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胤禛与年羹尧都是各自在外忙碌。晚上回到府中,通常用过晚饭,两人就进了书房,一直谈到深夜。期间二人的一应起居、用茶用饭都由玉淑照管,经常是替代了丫鬟亲自伺候在身边。

其实当家爷本就是府中最大的家务,再加上待客接物,这么一来我倒意外地清闲起来。难得见一面,年羹尧也总是恭敬、客气,几次当着我的面,要玉淑好好孝敬王爷和福晋。我笑笑,并没有接了他的话夸他妹妹几句。

二十天后,年羹尧带着吏部下发的四川总督任命文书,离京上任。临行前,胤禛与他彻夜长谈。第二天天不亮,年羹尧连玉淑都没有来得及辞别,就上了路。

夜里,安顿了寿儿睡下,回到房中,洗漱换了睡袍,又打开徐风的信,再看一遍,心里仍是不快。他说什么都不肯回京城完婚,说是如今的传教士都被撵了回去,教堂也支撑不了,教义的仪式就免了吧,不如带着我的新嫂嫂往草原去,清清静静地成亲。他字里行间轻松洒脱,俨然是个幸福的准新郎,却丝毫不顾及作为他唯一的亲人,我是多想和他一起分享…

“又是徐风的信?”

抬头,有人已是站在身旁。看了他一眼,我又低头,折好信,收了起来。

他弯腰抚了我的双肩,“伺候为夫洗漱,今儿咱们早点歇。”

“我累了。”推开他,起身,吹熄了烛灯,走回床榻,放下帐子。

黑暗中,他略站了一会儿,便抬步。我以为他要离开,却不想,竟是摸索着磕磕绊绊地更衣洗漱。撩起帐子,坐在床边,轻轻拍拍我,想让我腾地方,我闭着眼睛,不动。他伸手到被子里,冰凉凉地胳吱我,我立刻受不了,条件反射地往里缩,他笑了,安安然然地躺了下来。正要抬手掀被,我裹紧了被子,转过身背对了他。他不恼,也不再强要被子,凑近用力扳平我,我想挣,他强用手臂搂了,腿压了,包裹得严严实实,再动弹不得,头歪在我颈窝,实实在在地枕了,这才安稳。

鼻子一酸,心好疼,疼得我几乎没办法呼吸…什么老夫老妻,再有多少年,我也还是舍不得他…

“往后,你想与她怎样都随你,我不管,也不会再问…若是一日想歇在我身边…也随你,只是…别再碰我…”

身体分得开,心却再也分不开,不自觉声音便含了泪,一句本该坚定潇洒的话,说得这么肝肠寸断…

“睡觉。”

我这边伤心竟就换来这么一句!想瞪他,却被他枕着根本看不到,正想呵一声,他竟已经起了鼾声!我眼里的泪立刻消去,恨恨骂,没心没肺的!

半夜,轻轻推开他终于放松的手臂,慢慢侧身,安顿他躺在枕上,悄悄坐起来,给他盖好被…

腊月,十四阿哥统帅西征之师起程。康熙在太和殿前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出征仪式,所有的亲王、贝勒、贝子、并二品以上大臣都身着莽服,齐集午门外送行。

那天的阵势我并不曾亲眼得见,只是看胤禛回来的脸色,就知道这次的隆重绝对不同寻常,连一向沉得住气的他都皱了眉。如今,人人都看得出来,康熙已经确实到了迟暮之年,这样大动干戈地宠幸重用一个皇子,其中可能的意味,实在是明显得有些刺眼…

大军出征后,虽然年节将至,皇城中的喜庆却因为千里之外危险的军情而冷淡了许多…

这天午后,我在桌边琢磨着徐风新寄来的琴谱,胤禛也似无事,悠闲地靠在榻上看着书。口中轻声随谱哼着,觉得真是清新。于是转回身,正想问他要不要弹给他听,就听得门外有小厮回话。

“进来吧。” 胤禛吩咐。

小厮打千见礼,声音兴奋喜庆:“恭喜王爷!贺喜福晋!年主子有喜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前缘之宿命(上)

僵在桌边,我醒不过神,说什么?玉淑怀孕了?她怎么会怀孕?她怎么可能怀孕?!这些日子,他那么坦荡!那么笃定!对我小心眼的赌气和猜疑,几次佯怒,连敲带呵,就是不屑多解释一句!夜里守在身边,不让他碰他就不碰,却让我给他捶肩捏腿,抚额揉背,逞尽他做爷做夫君的势气!这分明就是在告诉我什么都没发生!既然如此,那她怎么怀孕了??!

