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将刘贵根教的几道菜又教给齐妈。过了几日,小饭庄里的几道新菜一出,果然引来一片好评。奇怪的是,即便是一样的做法,云朵与齐妈做出的味道也稍有不同。孟谦也酿了几坛颇辛辣的酒放在店里,口味虽重,却是去寒活血,颇为实用。年关将近,饭庄的生意也比平时忙了些。

这一日,难得一片和风暖阳。孟谦和云朵走在去饭庄的路上,想起后日就是小年,只怕过几天就该没什么生意了。辛苦了一个多月,几个人也正好乘机歇歇。孟谦看着街头采办年货的熙攘人群,突然想起方一鸣独自一人在山上过年甚是孤冷,而自己突遭家变也没告之他,这次上山也随便告诉他自己的去处。于是对云朵说道:“咱们也该置办一些年货了,齐要怕是要回来过年了。再有一份,带去染香山,咱们去山上过个年,如何?”

云朵心头一喜,看着孟谦,阳光下他的眉头轻展,眼中映入一片细碎的暖阳,那种心事重重的样子终于一日日从他脸上淡去,云朵的心也渐渐松了下来。

到了腊月二十八这一天,齐要也回来了,雷公巷的小院子也比平时热闹许多,吃过早饭,孟谦与云朵收拾了一些腊肉鲜鱼,找了辆马车上路。

半日工夫到了染香山,山路依旧而风景已经迥异。山色洗尽铅华,空寂落寞。孟谦携了云朵的手,踏着一路的萧瑟来到方一鸣的居处。

柴门轻掩,人却不在。孟谦放下东西,在屋舍前后转了转,无人。

云朵低声问道:“莫非是下山了么?”

“应该不会,被子都没叠。”

“被子没叠就表示没下山么?”云朵觉得这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道理。

孟谦微笑:“他只有在出外几日时才会将被子叠叠。平时,他说,早晚都要睡,叠了又铺,铺了又叠浪费时间,何必麻烦。”

“他若是连吃饭也嫌麻烦就好了。”云朵扑哧一笑,这人,懒出理来。

“我去找他,你在屋里等我。”

“我和你一起去。”云朵拉着他的袖子,也要跟着。

孟谦回头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山上冷,你在屋里先将火盆升着,我一会就回。”

“那你快些回来。”她娇软依人似一个缠人的孩子,不舍地将手放开。孟谦心头一软,有一个人依偎自己的感觉,就象是一棵树心甘情愿地被藤蔓缠绕。

云朵看着他的身影沿着山路往上,青色的衣衫被山风吹的飘飞,把一片沉寂的山色染得灵动起来,渐行渐远。

她回了屋子,将火盆升好,又拿出几个番薯放在火灰下,火苗将小小的竹舍映染出暖意。她走到厨房,想烧一壶水等孟谦与方一鸣回来喝茶。推开厨房的门却哑然失笑,窗户未关,凌厉的山风将厨房里的凌乱彻底肆虐成狂乱。

她拿起壶,去关窗。不过是随意瞟了一眼窗外,就凝住了嘴角的笑。一片红梅在后窗悄然开放,灼灼红艳在清寂的山色中夺目热烈,让人眼前一亮。她灌了一壶水放在火盆上烘着,然后匆匆走出竹舍,来到屋后的梅林。置身其中,馥郁的香气直醉入心脾。她心里叹息,方一鸣守着这一片浓烈的香艳,怎会孤冷?

云朵抬手轻轻折下一枝红梅,深深嗅了一口,香气似将五脏六腑都过滤一遍,周身都幽香了起来。她站在一片梅林中,举目皆是红色的冷艳,无人赏识的怒放,肆意自在的天然。“一夜争发疑春至,醉染山色独自芳。”她心头突然泛起诗情,情不自禁轻声吟了一句,又低眉宛而一笑,幸而他不在,不然又要笑她。她拿着那枝梅花缓缓转身。却猛然怔住。

一个男子站在竹舍拐角处,凝着眼眸看她,冷淡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惊异。

“你是谁?”他声音淡漠,透出一丝不容违逆。

云朵第一个想到的是方一鸣,然而这个人,他一身华美的衣杉,纤尘不染。与方一鸣自称的“野趣”毫不相干。

云朵有些慌乱,被一个突兀的人这样突兀的问话。

“你是谁?”他眉头皱起,已经带有一些不耐。

云朵突然有些气恼,你又是谁,既然不是本处的主人,这样问一个陌生人难道不是失礼么?

