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见?跟了我,就再见不得人?”

“不,不是,我,我只是…其实在家等你也一样。更何况,往后出公差,我也不能总跟着…”

“别再找借口了。”他打断我,“跟我去草原。天地为媒,星为证,为夫要娶你!”

身子一震,声音像冻僵了一般,“…我们…我们已经成亲了,不用,不用再…”

“傻丫头,你我心里都明白,今生能给你,只有虚礼了…”他的手臂勒得好紧,我仿佛要被碎进他的身体里…“听话,听为夫的话,别再让我心疼…”

泪,终于落下,我擦不掉,也不想擦,点头,只是点头,应了他,刀山火海,随了他,天涯海角…

“胤…胤禛…我能不能…这么叫我的夫君…”

“能。往后,就这么叫!”

那天答应了和他一起去塞外,心突然就安了下来。有他,一切都变得那么简单…将父亲和姑丈的信小心收好,下定了不走的决心。

一来,我完全不“记得”姑妈和姑丈,见了面,这淡漠的骨肉亲情恐怕会更惹他们伤心,托人带封信也许能更安慰些;二来,姑丈手中的那份地图,虽然是父亲的遗愿想要敬献给康熙,可我这小女人,来自现代的小女人,实在不觉得想为大清朝贡献什么力量。更何况,我的记忆中也不记得这图曾给康熙带来过什么值得载入史册的好处。我没有力量改变历史,也没有大志去改进历史…

更何况,这里的交通实在不便,陆路由于常年匪患,根本不敢走,唯一的选择就是海路。在国内走近一个月到海边,海上自不必说是风高浪险,光船就要转好几次,一路辗转,停停走走,三四个月才能到欧洲大陆,之后还得再车马奔劳到姑妈姑丈所在的城市里昂,这前前后后,即便走得顺利也要半年。而时间对于我来说,太显珍贵。自第一次相见到今天,他已经等了一千多个日夜,眼看就要盼到了相聚,我再也不忍心让他多等一刻…

进了五月,天气最是惬意,尙不见夏的烦热,只有浓浓春的暖意。书稿在白世伯的指导下,每天都有不小的进展。这天为了再三修改一个重要的章节,直到下午,我才被咕咕叫的肚子提醒已经错过午饭时间很久了。好在我早有准备,从桌上的食盒中取出一块点心,边拿在手中咬了一口,边站起身去倒茶。刚绕过桌子,猛地一惊。

“咳,咳,咳…”我被点心呛得咳个不停。

“哈哈…”某人看我的狼狈像开心不已,一边给我拍背,一边大笑。

我恨恨地推开他,自己找水喝下,这才缓过神来。

“你怎么这么讨厌?!”

“我做什么了?”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吱声啊?”

“我用了午膳就过来了。”潇洒洒撩袍子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用扇子敲敲桌子示意我坐下,“你大开着房门,我走进来等了这半天你头也不抬,怨得着我吗?”

“哼!” 不给他行礼,只管自顾自坐下,喝茶吃点心。

“你平日里都这么糊弄啊?怪不得听白师傅跟皇阿玛说书稿已经快结了,这人都不吃饭了,能不快吗?我看哪,书稿结,你也就跟着差不多了。”

“哪就至于了。偶尔一次而已。书稿快,是因为白世伯在帮忙。”

“什么偶尔?温儿早跟我说,你眼里头什么都是个事儿,偏偏自个儿的身子没所谓。别以为刘太医说你一句恢复甚好,就自己得意!内里的亏损,天长日久,直到垮了才得显像,到时候,看还能逞什么能?”

“呵呵…”

“说正经话呢,你笑什么?”某人很不满意地瞪着我。

“我笑啊,拼命十三郎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哼,你别嘴硬!”他咬牙用扇柄点点我,“遭践了身子,看谁还会请你作师傅!”

