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告辞了。”

“八爷,”

八阿哥回身,

“不再见。”

“…嗯。”

大步离开…

第三十八章 一个人化蝶 (二更)

亲们注意:今天更了两章,这是第二章

出了前厅,站在院子里,仰起脸,冰冷的雨雪,竟是更温暖,灰蒙蒙阴沉的天,竟是更明媚…

“姑娘!姑娘!”如画大声哭喊着奔了过来,“快!快!先生,先生…”

我不顾一切地冲回到父亲身边,父亲的胸前大滩乌黑的血迹,不停地呼喊着,“孩子…我的孩子…”

“父亲!”

我扑到在他的床榻边,他紧紧攥住我的手,那骇人的力气,像要将我拖离人世…

“孩子,要…要坚强…坚强…”

“父亲!父亲…”

“孩子…坚强…要坚强…”

“父亲!父亲!”

父亲昏厥了过去,却仍是紧紧地,不肯放开我的手…

我佝偻着俯在床边,膝盖,周身,早已麻木没了知觉,只有父亲握着的手还保留了一点点的温暖…

夜,吞噬了所有生的气息,只有窗外的风,仍旧呼号着,抽打着阴冷的人间…

“吟秋,吟秋,”有人轻拍着我的肩,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吟秋,张师傅已经去了。你起来吧。”

我回头,看看床榻上的父亲,依然是紧锁着双眉,深陷的眼眶,一行浊泪…我抬手,轻轻给他擦拭…

“来,起来。”他搀着我的胳膊将我拉了起来,扶到了外间。

“姑娘,”如画红肿着双眼,“你,你吃些东西吧。”

一勺粥递到我口边,我轻轻推开,站起身,走到门外,神色凝重的人们穿梭忙碌着,铺天盖地的缟素,应和着风雪,将整个世界妆点成凄惨的白…

“姑娘,我扶你回房,换孝服。”

白衣,白裙,白丝巾,我努力配合着如画,穿戴重孝。

“姑娘,”如画不时地擦着泪,“先生的丧礼,该怎么办?四爷已经着人设了灵堂,府里府外,也都挂了孝。白先生主张按天主教仪式入葬。姑娘,你说…”

“…在府里设灵堂供人祭拜,停灵三天…”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吐着字,“三日后,在圣若瑟教堂按天主教仪式入葬。”

“好,我,我这就去跟四爷说。”

如画擦擦泪,转身要走。我猛地一把拉住她。

“如画!”

“姑娘,怎么了?”她惊得一哆嗦。

“谁让你戴孝的??”

“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如画有些害怕地看着我。

我疯了一样用力撕扯着她身上的孝衣,头饰,统统扔到地上。

“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不许戴孝!不许戴孝!!”

“姑娘!”

我扑向衣柜,翻出一套素色的衣裙, “穿,穿这个!快点!”

“姑娘,你,你这是做什么?”

“快点!!”唇不停地抖着。

如画哆嗦着换下孝服,重新穿戴好。我一把拉起她,风雨中一路奔向前厅…

父亲的灵堂中,四阿哥正在跟管家说着什么。我拉着如画走到他面前,扑通双膝下跪。

“吟秋!”四阿哥一惊,拉着我的胳膊想把我拽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四爷!”我挣开他,“四爷!求您,求您收留如画!”

“嗯?”

“姑娘!”

“四爷,求您,求您收留如画到您府上。求您…”

“姑娘!”如画哭着想甩开我的手。

“如画,”我转身看着她,“你不能留下。父亲去世,这是重孝,守孝三年,三年内不能婚娶。三年,太长了…不能,不能留下你…”

“姑娘!!我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姑娘,让我守着你,让我守着你,姑娘,我和你一起给先生守孝,三年,十年,一辈子!我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了!”如画痛哭着,紧紧抓着我的手臂。

颤抖着给她擦擦泪,将她搂在怀中,“傻妹妹,你守着我做什么?听话,听话…啊?”

“姑娘…姑娘…”

“等着他…等着…啊?”

“姑娘…姑娘…”如画泣不成声。

“四爷…”

“小顺子!”

“奴才在!”

“把如画姑娘带到福晋那儿去。就留在她房里吧。”

“喳!”

“谢四爷。”

拉着如画恭敬敬地叩谢,站起身,“如画,你先去,你的东西我会让李嬷嬷给你收拾出来送过去。去吧。”

“姑娘…”如画呆呆地看着我。

“去吧。”

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府门,我转回身,走到四阿哥身边,“四爷,父亲的灵柩…”

“张师傅已经装殓,一会儿就抬过来。”

“嗯,”我点点头,“在府里停灵三天,然后送到圣若瑟教堂,按天主教仪式下葬。”

“好。”

灵堂前,轻轻抚摸着刚刚写好名字的牌位…

“你去睡一会儿,等都安置好了再过来。”

“不了,谢四爷。”我将牌位抱在怀中,“父亲最后的几日我没能陪在身边,现在,就让我多陪陪他。”

“已经两天不合眼了,这如何抗得住?张师傅刚走,你若死撑着,等到下葬那天,哪还有力气?”

