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看他,他重握上我的手,“回去吧。”

“嗯。”

雪雾中,握着两枝梅花,随着他,一路走回到书房院门口。

“四爷,我进去了。”福身与他辞别。

“那我呢?在雪里冻着?”

“嗯?”

“张姑娘,书房有爷的卧房呢。”小顺子在一边小声提醒。

“哦。”我窘红了脸颊,在人家家,轰人家走,真是够…

一起进了院子,沿着回廊,走到我的房门口。我伸手去解斗篷,他帮着我脱下,“早点歇吧。明儿一早,记得给爷拜年。”

“还讨压岁钱吗?”

“还压岁?你快点儿长吧!”

我摸着额头,还在反应他刚才是不是弹了我一下,他却已经手臂上搭了斗篷,往书房去…

看不远处又亮起了那熟悉的烛光,我转身回房,关上门,将两枝梅插在花瓶中,小小的房间,顿时飘起了淡淡的幽香。

这一夜,我,竟真的入睡…

第四十二章 侠王十三郎

出了正月,天气开始转暖,我每天依然是一身素孝,只是棉衣却穿不住了,脱了去,忽地有一天,如画送了两套孝服过来,说是四福晋让给新做的,合身些。我一怔,低头,才发现原来抽了芯,竟是大得有些离谱了,扯了扯,掖了掖,终究还是不妥。不禁尴尬,自己已多久没有照过镜子,这个样子,竟是让偶尔来看一眼的四福晋也过不去了,寄在人家,添了事倒罢了,还让人家费心,心里越发过意不去,口中忙道谢,赶紧换了,上了身,竟像是量身度制,贴合得很…

夜里,出来透气,看看书房的灯,悄悄地又多走出几步。自除夕后,每天夜里开始试着走远些,先是出到了回廊,站久些,然后可以走到花坛,然后可以到老槐下,今天,竟已是在院中散步小半圈…

慢慢地,我发现即便在白天,除了四福晋和给我送饭的丫鬟,再不曾有人踏入院中半步。每天清晨,四阿哥出门上朝,院门就被关闭,在他回来之前,这个四方的院落,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有阳光的时候,我也会开一会儿窗,或者,偶尔出去走走,又或者,坐在回廊下,看书,发呆…不过,总还是估摸着时间,在他回来前回到小屋,因为不知为什么,虽然每天总是见,却好像在阳光下,我会不敢看他的脸,不敢看那真实的表情和眼神…好在他像是一只精准的钟,从来没有错过时间,所以竟是从未碰到。

二月过半,阳光里已满是春的暖意。今天,我走了一小圈,停在了花坛边,想了想,费力地坐到沿儿上,抱着双膝,继续轻声诵读,“他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的灵魂苏醒,我虽然行过死阴的幽谷,也不再怕遭害。因为他与我同在…”

念累了,我停下来,捧着书,一页一页地翻看,这是父亲的圣经,用了这许多年,已经开线数次又被他精心修订,父亲说别的都可换了新,唯独圣经,读多了,这一本已经有了自己的魂灵,不可以丢弃,我曾不以为然,如今摸着这发黄发软的纸页,那亲切触及心底,悄悄地祈祷着父亲说的是真的…

听到院门响,我没有抬头,已是晌午,心知又是小丫鬟来送饭,她向来知趣,不会搭讪我,只会将饭菜送到房间,然后悄悄离开。

突然,书被拨开,我一惊,抬头,眼前一双眸子,清澈明亮、笑意盈盈,“哎呀!”他咬着牙像是极其难以忍受,“瘦成这个样子!丑死了!”

那声音好响,气势好强,我惊恐的目光僵在他眼中,避无可避,看到那张不知所措的脸庞,半天,才反应着咬了唇,想低头,立刻被他食指点住额头,“做什么?不认识我了?”

我的双眉颤颤相蹙,目光有些乱,不能低头,却也不敢迎他的眼睛,搭了眼帘,心慌得盘算不出该怎么应对,他竟越发凑近了,鼻尖几乎触到我的脸颊,“吟秋!当真不认得我了?”