师傅?给谁做师傅?我心里悄声自嘲,往后啊,哪有我说理的份儿,只求不要天天被训就是好的了!想起那总是让我气短却又心甘情愿上赶着的人,脸上不由得带了笑,“呵呵,好了,谢十三爷挂记了!十三爷今儿来不是为了督促奴婢用饭的吧?究竟有何贵干呢?”

“今儿啊,”他笑了,“今儿是请张师傅大架来了。”

“请我?十三爷的新府邸已经建好了?”打趣儿他一句,早听说康熙命人开始督造十三皇子府,却也知道绝不会这么快就已经开衙建府了。

他却大言不惭地应下,挑了眉,“我说了是我请你吗?”

嗯?入了朝这坏样子也越发精练了。我白了他一眼,低头喝我的茶。

“是四嫂子请你。”

作者有话要说:嫡妻有请,虚拟的“妻”,何处遁逃?

第八十五章 助佑四府路

“咳,咳,咳…”这一次我趴在桌上,捂着帕子咳得差点背过气去。

“你这是怎么了?”十三阿哥纳闷儿地看着我,实在不明白他说了什么惊为天人的话让我如此失态。

“…没事。”狼狈过后,我却庆幸刚才被茶水呛到,如此一来,脸颊滚烫,烧得通红都可以遮掩过去…“福晋,福晋她身子好些了吗?”

“四嫂自去年秋天病倒,时好时坏,一直拖到今天。”十三阿哥收了笑容,忧心不已,“原先再重也不过就是三两个月,可自晖儿走了,竟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久。这大半年了,如今越发起不了床。四哥已经把太医院的太医都请遍了,连京城内有名的大夫也寻来了不少,可还是…”

“十三爷,你别太担心。福晋是娘胎里带的心病,是要静养的。贝勒府人多事杂,难免心境起伏,病情才会有反复。可吉人自有天相,福晋她一定会好的。”

“嗯。”十三阿哥点点头,“昨儿我去看,倒像是比前些时精神好些,四哥说也能吃些东西,说话也有点力气了。”

“四…四爷虽是尽心照应,可弘辉小阿哥的祭日眼看又要到了,福晋难免又伤心,你也要常去给她宽心才是。”

“唉,”十三阿哥叹了口气,“这丧子之痛如何宽得了?多少年过去还是伤心…若是日后能再有个一男半女,恐怕这病才能当真好起来。”

我一怔,苦笑笑,心里暗自祈祷,福晋你一定要好起来,否则,我该如何面对病榻上的你…

“哦,对了,四嫂她托我给你带话。”十三阿哥终于转到正题,“她早想见你,可自己是进不了宫了,和四哥说了几次,四哥都没答应。昨儿四嫂悄悄跟我说,看我能不能想办法接你出来。我说得跟你商量商量。吟秋,你看呢?”

她要见我,她当然要见我,从求下虚拟的婚约那一刻起,我就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只是,她现在病中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见我?心虽疑惑却并不慌张,别的女人我可以不介意,不计较,甚至当她们不存在,可是她,我却必须面对…

那个落满梅瓣的院落,那个我今生归宿的家,无论在心中怎样与世隔绝,现实里都不得不寄存在贝勒府中,而在那里,她,才是堂堂正正的女主人!还有我将要不顾一切厮守一生的人,我口口声声称之为“夫君”的人,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人前,堂上,都只能与她并肩相随,等到那一天,君临天下,他身旁,也只能是她…

无论怎样清高,怎样执拗,怎样自欺欺人,面对她,我都只能选择低头…不是因为她是尊贵的皇子福晋,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是因为,她,才是妻…

“吟秋!”十三阿哥用扇子敲敲桌子,“出什么神呢?”

“…哦,没,没什么。”我笑笑,“福晋于我有恩,又在病中,我自是该去探望,只是,我怎么出得去呢?”

