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来。”

门板忽地加了力,突然一挣,骇人的力气,我险些扑倒,门外重重的摔落声…

“九弟!你!…十弟,你还好?”

“我受不得!我受不得了!这倒是要怎样?这两个人,都折磨得像死了一样还是缠不清!不如死了!不如死了!!”

“十弟,你不明白他们两个,他们…”

“他们什么?你又要说他们本是一个人,分了,就再也没有了?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我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既是一个人,又怎么分得开?可见,还是各是各!!什么海枯石烂,什么前世今生,天依旧,地依旧,还不是分开了!!”

“十弟!!”

“你们看着,你们都看着!我和如画,没你们两个好,至今咱们是两个人,两颗心!可咱们,也没你们这么矫情!!!我老十是没本事娶自己心里的人为嫡妻,可我知道她不嫌!她一样会跟了我!我会养着她!宠着她!和她生儿育女!与她白头偕老!一辈子,顺心顺意,好好儿过给你们看!!”

盛怒之下,他像是再也难忍,通通地下了台阶,却又回首,“我走了,九哥,你就这么守着吧,痴呆呆地守着!看老天何时能开眼,何时给你们个世外桃源躲了去!!!”

他走了…终于走了…

“你不走,好,八哥陪着你,大不了,被皇阿玛罚跪。只是,却苦了吟秋,头一日进宫,就被查夜的人查到,这皮肉之苦,她如何受得?”

“嘎嘣”,清晰的骨节声…门板…忽地轻了…心…散尽…

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

突然,有人急急地返回,门边,他轻轻蹲下身,有些沙哑的声音,半天才开口,“吟秋,胤禩,胤禩谢谢你了!我会照看好,不会,不会再让他来…吟秋,你,你要保重,一定要保重!欠你的,我会还!”

冰凉的砖地,我蜷缩着,不是冷,只是抖…

死了,不是就什么都没有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心却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破碎…

空旷的宫殿传来重重的下钥声,原本的寂静在冰冷的郎当声中变得更加深沉,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悄然死去…

最后一抹夕阳终于消失在窗外,墓穴般的黑暗中,分辨不出自己是否还存在,这微弱的呼吸,是我,还是那已经散碎的心…

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了命,怎么还不够…

这一生…这一世…我再也缠不出了…

父亲…父亲…

一百日…那一百日…

恍惚中,淡淡梅香,若隐若现…

… …

时间,在黑暗中,依然残酷地流逝,静谧吞噬了的感官被突然的吱嘎旋转声惊醒,古老沉重的大门再一次开启,悉悉索索,陆续有了人声,有了脚步,不一会儿,又归于平静。上书房开早课了…

我抬起头,窗纸的惨白被透进来的阳光渐渐晕得柔和,屋子里的家具慢慢显出了轮廓,露出了颜色,直到,披着金色的晨曦整个呈现在眼前。我依然蜷缩着,靠在门上,看着一室的阳光,心,仿佛暂时逃开了痛的感觉…

感觉身后被轻轻一推,“吟秋,”熟悉的呼唤…

我努力挪动僵硬了的身体,移向一边,门终于被推开。他一步跨进来,低头,看到了蜷缩的我。蹲下身,“怎么进宫头一天,就夜不归寝?”

看着他,看着他,认真辨识…心忽地踏实,抬起冰凉的手,为他揉开紧锁的双眉,他捂了我的手在掌心,好温暖…

“到底怎么了?”

“从,从椅子上,”哑着声音,我尽量清楚地吐字,“从椅子上摔下来,脚,脚扭了,走不回去了。”

他看了看翻倒的椅子,又看了看我的脚踝,“谎你都扯不圆。”

我低了头,不再说话。

“见着了?”

