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别哭了。”他的口气软了些,劝了一句。

“四爷…您说,您说怎么办?还,还赎不赎得回来?”

“赎?你什么身外之物都没了,拿什么赎?”

“我,我是没了…可,可您不是还有吗…”

“嗯?”他惊得挑起了眉。

“四爷,您,您帮我赎…行不行?”我抽泣着,话音儿越来越小,除了这个无耻的办法,我实在…也没别的招儿了…

“四爷,四爷…求您…行不行?”看他不语,我越觉羞臊,可为了父亲,不得不继续厚了脸皮求他,“四爷…”

“行了。”他终于被我嘟囔烦了。

“您,您是应了?”我锲而不舍地要得到最后肯定的答复。

“应什么?都好好儿的,生的什么事?”

嗯??他,他说什么??都,都好好儿的?心猛地一亮,“四爷!!是不是,是不是…”一字字拖着,实在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生怕落空。

“是不是什么?”

“根本…根本就没卖?”我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您早就知道了,所以…所以根本就没卖!”

他没有理我,端起了茶盅…

“四爷!四爷!谢谢您!”我高兴得几乎是要跳了起来,向前倾了身子,眼泪鼻涕地急急许诺,“您别担心,欠您的银子,我一定还!出了宫,给您做丫头,连本带利,一定还清!!”

“哦?”他像是大为意外地挑了眉。

我越加信誓旦旦,“真的!给您做丫头,做到还清那天为止!!”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突然一句,“爷不要这么笨的丫头!”

嗯??我一怔,脸腾地红了,尴尬地倾着身子,左右不是。他也不肯给我台阶下,竟自顾自抿起了茶。

僵了好一会儿,我收回身,沮丧地垂了头,小声嘟囔,“不要就不要,我再想办法就是了…”

扑哧,他笑了,我一怔,抬头,看他的笑,那么舒心…而后,窘了一下下,只一下下,也笑了…

“过来。”

“哦。”

我听话地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他小心拉过我的手,展开,看那练字殷出的新的血印,他皱起了眉,“疼吗?”

“不疼,可就是觉得麻麻的、木木的,不知道该怎么使劲儿。”

他放开我,转身从桌上铺开雪白的纸,沾了沾墨,端端落笔。熟悉的字迹刚毅隽永,我一个字一个字随着悄声读:安禅未必需山水,灭却心头火自凉…

“心太急了。打今儿起,不要再来上书房练字了。”

“不练了?那何时才能写好?”

“你现在要练的,不是字,是琴。”

“琴?”我不解。

“嗯,回去好好练琴,给你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我要听《蝴蝶》。”

“那…”

“走吧,回去,别老想着书稿,跟温格格说说话,练练琴。”

“…哦。”

站起身,随他一起离开。刚跨出门,又想起了什么,返回去,将十三阿哥的信抱在怀中。上书房门口,与他分手,走出几步,停住,想了想,回头…

自那天从上书房回来,我不再紧绷着神经整日想着书稿,放松下来,每天伴着温琳一起说说笑笑,她绣荷包,我弹琴,空旷寂寞的宫廷,只有怡情殿欢声笑语。四阿哥隔三差五就会来看望我们,问问温琳的功课,听听我弹琴的长进,有时甚至会一起吃顿饭,这些日子,他的脸上时常挂着温暖的笑容,温琳悄悄跟我说她长这么大,头一次和四哥如此亲近,原来四哥真是像十三哥说的,比额娘还要亲…

夏日的天,变化无常。这天午后,原本毒日头的晴朗竟在几分钟之内就聚起了满天的黑云,厚厚地捂住这炎热,越发沉闷。不一会儿,滚滚的雷声卷来豆大的雨点,越来越急,越来越猛,很快就在天地间连成了一片激烈的雨幕。我和温琳不想午睡,打开门,看着雨,听着雨,悠闲地弹琴做针线。

“吟秋,”

“嗯,”我低着头,一个小节一个小节反复地练习着《蝴蝶》,明天就是半个月的期限,他会来听,如果弹得好,就同意我回到上书房开始整理书稿。

“手好了,往后还绣东西吗?”

“不了。”

“这么说,学了这半天,就绣了一块帕子啊?”