我现在虽然可以在宫里自由走动,可是出宫却绝对是禁忌。私自偷逃出宫,一旦被发现,不论因由都只有一个结果:杖毙。这恐怕也是为什么胤禛不肯答应的原因,他不会愿意我去冒这样的危险。

“自然是我带你出去。我想你就扮作跟我的小厮,午膳后,趁着宫门换岗,咱们混出去。”

办法虽然简单,却也可行。十三阿哥虽尙未出宫建府却已经入朝,他出入宫门,根本不会再有人查验,如果掩饰的好,应该可以顺利过关。于是,我点头答应,“好,就这样。咱们什么时候去?”

“越快越好。”十三阿哥站起身,“四嫂若不是心急,断不会背着四哥让我带你去。”

“嗯。那就明天?”

“不行,明儿四哥说不定会在府里,不能让他碰上。”十三阿哥想了想,“后天应该可以,我听皇阿玛说后天要和太子爷、四哥商量南边儿水患一事,咱们悄悄去,悄悄回。”

我虽没反对,心里却有些失落。我也好些天没见他了,好容易冒险偷跑出宫去他府上,竟然还是选他不在的时候…

原本想着要装病一天躲过白世伯,谁知这天他竟告假去了教堂,这样一来上书房就相对更安全了。一早,十三阿哥就让小宁子把一套太监的行头送了过来。快到中午时分,我悄悄换上,等在父亲书房中。

在窗边看到十三阿哥过来,我赶紧走过去开门。他一步跨进来,还没等我把门关上,某人就扑哧笑了。

“怎么了?”我十分莫名。

“你,呵呵…”十三阿哥指着我,笑得有点口齿不清。

“这是笑什么呢?赶紧走吧,一会儿错过换岗的时辰了。”我拉了他就要出门。

“你这个样子,”他终于止了笑,却是面露难色,看着我,直摇头,“这可怎么好啊?”

“什么怎么好?到底去不去了?”

他仔细端详一番,一咂嘴,“啧,怕是难混出去了。”

我上下看了看自己,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就是我溜肩,不太撑得起来而已,“要不换套小点的?就不知时间来不来得及。”

“要不这样!”十三阿哥将扇子一击拍合,有了主意,“爷今儿也摆摆排场,多找几个人来,你混在中间,怕是还过得去。”

“那好,咱们走吧?”

“好。”

出了门,十三阿哥吩咐小宁子速速去再找三四个人来,他带着我也往宫门去。正是午膳时分,宫里来往的人不多,偶尔碰到两个宫人,也是俯首打千儿,毕恭毕敬,不敢多看。十三阿哥自是一副大爷的样子,让人根本不敢置疑我的身份。

“十三弟!”正走着,忽听后面有人喊。

天哪,这一声,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碰上哪位爷了。转回身,十三阿哥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可看着走过来的这两个人,我知道再怎么躲也无济于事了。

我干脆打千儿,“奴才见过九爷、十爷!”

两人站定,我抬头一笑,十阿哥立刻惊呼:“吟秋!!怎么真的是你?!刚九哥说是你我还跟他打赌不信呢!”

“快起来。” 胤禟走近一步,满是笑容。

“吟秋,你这是要做什么?”十阿哥惊讶地打量着我。

“跟我去探四嫂。”没待我开口,十三阿哥抢先搭了话,“得赶着出宫,两位哥哥若没什么事儿,我们就先走了。”说着拉起我就要转身。

“慢着!”十阿哥皱起了眉,声音隆隆地震人,“老十三,你如今胆儿可越来越大了!这拼命十三郎合着拼的尽是别人的命啊?”

“你说什么??”十三阿哥对这出言不逊丝毫不准备迁就,立刻拉开了架势。

“你去看四嫂,做什么非得带着吟秋?这偷逃出宫一旦被发现是死罪,你知不知道?!”

“是我要去看福晋,求十三爷带我去的。”我赶紧解释。

“吟秋,你不能…”

“十弟!” 胤禟开了口,“四哥四嫂确是有恩,如今卧床数月,理当去探望。”

“说的就是!看你一天蝎蝎螫螫的,懂得什么叫礼数!”十三阿哥瞪了十阿哥一眼,“吟秋,咱们走!”

