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碧想了想:“狗咬狗?”

“差不多吧——”沈云殊正要说下去,就听院子里脚步声响,青霜回来了,身边还有一个沈云婷。

“云婷——”沈云殊素来是喜欢这个妹妹的。且不说是香姨娘生的,单说沈云婷本人也素来懂事,不像沈云娇那般被沈夫人宠得不像样子。

“大哥,大嫂。”沈云婷到了这里总算不像平日里那般严肃了,露出笑容,“姨娘做的鸡丝粥,让我送过来。这点心是我做的,新学来的,也不知大哥喜不喜欢。”

其实香姨娘是想亲自送过来的,但沈云婷不肯。香姨娘在沈云殊面前还好些,可对着许碧怕又要以婢仆自居,沈云婷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里难受,还不如她送过来,正好也可以探望一下沈云殊。毕竟这些日子王御医说得那般吓人,又不许人探望,她早就担心极了,这会儿听说好了许多,准人来看,可不要赶紧过来么。

☆、第27章 私心

“我已好得多了。”沈云殊略有几分歉意地向沈云婷笑了笑, “这些日子必定是吓着了吧?”这戏要演得逼真,更要骗得过那些眼线, 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香姨娘和沈云婷不知情,定然是要跟着狠狠担心一番的。

沈云婷使劲往他脸上看了看,见不是敬茶那日的青白样子, 又听他说话平顺,这才当真放下心来:“大哥以后可一定要小心, 再不可像这样了!”虽说生于武将之家,早知道刀兵无眼, 也见过父亲兄长受伤,可这般命悬一线却是头一回,真把她吓坏了。

“莫怕莫怕。”沈云殊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大哥保证, 再不会有下回了。”

“那便好。”沈云婷眼圈有点红, 又觉得这般失态有些不好意思, 脸也微微红了,“外头都说,这次多亏了嫂嫂…”其实她觉得还是王御医医术高明,自己兄长身子也好, 才能熬过来。那求神拜菩萨什么的,真要是有用,人人都不用死了呢。

许碧连忙摆了摆手:“我不过尽一点心意, 都是王御医医术高明。”她可不想再担这个美名了, 真是让人脸红。也不知道王御医是不是跟她有同样的心情。

沈云殊笑了一笑, 道:“云婷来得正好。我正与你嫂嫂说,过些日子怕有些宴饮应酬,叫她做几件衣裳。这杭州城里的样子与京城大约总有些不同,你与你嫂嫂讲一讲,帮她挑几个样子。你自己也做几件。”

沈家总共两个女儿,沈夫人倒是说不分什么嫡庶,公中份例皆要相同为好。横竖也多不出几两银子来,不如赚个慈爱名声,至于沈云娇那里,她自然会贴补。

倒是香姨娘给婉拒了,与沈大将军说嫡庶长幼终究有别,若坏了规矩怕家里乱,故而沈云婷的份例比照着沈云娇都少了两成,每季的新衣裳新首饰皆不如沈云娇的多。这会儿沈云殊让许碧做衣裳,也就想起来给沈云婷也捎带两件。

沈云婷脸上顿时微微涨红:“公中的衣裳都已经送来了,大哥不必惦记我。倒是杭州城里今春都爱在衣裳上镶襕边,若是嫂嫂喜欢,该多做几件才好。”

女孩儿家哪有不爱美,不喜欢新衣裳新首饰的?可香姨娘自小就对她耳提面命,要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说她命不好投生到了姨娘肚子里,就要守着身份,不要去争那些东西。

沈云婷其实并不在乎几件衣裳首饰,她总记得书里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且四德之中,德言在首,妇容只排第三,讲的也是行止端庄,而不是提倡富贵华丽。沈家也是请了女先生来教导过的,这些道理她都懂。

但她还是不爱听香姨娘说那些话,更不爱看香姨娘在别人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以前便是这样,若是沈大将军或沈云殊私下里给了她些什么,她便要感激一番。

沈云婷心里自然也是感激父亲和兄长的,可香姨娘这样子让她觉得仿佛乞丐在感激施舍一般,却是她非常不喜欢的。因此这么一来二去的,她也就不大肯接受父兄给的东西了。为了几件衣裳再让生母做些那般的举动,她不愿意,宁可不要那些衣裳首饰。

