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秋说:“是。我和李队商量的,目的是想揪出那个给毒贩通风报信的人。”

两个警察低声交流片刻,最后年长的那位又说:“你说珍珠耳环是关键物证,你发现了什么?”

沈千秋没有讲话。这个时候,站在她身边的白肆开口道:“这件事是我告诉她的。有关珍珠耳环,我想我可以解释清楚。”

“你是…?”

“他是白肆,沈千秋的朋友,也是骆小竹的同班同学。”周时在一边解释。

“你说。”

白肆轻轻扶着沈千秋的肩膀,说:“这些事我前天已经在警队录过一份笔录,具体的你们可以稍后去查。骆小竹失踪那天,我和千秋、骆杉都在现场。珍珠耳环被人故意留在床单上,但我和骆杉都知道,小竹没有耳洞,不可能戴这种耳环。但我当时觉得那只耳环很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后来,就是在千秋他们去那间仓库的当天下午,我去了小竹的家,从保姆那里要到了她的手机。在她的手机里,我找到了这张照片,然后把照片传到了我的手机上。”

说着,白肆走上前,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我记得去年小竹曾经拿着这张照片很高兴地跟我说,他哥哥好像交女朋友了,这副耳环就是她哥哥送给女朋友的。”

白肆接着说道:“送给她女朋友的耳环,为什么会出现在小竹的床上,这件事我和千秋说了,她大概是怀疑骆杉有问题,才抢先一步拿走证物。”

沈千秋说:“那天晚上,骆杉承认他曾经和梁燕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她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想到梁燕的尸体早就火化,哪怕梁燕肚子里的孩子真是骆杉的,也已是死无对证。而李队也已经不在世了,唯一能证实骆杉确实说过那些话的人,除了她,还有骆小竹。但就骆小竹那天晚上的反应,她真的会站出来揭露骆杉的罪行吗?

想到这儿,沈千秋开口问:“骆小竹在哪儿?”

白肆低声回答:“她也在住院,在隔壁那栋楼。她现在…精神状况不太好。”

也就是暂时不能接受问话了。

沈千秋一时黯然。随后听到那位一直问话的警察说:“你刚才说的我们都记录下来了。有关梁燕的那一部分,你放心,都在录音笔里,跟你说的大致一样。”

“录音笔?”

“也是放在你口袋里的。录音时间大概是从你们进那间仓库时开始的,你不知道?”

沈千秋摇头,又说:“应该是李队放的。”

“暂时就这些问题。我们会尽快调查清楚,这段时间,请你与我们保持联系,并且不要离开本市。”

这些都是例行的话,沈千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听到两个人离开的脚步声,沈千秋喊了一声:“两位警官。”

“什么事?”

沈千秋的眼睛上蒙着纱布,但她仍昂着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现在的调查结果,能证明李队是没问题的吧?”

那个年长的警官听了这话,望着她的目光颇有几分玩味:“李宗现在的嫌疑差不多洗清了。沈千秋,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2.

两个问话的警官离开之后,周时没待多久也走了。房间里静静的,只剩下沈千秋和白肆两个人。

白肆摸了摸她的额头:“总算不发烧了。”

沈千秋有点懵:“我之前烧了很久?”

“差不多快三天了。”白肆看着她茫然无知的表情,说,“你和李队、骆杉去仓库,已经是大前天晚上的事了。”

也就是说,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她竟然昏睡了这么久。

沈千秋沉默了好一阵。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问:“白肆,医生说我的眼睛还能好吗?”

白肆正站在一边削苹果,听到这话,他拿水果刀的手指顿了顿,回了句:“能好。”

沈千秋吁出一口气:“还好。”

时近傍晚,病房的窗子半敞,微暖的晚风吹拂进来,拂起海蓝色的窗帘,远看如同海上的波浪,翻滚不息,让人见之神往。

白肆站在距离窗子不远的地方,手上削的苹果半个雪白,半个还带着俏红色果皮,看起来鲜艳欲滴。他微微垂着头,额前的发丝有些长了,略微有点挡眼:“千秋。”

“嗯?”

“对不起,那天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沈千秋不禁笑了笑:“没事啊。我那天是被单位的电话吵起来的,走之前还给你在门口的白板上留了字呢,也不知道你看到没。”

“我看到了。”白肆低垂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那天我回到家就看到了。”

沈千秋听着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不禁歪了歪头:“白肆,你不会是哭了吧?”