“我是谁,方一鸣知道就好。”她象一只小猫,温顺的容颜下突然伸出一只利爪,让林放秋吃了一惊。

她那微愠的颜色,浅颦的眉头这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似乎有些咄咄逼人。林放秋放缓了语气,“哦”了一声,然后说道:“我是方一鸣的朋友,既然你是他的客人,刚才多有得罪,请姑娘包涵。”

云朵的眉头舒缓了开来,她喜欢温和谦逊的男子,象孟谦那样,如温暖的春风温润的美玉,让人亲近。这个陌生人低声和蔼的道歉,让她心里腾起的一点火苗瞬间就消散了。她浅浅地笑着:“我家公子去寻他了,我升了火,你在屋子里稍等吧。”

林放秋已经去过了屋里,见火炉上烘着水,以为方一鸣在附近,就出来看了一眼,却一眼看见了她。

云朵进了屋子,找了一个瓶子放上梅花,本想提起壶给林放秋倒一杯水,却又觉得自己也不是主人,招待他似乎不太合适。便静静地坐在火盆边,翻了翻火盆里的番薯。

两个人隔着火盆沉默,火苗偶尔的跳跃是屋里唯一的动静。这沉默让林放秋的等待更显漫长。对面的女子低垂着眼帘,身后的梅花从她肩头斜出,呼吸似乎也带着清香。他不能多看,扭头去看屋外。带来的两个人正在屋子外跺脚,他叫了他们进来:“你们把东西抬到厨房放着,不用等他了。”

他起身,对云朵说道:“这位姑娘,等方一鸣回来,请转告一声,有一个姓林的人来过。多谢了。”

云朵抬起头,看着他,忙点点头,舒一口气,他终于要走了。与一个陌生人这么沉默着面对面地熬时间,非常别扭。

林放秋出了竹舍,停在厨房边看了一眼梅林,然后与两个随从一起下山而去。

番薯已经熟了,散着诱人的香气。云朵站起身,在门边张望。终于,山路上走下来两个人,看见那熟悉的青色身影,她浮上笑容。

“哎呀,这香味很勾人。”方一鸣爽朗的声音突然停住,他看见门边闪出一张娇柔的容颜,略点羞涩,婷婷立在门边,对他微笑:“见过方公子!”方一鸣看一眼孟谦,然后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道:“不必客气,快请坐吧,我这屋子好歹还有四把椅子。”他搬过椅子,和孟谦坐下,然后伸手在火上烤了烤。孟谦也伸出手来拢在火上。

方一鸣看着火光,伸手拍了拍孟谦的手,低声说道:“一切都会过去,浮云啊浮云。” 孟谦苦笑了一下,刚才的路上大致对方一鸣说了说家里的事,方一鸣一直静静聆听,不发一言。这会突然发了一声莫名其妙的感叹。方一鸣感叹之后,又抬头看看云朵,然后拍拍孟谦的手,道:“还好有一朵不是浮云。” 孟谦脸上一热,觉得方一鸣的话很象调笑,然而抬头却见他眼中无比认真诚挚。孟谦看了一眼云朵,她低着头,脸色绯红,不知是火光映衬,还是羞涩。

方一鸣拿出番薯,递给孟谦:“人生无常,诸事想开些。眼前的东西最重要,这番薯虽不比山珍海味,却很实在。”孟谦笑着接过,他从没有为浮云难过,他难过的只是父母。方一鸣伸伸腰身,看见桌子上孟谦带来的一摊物品,身子僵直了一瞬,半晌说道:“你这样还惦记着我,真是……”他没有往下说,只是用力握了握孟谦的手。

“惦记着你的还不只少爷一个呢。”云朵突然想起来:“方公子,刚才有个姓林的公子送了些不少东西来,放在厨房。”

方一鸣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点点头:“我知道他这两天一定会来。”

云朵往方一鸣手里递过去一块番薯:“方公子,您这山里的日子过得真雅致,屋后的梅花令人神醉。”

“是么?花那有人好,不能解语。”他嘿嘿笑着看看孟谦。

孟谦装糊涂,也嘿嘿笑着。云朵引了一团火又烧着了自己的脸色。

她偷偷看着孟谦,他此刻被火光映着,面如冠玉,漫上了久违的笑容,也许染香山真的应该来,虽然山上清冷,可是有一个友人在,到底是不一样的。

友人佳人

方一鸣转到厨房,打开林放秋送来的箱子,笑了,这厮心思处处缜密。一应俱全的各种用品,外加食物和酒。居然还有燕窝和鹿肉,还当他是当年的四爷么?奢靡,早已深埋在土底永世不再见光,简单平凡才有了今日触手可及的安稳从容。

他走进竹舍,轻咳了一声,看着云朵说道:“云朵姑娘,今日,及今后诸日可都仰仗你了,我倒是会做饭,不过,我做的饭怕是糟蹋了你们与林公子带来的好东西。”

云朵笑了:“方公子直叫我云朵就好,只是,我也怕糟蹋了好东西。”

“姑娘不要谦虚,会不会做菜,我只看一眼面相就知道?”

