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不见一面?”

方为笑笑,“听说薛六爷身边多了个佳人,每日陪同,我是个识趣的人,哪里敢坏你兴致。”

说到佳人,薛升又气冲脑门,“凭你的人脉,你会不知那让我发怒的就是你所谓的‘佳人’?”末了他紧盯着这面相平淡无奇的男子,“别以为你每月给钱我,我就不会断了你温香楼的财路!”

方为笑了笑,“温香楼还要薛六爷和其他四位爷罩着,我哪里敢得罪您。”

方为便是温香楼的老板,除了老鸨,唯有薛升和另外四位有权有势的人知道,每月十五他们便会来收银子,让官府别找温香楼的麻烦。要在京城开青楼,没有人罩着,一日生意都别想做。

薛升冷笑,“你故意戳我痛处,还说不敢得罪?”

“薛六爷心里头的这根刺,得拔了才舒坦。闷头在这喝酒,可就不好了。”方为坐到旁边,一双眼睛已含冷冷戾气,“让别人不舒坦,才是薛六爷的脾气。”

薛升醉意散了大半,心底被酒压下的恨意渐渐拔高,“你果然打探清楚了…只是我倒想听听,方大老板有何高见?”

方为淡笑,“薛晋不是想娶那女人么?那薛六爷就成人之美吧。”

薛升狠狠甩了他一记眼刀,“你这是什么法子?”

“薛六爷先别动气,依照我的看法,要杀了那女人的法子多得是。可是薛晋不是很欢喜她么?如果她死了,无论是您杀的还是因为别的,薛晋定会将全部过错都怪罪在你头上,到时候他给您下个绊子,您就别想翻身了。”

“他如何能给我下绊子?”

方为笑了笑,“薛晋到底是嫡长子,日后可承爵。你如今不敢杀他,他当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你下手,可并不代表你动了他的女人他也会忍气吞声。如今不过是没有一个名头这么做。都说妻子娘家等于半只手臂,你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那姑娘嫁给薛晋,那薛晋就失势了。”

薛升顿了片刻,细想之下,忽然觉得阿古嫁给薛晋也不是坏事。

薛晋不是执意要娶她,甚至断了父子关系也在所不惜么?那如果阻止阿古嫁他,两人真成了亲,父亲盛怒之下,很有可能会去圣上那将薛晋承爵的资格剥去。

他越想越觉这买卖可以,他不但不能去阻拦他们成亲,还得推他们一把。

而且阿古并非真正的南山酒翁,可薛晋献酒于太后定会借南山酒翁的名衔。到时候只要他们两人去献酒,他就拆穿阿古的身份,到时候犯个欺君之罪,薛晋也完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那不是谋反的事,并不会连累到自己,薛升倒是放心。

方为见他久未说话,知道他决心已定,事情已成,不由笑笑,眼底隐约浮现狡黠之意,不为薛升所察。

此时薛晋和阿古已在客栈吃饭,金书见两人一起出现,倒不意外,昨天他就听说薛家三爷带着个漂亮姑娘离家了,再一打听可让他吃了一惊,不知道那漂亮姑娘怎么会变成阿古。这会见他们两人一起出现,只有疑惑,没有惊奇。

坐下后薛晋就拿了筷子给他,他伸手接过,眨了眨眼看着两人。又见阿古递筷子给薛晋,他不由张大了嘴,“你是阿古姐姐?”

阿古瞅了他一眼,“是。”

“哦…”

金书还没扒两口饭,又见薛晋往阿古碗里夹菜,她还来者不拒,惊得他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还没张口,又被阿古看一眼,“吃饭。”

他心里顿时好不好奇!他家阿古姐姐怎么变得这样温顺了?还有,他们两人何时好上的,他怎么不知道?!

金书心里顿时有种要被亲姐姐抛弃的危机感!

第48章 计策

第四十八章计策

一起用过饭,阿古就上楼看酒去了。金书横插两人中间,走了几步又退了出来,自觉地走在后面。他总觉得有人在盯梢,往他们这边看。昨天找到薛晋的小宅要进去,也发现有人在,不过衣服不同,像是两批人。

这里头肯定有蹊跷。

走在最后的金书将门关上,就见阿古去查看酒缸。

哪怕是已封存完好,但酒酿得越久,就越有浓香,覆盖不住。满屋飘着酒香,闻久了好似也能醉人。

薛晋见有五个酒缸,问道,“这是你明年要进献的酒?”