“好。”我这边已经把一张琴谱揉了个稀烂,他那边倒微笑着从从容容地应了,从榻上起身,”哪位大夫诊的脉?”

“回王爷,是宫里的刘太医。”

“哦,刘太医何在?”

“此刻正侯在小厅待王爷示下。”

“好,吩咐管家重金谢过,并立刻着人随刘太医进宫往宗人府报喜。”

“喳!”

小太监利落地应下,退了出去。

胤禛走过来,想从我手中扯出那张琴谱,我死攥了不动,他笑,“揉成这样,可怎么弹啊?”

“关你什么事?!”话一出口,声音怒得发抖,“横竖你…”

“行了!”他低呵一句,双手握紧了我的肩,在我耳边道,“为夫吩咐你几件事,”我立刻想挣,却被他摁紧在凳子上,“一,将前些时我让你教导的丫鬟仆妇带去玉淑院中,除了春梅,将她身边的一应人等都换下来,不再入府,即刻送到郊外庄子上,自有人接;二,办妥后院事,立刻进宫亲自给额娘报喜,并说玉淑身子早年落疾,有虚寒症,不易挂胎,如今应了太医的话卧床安养,今后不能进宫给额娘请安,望额娘见谅;三,即日起,那院中大事小情必须报你,没有你的话,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以免打扰侧福晋安胎,违者,送我亲自处置!”

嗯?这一番话我听得云里雾里,彻底转了向!他说什么?我教导的那些仆妇?那,那都是些聋哑人且目不识丁,不能听,不能言,我费尽心思,也不过是教会了些房中浆洗缝补的简单杂役,再不就是厨房院落的粗笨体力活,送过去,别说吩咐做事,就是叫她们一声,都应不了!而且,“任何人不许随意出入”?任何人?那岂不是也包括玉淑??他这到底是…

“别发愣了!”他放开我,轻推了一把。

“你,你先告诉我…”

“我有事要出去,你赶紧去办。”他一边吩咐着一边就要离开。

我一把拉住他,“胤禛…”

他回身,抬手用力捏捏我的下巴,“夜里回来为夫再收拾你!”

看他开门离去,我一头雾水,懵懵懂懂,又坐着愣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通,却也不敢再耽搁,赶紧带了仆妇们趁着午后静谧来到玉淑院中。

不知是真得体虚至此起不了床,还是有了孕便觉得更衬了资本,总之,我人已来到她厅中落座,她竟在卧房中没有迎出来。我略侯了一会儿,听里面静得无人一般,总觉蹊跷,又细想胤禛的话,便不再纠葛随她去了。

这番撤换非同寻常,别说是我这当家主事之人,便是厨房中的粗使丫头也知道出了大事,竟是有人吓得哭了起来,仿佛这一去便是地狱牢笼,灭顶之灾。其实她们究竟是何命运我心里也没准,只能强压了这房中的局势,端了主母的威严,不许问,不许哭,更不许彼此交信!短短半个时辰,便是彻底改换了这院中的天地。

自始至终,春梅跪在我脚下,头都不敢抬,她的恐惧与无泪,让我隐隐觉得她似乎知道的比我多…

站起身,向卧房望了一眼,“告诉你主子,我走了,往后有事,你独来回我。”