“哦,怎么看?”孟谦和云朵齐声问道。

“只可意会。”方一鸣神神道道地点头。

孟谦与云朵相视一笑,觉得他虚张声势。方一鸣见两人不信,正色说道:“我这样说,乃是因为我见的好厨师多了,渐渐对他们那种眉宇间的神色比较熟悉而已。十看九准!”

云朵抿着嘴忍住笑:“难道我也有那种神色不成?”

“正是,不过我看你属于有天赋却不娴熟的那种。”

云朵起身嫣然一笑:“那我当真要好好做一做,可不能成了方公子十看九准中看走眼的那一个。”

孟谦叹道:“刘师傅真是及时雨啊。”

云朵成竹在心,笑着去了厨房。

方一鸣看着她的背影,说道:“这姑娘性子爽朗,落落大方,的确招人喜欢。”

孟谦笑笑:“你没见她脾气拧起来的样子。”

方一鸣心里一动,还有比她更拧的么?她在桃花源也过了第二个年了,何时才肯离开?这女人执拗起来,啧啧,他摇摇头,想气却气不起来,只有怜惜与牵挂。

“一鸣兄,我本想给你带些酒来,可惜酿了几味,都是味道清冽,却香气不足。实难与春风醉相较,且待来日吧。”

方一鸣见他提到春风醉,眉间又拢起一片轻愁,忙宽慰道:“以前的事需得放开,佳酿如佳人都是机缘偶得,不可强求。”

孟谦蹙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孟家几十年的基业,我怎能放弃,等日后,孟家酒坊的牌子一定会再挂,只是不在京城罢了。”

方一鸣点头:“我信你。只有一条,不管什么酒,酿出来先得我来尝尝。”他说着,已是一脸谗色。

孟谦点头笑道:“这个自然,日后我就在山上酿酒,过了你这刁口,我再下山。”

“好,好,你可要言出必行,这次索性就别走了,与我一起住下来。”

孟谦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我总还是不死心,父母的事一日不清白,我一日就睡不安稳。”

方一鸣面色肃穆,半晌低声说道:“你想必不知道,世间多少事都是一笔糊涂帐,不能去细看明算的。特别是皇家的事。”

孟谦点头,沉默。心里的一丝不甘如巨石下的一颗稚草顽强地探出头,风雨也无法阻拦。

一股梅香幽幽地在屋内弥漫,火苗越燃越亮,屋子里逾加温暖。

云朵从厨房过来,探进头:“二位公子,吃饭吧。”

方一鸣忙起身搬过桌子,架在火盆之上,孟谦跟着云朵去了厨房,端过来几样菜肴。

三人围桌而坐,脚下是暖暖的火盆。方一鸣看着几个菜,说了一句:“形色先声夺人,不错。我尝尝味道。”他夹起一筷鹿肉,放进口中。

云朵忐忑羞涩地看着方一鸣,他眉头紧蹙,不发一言。孟谦在桌下伸过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笑着点点头。云朵的心放下来,只要他说好就好。那位野趣老人,看走眼就看走眼吧。

“味道也的确不错,不过火候若再久一些,就更妙了。”方一鸣放下筷子,极其认真地看着云朵,又道:“你做菜不拘常理,有天马行空的味道,很对我的脾气。”

云朵脸上一红,倒没想到他如此夸赞自己。

“孟老弟,做菜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云朵,心思奇妙又不拘常例。日后必定是你的贤内助。”

云朵脸色更红,孟谦给方一鸣斟了一杯酒:“多谢一鸣兄的吉言,日后的事,最难说。”

云朵一听这句“日后的事最难说”,又耳熟又生气,在桌子下抬起了脚。孟谦突然“哎哟”了一声,脸露苦色。

方一鸣忙放下酒盅,问道:“怎么了?”