“十三弟!” 胤禟拦下他,却笑着轻声对我说,“我早说了你不能扮男装。看看这个样子,不用到宫门,侍卫必是一眼就能辩出。”

嗯?我有些尴尬,轻轻咬了唇…

“呵呵,”十三阿哥扭头看看我,竟然也心领神会地跟着笑了,“光带她这一个自是不行,我已经吩咐多找了人来,混在中间应该过的去。”

“这怕也不行。” 胤禟摇摇头。

“不怕,谁还敢当真查我不成!”十三阿哥大不以为然。

“十三爷何时这么大架子?出个宫前呼后拥的,能不招人疑?查你不敢,难道查跟你的小厮也不敢?”

“九哥说的是!”十阿哥立刻附和,“这一旦出了事,你即便保得下她的命,这责罚是免不了的,那板子她如何受得?”

十三阿哥闻言也拧了眉。

“不试怎么知道?”我有些急,四福晋卧病在床居然要背着胤禛接我出宫,必是有她非见不可的理由,无论如何,我都得去!“即便被识破了,只要能保下命来,打几下就打几下了!”

“什么打几下就打几下了?!不行!”十阿哥一口否决,“好人都受不了,你如今的身子哪还算得是个好人!”

我顾不得再和他费口舌,拉了十三阿哥的袖子转身就走,“咱们走!”

“等等!” 胤禟拉了我一把又赶紧放开,“别急,咱们一起走!”

“嗯?”所有人都一愣。

“咱们三个一起带着这些人,总不会再显多。”

“这…”十三阿哥实在没想到,这原本都不想让他四哥知道的事最后竟然招来这么多参与者。

“你还磨唧什么?” 话没出口就被十阿哥打断,“这不是显你能耐的时候!”

“这样稳妥些。”我也觉得这三保险远远好过一肩独扛。

“那…那好,咱们这就走吧。”十三阿哥终于点了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三位皇子,六个跟班儿,这数字再正常不过。侍卫毕恭毕敬,一眼没有多看,还跟阿哥们套了两句近乎。今天这些骄傲的皇子们也是格外平易近人,宫门口竟是其乐融融,我藏在其中心中忍不住偷笑,这帮家伙演计都不赖。

远离了宫门,十三阿哥将我托上马,自己也翻身上了马,冲着胤禟他们抱拳致意,“今儿多谢九哥十哥了!”说完,拉了我的马缰绳,就要一起策马离去。

“哎,十三弟!” 胤禟叫住了他,“这么顾头不顾尾啊?”

“嗯?”十三阿哥不解。

“这是出来了,一会儿你们怎么回去?”

“哦,这就不用九哥费心了,进宫好说。”刚才的顺利着实让十三阿哥大松了一口气。

“我看还是谨慎些好。” 胤禟驱马到我身边,“四哥府距离怡天楼不远,我和十弟正好也没用午饭,就到那儿去候着,等你们出来,再送你回去。”

“这怎么好?”我有些过意不去,“不知要耽搁多久呢。”

“不妨。”只是简单两个字,没再等我多客套,他已经掉转马头,与十阿哥策马离开。

“咱们也走吧。”我抻抻缰绳提醒依然出神望着胤禟背影的十三阿哥。

“…哦,好。”

第八十六章 嫡妻的威严 (上)

终于来到贝勒府门前,黑漆铜环门,石狮青砖地,苍劲有力的匾额,恪尽职守的门人,一切都庄重而有序。

随在十三阿哥身后走进府中,一路上厅堂楼阁,穿廊过院。此时正是春意浓浓,可满眼只见中规中矩的松柏和杨树,竟没有一点鲜艳的颜色,青砖,灰瓦,横平竖直,方方正正,整座府邸一如他一贯示人的外表,清冷淡漠中透着威严。我心中忍不住生出陌生和疏离,甚至…还有敬畏…曾经那温暖的记忆找不到丝毫的留存,天长日久,我该怎样调整自己的温度来适应…