“…嗯。”

书房又是静,这一次,我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

“我没哭。”

“嗯。”

“我把书格都登录了。”

“嗯。”

“往后,我再不会夜不归寝了。”

“嗯。”

“书稿,书稿我一定做好,不会,不会让您复不了旨。”

“好。那我先谢了。”

“四爷…”

“来,起来。”被他抓着双肩拖了起来,“赶紧回去,格格们必是都惦记着。”

“嗯。”

我答应着,抬步想去捡起纸笔,僵硬的膝盖,让我毫无防备地向前扑去。这一次,又是…落入一个温暖的臂弯…

“四爷,”

“嗯,”

“我饿了,好饿。”

“赶紧回去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

“嗯。”

第四十九章 前缘今生结

嘤嘤百啭,淡淡花香,四月的天,万物应春,一片冬青的御花园内泛了桃红,映了柳绿,再也隐不住那早早而至的轻纱罗裙,燕舞蝶飞…

一向不好动、整个冬天都蛰伏在寝宫的德妃也似乎被暖了过来,心情大好,竟常主动带着两个格格出去散步,串门儿。原以为这本是女孩儿们的一桩乐事,谁知敦琳兴冲冲跟了几天就有些懒怠,温琳倒在一旁安抚逗趣,哄着她每日依旧应付。又一日从外面回来,敦琳竟径直寻了冰凉的井水一通灌下,直说就此病了,不再出屋。这一次,温琳也像是疲累,叹了句,不去也好,口无遮拦,招惹是非。可不管怡情殿内如何光景,长春宫却从此常迎圣驾,一派春意融融…

乐志轩,上书房,最是两处无关四季,一线相连,日出日落,我的生活如时钟一样精准。

父亲留下的资料已经做了初步的分类,除了历年的讲义和教学日记,另有四部书稿,一部《满文字典》已由上书房成书,一部《哲学原理》是与白世伯共同编著,也到了收尾阶段,我与四阿哥商量,一来我实在无法胜任,二来毕竟白世伯还要回来,所以决定仍旧留给白世伯完成。

其余的两部,分别是《几何原理》和《几何学》,虽然父亲已经完成了资料收集,并且留下了完整的笔记和章节注释,可基本还处于成书的初级阶段,且笔记由法汉两种语言混合记载,单是翻译和校对就已经是不小的工作量,而因为这语言的缘故,我竟连个帮手也不能有。四阿哥略略一算,即便只是以笔记出书全部完成也要一年半,看他眉头又拧,我赶紧开口,四爷您放心,我一定会都做好。可我这口头的保证似乎效用并不大,他只是嗯了一声,连句鼓励都没有。心里不免有些沮丧,父亲病中到去世我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不怪他对我没有信心。

从此我便越发埋了在书本中,把每一分钟都精打细算,午饭也用点心就了茶水,省去一趟来往。好在,人的头脑被占了,没了那些烦扰,身体的累竟不大觉得出。夜里回到长春宫,会主动去和格格们说笑几句,以免十三阿哥总说我快失了语。

父亲的书稿一事其实有三个人应在旨意中,除了我之外,一是四阿哥,一是上书房管事太监张德。平常我有什么需要都找张德,可一应书稿的事都要请四阿哥的示下。他倒也似乎对亡师的遗愿十分上心,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看一看。公务不忙时,甚或会坐下来,喝口茶,看我忙乱。

有一次,我问他,这是监工还是监命?他轻描淡写地说,我现在虽还不知道怎么活,却是死不了了。我撇撇嘴,谁说不知道怎么活,知道得很呢,我要回法国上学,我要像父亲一样做老师。他哼了一声,说我纯粹就是个小糊涂蛋。我从纸上抬了头,严肃地说他若是下次再说我是糊涂蛋,我就撂挑子不干了,反正抗旨的是他。他悠闲地翻着书,看也不看我,说若我敢撂挑子,他就让我在宫里待到敦格格出嫁!气得我直跺脚,却也不敢再顶嘴,郁郁了一天…

又是一个明艳的春日,我早早来到上书房,开门开窗,让温暖的阳光尽可能地透进来,晒了一屋子的书香,墨香。坐在窗下,专心地工作着…

“啪”一粒小石子从窗外投了进来,我抬头,有人斜倚在窗台上,满脸笑意盈盈。看着他,我的目光一时僵直,好在心志到底如常,仍旧低了头,沾沾笔,继续书写。

“哎,就这么不想见我啊?”说着,他自顾自绕了门走进来,支了双肘趴在书桌上,“行了,吟秋,八哥说你再也不想见咱们了,旁人倒罢了,我你也不想见了?”