被他迫着,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这摇头是认得还是不认得?说句话啊!”

手指紧紧抠着圣经,心跳得越发慌,呼吸有些接不上…

“吟秋!”

“十,十三爷…”

用尽力气终于吐出了这几个字,他得了答案,却猛怔得拧了双眉,“吟秋,你,你怎么哑成这个样子?”

他这一惊,倒松了指头,我赶紧抬手推开,低头,把书抱在胸前,跳下花坛,想逃走,却被他一把拉住,“吟秋!”

“十三爷…”

“吟秋!”他将我拉回转,“我今儿特来看你的。早听四哥说你整日闷着,不肯见人,别说你伤着心,便是好好儿一个人也要闷出病来了!”

“不是…”我努力解释,“给父亲守孝…自然…”

“自然什么?”他不肯让我说完,“自然不能见人?还是自然不能出门?刚我来的时候到四哥的佛堂去祭拜张师傅,那儿的小厮说每日只有四哥去上香,从未见你去过,你这守的什么孝?”

“我…父,父亲是天主教徒,不,不用…”

“不用去佛堂?好,那我问你,是不是西洋人就都是如此薄情,人去了,就再不祭拜?”

“不是…”

“那我再问你张师傅的墓这些时你可曾再去祭扫?”

“没…”

“你躲着,藏着,从此再不见世人不成?腊月里葬了的是久病而去的张师傅,不是你,张吟秋!”

他一声一势,在情在理,我再应对不了,心里的凄然越浓…如果真像他说的,该多好…心再无望,眼前又见那翻腾的白花…

“吟秋…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怎会就此不通呢!今儿特意告了假来看你,咱们好好说说话。啊?”

他换了细语柔声,我越发应对不得,拢在他强烈的气势中,我躲不开,躲不及,心再也无力…

“吟秋?吟秋?”

我点头…点头…

他笑了,“得会儿吃了午饭,我带你出去,在郊外,一个极清静的地方,去骑骑马,散散心。”

书背面的一根订线崩断在指甲缝中…

“你若怕四哥府里什么人看到,我知道他园子的一个后门,咱们一会儿走那儿,大晌午的,不会有人看见。”

看着,听着,我的眼睛再没了变化…只是点头…点头…

“那好,咱们现在先吃饭。”他转身兴冲冲往院外走去,“说了这半天话,我还真是饿了!这就吩咐他们把饭菜送到这儿来。对了,四嫂子可存了不少好酒呢,咱们讨些来!”

别,别麻烦福晋了…这句话,只有我自己听得到…

他打开院门,刚迈出去,就听他朗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四嫂!你何时来的?”

“我听人说十三爷来了,这半天不见,我当他们哄我呢。”四福晋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柔和,波澜不惊。

“呵呵,我来看看吟秋。”

“哦,姑娘好些了吗?”

“还好,就是瘦得不成样子!一会儿我带她出去。”

“出去?你跟你四哥说了吗?”四福晋声音中明显的惊讶。

“四哥知道我过来。倒没说要出去,可四哥也说吟秋该散散心,总不能老待在房里。”

“这倒是,劝了姑娘多少次,她也不肯迈出东书院门一步,连你四哥也说不动呢,偏是十三弟面子大,这一来,就肯跟着出府了。”四福晋笑了。

“呵呵…”

“既如此,那也得吃了饭再走。姑娘的饭菜已经送过来了,你到我那儿去,上次的酒还给你留着呢。”

“呵呵,还是四嫂子疼我!四哥每次都不由着我喝!”

“他是怕你喝醉了,挨师傅的板子呢!走吧。”

“四嫂,你让人给送过来吧,我和吟秋在书院吃。”

片刻的沉默,又是温和的笑,“好,那就送过来。”

十三阿哥高高兴兴地走了进来,“一会儿咱们在哪儿吃?在你房里还是四哥房里?四哥房里大些。”

嗯?“四,四爷的书房?”我哑着声音,却仍是惊讶。

“这有什么!哪次来四哥都带着我在他书房,他若见客,就让我一个人在房里念书。旁人进不得,我怎么会进不得?”