“四爷,”我努力在嘴角扯起一个微笑,“我没事。我不累。等父亲下葬了,我,我就好好休息。”

他看看我,没再强求。

父亲的灵柩停在了灵堂内,我亲手点燃了白烛和长明灯。灵台下,一个软软的团蒲,我跪坐下来,静静地守着。傍晚时分,开始陆续有人来祭拜父亲,我一一磕头,行礼。人们来到我身旁,发出低声的啜泣,似乎素白孝服包裹下的我比父亲冰冷的牌位更值得眼泪,我没有力气应对,低着头,看着他们走过…

夜,悄悄地来了,风仍是没有停歇,惨白的烛无助地摇曳着。我像往常一样捧着《哈姆雷特》轻声给父亲读:“在这一种抑郁的心境之下,仿佛负载万物的大地,这一座美好的框架,只是一个不毛的慌岬;这个覆盖众生的苍穹,这一顶壮丽的帐幕,这个金黄色的火球点缀着的庄严的屋宇,只是一大堆污浊的瘴气的集合…”

嘶哑的声音在灵堂内回荡,仿佛另一个灵魂在私语。读完一幕,我微微欠身,舒展一下没有知觉的膝盖,抬头,却发现,原来不远的椅子上,还有一个人…

“四爷…您怎么,还没回去?”

他走过来,弯腰蹲在我身边,“去歇一会儿。”

我摇摇头。

“那就哭一会儿。”

“哭?”

“这些日子一滴泪没掉,郁结在心里,如何受得?”

“父亲说,不许哭。”我抬眼看着那蓝底白字的灵位,“说不许哭…”

“傻丫头,你,”他轻轻捏着我的下巴转向他,他…他的眉头怎么也皱得这么紧,我抬手,冰凉的手指为他抚平。

“我没事。四爷,您不能一直待在这儿,不合规矩。倘若什么人知道,父亲,父亲如何担待得起…”

“我自有分寸。你…”他席地坐在我身旁,轻轻揽过我,“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我,我不能闭上眼睛。”黑暗中,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演…

他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那好,靠着我,歇一会儿。”

“嗯。”

靠在他肩上,才发现,原来身体早已经空了,轻飘飘的,像一缕幽魂…

“吟秋,”

“嗯,”

“张师傅下葬之后,你作何打算?”

“回家。”

“你一个人…”

“我累了…我要回家…”

空荡荡的灵堂,飘着白色的幡,微弱的烛光,在清冷的地上投下一团模糊不定的影子。一整夜的风,一整夜的雨,一整夜,我呆呆地望着灵牌,努力让自己的头脑空白…

三日停灵后的清晨,人声嘈杂,来来往往,准备将父亲的灵柩移往圣若瑟教堂。我回房洗漱,脱下孝服,换上一套全黑的衣裙,镜子中,仿佛一个黑色的幽灵…

走到门口,再回头,望一眼…扭头,快步离开…

灵柩已经装上了马车,法籍传教士和府里的工人一起簇拥着,准备离开。四阿哥站在灵堂门前,望着我来的方向。

走到他身边,掏出那块淡青的帕子,颤抖的唇尽力清晰地吐字,“四,四爷,帕子,给,给您。只有,只有一只蝴蝶,那,那一只,我,我绣不完了。”

他半天不语…

“四,四爷,”我的手抬在半空,无依无靠,“您,您收下,我…”

他终于接了过去…

“我,我该走了。您不方便去教堂,回去吧。”

凄冷冷的天,无遮无拦,我孤身离去…

走了几步,回头,他像一尊挺立的雕塑,寒风中,一动不动…雾蒙蒙的雨雪,模糊了天地,却能感觉到那穿透一切的目光…

“四爷,谢谢您!”

转身,我跑了出去,跟着送葬的队伍,往教堂走去…

教堂里,几个黑衣的教士一起站在圣台前为父亲念诵圣经,十几排长椅上,只有我一个人,跪在地上默默地祈祷,“主啊,请引领父亲进入您的圣地…”

悲鸣的管风琴,低沉的哀乐,我的心沉浸其中,竟是莫名的安详,仿佛我心灵的声音,仿佛我灵魂的归处…

仪式结束,灵柩上了马车,我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手中抱着父亲中文的灵牌。

府中的工人撒起了漫天的祭钱,被风卷着,翻腾,飘散,雨雪混沌的天地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墓场,无人的街道,黑压压如坟茔般的房舍,白幡,白孝,黑衣人…