我不语,也不停笔。

“好。”他不急不恼,懒懒地拉长了音儿说了个好,“就当你是不想见我。你当我想见你啊?你看看你的样子,我不想晌午又吃不下饭!可又如何躲得了呢?这辈子,我是要定了她,可她呢,死心眼子里到处都是她家姑娘,挤得我都快没地儿了!”

我再忍不住,扑哧笑了。

“呵呵…”他也笑了,“这才是嘛!还是笑起来受看,总是那惨兮兮的样子,看得人心酸!”

“你做什么来了?”我笑着轻声问。

“找你算账来了!”

某人站起身,拉把椅子坐下来,摆出一副大爷的样子。

“我又哪里得罪十爷了?”我纳闷儿不已。

“哼!”他白了我一眼,“好好儿的,怎么把如画给送到四哥府上去了?如今别说见面了,连封信也送不进去!”

“呵呵…”看他那懊恼的样子,我掩嘴儿笑。

“你可真是的!不想让她守孝,那你给咱们送到八哥那儿去啊,怎么到了四哥那儿?四哥那副样子,我连问都不敢问,更别提去看她了!”

“哼,你安分些吧。四爷和福晋对如画好着呢,等到了时候,你去接就是了。人家给你养着人,你还有抱怨!”

“这么说我这天长日久地见不着,还得谢谢他了?”

“说的是!等接如画的时候,给四爷和福晋备份厚礼才是。要不然,那可是人家府里的丫头,不给你也就不给了。”

“你当说笑啊?”他越发瞪圆了眼睛,“他可真干的出来!”

“怎么会呢?”看他当了真,我赶紧解释,“四爷答应了我的。”

“嗯?这么说他已经知道了?”

“嗯。”

“他真应了?”他似乎怎么都不相信。

“真的!”我用力点点头,“四爷应了的事,你总不会还不放心吧?”

他想了想,这才缓了些,却仍是指了我,“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起身,倒了杯茶,“十爷息怒。”

“算你识眼色!”白了我一眼,却也又带了笑,接了茶。

看他低了头轻轻拨着茶,像是忽地静了,我的目光却没有再落在纸笔上,陪了他,安静地喝茶。

“吟秋,”

“嗯,”

“我可能也快大婚了。”

“是吗…”

“嗯,”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目光远远的,不知落在了哪里,口中的话却仍是干脆,“府邸大概今年夏天就完工了,左不过,就是秋天的事。”

“…已经知道是谁家的了?”

“管他谁家的呢!”他将茶盅重重地放在了桌上,靠回椅背里,笑得很无赖,“谁家都无所谓!”

他的声音很响,震得我有些懵,想随了他笑,却僵在腮边,收不回,笑不出…

“小的时候,每次去赴哥哥们的喜宴,我们几个都会悄悄私下里打赌玩儿,猜今儿那新郎倌儿能吃下多少酒,若是和平日一样该怎么喝怎么喝,那定是娶了个压根儿没见过的,或是没奈何的,应付场面而已,这个洞房闹不闹都罢了,往后这嫂子也不过是个应景儿的,若是没几盅就假装醉了,或是尽了兴地一醉方休,那必是取了可心的人儿,这个洞房是一定要闹的,这嫂子往后也一定得罪不起。”他依然带着那一脸笑,眯了眼睛,回忆着年少“趣事”,“长这么大,福晋、侧福晋、妾,一个又一个,看过三哥装醉,看过七哥大醉睡过了头,也看过四哥死死活活一个样儿,我们几个笑说,这法子真是百试不爽。直到…直到八哥娶妻…”

说着他顿了下来,看着我,“吟秋,你猜猜八哥如何了?”

