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玉淑!”我一把攥紧她的手腕,切齿的恨几乎要把眼前的虚伪咬碎,“你记住我的话,打今儿起,你最好天天烧香拜佛祈祷小哲彦平安无事,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一命抵一命!”

“秋儿!!”

“哼!”我冷笑一声,一把推开那哭得快死过去的女人。

正要再开口,却见他起身离了座,走到那女人身边,双手将她拢起,“来,起来。”她的泪更凶了,抽泣得几乎像已经绝了气,再没有力气站立,软倒在他怀里。他就势抱了,轻轻抚着她的背。我心中本就已经不可收拾的怒火腾地直窜上来,又想起她口中那句“新婚专侍”,只觉浑身发抖,“ 爷心疼了??您放心,她若就此哭死了,我也定会偿她一命!!”

“放肆!”胤禛大怒,“来人!”

“奴才在!”

“送福晋到东郊别院去,明日起,禁足一个月!”

“喳!”

“何须等到明日?我即刻就走!”

盛怒之下,我再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大步出了前厅,翠儿立刻跟了上来,“主子!”

“我不是你主子!你主子在里头!”

“主子!主子!”

“不许跟着我!”

出了府,上了马车,一个人被“押送”着往别院去…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童话一般都完结在:从此,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第一百二十章 不教不成妻

车声隆隆,疾风阵阵,脚下又颠簸着郊外的路,几个月前我曾归心似箭,如今,究竟是怎样,我又往相反方向去…

安静的四合院,干净整洁,可这久无人至的萧瑟依然一眼便知。送我来的家丁引见了看门护院的两夫妇,恭敬地辞别,绝尘而去。

暮色沉沉,似暗还明,我独自坐在房中,没有点灯,脑海中太乱,又太空,我理不清,添不进,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眼前又见那苍白的小脸,毫无生气,仿佛已在悄悄离去,心中的愧疚远远大过了担忧,紧紧缩成一团,疼痛难忍…

没有心思晚饭,一个人枯坐,挨着这被丢弃后的一分一秒,忍着这焦心牵挂的煎熬,心不停地祈祷,一句一念求的是饶恕,却又恍惚,若真得了饶恕,我又当如何…

寂静中,忽闻叩门声。起身走过去刚想打开门栓,隔着厚厚的门板,我却已经感觉到那熟悉的亲近,心里顿时赌气,转身,迅速回到里屋,拽开被子,蒙头躺下。

叩门声略顿了顿,又响了起来。我掩住双耳,转向床里。那声音依然执着入耳,听着听着,我轻轻松开了手,抱紧被子,胸中的浊气突然又起,你现在想起我来了?刚才不还当着我的面怜香惜玉吗?不如赶紧回去疼人家吧!就此丢开手!我一个人,再也不用你牵挂!

叩门声住了,一翻身起来,再仔细听听,确实没有了,正急急下地,门声又起,那声音…是两指一弹!我扑哧笑了,心却越气,通地转身又躺下,哼!你敲吧,敲吧!这些年等着,盼着,好容易相聚,你竟然舍得那么训斥我,还撵我走…想着想着,心一酸,觉得好委屈…

那声音终于还是没有持续太久…

我依旧躺着,泪,顺着脸颊悄然而下…

一切,像是静止了,睁着眼睛沉浸在黑暗中,感觉自己已经被时间抛弃,丢进一个再不会有阳光的角落,周而复始…

起风了,窗纸吱嘎嘎作响,夜越发静…

我坐起身靠在床头,蜷着膝抱在胸前,摇摇晃晃,依然毫无睡意。掀被下床,打开门,清冷扑面而来,走出几步,院子里,没有一丝光亮,浓暗中连四方的轮廓都看不清楚,只感觉阴冷冷的夜风钻入衣袖,心里突然害怕,抱紧双臂,急急转身,毫无防备撞入一个绒面的小帐篷,没来得及逃,就被完完全全包裹住。

“坏丫头!真是长本事了你!!”

掩在他厚厚的斗篷中,那呵斥连同寒冷的风,都被挡在外面,我没有挣扎,老老实实地待着,温暖的黑暗中自尊心似乎弱小了很多。任他抱回了房,又包裹着一起躺了下来。

“秋儿,”

我低着头,不肯应。

“秋儿,”他轻轻挑起我的下巴,“有什么委屈跟为夫说说?”