四福晋住的是府后正院,坐北朝南,三间阔。也许是她久病,也许是府中一贯如此,和暖的春日,院里院外依然冷冷清清,人来人往,却都悄声无话,安静得让人莫名地紧张。进到院子里竟意外地看到了一株粉白的杏树,艳态娇姿,如胭脂万点,难得活泼的色彩,勉强将这院落点饰得有了些女人的娇媚。

到了正房门口,有小丫鬟进去通禀。我候在外面,身旁的十三阿哥仍在亲切地说着话,我的心却已是酸酸的,终于…还是走到了今天,虚拟的世界再美好终掩不过现实的存在,两个人可以一起期望,却只可以有一个人圆满…如果只是个梦,那就让他做,如果只是个童话,那就让我来讲…

“张姑娘,福晋有请。”小丫鬟轻声细语,“十三爷,福晋说屋子里药气重,您不如到园子里逛逛。”

“…哦,好。”十三阿哥一怔,随即应下,又看着我,“吟秋,你去。我到园子里等着。”

“嗯。”我点点头,而后随在小丫鬟身后进了正房。

一进门是一间正厅,八仙桌椅,香几、贵妃榻,简简单单必备的家什,再点缀几件看上去并不算昂贵的古瓶玉器,就是贝勒福晋日常的起居室。我未做停留被直接带进了月亮垂花门后的卧房。

淡淡的熏香和着浓浓的药味,在空气中扭结出一股特殊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将人紧紧包裹,我的心猛地一紧,说不出的压抑。抬眼看去,四福晋半卧在床榻上,已是五月的天气,她却依然拥着厚厚的缎被,长久的卧床,让她看起来浑身像抽去筋骨般,软塌塌没有一点精神,眼窝深陷,脸色苍白,薄薄的唇再不见一丝血色,透明般两道青痕。看她强撑的样子,像是因为我的到来这才勉强坐了起来。

不知是鼻腔中这特别的味道,还是眼中这悲戚的景象,我竟仿佛回到了父亲临终前的病榻旁,那一天强似一天,一刻强似一刻,无法排解,无处求乞的,绝望…心紧紧攥成一团,暂时忘却了我和她这尴尬的关系,红着眼圈福身行礼,“福晋。”

“起吧。”

她的声音比从前更柔弱,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仿佛是身体里游散的一口气,聚拢了说出来,十分费力,只是,那语气却与从前一样,甚或,更威严…

她只是让我起身,却不曾吩咐落座,自己半卧着,不得不仰了头看我,那目光中再没有了曾经那粉饰过的温和,静静的,淡淡的,一片了然。我站在她床前,被她打量,被她凝视,心不由得紧张,却不敢妄自揣测更多,微微蹙眉,迎了她的目光,用眼睛告诉她,今天我来,是一片至诚之心…

“明白他的心意了?”

第一次,在她口中没有称他为“爷”,一个“他”字出口,竟让我的心羞愧到战栗!生出了翊坤宫中都不曾有过的害怕…横刀夺爱,强占人夫,我…情何以堪…

可她的目光却让我无处躲藏,不由得紧紧攥了衣襟,看着她,费力地…点点头…

“你应下了?”这一句,她更平淡得不像是在问,恬静如常,了然于心,不见任何尴尬。

我的脸颊滚烫,身体微微颤抖,指甲狠狠地掐进肉中,却没有感觉…我被自己麻木了…

“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她的神情那样坦然,竟让我的羞愧显得那么矫情,那么可笑…“今儿叫你来,是有些话要说明白。

“…福晋请讲。”

“那年腊月,天寒地冻,守着你,他彻夜不眠…那时,我当这其中早已有了私情,可等你醒来,我才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一厢情愿。所以,”她略略一顿,微微笑了,“我不得不在你明白前,逼你离开。”