我轻轻摇摇头。

“呵呵…”他又笑了,“他啊,他最不济!还没喝呢,就醉了,脸发红,头发烫,一句整话都说不好。让我们兄弟们笑了又笑,那洞房是闹了又闹,若不是那厉害的八嫂子给我们轰了出来,八哥怕是要被兄弟们笑死了。呵呵…”

看他的笑越发空洞,我有些心慌,“十爷…”

“吟秋,你说我该如何?”

“你?你…”

“呵呵,吟秋师傅这么聪明也说不出吧?呵呵,我也不知道啊,呵呵…我想不咸不淡地应付了,可怕清醒着入洞房,我想干脆醉死过去,又怕失了神智失口叫错了名字…”

眼睛突然酸疼,我赶紧低头,端了茶遮了自己…

“吟秋,你说,那天,如画她…”

“…你放心,她在四爷府里,不会…不会有事。”

“嗯,你说的是,”他收了笑,很认真地点点头,“四哥府上人都嘴严,也或者…她不得知道,就过去了。”

“嗯。”

“我会尽快去接她,早早地接她。”

“也…也别太急,虽说日后你宠她难免会遭人嫉恨,可也别一开始就把事情做得太过,到时候,伤的是如画。”

“你放心,我既要了她,就定会护她周全。这辈子,管他什么福晋侧福晋,爱谁做谁做,爷心坎儿上的人就这一个!”

这一声爷的保证,让他的神色终于回复,看我含笑点了头,他也又笑了。

又坐了一会儿,他起身告辞。

“哦,对了,”走到门口,又站定,“那天回去以后,他像是真的开始好些了。如今,凡事有八哥八嫂,从不落他一个人,你…你放心。”

“…嗯。”

“吟秋,”

“嗯,”

“你也保重,我会常来看你。”

“嗯。”

送走了十阿哥,我又写了几个字,却怎么都不能再集中精神,看看时辰,下午才刚刚过半,想了想,还是决定回怡情殿,和两个格格说说话,总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拿了几页书稿,抱在胸前,一路往回走。

正自己遛遛达达,看见迎面走来一群人,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位华服妇人,银红色的丝绸旗袍,金丝线绣着大朵的牡丹花娇艳欲滴,旗头上的大红流苏垂在肩头,随着摇曳的身姿轻轻摆动,越显得雍容华丽。一手扶着一位年老的嬷嬷,婷婷娉娉踩着高傲的脚步,在这空阔单调的甬道中,她摆出的架势仿佛两边不是木石的宫墙,而是高呼万岁的臣民。妇人身边还随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虽也是锦衣丽服,浓妆艳裹,却撤身半步,微微低头,亦步亦趋,小心而惶恐。

渐行渐近,方见她冷艳的脸庞微微挑着下颌,漠然的眼神远远地抛向空中,似乎站了云端,周围的一切都是凡间尘土…

我左右看看,避无可避,于是赶紧福了身在墙边站好,恭候她们经过。人群慢慢走近,却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感觉到探寻的目光,我这身打扮,不是宫女,也不是格格主子,想来倒让她疑惑了。

“倒是面生,你是哪里的?”

这妇人已近中年,声音却如此甜腻,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悠悠,像是在吟什么曲子…

“娘娘问你话呢!”身边的老嬷嬷厉声催促。

“回娘娘,奴婢是长春宫里的。”

“哦,是德妃姐姐那儿的,必是又标志又可人又贤德。”这一句笑,竟生了寒,“抬起头来。”

我抬头,眼前的贵妇人,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杏脸桃腮,蛾眉皓齿,一双丹凤美目,顾盼生辉,看着她,像极了一个人…

“你是?”