“嗯。”阿古又道,“是要和你一起去进献的美酒。”

声音不轻不重,外面的人应当恰好能听见。薛晋不由笑笑,也蹲身在旁,低声,“他们一回去禀报,你是要气死我弟弟不成?”

阿古眸光淡漠,“能气死岂不是好事?”

薛晋又笑了笑,一会就见金书也蹲在一旁,一双明眸大眼直往他脸上瞧,他摸了摸脸,若有所思,“我是潘安么?让人目不能移?”

金书咬了咬唇,阿古已拿了张纸给他。金书接过,只见上头简略写了一些话,却足以让他茅塞顿开。大意便是埋伏岳长修一事败露,因薛晋相助得救。当初中毒得救,也是因薛晋才得以存活,他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如今两人假意要结为夫妻,再见机行事重回薛家。

阿古以为他看完后顶多是震惊,谁想他看完后却一屁股跌坐,错愕地看着薛晋,指了他好一会,才咽了咽。掏出身上炭笔,飞快写下几字,却不是给阿古看,而是薛晋。

薛晋看去,不由莫名。

——原来我当年瞧见的人是你。

阿古看了一眼,也觉疑惑。金书紧张得嗓音都压得低如蚊子,“我知道阿古姐姐死后,就跑去大堂看她。听见外头有人来,我便躲在桌下。可却看见有人把阿古姐姐带走了,原来是你。”

薛晋笑道,“又是奇缘。”

金书诧异薛晋竟早就知道阿古的身份,更让他困惑的是他明明姓薛,怎么却不认老子似的…他顿了顿,“难道府里的人传你娘是被洪氏害死的事是真的?”

薛晋笑道,“真真假假谁又知道。”

金书撇了撇嘴,薛家人就是让人讨厌。他抱膝听着,又见阿古拿来张纸条,他看了看,原本还有点郁闷的脸已绽了笑颜。憋屈了那么久,果然还是要将报应还在坏人身上时最痛快了。

——毒杀岳长修。

他抬手一摆,低声,“得令。”

薛康林将妻子和下人都屏退后,便让岳肖坐下,“岳太师也派了人过去监视么?”

声调平淡,脸上神色让岳肖难以分辨悲喜。因他上门质问而让薛晋愤离家门,难道薛康林不该痛恨自己?这样客气,反而让他心有不安。薛康林能从一个小小太守混到侯爷之位,绝不可能只是曾因为圣上挡过毒箭,自有他自己的本事。

“老夫的人也在令公子外宅那瞧见了另一路人马,看着训练有素,想来就是侯爷您的人了。”

薛康林说道,“你我目的一样,井水不犯河水。”他抬眼盯看,微露冷意,“同行多年,老夫也不和你拐弯。如果那叫阿古的姑娘没有任何异常举动,令公子又病发,那就请岳太师负荆请罪,同我儿道歉。”

岳肖脾气素来骄横,闻言不禁冷笑,“谁又知晓她有没有同伙。”

“你将岳家裹得铜墙铁壁,同伙若还能进去,那老夫只能劝你换护院了。再有,这难保不是家贼。”薛康林轻扫他一眼,又道,“如果证明了她的清白,你却仍纠缠不休,那就休怪老夫不顾往昔情面。”

岳肖当然不敢纠缠太过,如今是他有理,薛康林给他几分薄面。可真翻了脸,岳家也架不住。好声告辞,乘上回家马车,岳肖又让下人去多找一些身手了得的人来,他就不信向来身体好的儿子竟真会是害了什么病。况且这几日他服药后,身体不是好了许多么?

这里头定是有鬼。

岳长修最近几日确实好转了,人一清醒,就想起了姚婉。他们夫妻两人成亲以后那样和睦,让人羡慕。可一夜突变,让他十分困惑。

这会手上拿着她最喜欢戴的簪子,想到她什么都不要就走了,还送来一纸休书,听说她而今过得甚是逍遥自在,越想越气恼。手力一大,簪子已被他折成两半,狠狠丢进池中。

簪子很快就沉落在淤泥里,不见了踪影。

斜阳西下,暖暖橙光铺洒荷花池,不胜美好,却无人可一同观赏。

“少爷,该喝药了。”

耳边童声稚嫩,不是平时伺候自己的小厮,岳长修多看了一眼,只觉这孩子生得水灵好看,但眼神畏生。旁边婢女弯腰说道,“全喜他这两天犯痢疾了,夫人嫌他脏,怕手脚不干净,就让奴婢去寻个新的小厮来。正好厨娘王寡妇的外甥年纪合适,又看着聪慧乖巧,就领过来了。等全喜回来了,再打发走。”

岳长修收了视线,懒声问道,“叫什么?”