没想到这次白肆没像上次那样别扭地否认,而是“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沈千秋不知道怎的心里一慌,紧跟着就调笑般地开口:“你哭什么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千秋,你不想问我那天是去做什么了吗?”

“你刚不是说了吗?去了小竹的家,还拿到了那张珍珠耳环的照片。”说到这里,沈千秋不禁笑了笑,“白肆,还是你厉害。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早一步看出来骆杉不对劲…”

要是她也有白肆那么细心就好了,说不定,李队就不会死,骆杉也不会走到这般不可回头的境地。

“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白肆咬了咬唇,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沈千秋跟前,“千秋,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什么?”

“我很自大。我隐约猜到骆杉可能不对劲,却没早点提醒你和李队,我以为凭着我自己的能力可以查清一切…”然后让沈千秋对他刮目相看,不再总想当然地认为他是个孩子。

可恰恰也是因为他的这一点私心,害得沈千秋身处险境。如果不是李队的维护和那个神秘人的及时出现,很可能等他赶到的时候,沈千秋也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想到这种可能,白肆突然单膝跪了下去,握住她的双手仰脸看着她:“千秋,你能原谅我吗?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自以为是。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再瞒着你任何事了。”

听到这里,沈千秋忍不住想笑:“说的好像你有很多秘密似的。”

白肆看着沈千秋眼睛上裹着的那层纱布,一时间没有讲话。他在下一个从未有过的决心,也在赌一个不知道能不能迎接的未来。

然而沈千秋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刚刚她为了维护李队身后的名誉,在珍珠耳环和防弹衣的事情上撒了谎,只是为了能先把李队从眼前这团乱麻里择出来。如果证明李队确实没有半点嫌疑,而且是因公牺牲,该给的抚恤金是一点不会少的,也算给李队家里一些补偿了。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为了维护李队的名誉而说谎,白肆也为了维护她而说谎。不管怎么说,至少眼下是把这个谎言圆上了…

从前她只觉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为了不得已的原因说谎骗人。或许那个问询的警察说的没错,她的这个警察,大概真的当到头了。

白肆见她迟迟不语,喊了她一声:“千秋?”

沈千秋回过神,唇角绽出一抹笑:“白肆,我可能以后都当不了警察了。”

白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苍白:“千秋,你别乱想。”

“我没乱想。”沈千秋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也很清晰,“我和李队都是清白的,可这次解救人质,确实有违规操作的地方。不说那箱货为什么会变成真的毒品,珍珠耳环还有防弹衣都是李队自作主张的计划。但李队现在人已经不在了,骆杉又跑了,有些事根本无从解释。”

大概是感觉到白肆想开口说些什么,她握住了他的手指,轻声说:“李队的妻子身体不好,儿子还在上高中,没了他这根顶梁柱,以后家里的日子一定很难。现在我替他背下那两件事,哪怕最后不能留在警队,至少能保证他家人拿到那笔应得的抚恤金。”她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双眼睛,也算是毁了。你别安慰我,我身上的部件,我心里有数。”

有了不良记录,眼睛又不好,怎么可能继续做警察?

白肆忍不住又一次红了眼眶:“千秋…”

“白肆,这件事不怪你。”沈千秋浅浅笑着。她想明白了整件事,也对孰轻孰重进行了抉择,就一点没觉得难过:“不管怎么说,梁燕的案子能够真相大白,小竹现在也平安了,我觉得现在一切都挺好的。”

3.

当天晚上,病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门推开的时候,沈千秋第一反应以为是白肆。可门打开之后,脚步声戛然而止,对方也没有讲话。沈千秋转过头,眼睛看着门的方向:“谁?”

“小师妹。”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沈千秋由衷地绽出一抹笑:“师兄!”