我机械地挪动着脚步,没有任何的感官,只是挪着,走着,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流进衣领,湿透的衣裙在寒风中夺去身体里最后一点的温暖,心,却是坦然,最后一程,我,陪着父亲走…

仿佛走了几个世纪,终于来到康熙亲赐的墓地,依山傍水,这是他对侍奉御前二十余载的父亲最后的恩赐…

看着灵柩一点点,一点点向墓穴中下放,我的唇不停地抖,不停地抖…

“嗵”的一声闷响,灵柩落在墓穴中,我的心一坠到底,潮湿的泥土,一锹一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人们七手八脚,把一切埋葬…

我想喊,停一停,求你们,停一停,让我,让我再和父亲待一会儿,一小会儿…

再也没有声音,再也没有声音,寂静的雨,寂静的雪,寂静的世界…

一切,都结束了…

我捧起灵牌,颤抖的唇给父亲最后一个吻,蹲下身,放在墓碑前。

“父亲,我爱您,我…永远…都是您的孩子…”

站起身,工人们依然在忙碌着,教士们在做着最后的告别礼,我轻轻地走开,昏暗的天地,黑衣的我,向着河水的方向,我的脚步越来越快,猛然间,体内生出巨大的力量,我不顾一切狂奔起来…

结了冰碴的河水风雨中翻着白色的浪,仿佛伊甸园中美丽的花朵,我纵身一跃,像一只黑色鬼魅的蝴蝶,和着这冰冷的天地,和着这奔腾的河水,舞尽我生命最后一丝黑色的光彩…

重重地跌落,瞬间,淹没…

第三十九章 孽缘之重生

头,炸裂般疼痛,嗓子冒着火,身体其他的器官却仿佛已经停滞,丝毫没有运转的迹象,我…动弹不得…

…死了吗?这是天堂,是地狱…可这剧烈的疼痛,人类肉体的疼痛,是如此真实…我想抬手按按锥刺般的太阳穴,可是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我努力地,努力地攒足全身的力气,微微睁开了眼睛…

“姑娘!姑娘!”这带着哭腔的声音是这样的熟悉…“姑娘,你,你醒了。”

朦胧中,我看到了眼前的女孩,红肿着眼睛,满脸泪痕,是…是如画…心,突然猛地抽搐,熟悉的感觉立刻化作锥心的绝望,身体的痛报复般地越加狠厉…

“可算是醒了。”

温和柔弱的声音,抬眼看,床边一个少妇端庄而坐,弯弯的细眉拢着柔和的双目,嘴角自然地淡淡带笑,薄薄的胭脂遮掩不住那瘦削苍白,可神色却如此的平静、安详…

她轻轻握上我的手,好柔软,好温暖… “睡了这些日子,可急死人了。” 这个急字,她说得那么恬淡舒缓,我紧缩的心竟慢慢舒展…

“姑娘,这是福晋,四福晋。”如画轻声告诉我。

福晋…阿哥…心重又跌入了黑暗,为什么…我还是没有逃开…皇城,皇亲,还有我,浑不搭界,却要死死纠缠…难道,我竟卑微得连死都不许…

我闭上眼睛,不再看,不再听…

“怕是还不舒服,如画,给姑娘喂些粥,有了力气,就好得快了。”

“哎。”

如画端了小碗的粥,盛起一勺递到我嘴边,我将头转向里侧,不想再接触这个时空的任何东西…自生自灭,去我该去的地方,天堂也好,地狱也罢,只要,离开这里…

“姑娘,”如画的泪又掉了下来,“你,你怎么能…先生刚走,你,你怎么这么作践自己。”

父亲…他已经解脱了…永远的,青山绿水,宁静世界…

“吟秋,”四福晋轻声劝道,“张师傅已经走了,你这小小的年纪怎么如此想不开?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能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姑娘,想想先生,若是他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得多心疼?”

心若死水…只希望,这个躯壳能快一点,再快一点,衰竭…

门开了,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

“爷,”

“今儿怎样?”

“姑娘醒了。”

“醒了?”大步而至,弯腰,感觉到那忽然的寒气… “这是怎么了?”

“四爷,姑娘她,她不肯吃东西。”如画依然抽泣着。

一片寂静中,我却感到他目光的烧灼…

“都出去。”

声音不大,却似乎具有绝对的威慑力,没有人反驳,没有人质疑,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应一声,窸窸窣窣,人们退了出去,门被轻轻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我,还有那求死的心…

他俯身,捏住我的下巴,紧紧的,生疼,用力扭过我的头,“你真是长本事了!”

我任凭他捏着,不睁眼,不回答。

他放开我,在床边坐下,“想死?爷不拦着你。只不过,受人之托,替人传话,你总要听完再死。”

我再没了声响,呼吸也慢,也轻,不需要能量,也不再需要气息…他略略顿住,安静的房间,听到轻微的咬牙声…

“张师傅的遗嘱,你听是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