孟谦讪笑:“脚抽筋了。”

云朵抿着嘴垂首,方一鸣恍然,端起酒盅笑着饮尽。一对小儿女,桌子下的小把戏。

下午天色阴沉起来,山风更显冷冽。方一鸣看看天,笑眯眯地叹道:“终于要落雪了。”

孟谦心中也荡起期盼,山雪一场,应是良辰美景。云朵听说要下雪,忙去屋后折了多支梅花,插满竹屋。生怕暴雪飞至压了梅花。孟谦笑她:“寒梅本傲雪,偏偏被你弄到暖室。此乃杀风景之事。”

云朵不服:“明明一片好颜色,非要傲雪被压得面目全非。我为它多留几日风华不好么,我这是怜香惜玉。”

方一鸣听两人斗嘴,甚有趣。过来打个圆场:“二位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此话一出,二人住了嘴。云朵低了头去摆弄梅花,孟谦装做看天色。皆因方一鸣话中的“公,婆”二字。

方一鸣乘机又来一句:“眼下,我觉摸着自己是不是该出门在外才合适。”说着,嘿嘿了几声。孟谦挠挠头:“不用,一鸣兄只管做一根柱子就好。”云朵恼了孟谦一眼,已是人面梅花相映红。

暮色来得飞快,雪也伴着暮色姗姗而来。渐渐越下越密,大朵大朵如柳絮鹅毛,萧然无声。

方一鸣依着门,云朵与孟谦依着窗,看着雪,心里很静。

方一鸣燃起灯,关了门,在窗前支了条案,说道:“雪中温酒,烛前夜谈乃是一桩雅事,今日难得有朋友来,也难得碰上这一场雪,我这俗人也要做一回雅事了。”

孟谦笑着帮他摆好条案,说道:“你若是俗人,我也只能算是个粗人了。”

“好,俗人对粗人,喝了酒成仙人。”

云朵拿起酒壶,替两人温好了酒,去了厨房。

“有个红颜知己,果然是好。”方一鸣见云朵温情脉脉的眼眸随着孟谦的身影波光流转,情不自禁感叹。

“一鸣兄为何,不成家呢?”孟谦早就想问,今日借了酒就斗胆问了。

“我娶不起。”方一鸣极其慎重的神色又摆了出来。

孟谦嘴里的酒险些喷在方一鸣的脸上:“好,有钱去桃花源,没钱娶老婆?”

“的确娶不起。以前很娶得起,娶了个家世显赫的,与我同床异梦了几年,郁郁而终了。”他苦笑了一下,饮了一大口酒,心里晃过王氏的影子。面容已经很模糊。她不过是安在自己身边的一颗棋子,两个人都是心知肚明。

孟谦噎了一下。他原来是娶过亲的。

方一鸣见孟谦一脸惊诧,说道:“我的家事好象和你提过一次。”

“我那日喝得多了。”孟谦很不好意思。

“无妨,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我现在一个人很自在。”

“那,一鸣兄总要考虑香火之事吧?”孟谦总觉得他若是有个人陪,必定更自在。

“有人巴不得我这一支没有香火。”方一鸣苦笑更深。

孟谦被噎得更狠。一时竟找不出什么话来继续。

“我的事就是一团糊涂帐,我自己都懒得去翻了,来喝酒喝酒。”方一鸣提起壶,满斟了一杯,与孟谦干了。

孟谦是个随和性子,见他不肯回忆,自然也不去勉强。

屋里梅香扑鼻,窗外飞雪连天。对酒的两人闲淡如仙。

知己难得

第二日,天色放晴,推门便是漫天遍野的一片洁净。银装素裹的远山,雪光晶莹泛起银光,让人眯了眼不敢细看。

方一鸣兴致勃勃地拉着孟谦要去打猎。孟谦一听甚是兴奋欣喜,打猎倒是件新鲜事。两人一拍即合,背着工具就往山上走。云朵偎在门口笑道:“方公子,我家少爷只打过苍蝇。还请多多关照。”孟谦回头看她一眼,又好笑又好气,摇摇头,没脾气。方一鸣回头笑道:“还真以为我们去打狼猎豹啊?山上那有那些野物。不过是去做好的陷阱里看看有没有倒霉背运的兔子野鸡。”说着,哈哈大笑。两人的笑声在山涧中传得又亮又远。云朵舒一口气,也笑起来。

直到两人的身影隐在山凹之间,云朵才收回视线。她回到屋子,将屋子里仔细收拾了一番。

窗前的梅花与外面的雪色,相映生辉。

云朵扶着脸颊慢慢坐下,拨弄着梅花,想起来有一年,刘时附庸风雅,非拉着孟谦去郊外踏雪寻梅,不料那雪越下越大,两人象个白熊般狼狈地窜回来,被孟夫人好一顿痛骂。他受了风寒,在被子里裹了三天。他那年似是十七岁。

云朵嘴角眉梢都浮上笑容,那时他可真是傻呼呼的。她虽然暗地里喜欢他,却从没有非分之想。

等到那日,刘公公来,说出那样的一番话时,她盯着他的嘴,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他吐出一个“好”字,她只能宁为玉粹。