“回娘娘,奴婢…张吟秋。”我再次低下了头。

“张吟秋?!”旁边女子尖利的声音仿佛要立刻将我刺穿,“额娘,她,她就是…”

贵妇人轻轻摆手制止了她,冷冷一笑,声音依旧,吐字依然,“我当是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今儿一见,竟不过如此。”她略略一顿,再开口,寒意彻体,“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宜妃娘娘吉祥,九福晋吉祥。”

“嗯,起来吧。”声音恢复平和,“随我走走。”

不待我应,她已经缓步前行,一行人陆续走过,都丢了目光在我身上,我低着头,一一承受那好奇、不屑,还有…食肉寝皮般的仇恨…

挪了脚步随行,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找不到该有的记忆,该有的感觉…眼睛只能看到脚步前一尺,石砖,一块又一块,周围的宫墙像是静止的背景,再不曾改变,可我知道,这一去再没有别的出路,前面,只有一个终结:翊坤宫…

第五十章 生死翊坤宫 (上)

迈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又一座城中之城。走在我前面的人群,忽然有序地散去,没有脚步声,只有飘乎的移动,再抬头,已是一一化入院中的景致,垂手侍立,苍白木讷,配了鲜艳的衣服,像是灵前可怖的纸塑…

宜妃身边只留了老嬷嬷和九福晋,随了两个引路的小宫女继续前行。西斜的阳光把长长的影子撇向一边,那份高傲显得有些空落疲乏。少了尾随的仪队,我和她们之间突然空出了好大一块,那老嬷嬷像是觉出了什么,快速回头瞥了一眼,我安静地保持了自己的步子,没有追,没有拖…

身后传来沉重的嘎吱声,我站定回头,两扇厚厚的宫门正合向彼此,缓慢笨重,恍惚了一刻,那比我还要粗壮许多的门栓就横在了眼中,我没有来得及再看到门外的天地…

转回身继续往前,这一次我抬起了头,封闭的死寂中,终于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和了平稳的心跳,我轻轻长缓了一口气…

上了台阶,来到正殿门外。宜妃一行已然入内,我走到门口,站住了脚步,一挂天然的水晶珠帘将我隔在了门外,没有人理会,更没有人挑帘,我微怔片刻,侧身半步,安静地候立…

残阳下,一颗颗水润的珠子流动着晶莹的光,轻风偶过,宛若垂下的山瀑清泉,却忽地从帘内飘出一股暖热的花气,辨不出自然的清新,只觉软润香腻,轻轻抬眼看去,那隐约在帘中的人似乎已然忘却了我的存在,悠悠然然地品起了茶。嘴角浮起淡淡一丝笑,我将目光移出了珠帘外。

一盏茶过后,我被宣进殿。那暖热的味道越发香浓,直冲脑门,我有些不适,微微蹙了蹙眉。一步步走过,这与长春宫同级别的宫殿,满满漾漾,似乎多出了很多东西,可目光却始终无法驻足,太多的金银耀眼,太奢的色彩争艳,若不是那更加夺目的明黄宝座,若不是那更加势气的皇妃架势,恐怕连这华丽的主人都被会埋没其中。

行至殿中,众目威严下,我双膝跪地,大礼参拜,可是,却没有再得到那句起身的赦令…

我跪直身子,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寻了她去,她接了我,似乎并不意外,毫无动容,漆黑的眼眸如隐在深谷中一汪冰潭,深不见底,凛冽生寒,嘴角却是微微带翘,含了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浅笑…

“张吟秋,”她的声音依旧不合年龄,很甜,很柔,语气却十分慑人,“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虚岁十六。”

“正是豆蔻芳龄,”她微微颔首,“那又是何年何月,几时生辰呢?”

“康熙二十五年秋生人,具体生辰时日,…吟秋不知。”

“哦?”她轻轻挑起了眉,似乎十分惊讶,“早听说张师傅收了个养女,却不知竟是连个八字都没有。”

抿了唇,手指轻轻攥着书稿…

“吟秋之外,你可有表字?”

“没有。”

“‘张’ ,可是本姓?”

“是随了父亲的汉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