看他理所当然被惯被宠的样子,我有些不解,四阿哥这清冷的名声到底是从何而起…看他那边得意,我竟有些酸酸的…

“哎,又怎么了?”他凑过来对着我的眼睛。

我躲开他的目光,“就在我房里吧。我不敢去四爷书房,我还得在这儿住下去呢。”

“呵呵,也好,就在你房里。”他倒也好说话。

有十三阿哥在,饭菜自然多了不少。他拿起筷子,满桌子地夹菜给我,“你得多吃些。看看瘦得,敦儿都看着比你大些。”

“尽胡说,瘦了又不是缩小了…”

“是没缩小,可就剩一副衣服架子了!”

我无力地笑笑,再看看自己小山一样的碗,“太多了吧?够我吃好几顿的了。”

“一会儿出去也要体力呢,不多吃些怎么行?再者说,刚开春,郊外风大,若是把你给刮跑了,我可怎么跟四哥交代?都没法复旨了!”

我配合着他点头,“…好,就当是为了帮四爷复旨吧。”低头努力扒拉进口中。

十三阿哥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吃过午饭,我披了斗篷,连帽子一起系严实了,他看了看,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出了东书院的门,低头随在他身后,只见花园小径,七转八绕,来到后门,抬眼看,一把铜锁,日头下闪闪耀眼。

“上着锁呢。”轻声说了一句,我转身往回。

“哎!”他一把拉住我,我纳闷儿地看着他,他神秘地一笑,竟从腰间摸出一把小钥匙来。

“啊?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开了门,未待完全反应就被拉着跑到了后街巷子中。

“哈哈…”一出门,他就放肆地大笑起来。

“你,你怎么会…四爷知道吗?”

“哈哈…不,不知道!”十三阿哥笑得口齿不清,开心得不得了。

“啊?”我越发想不通,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迟钝成这个样子,再理解不了眼前所见。

“你不知道,四哥看我看得可严了,无论如何不同意我自己出宫,每次求他半天才能带我出来一次,可还是把我带回他府里,关在书房,又是读书!”他说得愤愤不已。

“是吗?”

“可不!幸而有四嫂,四哥是把我关在书房,可他忙啊,总得出去忙公务,一去就是半天,四嫂子就放我出去玩儿一会儿,然后再偷偷回来。日子长了,干脆就给了我一把后门的钥匙。”

“那,那四爷从没发现过吗?”

“呵呵,发现过一次。可他见我从园子里来,以为我就在府里逛了逛呢。压根儿也没想到我出去了。”十三阿哥依然得意地笑着。

不知为何,我想了想,竟也笑了…

巷子口的马车旁,十三阿哥扶我上去,自己也跳了上来,搭了帘子,吩咐起行。

“外面不是有你的马吗?”

“等到了地方再骑,这路上也得一会子呢,咱俩说说话。”

看他赖皮赖脸坐在身边,我的心突然一阵酸,原以为哭干了的眼泪,竟毫无准备就涌了出来…

“吟秋,吟秋,”十三阿哥碰碰我的手臂,“你,你怎么了?”

我赶紧抹了泪,努力扯了笑,“没,没事。”

“吟秋,”十三阿哥收了笑容,微皱着双眉,“别再想了。往后日子长着呢,你若总是这么着,张师傅走的也不能安心。”

“嗯。”我赶紧点头,心里求着,别,别再说下去了…

“我早就该来看你,可四哥总也不让,说你人还沉着呢…可他怎么知道,其实,我最知道你心里的苦。张师傅走的时候,你守在身边,可我额娘走的时候,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十三阿哥说着,越发亲近起来,“那时,觉得天已经塌了…后来跟着四哥,才发现原来老天毕竟待我不薄。四哥他常说天地之外总有天地,心要大才看得到。你虽是个女子,却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后院深闺,张师傅多年精心教导,你怎会不知那退一步的道理?”