“是。”她回答的声音像是在浑身发抖。

亲自安排人从后门送走,我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又匆匆换了衣服,往宫里去。

德妃那边甚好应付,又有了雅蓉的恭喜和帮腔,直哄得德妃眉开眼笑,竟连声夸了我几句,仿佛这孕喜全是我的功劳,又仿佛我贤良至极,当真心疼自己夫君后院的女人。

夜里,早早侯在书院等他回来,谁知他直到夜深才回府。一起用晚饭,他慢条斯理,我几次想开口,都被他叉开了话。吃了饭,又喝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寿儿的功课。慢慢的,我也心静,陪他喝茶,品那香浓中淡淡的苦…

进了卧房,伺候他洗漱罢,抬手解衣袍,一件,一件,明扣暗结,我不需看,只需顺手而去,摸着他的身体,感受他的体温,暖暖的,那么贴心…他配合着,抬手,起足,一瞬的默契便是十几年的耳鬢廝磨…

“她…是不是根本没…”

“已经去看了,怎么还问?”

“没见到。”

“这么说,她没出来,你也没进去?”

“…嗯。”

他挑了挑眉,随即伸手将我环进怀中,“也好,眼不见心不烦,虽说是该逞逞当家主母的气势,也不必落了俗,反倒小家子气。”

“还逞势气呢,你什么也不说,让我这个当家主母做得糊里糊涂的,今天去,也是强撑着,若真是她出来了,我该如何应对?”

“是为夫的不是了。不早跟你说,一来是怕你忧心,二来嘛,也怕你见了他们兄妹,沉不住气。”

“可…”想想年羹尧在的这些日子,我的表现…实在是相比当家人这名头亏了太多,眼中,口里,对他们的疏离与冷淡,别说是这样人精一样的两个人,就是普通人也一眼便知…

“正是如此才对。”他似看透了我的心思,笑了,“曾经是生死之仇,若非背后有更深的算计,哪个女人能做到不计较?你如此做派,反倒是让他们放了心。”说到这儿,他看着我略略一顿,“所以,这些年的不合,对于今日的合,是必须的。”

“嗯?”我猛一怔,原来…“这么说,这些年,这些年你是故意的?故意护她,故意激怒我,故意要我冷着她,恨她,却不肯说一句宽心的话劝我?”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我贴进怀中,“我知道你一直在等为夫的话,就想我说一句要把她碎尸万段,便自己放下。可为夫…就是不想让你放下。”

“…为何?”

“因为人世险恶,人心险恶,虽不能睚眦必报,也要懂得记仇,否则,待你麻痹,待她缓神,一定会再咬你,而这一次,一定会确保,咬死你。”这番话让我通体生寒,禁不住抱紧了他,他低头,轻轻吻了我的额,“这些年,闷着你,心里不知怎样怨我,又不敢说,自己悄悄咽,为夫看着,真心疼…”

心化了,泪便脱了线,“有,有你这话就够了…何必,何必当真动了手?如今这关头,年羹尧那边…”

“看看,刚就说你,现在如何?应了吧?”

听他逗,我却笑不出来,“你,你到底要怎样?”

“哼,”他一声冷笑,“我要怎样?给他们想要的,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只要他敢要。”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懂。

“爷我生平,什么都忍得,什么都吞得,唯独一样,最恨!”他的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铮响,“这兄妹二人竟然都做齐了!”

心一震,我似懂了,他生平最恨,就是背叛,无论是谁,哪怕就是全无记忆,孱弱如婴孩的我…

“一个,在爷眼皮子底下,居然敢作计想杀了我心头之人,竟还能以为我会为了她家的势力纵了她,她眼中,可当真认得爷?一个,也是在爷眼皮子底下,短短二十天,拜八府,会九府,大将军的门槛子他跪着进!他心里,可还知道究竟谁才是他主子?!”

我听着,想着,不敢插嘴,不敢动…

“好,做的好,”他缓了声音,冷冷一笑,“爷随他,力保他四川总督,封疆大吏,爷‘宠’她,年年有孕,喜报边疆!”