男童答道,“狗蛋。”

岳长修轻笑,“贱丨人贱命,连名也低贱。”

“我娘说这样好养活。”

“你也叫全喜吧,省得我记你的名。”

“谢少爷赐名。”

人不大,但确实机灵。岳长修如此想着。

人虽俊朗,却是人模狗样。金书瞧着他,如此想到。

伺候岳长修喝了两次药,天已经黑了。他跑到厨房蹲在外面等人,厨子见了他笑道,“王寡妇,你外甥在等你。”

王寡妇手势稍停,笑道,“肯定是肚子饿了,活都忙完了吧?那我就回去了。”

“去吧去吧。”厨子眼神又意味深长,“我说王寡妇,你可别带着个孩子去赌摊啊,小心把你外甥也给输掉了。”

王寡妇呸了他一口,“你就不能说我会赢?”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解下放好,就拉着金书从后门走了。出了巷子,离岳家几十丈远,她才道,“今日少爷可有给你赏银?”

金书摇摇头,“没有。”

王寡妇顿时恼了,“你个傻子,定是没做好。你大半夜饿晕在我家门前,要不是我捡你回来,供你吃喝,还给你找差事做,你现在已经在阎王殿了。赶紧给我赚钱,否则我非得将你丢出去。”

金书抱了她的手求饶道,“等狗蛋发了月钱,就全都给您。”

王寡妇真想将他卖了,可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也没孩子。如今天上掉了个这么大的孩子来,又听话又乖,嘴又甜,收着做儿子也不错。等再过一阵子没人来找他,她就去官府那把他收做养子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让他快点赚钱。

金书抱着她的手走着,又想到那个被自己下了泻药的小厮,虽然内疚,不过…今晚还得再去他喝的水里下一回药。

待他完成任务后,送他一袋银子当补偿吧,佛祖慈悲。

小宅外的人一直都没有走,已过去六天,依旧在各种地方盯看。

阿古察觉不到倒还好,注意言行便可。可一点动静就能感觉到的薛晋觉得他们烦人透顶,真想去屋顶墙上将他们拽下来痛打一顿。

“明日姚婉会过来,刚让人送了拜帖来。”

“拜帖?”薛晋颇觉有趣,“她倒真将这里当做你的家了,看来除了她,谁都不会恭贺我们了。”

“碍于你爹的颜面,谁又愿意在没有看清局势前乱押宝…除了姚婉和于子千。”患难见真情,兴许就是这个了。只是阿古更愿意在事情结束后,和他们一辈子不再相见。他们越是对自己好,她心中的愧疚就越多。

想到这,她抬头看看屋外,又将目光落在薛晋脸上,声音轻浅,“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应当也知道荣德贺绿浓,还有洪知礼的事。”

薛晋点头,“知道。”

阿古唇角微有笑意,“那你不怕?不怕枕边躺着个手染鲜血的蛇蝎女人?”

薛晋面色如常,“如果会怕,你也没机会问出这种话。薛家人最擅长做的就是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这倒是…”

薛晋好奇道,“你怎么还不吃?要凉了。”

说到吃晚饭,阿古就觉得胃在翻滚。

任何一个人几天三顿都是吃面条,再好吃的面胃也会扛不住吧。她禁不住问道,“你就不能做做其他菜?”

“好像不能。”薛晋诚恳道,“因为我只学了下面条。”

阿古的厨艺向来不好,否则她会亲自去做菜吃。这时她才觉得这世上最能倚靠的其实是金书呀,他的厨艺堪比厨子。吃了几口,她才想起这面汤上没飘着让人难忍的葱花了,问道,“你怎么不放葱了?”

“你不是不吃么?”