我随着他点头。

“至于别的…”他用力一摆手,“就更不用再想了!我知道你用心深,可他…又怎么值得你如此?我还是那句话,你真的认错了人!接旨的那天,他确是病了,可没几天身子就大好了,而后关在房中,虽说是谁也不理,可别的一切都照旧。五哥他们开始还看着他,总怕他出宫,可他根本…试也没试!大婚疯那一场,不过是自己心里过不去罢了。”

心,早已碾成了灰,已经不能再碎了…可还必须应了他,苍白的唇实在无力,颤了又颤,还是笑笑,顺着他的话,“你赢了。”

“吟秋,我不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

街上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又走了一会儿,马车在郊外停了下来。十三阿哥扶着我下了车,抬眼望,一片开阔的原野,结实的木桩围就一个四方的场地,不远处,是两个可容纳几十匹马的大马厩,场地正南方,一个木结构的大圆台。

“这原是个练兵的马场,早就废弃不用了。”

随在他身旁,走到木栏边,他身手敏捷地跳上栏杆,竟是站得直直地,指着这一片马场跟我说,“我早两年就发现了这个地方,烦了,闷了,就会跑来骑马,疯跑几圈,就畅快多了。”

我抬头看,阳光下这个俊朗的白袍少年,双手掐了腰,意气风发,清风掠过,袍脚飘逸而起,半空之中,他像是个神诋,那神话中最光明磊落,最美最英俊的太阳神阿波罗…在他脚下,包裹着厚厚的斗篷,我像被隔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的精彩连欣赏我也再做不到…

他跳下来,“走,咱们骑马去!”不待我回答,他拉着我向他的马走去。

被他托到了马上,他也翻身上来,揽着我,拉起缰绳,马儿在原野上小跑起来。初春时节,郊外的风依然是清冷冷的,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明艳的金色,却并没有实在的暖意,身后的人,近近地挨着,感觉到他的呼吸,他怀中的温度,甚至,他的心跳,熟悉的人,却是不熟悉的温暖…

“吟秋,”

“嗯,”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冰凉冰凉的?”他握紧我的手,搓着,努力想暖热。

其实,自从那天醒来,我的手就再没有过温度,苍白,冰冷,即使是那夜扑倒在雪地上,双手深深地浸在冰雪中,也丝毫没有感到寒冷。人,怎么可以死而复生,身体也会无声的反抗,无声的自卫,也许,真的,冰到极点,就不会再冷…

他抬起手触摸我的脸颊,感觉到他温暖的指尖轻轻掠过,“你是不是冷?是不是风太大了?”他用斗篷将我紧紧包裹,“还冷吗?”

我摇摇头,“十三爷是个大火炉,奴婢现在都热得要冒汗了。”

“往后,再不会冷了!”

“嗯。”

策马奔了起来,枯草的原野上,奔腾着十三阿哥的大宛驹,马背上,颠簸着我努力追赶的心,好累…

第四十三章 墓前的承诺

一冬的雨雪,凌寒逼人,立春虽是转暖,却不够温和,那风时厉时徐,摇摆不定。谁知进了三月,天气竟陡地暖热,一夜春雨,细润无声,清早起床,但见满院缤纷,心内一惊,一眼望去,花期悠长的梅竟是脱了个干净。顾不得已有人伫立梅下,我急急开门走近,弯腰低头,那梅瓣尙润、花型尙雅,却都随风就土,离了枝头,再抬眼,枝丫上曾经陪衬的嫩绿一夜繁盛,心又是低沉,新旧更迭如此无情…

正是伤感,一旁有人轻声开口,他说,落花方出叶,有终才有始,枯枝萎茎,久缠无益,待来年冰枝雪艳,又是别样风姿。我想了又想,遂轻轻点点头,蹲下身,用手帕收了些梅瓣,他问这是做什么,我说烘煨了做干花,虽不如瓶中的鲜润,倒也是清香,他点头说好,又说不妨多做些,给他书房也讨些去,我点点头…

几天的功夫,老槐也已抽新出芽,院中满是绿色。书院外的园子里,开始传来女人们踏青的娇笑声,偶尔会有脚步声停留门外,虽只是片刻,心又是慌,匆匆回房,不再往远去…

一墙之隔,我在自己黑白的世界里,一分一秒地熬着,进宫的日子已近在眼前,夜里,再也难眠…坐在书桌前,熬熄一盏又一盏烛灯,麦克白的猜忌与狠厉,奥赛罗的愤怒与悔恨,笔在纸上疯狂,心在虚拟中沉没…

抱着双膝,我蜷缩在床角,小声地读着圣经,嘶哑的喉一句只能真正出声几个字,却仍是一刻不停,生怕那乘虚而入,逼得我发了癫狂…

门被轻轻推开,我抬头,四阿哥走了进来,“怎么不应门?”