“我哪来的委屈。”我别过脸去,“爷疼错人了!”

“哦,这是吃醋了啊。”

“吃醋??”心中突然一股无名火,一把推开他,“你也太小看我张吟秋了!你若当真宠了她去,别说禁足一个月,就是一辈子不见我也甘之如怡!”

“好了,好了,”他将我拢进怀中,“犯不着为她说这些狠话。”

“我两句话就狠了吗?”我越说越气,“今天你,你一开口就把我撵得远远的!即便我就是新婚专侍,即便你是真的旧情难忘,人命关天,贝勒爷是不是也应该先问个青红皂白?如此偏听偏信,妄下定论,如何服众??”

“嗯,福晋教训的很是。” 他认真地点点头,“真不如福晋那一巴掌下去,到底打出个乾坤来。”

“你!” 气得我立刻抬手捶他。

“呵呵…”他笑着一把握紧我的手,任我怎么挣,都挣不开,“爷我许是没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可这只手能有多大的劲儿,谁又能有我清楚?”

“嗯?”我一怔。

“再者,若说她与下人交好,爷或许还可信,若说她肯与孩童逗趣…”胤禛微笑着摇了摇头。

“说的就是!”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岂止不会逗趣?她早与小哲彦结怨,孩子看见她跑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逗她?更何况,当时情形那么危险,她就是故意要害他!”

“嗯…此话还是差矣。”

“嗯?”

“她喝他一声不假,她也并不否认,可谁能证明正是这一声拽下了哲彦?又怎知不是他自己已经无力支撑所致?”

“可…”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又恼,明明就是在替她分辨!可话只出了一个字,就再说不出下文,仔细想来,自己实在没有亲眼所见,如何能确凿言辞?再看他,笃定定地等着我回话,我有些卡了壳儿,“那,那即便就不是她摔了孩子,可当时正是午后,园子里根本没什么人,就那么扭头走了,岂非等同谋杀?”

“可她毕竟是没走。而且,回府传担子的人,是春梅。”

“春梅是我吩咐的!”

“口说无凭。更况,即便你做实她见死不救,也与蓄意谋杀是两码事。”

“那,那你的意思是…”

“哲彦之事,是个意外。”

他一锤定音,我再无力反驳,事情竟然如此急转了弯,我却怎么都看不出破绽…

看我半天不语,他点点我的额头,“你说是不是啊,福晋?”

我无奈地默认…

“好,既然是个意外,那再看看咱们福晋是如何处置的。先不说是轻是重,身位当家主母,你竟抬手打人,这一出手,理便亏了。而后,当着爷的面,侧福晋已然跪地认错,你却不依不饶,要她为一桩意外抵命,你说,当罚不当罚?”

紧紧咬着唇,泪还是吧嗒吧嗒滚了下来。如果玉淑之于这件事是个意外,那我,更加难辞其咎,又如此冲动易怒,不懂周旋,众家人前颜面尽失,我,我哪里当得起一个嫡字…

“好了,”他将我搂进胸膛,“不哭了。”

“哲彦…哲彦他…”

“生死有命,你我尽心就好。”

“…若是他有事,我,我可怎么…”

“既如此,你更要坚信他能挺过去。”

我越发泣不成声…

“好了,不哭了。”他轻轻抚着我,“为夫又请了几位大夫来,定会全力救治。你不要这么早就为他掉泪。”

“…胤禛,”

“嗯,”

“我是不是…总也不能让你省心?”

“这怎么能怪你,原本这人世就不是个省心的地方。总有那不得不担的责任,不得不扛的事,谁能做得到随性?”

“所以…身在人世,我就不应该总躲起来找天堂,是不是?”

他给我抹了把泪,笑笑不语。

“回去后,我就搬回正院去…做得好,做得不好,总要尽力而为。”

“我的秋儿冰雪聪明,怎么会做得不好?”

“聪明什么…弄得乱七八糟的。”

“那是因为你初来乍到,府中很多渊源你不知道。”

“渊源?”