“嗯。”不经意地应着,注意力依然集中在越来越熟练灵活的双手上,心是感慨,他怎么会知道拨弄琴弦竟这么管用…

“呵呵…”温琳笑了,那声音竟像是促狭的敦琳又得了什么趣儿。

“格格笑什么?又不是才知道我不喜欢针线女红,太费神。”

“我是笑啊,有人扯了谎,还敢在我跟前儿理直气壮。”

“扯谎?”我抬起头,纳闷儿地看着她。

“今儿上午啊,”温琳笑看着我,竟拖长音儿卖起了关子,“我可是看见那块帕子了!”

“嗯?”我一头雾水,“哪块帕子?”

“那块吟秋师傅费心思学,费心思绣,大半年就绣了一只蝴蝶的那块啊。”

啊?我腾地红了脸颊,天哪…

“呵呵…”看我窘了,温琳越发抿嘴儿笑个不住,“没话了吧?是不是当时跟我扯谎了?”

“你,你在哪儿见了?”

“今儿上午四哥来,闷热的天,他拿帕子擦汗,却不小心一下掏出了两块,那一块叠得整整齐齐,洗得干干净净,角上一只紫蝶儿,那样子明明就是我画给你的呢!”

我听了,虽仍是难为情,却也笑了,“是又怎样?”

“吟秋,”温琳终于正经了些,“这倒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当时我说是谢礼,可我也没说是给谁的谢礼,是你和敦格格浑猜罢了。”

“这么说,当初那救命之恩是四哥喽?”

“嗯。”我微笑着点点头。

“是吗?”温琳一脸的惊讶。

我轻轻拨弄着琴弦,就着雨声,给温琳讲了那起了那久远的曾经过往…

“原来这样,”温琳听了,若有所思…“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你弥留之际会坚持着一定要等四哥,也难怪,四哥那天会在雨里站了半天…”

“嗯?雨里?”我一惊,停了琴声,“什么时候?”

“你受伤后的第四天。一大早就下起了雨,敦儿被叫到了额娘跟前儿,十三哥也在读书还没过来,我正准备到你房里去,刚一出门就看到四哥站在你房门外一动不动,我不敢出声,悄悄退回去,在窗边看他,好久,就那么淋着,几次想推门,又都忍下了…”

那一天,我记得…淅沥的雨声中,我屏着那最后残留的气息,盯着门,盯着窗,原来…门那一边,他就在…心,被悄俏地握紧,痛,却温暖…

“我那时只为了你难过,也没细想。今儿见了那帕子,才又想起这桩事。我只当是张师傅去世后你在四哥府上住着自会亲近些,没想到,原来是早有渊源。”

我不再答话,低头重又拨弄琴弦,心绪,远远而去…

早有渊源…这渊源是从何时开始,是冰湖边的《蝴蝶》,是老槐下的七夕,还是…那似曾相识的初见…

从大着胆子强买他的画,到每次都会故意跟他顶嘴,那距离的线越抹越淡,直到…直到今天,心里的一角不知何时已经被悄悄填满,在那里,我可以狼狈,可以丑,可以委屈,可以哭,可以…不必坚强…因为,那一角…是父亲走时空落下的一角…那一角…是家…

如果有一天,我完成了书稿,远走法国,那样的天长地远,会不会想起他…会不会…想他…他呢,会不会…也偶尔…只是偶尔…也想起我…

终于,《蝴蝶》带我顺利地重新飞回到了上书房,开始整理父亲的书稿。字虽是写得慢些,却十分工整,落下的工作每天一点点地赶起来,心,欣然不已。

三伏的天,酷暑炎炎,上书房虽还算阴凉,却有时也是让人耐不住的热。这天一早起来就是火辣辣的日头,过了中午,这浓烈的热像是凝固了,一丝凉风也没有。人禁在其中动弹不得,眨眨眼睛都是一身的粘腻。我大开了书房的门窗,望出去,那明晃晃刺眼的阳光烧得滚烫,只一眼,人就感觉快要中暑了,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干渴。凉茶在这火热的空气中早变得温吞吞的,喝下去再也不能解渴,想起了怡情殿带着冰碴子的西瓜,咬一口该是怎样的冰爽!