“年年有孕?这,这行不行?”我终于沉不住气,年羹尧那边倒还不妨,我相信胤禛早已在他身边布下眼线和埋伏,更掌握了他和玉淑的联络线,完全可以做到这边说,那边信。可问题在玉淑,她虽然心机重,手段狠,可毕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耐不得苦的女人!这便是她为什么会铤而走险妄图在胤禛身边加害于我,又为什么会轻易相信胤禛原谅了她的原因。现在这样,几乎等同幽禁,非但如此,如果让她年年都“有孕”,就意味着又要三月落胎,是真要折磨她也好,只是做戏也罢,我担心,她根本承受不住,一旦撒了泼,或寻了死,就糟了!

“放心,”看我着急,胤禛轻轻抚了我的背,声音越加缓和,“当初,她给了为夫两条路,一条选你疯,一条选你残。如今,为夫也给了她两条路,这一条,是她自己选的。她一定会好好配合,尽心配合,为的,不是怕死,是怕还活着,走另一条路…”

心一惊,再不敢往下想…

那一夜,他抱着我,辗转缠绵,那过旺的热情,不单单是久别新婚的渴念…他心满意足,沉沉睡去,很香甜…

那一夜,在他怀中,我始终手脚冰凉,应付他睡去,黑暗中心里悄悄盘算…不是不信他,是作为女人,我更懂女人…玉淑,她挺不过去,而我,绝不能让她死,不能让她疯,要暗中护她,至少待到他登基那一天,让那个自以为是的封疆大吏,看到自己妹妹健健康康地戴上贵妃的凤冠…

第一百六十三章 前缘之宿命(下)

康熙六十一年春。

半个月前,胤禛应旨去了山东。说来并不是什么太要紧的差事,只是曾经数次大旱,近几年情况虽好转许多,朝廷依然每年派人去查看,一来一去,也不过月余。可在出门前,胤禛竟特意将我叫到房中,反复叮嘱,一,弘历住在宫中,断不要轻易接回府;二,除了进宫请安,不许府中任何人再随意外出;三,不留宿外客。看他神情严肃,我没有多问,一一应下。他又另嘱咐弘时看护内宅,凡事要与我商议。

胤禛走了,却把他的严正以待传给了我。如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波,为何他这么担心,这么紧张?记得临行前几天的夜里,他又是思念十三阿哥,说皇阿玛近日曾提起敏妃娘娘,也许也想十三弟了。这么想着,心突然紧张,老父已是灯枯油尽之时,此刻的心应该是最软的,一旦他…心一紧,天哪!

思虑再三,决定见胤禟一面,时已至此,再不见,也许就来不及了…

送信去了秋水阁很快就有了回音,这天午后,我悄悄出门来到秋水阁。见到胤禟,他似对我的邀约也并不意外,彼此见面没有多客套,落座。

“找我何事?”他开门见山。

“把他们接回来吧。”

“接回来?”

“嗯。”

他看着我,没有立刻答话,眼中意味越来越深…

自从十四阿哥被授王爵封大将军,他们那边的希望陡然而升,更在捷报频传后,似胜券稳握、大局已定,就连避讳议储十几载的朝中都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声音,眼看老皇迟暮,这新皇的人选实在是太过明显。此刻不“预言”,不投靠,更待何时?

可随着西边战事趋缓,边疆稳定,本该凯旋而归的大将军却迟迟没有收到回朝的圣旨,就连朝臣主动提出另遣别将守卫换大将军回京都被康熙叉开了话。去年冬,康熙的身体越加虚弱,一场小风寒竟卧床一月有余。十四阿哥终于沉不住气,以述职为名,腊月里私自跑回了京城。

康熙看到他也似十分高兴,父子亲热有加,更大加赏赐。今年的乾清宫家宴也格外热闹,八阿哥他们乃至朝臣都以为这便是大局即定之时,可谁曾想,一过完年,康熙就一道圣旨把十四阿哥送回了千里之外,并嘱他镇守边疆,不得随意离职回京。人们震惊之余,心中都隐隐有了最终的眉目,这一去,不到老皇驾崩他是回不来了,那这最后的人选…还能是谁…

“好,是该接他们回来了。”

原以为他还要多问几句,可他没有…他一定是以为我们已经吃定了那最后的结果。毕竟在他们眼中,康熙连立了战功的十四阿哥都不再见,对犯了错的十三阿哥要见的可能性很小,而胤禛继位,第一件事一定是解救十三阿哥…