没想到,他那么委婉又那么坚决地回了刘公公,用了那样一个借口。她当时只觉得人生真是一场大悲大喜。他一句话,让她从绝望的深渊飞升到幸福的云端。

从此,她看他再不一样。她明知道他说得不是真的,可是她把它当了真。她愿意担了这个虚名。即便她听到孟夫人要为他定亲,也没有一丝失落与难过。她原本就没想过能与他相当,她只要能与他在一起就好。她希望能有一个比她更好更相当的人来配他,给他幸福。而自己,能有一个小小位置站在他的身后,已经很满足。

她从不觉得自己的感情卑微,她只愿意他快活。能时时刻刻看到他明亮的眼眸,神气的眉毛,对着她温和的微笑这就足够了。她自己怎样,并不重要。

方一鸣的陷阱做的很失败,巡视了五个,只有一只傻呼呼的山鸡被套住了,而且已经冻得僵死。

方一鸣乐呵呵地收了兵,孟谦觉得被忽悠了一圈,上山来,不是打猎,乃是散步更合适。

回到野趣居,已经大不一样。处处干净利落,一尘不染。梅花悄然吐蕊,厨房里飘出饭香。

孟谦身上漫过一片温暖,象是泡在温泉里。这虽然是方一鸣的家,却经了她的手,带着她的气息,这屋子似是一个迎接丈夫归来的妇人,处处都透着亲切。

云朵从厨房里听见声音,开门出来。她在门边被雪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睛,笑容象雪一样恬静。

“二位大侠,有什么收获?”

孟谦提起山鸡晃了晃,云朵扑哧一笑,转身进了厨房。

方一鸣瘪着嘴叹道:“这是明显的轻视,看不上眼的表示。”

孟谦笑着接过山鸡去了厨房。

染香山的日子总是让人忘忧。转眼已是初八,孟谦与云朵在山上悠然过了十天,想起来小饭庄还要开业,便收拾了东西要下山。

方一鸣送两人下山,在山脚。他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

“孟老弟,我知道你肯定不肯收,但这是我的心意。”他的语气焦灼又诚挚。

孟谦被银票吓了一跳,那数字,太大。

“一鸣兄,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银票我的确不能收。我现在虽然不比以前,维持生计并不在话下。”

方一鸣对他的反应意料之中,却仍是劝道:“什么时候,能不与我见外,拿了揣到怀里才好。”

要是对这么多银子都不见外,直接拿到手里装成是自己的人还真是不多。孟谦笑了:“我的确是不需要,若是真没钱了,我肯定不会见外。”

方一鸣看着孟谦,眼眸一紧,沉声说道:“若是我有事,你肯拿给我也不会比这少。”

“这个,以前会,现在我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孟谦嘴上笑着,心里却觉得这沉甸甸的一份情谊实在是让人心头哽涩。

“你我之间,难道白担个朋友的名声,不能共患难?”方一鸣眉头紧锁,有些生气。

孟谦十分感动:“一鸣兄,钱财身外之物,你比我看得很开,我若是真缺了,不会和你客气。如今,我确实是不缺钱。”

方一鸣见多说无益,只得挥挥手,让孟谦上了马车。云朵坐在马车上对他微笑,他还是不死心,又对云朵说道:“弟妹,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孟谦,你不要生气。”

云朵被“弟妹”二字震得一脸红云,孟谦无奈地笑着,推了推云朵。

云朵下了马车,随着方一鸣走了十几步。方一鸣背对马车,将银票放到云朵手里。云朵一惊,看着手里的银票,又看看他。

“他不肯收,我意料之中的事。如今,你们一切都不比往日,拿着这个,万一有什么不时之需也用得着。”

云朵急忙说道:“多谢方公子,这个,实在是太多了。我们也用不着。”

“只当是我入了份子,日后酿了酒,酒坊也有我的一份。你先拿着,别告诉他。”方一鸣说完,急匆匆地走了,生怕云朵再来推辞。

云朵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疑惑又感动。他出手千金,却身处陋室,如此阔绰又如此清贫。这样的一个人,象是山头上的雪,似乎很纯净,却又象是井,深不见底。

云朵上了马车,心头仍是无法平复,生平第一次在怀里装那么多银子,竟将她的心都烫得慌乱起来。她按着心口,想起来日,孟谦重新开了酒坊,再置一块地,半隐半商,应是很美。到时,如果这银子用不上,就还给方一鸣。他虽然说是入份子,但云朵知道那不过是他的说辞,只为了想要让她留下银子而已。即便这银子只是在孟谦这里存上一天,也是全了他的一份拳拳心意。云朵叹了一口气,人生有一知己,果然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