又累,他看我没精神,也识趣儿地起身告辞。

送走了十三阿哥,才发现这半天如画到哪里去了?正琢磨着,却觉得困意袭来,草草洗漱了一下,上了床。

睡到半夜醒来,有些口渴,起身倒茶。却见如画的被子滑落下来,走过去,轻轻给她盖好。

“姑娘,”

“吵醒你了?”

“不妨。姑娘,你过来。”我也坐进她的被子里,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隐约看到如画脸上带着笑容。

“死丫头,你今儿晚饭后跑哪儿去了,左右都不见人?”

“呵呵,姑娘,你先别管这个。”如画坐起身,握上我的手,“姑娘…”

“这是怎么了?” 看着如画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心生纳闷儿,“有什么话就说啊。”

“姑娘,你可又是想天清公子睡不着?”

“…怎么好好儿的问这个?”

“呵呵,我家姑娘的心事就要了了呢。”

“如画,你到底在说什么?”

“姑娘,我答应了人,不能明说。只是想告诉你,你和天清公子就快要见面了。”

“你说什么?!”我一惊,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你怎么知道?他在哪儿?”

“他现在不在此处,不过,很快就会来找你的。”

“真的?”心突然跳的厉害,“你是怎知道的?”

“这你先别问,我答应了人,原本这也不该告诉你呢。”

这一夜,再难入眠…

第二天一早我随父亲去见康熙。御帐中,康熙依旧神采奕奕,随父亲行了礼,问安,起身站到一旁,这才发现帐内还站立了几个人。最靠近康熙的一位,只这一身的明黄就知道这是太子爷,看他谦恭地站着,温和地微笑着,可偶尔瞥过来的眼神中却带着冷冷的审视,让我有些怕,有些不舒服;他身旁的是四阿哥,多次见面,与他已经十分相熟,趁着父亲与康熙说话,我悄悄地冲他微微一笑,他也回过一个略带笑意的眼神,算是彼此打了招呼;目光移到这最后一位身上,一字眉,丹凤眼,脸的轮廓略显阴柔,看相貌,看神态,有些像一个人,心猛地一颤…是了,像天清!这一别,已经快两个月,每日抓狂的思念有时竟会让我突然想不起他的容貌,眼前的人虽没有他那样英俊却是如此的相像,我一时怔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似乎也觉察到我在看着他,与我偶尔对视的眼睛中有些尴尬,有些羞,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诧异。

“咳!”四阿哥轻咳一声,我这才回过神来,顿时羞红了双颊,赶紧低下了头。

从御帐出来,长出一口气。想着刚才,脸依然烫烫的,那样失态地盯着一个男人,若是让天清知道,不知是怎样的麻烦,又偏偏都看在四阿哥眼里,不知他此时的心里会不会认为我天生就是一个情种子?若是这样倒好了,怕只怕他将我看做花痴,那可真是…唉,心里懊恼不已。

正要往回走,忽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我赶紧小跑了几步赶过去。

“十三爷!”

“吟秋!”他笑着迎了过来。

“哎,你知不知道刚才帐子里那位爷是谁?”

“哪位?” 十三阿哥被我问得模不着头脑。

“在皇上跟前儿的,太子爷,四爷,还有一位。”

“哦?他站在四哥左首还是右首?”

“右首。”

“那应该是五哥。”

“哦…”

“怎么了?为何单单问五哥?”

想着刚才被我盯羞了的五阿哥,我扑哧笑了。

“呵呵,这是怎么了?在皇阿玛御帐里,你也寻得到乐儿?五哥向来举止得当,人也和善得很,哪里又招你了?”十三阿哥忍不住随我笑,却仍是不解。

“呵呵,你不知道,刚才…”我踮起脚悄声告诉十三阿哥刚才小小的窘境。

“啊?哈哈…”十三阿哥大笑起来,“那你可真是盯错人了!”

“盯错人?”我有些纳闷儿。

“你啊,你应该盯着四哥看。”

“四爷?为何?”我一头雾水。

十三阿哥神秘秘地凑过来给我出主意,“他是最笃定的了,凭你是谁,就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也难动四哥的心思,一个眼神回给你,管保你几天都不敢再看他。”

“去你的!”我羞得满脸通红。

“哈哈…谁让你盯着五哥看!五哥最是不会厉声厉色之人,虽说也已经大婚娶了嫂子,可我管保他也从没被女人这样盯着过。”

“啊?”心里越发懊恼不已,看来我这花痴要名声在外了。

“呵呵,吟秋,你说他像一个人,像谁?”

“哦,没谁…”

“嗯?”十三阿哥被我这稀里糊涂的反应搞得有些莫名。

我也不想再多解释,抬步离开。

“哎,这就回去吗?不如我带你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