这么想着,我越发不能忍耐,迅速收拾好书桌,将门窗关好。一转身,吓得一哆嗦,天哪!院子里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强按住心跳,定睛再一看,明艳的阳光下,一个佝偻萧瑟的身影,倒尖的枣核脑袋,两条细缝儿般的眼睛几乎看不到眼仁,长长的鹰钩鼻下两片唇薄如纸片,配了那张煞白的脸庞,炽热中,散着阴冷的寒气,仿佛一个往生的魂灵…

“张姑娘,宜妃娘娘有请。”阴森森,地狱之音…

第六十三章 生命与尊严 (捉虫)

前面细长的身躯忽煽忽煽的,像一根竹杆挑着宝蓝色的布,除了脑袋,内里似是空芯儿,落在坚硬的石砖上竟踏不出一点声音…

他只管向前移动,根本不回头看一眼,似乎知道他周身那鬼魅的阴气已经将我牢牢笼住,任是魂飘影飞,身体,却不能脱离半步…

我轻飘飘地跟着,完全感觉不到地心的引力,血红的宫墙反射着炽烈的阳光,甬道内的空气像要燃烧起来,可我的身体却仿佛绝了缘,通体冰寒…

心哆哆嗦嗦地,思想也开始打结…

不是说再也…再也不会有下次了吗,怎么,怎么会又来了…以后…以后不相信你了,再也…再也不相信你了!这一次,我,我再也不等你了,不等了…省得你,省得你再,再给我撤了药…

撤药…撤药!!!心像被一双大手猛地攥紧,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突然跳出了记忆,异常鲜活而真切,后背像有千斤之锤,紧紧贴到胸前,指尖那锋利的戳刺回荡在脑海中,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崩溃…

恐惧在混乱的思想折射下被无数倍放大,我像一只被黏住了四肢的小虫,在这比死亡还要强大的震慑中,彻彻底底失去了挣扎的勇气,就连头脑里零星闪过逃走的念头也被自己拼命地挤掉,只是单纯而积极地去赴死,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厚重的宫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我浑身一颤,越觉后脊湿凉,一道道,阴冷的汗…

机械地挪到殿内,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里里外外都放了冰,酷暑中,这是何等奢侈的享受,可我却仿佛坠入数九的冰窟…

抬眼看,地屏宝座上,宜妃一身湖蓝的纱绸旗袍,慵慵懒懒地斜靠着,轻合双目,脸上没有施什么脂粉,显得有些苍白,神情倦倦的,眼角的皱纹也越加明显,看样子不像是在矫情地摆谱,倒像是真的乏累…

看到我进来,宫女附在她耳边轻声一句,她慢慢睁开眼睛,目光与我接了,越觉陌生,那眼眸深深的,看不到曾经的狠厉和疯狂,竟仿佛隐隐的,有一丝…凄然,我禁不住有些怔…

“过来。”她的声音也褪去那刻意的柔腻,平平的。

嗯?我一怔。

“过去!!” 粗声大喝,唾沫星子四溅,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活着呢?

心里正哆哆嗦嗦地骂着,却不防备被她过来拖了就走,那死蛮的力气像要把我的手腕钳断。踉跄着脚步一直被拖到了宜妃身边,还没站稳,又被她一踹,扑通,双膝着地。

羞恼与耻辱腾地燃成一股火直冲上来,看那老婆子正背对着我凑在宜妃耳边,我抬起双臂,用尽力气狠狠地推了一把,她猛不防备向前扑去,“哎哟!!”

实在是离得太近,尽管宫女们大呼小叫着来救驾,那老婆子一身结结实实的肥肉还是一斤不少地都倒在了宜妃身上。

“娘娘!!”“主子!!”众人七手八脚地忙乱,我在一旁扑哧笑出了声,先前那发抖的恐惧竟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是小小的畅快。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老婆子刚被扯起来,就扑通跪在宜妃脚下,头把砖地磕得嘣嘣响。

宜妃被宫女们搀扶起来,发有些乱,可神色却未见一丝慌乱,略定定神,竟然没有冲着我嘶叫,而是摆摆手,让老婆子起身。

我正纳闷儿,那老东西又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我正准备站起身与她搏斗,却又听宜妃轻喝一声,“罢了。”那老东西一僵,也不敢再继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赶紧缩回她主子身边。