“嗯。”

夜深人静,被他暖暖地抱在怀中,听他讲述与那些女人的故事…

“静怡是额娘当年给我的一个妾,早在大婚前就跟了我。建府后,她早于舒惠有了孕,可怎奈是个格格,遂一直没有个名分。待皇阿玛分旗给我,又一并将汉军镶黄旗下年房龄的女儿赐于我做侧福晋,玉淑就此被抬进了门。当年便有了身孕,原本是喜事一桩,谁知出生不过百日,竟是没了。而后,静怡生下了弘盼,为此我给她讨了侧福晋的名分,与玉淑不分大小。”

“哦。”回想当年宫中那次相遇,难怪玉淑敢那么斥责年长于她又平起平坐的静怡,原来是卑微的后来者居上,早就存下了心结。

“之后,年房龄官拜工部侍郎,其长子年希尧由笔帖式累官至广东巡抚,次子年羹尧康熙三十九年中进士,授职翰林院检讨。年家一门在汉臣中可谓显赫一时。”

啊?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倒吸冷气,原来,这历史上最著名的裙带家族根本不是靠裙带起的家!而且,这么说来,年前往府里送年货的,也不是我以为的赫赫有名的年羹尧,而是广东巡抚年希尧!

“玉淑自幼本就是娇生惯养,如此一来,更是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而静怡是从妾做起,不待旁人怎样,自己就觉得矮了些。可谁知世事难料,玉淑后来小产做下了病,总也不挂胎,而静怡又产下一子一女,更自弘晖走后,成了府中唯一膝下有子之人。”

“所以,静怡虽然卑微,却母凭子贵,玉淑虽然尊贵,可在府中却没有根基,因此,这矛盾再也解不开?”

“嗯,” 胤禛点了点头,“当初舒蕙在时,就疲于周旋,又常常忽略了症结所在,时至今日,越发不可收拾。”

“舒蕙姐姐都不行,我…又怎么能做的好?”

“不怕,为夫给你几句话,记住了,就定能做好。”

“是什么?你说。”

“一,福晋是一家之主,是家长,不要总想着姐妹和气,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我仔细想了想,轻轻点头。

“二,不要指望平息每一件小事,各打五十大板,或是和稀泥,从来就不是办法;”

“嗯。”

“三,进了贝勒府就是我贝勒府的人,论资排辈,不可乱了章法;”

“嗯。”

“四,母凭子贵,已经做实了名分,这张牌就不能反反复复地用。”

“嗯。”

“心里可有底了?”

“嗯。”

“那好,为夫考考你。”

“你说。”

“你比舒蕙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于府中当家是利是弊?”

“我…”仔细回忆着曾经与四福晋的接触,再回想嫁过来后的桩桩件件,思前想后,我开了口,“我比她多了你,府中当家,是大弊,弄不好就是众矢之的;至于少,我比她少…”

“少什么?”

“…少了贤惠。可你也说了,共侍一夫,哪来的姐妹和气,作为当家人,忍让反而是大忌。顾全大局,不拘小节,做到稳则可,和,不可强求。”

“说来归去,还是要专宠?”他挑了眉。

“我…”心里有些别扭,可绝不肯推让,“我,我当家是有底线的!”

他笑着一把将我抱紧,“好!福晋只管当家,爷来帮你看着这底线。”

“呵呵…”被他勒得生疼,心却欣喜,“胤禛,”

“嗯,”

“那我给你说说我打算怎么处置眼下这件事,你看对不对。”

“嗯,说说看。”

“回去后,第一,为哲彦安排专门的人侍候,一应起居,都按小阿哥标准;”

“嗯…”

“我知道是有些逾礼,可哲彦受伤了,不管怎么说,咱们欠李家人一个大人情,如今做什么都是为了孩子早些康复。”

“嗯,话如此,可礼不能越。如何兼顾?”

“那…”我想了想,“那要不服侍的人少两个,另外再添医护的人,如何?”

他微笑着点点头,又问,“刚才说这是一,那二呢?”

“二嘛…”心里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回去后,我亲自登门给玉淑送药。”

“哦?还用吗?”他像不以为然,“一个月了,她脸上那点儿伤应该早好了。”

“好了也得去,而且要送最好的药。”

“呵呵…”他忽地笑了,好大声,“哎哟,可是懂事喽,累死为夫了。”

我一怔,脸腾地红了,“…讨厌。”埋进他怀里,使劲儿掐他,“不许笑了!”