原来如此…

“不是我容不下你,是你,留不得。”她声音微弱,却吐字清晰,每一个字带了她浅浅的笑如一柄小刃,在我的心上轻轻划割…“从建府那天到如今,侧福晋、妾,整座府邸几乎每一处院落都住上了人。可不管是谁,不管她来了多久,来头多大,都只能是我贝勒府中众多女人中的一个,都只能在我那拉舒惠之下安身。所以,我从不计较,帮着他打理,帮着他安抚,每一个人都让她安安分分,舒舒心心地活着。”

她的威严,嫡妻正室的威严,让那些女人,那些戴了喜帕、披了嫁衣、吹吹打打抬进门的女人,都仿佛成了府中的一件摆设、一个物件儿,是他和她的家中,一些不足挂齿的玩意儿,他们之所以容纳,不过是因为,这些玩意儿来自乾清宫…

“可是你,却在出现的第一天,就住进了东书院。你可知道,那东书院是什么地方?”

“是…他的书房。”我虽不解,却仍是轻声作答。

她笑了,轻轻摇摇头,有些浑浊的眼睛中浮起一层薄薄的伤感,“初建府时根本没有这个书院,几年前,原本从不关心府中家务的他却突然心血来潮大兴土木,倚着花园建了书院。书院建成后,把他的卧房,他的书,他的画,所有他喜欢的东西都搬了进去,却惟独,没有人…”她的眼神悠远而去,像是回到了几年前他离开的时候, “他依然如常,每个月,每一房都会去,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无怨可生,无妒可起,府中和睦,人人相安无事。可我却知道,这府中之府就是最大的隐患!只要有人住进了东书院,所有的和睦就会顷刻崩塌!”

我的手冰凉,努力握紧自己的抖,她眼中,再不见了刚才的伤感,这一刻,是誓死守卫自己领地的决然。

“张吟秋,”她看着我的眼睛,幽然一句,“留下你,我禛贝勒府的安宁何在?”

“…福晋,”我尽量平静自己的声音,可是那抖却怎么都消不去,面对她这并不严厉却无法驳斥的问题,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女人之间的尴尬,岂是表面的和睦可以抹去。一个屋檐下,守着同一个人,怕他也好,敬他也罢,她们的安分不过是无奈之举,又何谈舒心?殊不知,今生不如意,都是命运使然,造化弄人,有没有东书院都再改变不了什么。”

她的目光依然深静,对我的话不置可否,我小心地看了看她,再次轻声开口,“吟秋虽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却也清高自持,我曾一心想远走他乡,宁愿遗恨终生,也不肯趟这混沌之水!只是,我没想到,他的心…太重,带着它,我走不了了…他身边,就是我今生的归宿。无论怎样的艰难,我都要…回家。”

“回家?”她薄薄的唇轻轻重复,“你要回家?”

“我…”

未待成句,我的话就被眼前所见惊诧得哽在喉中,她倾尽全力撑起身子,苍白的脸颊竟微微泛了潮红,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咬碎在她齿间,那恨,那冷,像一把利剑刺穿了我的尊严…“何处,是你的家?”

心猛地一沉,我撩起衣袍,扑通跪地,“福晋!吟秋不敢,如今求的只是一个容身之处。东书院,这一方院落,就是吟秋今生的天地。从此,再不论寒暑,再不问春秋,就当终身之禁,绝不再踏出书院半步!贝勒府,您是女主人,将来无论何时,无论何故,吟秋,永不走向人前!若是日后…他放手,吟秋自会悄声离去,断不会让任何人作难!”

这番话,说得我通体冰凉,这承诺,我换去了一生的自由…

“哼,终生之禁?”她冷笑一声,慢慢躺回枕上,“你可知道,想入那禁锢之门,也要先过我的贝勒府?”

“知道。”面对她,我所有的尊严已然无存,为了他,我可以一退再退…“所以,吟秋求您,求您让我…”

“我若不允呢?”

“我…”

“你可以去找他,爷开口,我拦不住。”

“不!贝勒府,您是当家人,您若不允…”

“你怎样?”

“我…我今生今世绝不靠近贝勒府半步!”

“你如何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