站在门口的赵逸飞浑身一震。这段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上一次听到沈千秋用这样温和的口吻喊他师兄,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赵逸飞眼眶发烫,过了好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走上前,搬了张椅子在沈千秋面前坐下来。见她长发柔顺,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神色看起来并不颓败,他心里多少踏实了些。这才开口说:“千秋,周时都跟我说了。那天如果不是我手机没

电自动关机,去的人就是我…”

沈千秋闻言笑了:“师兄,你这个假设不成立。那如果我说那天晚上陪你去‘流金岁月’的人不是嫣儿而是我,你——”

“千秋!”赵逸飞几乎是厉声喝止了她。

然而沈千秋半点也没吓到,接着说道:“所以啊师兄,你不愿意听我这么说,就跟我不想听你说那些话是一样的。”

赵逸飞突然攥住了沈千秋的指尖:“千秋…”

沈千秋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他攥得紧紧的,不由一愣,但下一刻赵逸飞又很快松开了她:“千秋,我刚才问过了,大夫说你的眼睛只要好好休养,每天按时换药,过段时间就能痊愈。就是…视力大概要受点影响。”

这些话倒是白肆没对她说过的。沈千秋听了也不觉意外,反倒有点释然,不由笑着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师兄。”

“警队这边,我和周时都会尽力帮你争取。”赵逸飞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你放心,李队没了,咱们剩下这几个人,每一个都要好好的。”

沈千秋听他每一个字都像咬着牙吐出来的,说:“师兄,我现在也没那么想当警察了。你和周时不用有太大压力。”

过了很久,才听到赵逸飞的声音,低哑得出奇。要不是沈千秋跟他非常熟悉,几乎都不敢相信那是出自他的声音:“你是说真的?”

“真的呀。”沈千秋说着,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我这怎么也算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了!侥幸不死,又睡了三天,一觉醒来,好像想通了许多事。”

“要是最后警队只是给你定个处分,你也不想接着干了?”

沈千秋半是笑半是叹地吁出一口气:“师兄,你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

赵逸飞沉默许久,才问了句:“不当警察,你要做什么去?”他哽着嗓子,玩笑话说得也一点不好笑,“难不成真在咱们刑警大队门口摆个摊,专管开锁?”

沈千秋倒是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哥,我得先把眼睛养好,这是第一步吧。”她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也好久没给自己放过假了。等眼睛好了,我得好好四处逛逛。”

“你要离开临安?”赵逸飞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意思。

“大概吧。”沈千秋微微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赵逸飞,其实我最初想当警察,也不单纯是为了当警察。”

赵逸飞默默地听着。

沈千秋的声音低低的,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我当警察的初衷,是为了弄清楚一件事。”

“那你现在弄清楚了吗?”

“没有。”沈千秋说,“不过我现在也想明白了,这世界上有好多事情,不是你一味去追逐就会有结果的。

赵逸飞眼眶泛红,嘴角泛出一缕苦笑:“嗯,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他盯着沈千秋宁静的面庞,轻声问:“那等你眼睛好了,你还要去弄清楚一直困扰你的那件事吗?”

“要的。”沈千秋俏皮地说了句赵逸飞的家乡话,又说,“所以啊,不当警察了,我还是有正经事要做的。”

赵逸飞似乎是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沈千秋偏头想了想,唇角漾着一缕笑:“说不准,到时候还真需要你帮忙。”

“那就行。”裤子里的手机急切地响了起来,赵逸飞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站起了身。

沈千秋体贴地说:“有事的话你就先去吧。我这边挺好的,不用担心。”

站起来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轻轻抿着的唇,有些苍白的面颊,他心里某个特别隐蔽的地方忍不住疼了一下。他拍了拍沈千秋的肩膀:“好好养病,师兄明天还来看你。”

走到门口拉开门的时候,他忍不住转过身,又看了沈千秋一眼。她穿着一条月白色的棉布裙子,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膀,大概是才洗了头发没多久,发梢还有点湿漉漉的。她的背影看起来很恬静,脊梁却挺得笔直,那是他在其他认识的姑娘身上从没看到过的一种强悍和倔强。

就这么站在不远的地方望着她,也让人觉得心里特别踏实。然而现在的他,也就只能站在这样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看她而已。

一转身,正撞上走到近前的白肆。

白肆脸上还带着某种未褪的愠色,赵逸飞几乎没怎么考虑,就拦了他一把:“出什么事了?”

被他这么一拦,白肆定了定神,方才的愠怒也在一瞬间收敛干净:“没什么事。赵大哥这就走了?”