“接回来还送回府中。也要小心才是。”

“那是自然。这次回来,恐怕就不能安排你们见面了。”

“不妨。小心为上。”

“嗯。”

说完正事,两人都没了话,静静坐着…

他提了壶给我斟茶,一眼瞥见他眼角的皱纹,心不由一酸,这些年他也累,不争皇位却也累…八阿哥势气盛的时候,他鞍前马后,出谋划策,八阿哥倒了,他以命做保争辩康熙,八阿哥病了,众人离弃,他又跪求康熙遣医问诊;十四阿哥出征,又是他暗中赞送军费银两…为了自己根本不想要的东西,他毫无保留、倾尽所有…

这世间,就是有他这样的人才有了人情,只可惜,却把如此多情之人错生在最无情的皇家…

用过茶,我起身告辞,走到雅间门口,他轻声叫秋儿,我扭头,他只有两个字:别怕…

初时听了,并不觉怎样,可回到府中,越想越觉得他话中有话,我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心乱不已。傍晚用了饭,又和弘时到各院去看了一下,便吩咐人关门锁院,不再待客。

夜里,辗转不眠,一时想胤禛,一时惦记十三阿哥和燕宁,强闭了眼,眼前,耳中,竟都是胤禟…

朦朦胧胧中,好似房门被轻轻推开,我努力想睁眼,眼皮却像千斤重,困意也浓,迷迷糊糊,已听得人走到床前,努里睁开眼睛…天哪!是,是胤禛!!他,他怎么脸色煞白,浑身是血???他受伤了!他受伤了!我抬手去扶他,他竟通地倒地,我吓得大哭…

“胤禛!胤禛!!!”

“主子!主子醒醒!主子!!”

被谷子猛地摇醒,我腾地坐起身,一身冷汗!天哪,刚才,刚才所见那么真切!那么强的血腥味现在还在鼻中!还有心,我的心,好疼!胤禛!胤禛!!他出事了,他一定是出事了!!

心急的我立刻下床翻找骑装,吩咐谷子,快收拾行装,我要去山东!要立刻去找爷!谷子死劝不成,正要去找人,就听房门外有小太监急促的回禀声,“主子,三爷来了!”

是弘时!!这大半夜的,他要做什么?

“快!快让他进来!!”

“额娘!”弘时大步进来,一看到我一身骑装立刻愣住,“额娘你这是?”

“别问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哦,”看我急躁,他不敢再多问,赶紧说,“阿玛来信,要立刻护送额娘往山东去!”

“啊?”腿一软,我险些跌坐在地,弘时一把扶了我,“额娘!”

“信呢?信呢??”

“阿玛是遣人回来,只带了这个给额娘看。”

我接过来一看,是他随身的玉佩!心急如焚再也不能安顿片刻,立即起身,弘时也不敢再耽误,吩咐人帮我收拾停当,匆匆送我离去。

一路快马,身体早已颠簸散了,却丝毫不觉酸痛,只一心赶路。偶尔歇脚,也只能咽得下水,一路风沙,满嘴都是血沫。

待入了山东境内,已又是暮昏时候。又走了近一个时辰来到一个十分僻静的小镇,再看引路人左拐右绕竟然又往深山中去,我心中不免起了疑惑,胤禛是应了皇旨办差,且今年山东并未大旱,他应该歇在官家驿馆才是,这怎么过了城镇,过乡村,竟然还往僻处走?可怀中揣着他的玉佩,前后护送的人也都是他的贴身侍卫,便也不多问,只随了他们去。

人马奔波终于在山林深处慢慢停了下来,我被扶下马,满眼黑暗中,只有不远处一座两间茅屋勉强亮了一点光。

“主子,随奴才这边走。”

“爷呢?爷在哪儿?”

我话音未落,房门突然打开,大步出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是胤禛!我立刻奔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胤禛!胤禛!”明明看他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我却忍不住痛哭起来,不停地问,“你是不是受伤了?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在哪儿了?伤在哪儿了?”