“过来。”

虽然这一句她是看着我说的,可我却还是有些糊涂,过去?还往哪儿去?再往前就贴在她身上了!可看着那张异常镇定的脸,我竟一时没了主意,想了想,还是往前挪了挪。

我跪着,她坐着,这么贴近的距离,我几乎就是偎在了她怀中。只是,她身上那熟悉而浓郁的芳香,和我身上这掩不住的药草味儿,提醒我,这不是个凡人,这是阎罗殿那曾经的索命人…

她抬手,柔软的手轻轻挑了我的下颌,用力,捏着转向她,两只凤目仔仔细细地掠过我的脸颊,我的伤…

“娘娘看,不打紧,只细细一丝儿,细皮嫩肉儿的还跟原先似的,稍离远些就看不真切。我就说咱们福晋那菩萨心肠,哪能下得了狠手。”那老妖婆谄媚地附在宜妃耳边小声说着。

谁料那主子却不领情,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当与她相干?”

“娘娘,您是说…”马屁拍在了马腿上,那老婆子却丝毫不觉尴尬,依然恬着脸保持着职业狗腿子的笑容。看得我心里一阵恶心,没办法转头,我只得搭了眼帘。

宜妃没搭她的话,捏我的手却越紧了,长长的指套嵌进肉中,疼得我不由自主随了她的手抬高下颌。

“哼,究竟还是不肯放过他。”她暖热的气息吐在我脸上,声音不大,却是咬碎在齿间…“什么清白、刚烈,做做戏罢了!”

嗯??什么意思?

“娘娘何出此言?”

“还敢跟我抵赖?我来问你,你脸伤的药是从哪儿弄来的?”

“太医给的。”

“太医?”她一声冷笑,“哪个太医敢私藏灵艾仙露?说出来,抄斩满门!”

灵艾仙露??什么东西?不就是十三阿哥带来的藩王进贡的药吗?即便就是珍贵,也不至于得了就是杀头的罪吧??

“野丫头!!还不从实招来!”看我疑惑不能答,那老婆子又扑过来,恶狠狠地呲牙咧嘴,“这仙露是我们娘娘家郭络罗族祖上传下的奇珍之药!太宗爷亲赐‘灵艾’为名!除了乾清宫万岁爷那儿,只有翊坤宫和九阿哥有,你没有狐媚子勾搭爷,哪得的药??”

心重重地一沉,憋足的气息软在胸口…

“还敢不认??”

“罢了。”

宜妃竟不再追究,放开我,重歪了身子靠在软垫上,我依然跪在她身边,这两厢的姿势越发奇怪,像是孝女侍奉床前,我有些别扭,微微向后撤了撤。

“你这丫头,骨头硬,命也硬,竟当真挺过来了。”

她这一句话音很轻,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也顾不得多想,反正今天是在劫难逃,决心跟她死扛到底,“谢娘娘夸奖。”

“你不用梗着脖子跟我顶嘴,”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连先前问药的波澜也隐了去,“今儿叫你来,是有话要问你。”

“娘娘有话请讲。”

“我听琴儿说,你和禟儿相识时不知道他是皇子,后来还为此跟他大闹了一场,是真的吗?”

“隔世旧事,吟秋不想再去纠葛,娘娘自己做主信与不信。”

“原先我是不信,可见了你这丫头,我还真有点儿信了。告诉我为何,难不成他是皇子还委屈你了?”

“吟秋不敢,只不过他假意骗人,委屈我了。”

“既如此刚烈,后来为何又依了他?”她不屑地一笑,“欲擒故纵,不过是想哄他一步痴心,许了你前程。”

“娘娘果然洞察秋毫,只不过,吟秋却不只是哄他许我,是哄他,逼着我答应。”

这答案她似乎有些意外,睫毛微微一颤,旋即平静,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再来问你,塞外禟儿受伤,你偷偷给他服了西洋药,犯下欺君的死罪,以命换命,当真有这般的勇气?”