温暖的怀中,夜不再静,心却安,不知是哪位神灵应了我的祈祷…

“秋儿,为夫还有一句话,不是管家,不作强求。”

“什么话?你说吧。”

“申儿已经快满两岁,你…常与他亲近些才好。”

嗯?我有些意外,申儿就是小弘时,每天都会被奶妈牵着来给我请安,奶声奶气喊一声额娘着实可爱,可我虽看着喜欢,却从没想着要多亲近他,毕竟我不是他亲额娘。

“如今他年岁尚小,亲近惯了,长大与亲养的就没什么不一样。”看我有些疑惑,胤禛微笑着解释。

“哦,我知道了。”我没再多想,点头答应下来,“只是…静怡会不会介意?”我总是觉得那孩子是例行公事称我一声额娘,再多接触,静怡会不会觉得我在横刀夺爱。

“不会,你放心。”

“嗯。”

说了一宿的话,天边已经擦亮。

“秋儿,”

“嗯,”

“为夫得走了。”

“…嗯。”我悄悄用力抱紧他,知道要熬一个月,鼻子有些酸酸的…

“翠儿我带来了,虽有老顾夫妇毕竟不贴身,不过做的那山野小菜倒颇是一番味道,这一个月离开是非,你也算清静清静。”

“嗯。”

“今儿我会派人搬些书房的东西过来,你看着他们归置,不要放乱了。”

“不用搬太多书来,把我的琴带来就好。”

他笑了,“谁说搬的是你的书?”

“嗯?”

“办完了爷和福晋的公务,如今啊,是为夫来陪我这受难的妻了。”

“啊?你,你不是…”

“为夫哪里舍得。”他亲吻着我的额头,“殊不知被我的宝贝丫头粘着,凡人日子早过不得了。”

心一热,泪便涌了出来,埋进他怀里,再也不肯抬头…

第一百二十一章 皇城之种种 (上)

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

夜半无眠,独坐灯下,古人凄情,寥寥数字,诉不尽绵绵情思…

一骑绝尘,从此千里无音,分别,已是四十三天又一夜,手中只有一张薄纸,两行墨迹,只道平安,只道平安…

月儿西斜,天边擦亮,又是一天的开始。

自从开始主理府中事务,我一路磕磕绊绊,再也没有空闲下来。每天从书院晨起,就回到府中正院,阖府上下百余口人,只是后院生活,压在肩上,竟已似千斤重担,才发现家长里短,原来都是学问,迎来送往,竟然遍布玄机。而女人心也实在比想象中深沉复杂太多,回来后我亲自登门致歉,委实放低了嫡室身价,玉淑也不敢再多一个字,不是当真领了我的情,实在是我这禁足竟带走了当家爷,让她终于明白即便我就真的是新婚专侍,此刻与我叫板也委实过早,只是她却实在不善掩去眼底的不甘与阴狠,让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女人与我,将一辈子纠葛…而静怡那头,也远不如眼中所见那般隐忍,孩子是玉淑的心头痛,她儿女双全,却又将侄儿带在身边共聚天伦,不得不说她也深谙后院之道,好在毕竟胆子要小些,于我,只有恭顺。

于是,常常努力得精疲力尽,仍是不能尽如人意,每每懊恼,难以释怀。胤禛开解道,世间事从没有十分如意,做到九分已是极致,我说,可有时缺的那一分偏偏至关重要,得失成败就此分明。他笑了,说没有这样的一分,无论什么,都在全局,所谓的一招棋错满盘输,那一招一定早就隐埋其中,不是十分的最后一分,而是十分的每一分。我想了想,似是明白,又像糊涂,问他,既然不可能完满,是否还要尽十分的力?他说,要,十分努力,一分期许,得到的,会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主子,”翠儿轻声唤我,“进宫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嗯,装车了吗?”

“怕化了,等走的时候再装车。”

“这就装吧,今儿早些走,免得毒日头出来。”

“哎。”

“哦,对了,背着些申儿,天气太热,不带他了。”

“哪儿背得住啊?”翠儿一脸无可奈何,“小阿哥早起来了,说是在园子里玩球儿,我看就是在看着门儿呢!”

“哦?” 我深呼吸,打起精神,“那算了,大暑天的,别逗他哭,带着就带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