赵逸飞“嗯”了一声,晃了晃手机,低声说:“嫣儿还在住院,我得回去了。”

白肆直接把手里拎着的水果递了过去:“这些拿去。”

赵逸飞一愣,下意识地拒绝:“不用。留着给千秋吃吧。”

“她还有。”白肆硬塞进他怀里,“我买错了。这些你拿去。”

赵逸飞还想再说什么,然而手机铃又一次响了起来。看到屏幕上跃动的号码,他叹了口气,只能匆匆作别。

4.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仿佛时间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门再一次被推开,沈千秋抽了抽鼻子,浅笑着说:“真香啊,是鸡汤吗?”

“嗯…”白肆应了一声,却迟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沈千秋有点纳闷,听着不远处倒腾塑料袋的声音,就又问了一句:“白肆?”

“我在。”白肆靠近门边站着,手上倒腾着从家拿过来的那罐鸡汤,抬眼看到沈千秋眼睛上蒙着纱布,微微侧头有些慌乱的样子。他忍不住眼眶一热,憋了一路的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刚才过来的时候,顺路去看了骆小竹。”

这三天他都守在沈千秋的床边,除了配合周时他们录口供,其他什么都没顾上。今天也是好容易得空回了趟家里,冲了个澡,好歹拾掇了一下自己,又熬了一锅

鸡汤,买了些新鲜的水果。想着小竹就在隔壁,也顺便带一份给她。

沈千秋愣了一下,浅笑着说:“噢,小竹现在怎么样?”

白肆强忍着那股翻涌在胸腔的烦躁,手指狠狠扳着靠近门旁的一处桌沿,声音微哑:“千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眼睛是骆小竹弄的?”

沈千秋沉默了一会儿,问:“下午问我话的那两个警察去看骆小竹了?你也在场?”

“我当时本来在病房外,是他们出来之后我问的。”白肆想笑又想哭,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狰狞,“那两个人还纳闷,怎么我之前还在照顾你,转眼又提着吃的东西去看那个害得你眼睛瞎了的罪魁祸首。”

沈千秋咬了咬唇,她早该想到的。既然录音笔从一开始就被李队塞进了她的口袋,那么只要她最后安然无恙,当时所有人说的话都会被记录下来,任何事都瞒不过警方的人。

然而这次沈千秋没有沉默太久,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床铺:“白肆,你过来。”

白肆红着眼睛走上前,却没有坐过去。

沈千秋听着他走到近前,才朝他伸出手:“白肆。”

白肆索性坐在赵逸飞之前坐的那张椅子上:“我就在你面前,说吧。”

沈千秋说:“骆小竹的事,不是我有意瞒着你。我只是觉得,她是你的好朋友,这件事如果你知道了,会很难做…”

白肆忍不住开口辩驳:“我有什么难做的?她是我

好朋友不假,但她帮着她哥往你眼睛里洒石灰粉,我还能觉得她可怜不成?”

“不是这样的。”回想起当日的情形,沈千秋叹了口气,“她手里的石灰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偷藏的,就那么一小把。她把石灰粉往我脸上洒,是因为当时我要反抗骆杉,她怕骆杉吃亏。但之后骆杉两次要杀我,都是她阻止的。如果没有她…”沈千秋苦笑道,“她和骆杉毕竟是亲兄妹。如果没有她的劝阻,或许我压根撑不到最后…”

“她一句话都不肯说。”过了许久,白肆才闷声开口,“警方怀疑她知道骆杉是怎么处理那箱毒品的,或者骆杉走前曾经叮嘱过她什么。但不论怎么问,她都一句话也不肯说。”

“她这几天经历得太多了,不愿意说话也是正常的。”

白肆沉默片刻,站起了身:“她家里现在没别人,除了一个保姆。我让人给她做点吃的送过来。”

“去吧。”

白肆打了两个电话,又坐回来:“护工和临时厨师都找好了。那个保姆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会好好照顾她。”

沈千秋“嗯”了一声,说:“你这几天也忙坏了,今晚早点休息吧。”

白肆挑了挑眉:“你这是赶我走?”

沈千秋露出认真考虑的神情:“现在几点钟?”

白肆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九点一刻。”

“那你该走了。”

白肆忍不住笑着说:“如果我前两天每晚到了这个时候就回家,那你晚上有什么事谁来照顾?”

沈千秋哑了,过了片刻又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这两天…都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