“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让他死。”

“没想那么多?我看你倒是心机重的很,知道即使出了事,有琴儿,有八阿哥,断不会赔了命,小小伎俩,换禟儿死心塌地,倒也值了。”

“娘娘说的是,这欺君之罪原本一个阿哥一个格格两句话就可以保的下来,吟秋不过是做做姿态,谁知,他却当真了。”

“哼!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她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只不过,你费尽了手段,却没想到最终仍是痴心妄想,即使又弄出个什么跳河殉情,九死一生,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娶妻建府!”

“娘娘说的是,他们如今比翼连枝,和如琴瑟,夫妻相携承欢于娘娘膝下。如此美满天伦,不知娘娘怎会有闲暇顾及吟秋这样一个伶仃失意之人?”

“哐当”,一只漂亮的胭脂红珐琅茶盅被狠狠地摔砸下来,碎片崩裂一地。冷气森森的翊坤宫,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敢呼吸,配合宜妃煞白的脸庞,越发有种地狱的感觉。

我静静地跪着,欣赏着她的失态,忽地,又有了口渴的感觉,悄悄地惦记起了怡情殿的冰西瓜,若是今天就这样死了,那就成了我的终生遗憾…

正走神,耳边却传来一丝似有若无的叹息。抬眼看,宜妃的脸色竟略略缓和了下来,语气也似又软了些,“张吟秋,你这丫头果然嘴比命还硬。只不过,早晚你得明白,逞这一时之强,苦的是自己这条薄命。”

她停了下来,淡淡落寞的神情似乎仍有些挣扎,顿了半天才又开口,“念你为了禟儿,数次死去活来,也算一片痴心,更念你当年在塞外救过禟儿一命,本宫也就不再与你计较,今儿就成全你。”

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成全我?她要怎么成全我?上一次,她是要我死,这一次…

看我惊诧的神色,宜妃似乎颇为满意,又稳了稳那仪态万方的皇妃架子,悠悠然开了口:“等这次禟儿从塞外回来,本宫做主,许你个正经妾的名分,待完成了圣旨出宫,你就可随他回府。”

我仿佛被雷击了般,大脑陷入突然的休克…

“进了皇子府,切记尊卑有序,恪守本分,好好儿伺候爷和福晋。日后有个一男半女,可继在福晋名下,也算有个嫡出之名。倘若再敢媚惑禟儿做出什么有悖常伦之事,本宫绝饶不了你!我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尊卑有序…恪守本分…伺候爷…伺候福晋…

几个月前,她将我踩在脚下,用民间最阴狠的手段将我处死,为的是我这个野丫头永世不得超生!今天,她又要成全我,成全我为奴,成全我为婢,成全我一辈子,活在他们的脚下…

“娘娘问你话呢!!”

“娘娘,”我终于回过神来,“吟秋有一事不明。”

“讲。”

“听闻娘娘十分疼爱九爷,却为何要几次三番强着他?”

“强着他?”宜妃微微一怔,“何出此言?”

“强给他娶了妻,如今又要强给他纳妾,娘娘为何要一再母子结怨?”

“哼,我母子之所以结怨,症结恰恰在此,如今我成全你们的心事,你倒觉得他又会不肯?”

“吟秋不是觉得,是知道。”

“哦?”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吟秋不做小。”

“哈哈…”宜妃仰天大笑,边上那满脸横肉的桂嬷嬷也随着她主子笑得惊天动地,“不做小?好大的口气!!!你这么个野丫头,做个给皇子福晋端茶倒水的妾已经是天大的抬举,难道还想让本宫许你个侧福晋不成?!”

我也笑了,“娘娘说笑了,侧福晋不也是小吗?”

“嗯?”

“一个男人,只有一个妻子,除了妻子,”我收了笑,冷冷地注视着她,平心静气,一字一顿,“其他所有的女人,都是小!”

她像被电击了一般,腾地坐起身,那冷艳苍白的脸庞像被一只无比威力的魔手蹂躏扭曲,狰狞中,两道寒光死死地盯着我。这一刻,再没有了什么大清皇妃的尊仪,再没有了什么长幼尊卑,在她眼中只有一个字,恨!对于我,这个胆敢嘲笑她引以为傲的皇妃身份的人,这个胆敢蔑视她所有一切霸道和权利来源的人,她再没有了任何的耐心,再没有了任何的顾忌,看她眼中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我知道,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桂嬷嬷!!”一声歇斯底里,炸在我耳边。

“老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