阿古微顿,第一次吃面时她一直在挑葱。原来他留意到了,难怪这几天汤水里都没葱。本来以为是他忘了,原来不是。

薛晋见她又停了筷子,说道,“难吃?明天我试试做其他菜,免得把你吃吐了。”

“不难吃。”阿古卷了一筷子面,“挺好的。”

有瓦遮头,日食三餐,便是天底下最美的事了。

第49章 时机

第四十九章时机

岳长修这几日精神已恢复得不错,晨起还起了个大早同父亲母亲问安。岳肖见他病好转,而离阿古被监视已过了八天,心中冷笑,果真是那女人捣的鬼。等儿子彻底康复,他定要领着他去薛家讨说法。

“爹,再过两日,让孩儿回翰林去吧,总这样不出门,听小厮说,外头的话传得十分难听。”岳长修爱面子,想到自己不出面,唯有姚婉对别人说他不是的份,没有他反驳的机会,就觉吃了大亏。再这么下去,姚婉肯定说尽了他的坏话。

岳肖摇头,“此事不可,得爹爹将那叫阿古的女人捉起来,你再出门不迟。”

岳长修不能理解为何父亲会认定下毒的人是阿古,他跟她可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自己?

回到房中,他只能拿了书看。一会下人来报薛升来拜见,忙让人去请。

薛升酒醉两天,今日看着少了平日的爽朗,有些颓靡。岳长修见了他当即叹道,“这到底是你得病还是我得病。”

“兴许都病了。”薛升笑了笑,“你精神倒不错。”

“已快痊愈了。”岳长修迟疑稍许,才问道,“别人可有在背后说我什么?”

“能说什么?怎么,怕姚婉将你休夫的事到处说?”薛升微微摇头,“姚婉可不是那种人。”

姚婉的脾气和宋锦云相差无几,他了解宋锦云,所以同样了解姚婉。

两人正说着话,长长廊道上走来一个男童,端着药缓步慢行,走到跟前跪下将药举过头顶,“少爷,该喝药了。”

薛升看了一眼那药,见岳长修一口饮尽,问道,“这药是…”

“解毒所用。”岳长修将碗丢回托盘上,“下去。”

男童起身时薛升看了看他,很快就收回视线,没有多看,又和岳长修说起近事。

金书抱着托盘慢悠悠走过拐角处,回头朝薛升的方向吐了吐舌头。又觉耳后根有点痒,却不敢挠。万一一挠把这乖巧的面皮挠破了怎么办。不过薛升来是他没想到的,他本想已经潜伏了三天,今天就开始给岳长修下毒,再不下毒他就完全康健,要去找阿古姐姐的麻烦了。

可偏偏杀出个程咬金。

如果薛升刚走岳长修又毒发,只怕岳肖要怀疑起薛升来。到时候薛升再仔细一查,自己很有可能会暴露。他的身份一揭穿,阿古姐姐也得跟着暴露。

果然薛家人很惹人讨厌呀。

姚婉又来看阿古了,依旧是买了许多许多东西。阿古只觉她再多来两次,就要专门空个房间给她放置东西了。

薛晋也觉头疼,见她指挥着下人搬东西进来,禁不住放下手里的书,说道,“姚姑娘,你送的这些薛某可以拿去当银子用么?”

“可以呀。”姚婉大方道,“送来了就是你们的了,随意处置。”

薛晋本意是提醒她不要再拿什么来了,谁想她根本听不懂这种拐弯抹角的话。

等下人都搬好了,姚婉便说道,“我娘让我陪她去赏花,我得走了。”

阿古送她到门口,目送她离开。回到院子,只见薛晋书盖脸上,晒着初晨朝阳,姿势十分惬意舒坦。阿古看看里屋的东西,过去收拾,打算把他们用不上的拿出来。

不一会薛晋也进来了,说道,“还有十天就中秋了。”

“嗯。”

“中秋正是最挂念家人的好日子。”薛晋在她一旁附耳低声,“那天是回薛家的好时机。”

阿古微顿,再过十天就离开这去那令人作呕的薛家?在小宅里过了几日安宁日子,忽然觉得有些舍不得了。人果然是居于安乐久了,就会变得脆弱和怯懦。

可这里终究不是她要待的地方,大仇未报,她何以能安心待在这里?

“嗯。”阿古定声应下一字,决意回去。

薛晋见她应得这样坚决,知她心中仇恨仍跟以往一样沉重。鼻尖有发轻碰,隐隐香气萦鼻。再近半寸,就能碰到白皙的脖子了。

阿古以为他还有话说,等了片刻才觉气氛不对,猛地抬头,脖子上触感微软,像是被亲了一下,她捂住脖子瞪他。薛晋抬手,“我真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

阿古咬了咬唇,见薛晋目光游离,她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来,“我当时昏迷不醒,你说喂我喝水…你拿什么喂的?”

薛晋觉得如果说出实情他就别想走出这屋子了,慢慢往后挪步,挪到门槛外才指了指嘴,随后飞快跑了,留下阿古在屋里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