“秋儿,秋儿,”他一边抚着我,一边轻声劝,“为夫没事,为夫没事,别怕,别怕。”

“你,你真的没事?可怎么会在这儿?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眼前的一切实在蹊跷,我头脑一片混乱,口中也语无伦次。

“嘘!”他捂了我噤声,“秋儿,为夫接你来是要你见一个人,但你必须记住,要坚强,无论看见什么都要挺住。你听到了吗?”

“嗯。”虽疑惑究竟是见什么人,但听他的声音依然像平日那般沉稳,我的心也慢慢平复下来,点头答应。

他放开我,我赶紧把泪擦干净,他又轻声一句,“见了他,唤醒他,他有话给你。”

这番话越疑惑,我张口刚要问,他已是牵了我往屋里去。穿过黑漆漆的外屋,挑起一方蓝布帘,里面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光亮照出这屋中的摆设,一张木桌,两张条凳,再就是被背影处的土炕,土炕上躺了个人,空气中掩不住的血腥味像极了那夜的梦,我努力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他的脸,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身体有些僵…

“秋儿,过去。”胤禛轻轻推了我一把。

我依然站着不动,心越来越紧,眼睛越来越糊,我不想过去,不想验证那可怕的景象…视线中那苍白的脸,那熟悉亲切的眉目,都被胸前污浊的血迹扰乱让我不敢相认…好像是胤禛,好像梦里的…我的夫君…

“秋儿!”身边的人握紧了我的手,“快过去,再不见就来不及了!”

被他几步拖到了床边,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眼,眉头紧皱,双手叠在胸前,一手握着心口那血迹,一手捂着衣襟。我的腿一软,胤禛一把将我撑住,扶在床边的矮凳上。

“哥…”这一声叫出口,心如刀搅…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告诉我他带了嫂嫂云游四海,他不是上封信还在讲他们一起抚琴,一起研药,此刻,此刻怎么会身负重伤躺在这里??“哥,你醒醒,哥,你醒醒啊,哥…”

“秋儿,秋儿你大点声儿,他…他听不到了。”

“哥!哥!”我哑着声音一边喊着,一边握上他的手,他的手那么烫,我想双手握了他,他却死死地攥着怀中的东西,不肯放,“哥,哥,你醒醒,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没有声音,他想已经死去了一般…

“秋儿,秋儿,”

“哥,哥!哥你醒醒,哥!!”我哭喊着,“哥!!”

“秋儿!”胤禛一把拉起我,“他不中用了,昨儿夜里就不睁眼了,现在就是屏着一口气,在等你!你别光喊他,告诉他是你来了,说啊,告诉他,用你西洋的那个名字,快!”

“哥!哥!我是艾比,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哥!我是艾比啊…”

“秋儿!别再叫他哥了!喊他的名字!喊他的名字!”

“徐风!徐风!!”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臂,不停地嘶喊…“我是艾比,我是艾比,徐风…”

模糊的泪光中,我看到他的唇微微一颤,轻轻吐了个字,我赶紧凑到他嘴边,听他轻声叫:“艾…比…”

“是我,是我,哥,哥…”

“你…你回…来…回来…了…”

“哥,我来了,你睁看看我,你睁眼看看我,我来了,哥…”

缓缓地,缓缓地,他睁开了眼睛,浑浊已散的目光慢慢聚在我脸上,聚在我眼中,他终于认出了我…

“哥…”

他的嘴角边浮起了一丝笑,“艾…比…你…来…了…”

俯在他身边,我泣不成声,拼命地点头…

“艾…比…我…我…要走…了…”

“哥…”

“别…别哭…别…怕…”他努力,努力想抬起握着血迹的手,我赶紧握住他,轻轻随他抚在我脸颊边…“我有…有话…给你…”

“你说,你说…”

“不是…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你,你说什么…”

“当初…是我…是我要你…跟舅父走…是我…是我的错…”

“哥…”

“之后…之后的一切…也不是…不是你的错…你病了…只是…病了…”

“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