我重低了头…

“几天没出房门了?”

头越发低…

“过来。”

将脸埋在书中,双肩止不住地颤…

书被轻轻抽出,我躲不了,死死抠着指甲…

“今天百日孝满,我带你去看看张师傅。”

百日孝满…

“来。”他握了我的手臂,把我拖到了床边,“把孝服换了,张师傅不会愿意看你这副惨白的样子。”

“…嗯。”

应了一声,依然哑在喉间,他却是懂了,开门离去。我又愣了一会儿,才翻了衣裙出来,褪了孝服,换好,站在门口,努力匀了气息,打开门。

花坛边,他一身素青长袍,挺拔而立,听到声响,回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我一怔,低头看了看,扶着门,轻轻咬住唇…他转了身,不再看我,我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回房,又翻找了一番,重换了,正待开门,想了想,又打了水再洗漱,再梳头,收拾停当,才又走到门口。

他回头,“不行。”

我的眼中生了怨恨,不肯挪步。他没再强求,转身就往书房走,我气得使劲儿一跺脚,重重地把门拍上。

回房把包袱里的衣服全抖落在床上,只捡那最跳的颜色,最艳的春装,横了心,闭了眼,换在身上,走过去,极大的声响打开门,却不肯走出去,赌气地盯着他。

他瞟了一眼,也不理我,抬步往院门去,我在房门里,愣了一下,赶紧一把抓起桌上的书,小跑着跟过去。

第一次与花园反了方向,往他的府邸去,只是行出几步,周围已有了人声,沿途也有了默默屈膝、打千儿候立的身影,我紧紧地把书抱在胸前,努力按住怀中的慌跳,手心不觉已是汗浸浸的,小跑着碎步,眼前只见青石的路面和他的袍脚。正埋头专心,前面突地多了静止的障碍,我毫无防备地一头撞上。

赶紧退回一步,“四,四爷,对,对不起…”周围有人,我几乎是在耳语。

感觉他回了身,可我等了半天,却没听到他说话,可也没有再抬步。我有些纳闷儿,想抬头,又等了等,待周围的人退去,这才悄悄抬头,竟是正对上他的眼睛,我一时愣住。

“在我府里,在我身边,你都不敢抬头,这要是进了宫,又要如何呢?”

“…”

“怕什么?做错了什么?”

我尴尬地咬着唇,不答话,却也不敢再低下头。

他伸手拉了我,“走。”

这一次不似那夜寻梅,力道很大,攥得很紧,再加上一个严厉的“走”字,我竟莫名地觉得理亏,不敢挣,赶紧快走一步随在他身边。一路上,穿堂过院,不时有人退在一旁,虽都恭敬,我却能感到背后扎满了的目光,额头渗了汗,依旧不敢再低头,只又往他身后掩了掩。

正厅门前,立了几个人在说什么,定睛看,原来是四福晋在吩咐家人,看到我们,略略怔了一下,立刻迎了过来。

“爷,这是要出去?”她的脸色像是越发苍白,嘴唇竟是没有血色的发青。

“嗯,张师傅百日期满,带吟秋去上上坟。”

“姑娘今儿看着气色倒大好了。”四福晋微微侧头,含笑看向我。

不知是我的心本就沉,还是真的看到那眼神中竟似有若无的一丝凄然,我一怔,立刻明白自己竟在人家府中与人家夫君牵手而行,何等的荒唐与放肆,我赶紧上前一步福身,“福晋吉祥。”一边慌乱地用力想要抽回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