沈云殊当然不知道妹妹心里想了些什么,只摆摆手道:“哥哥给你的,你只管拿着就是。眼瞧着都是大姑娘了,自然该好生打扮。去吧,帮你嫂嫂好生挑挑。”

许碧猜他大概还有别的事要办,说起来刚才两人也谈了不少,这里头的讯息,她也得回去消化一下呢,便笑吟吟牵起沈云婷的手道:“那我就要劳动妹妹了。”

沈云婷不是很想去,可又觉得沈云殊说得很对。既然他如今伤势好转,许碧少不得要去外头走动,这衣装上自必是要用心。可她才到杭州,对这边时兴的式样又怎会知道?哥哥让她来帮忙,她难道不管吗?

这么一犹豫的时候,许碧已经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房里去了。

其实成亲第二天,沈夫人就叫人送了四匹料子过来。要说她这个继母,面子上的功夫做得还是相当不错。原先那聘礼里头已经有不少衣料,她还往这里送,若是说出去,人人都要说她一声大方。

聘礼虽是沈家出的,可如今就都是许碧的东西了,那库房的钥匙也早由紫电交给了知晴,这会儿又搬了七八匹来,全部摆开让她挑。

“这匹银红的,嫂嫂穿了好看!”沈云婷到底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儿,看见这些好看的衣料便不由得喜欢起来,拿了那匹云锦在许碧身上比划,有些羡慕,“嫂嫂生得真是白净,这颜色就是嫂嫂穿着最好。”

沈家的儿女肤色都深些,不知是遗传,还是在西北风沙日头大。沈云婷自也不例外,对许碧白玉般的肌肤颇为羡慕。

许碧笑着取了一匹碎花的料子,也在沈云婷身上比一比:“这个你穿了也好看,不如就做一件。”沈云婷肤色虽略深,却是脸色红润有光泽,十分健康,穿鲜亮些的颜色好看。

沈云婷摸了摸那料子,眉眼便有些耷了下来:“还是不要了。这料子太贵重,不是我该穿的。”若是要了,姨娘少不得又要在父亲面前请个罪。虽则父亲并不以为然,或许还要再给她贴补点什么,但她就是不想看见姨娘那几乎把自己伏到泥地里去的样子。

许碧还当她是不好意思,便笑道:“是你哥哥发了话的,怎么就不能穿了?”

沈云婷有些低落地摇了摇头:“我是庶出的,嫡庶有别,各人都有自己的本份。”

许碧怔了一下,想了想道:“不瞒你说,嫂嫂从前在家里也不认识多少料子,这些里头好多我都分不出,妹妹教教我可好?”守本分自然是好的,但沈云婷这样子,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

年轻人多半都有点好为人师的意思,何况沈云婷是极敬爱大哥的,爱屋及乌,许碧既这么说,她自然也愿意教,遂指着那些料子逐一讲起来。许碧边听边点头,笑道:“妹妹懂的真多。”

沈云婷抿了抿嘴,严肃的小脸上也忍不住有一点儿得意:“都是姨娘教我的。”香姨娘在沈家管着沈大将军的前院,这里头自然也有走礼的事,香姨娘经手的东西不少,自然都认得。

许碧点点头,拿起两匹料子:“刚才妹妹说那个料子穿不得,那这两匹应该无妨了吧?”按沈云婷的说法,这两匹料子要比刚才那碎花的便宜些。

“嫂嫂——”沈云婷的脸顿时涨红了,“我不是——”她不是要这料子,才说它们便宜些的。

“我知道。”许碧也一脸严肃,“可是你大哥方才都说了,也要给你做两件新衣裳的,若是你一件都不要,说不定你大哥要怪我了。”

“这——”沈云婷犹豫一下,指了指最便宜的两匹,“那我要这个便是。”

“这个颜色不鲜亮,你小姑娘家的,听嫂嫂的话,不穿那个。”许碧拍了板,“放心,也不是都给你,不过比着你要的尺寸剪了就是。这丫头叫什么名字?宝杏?这名字不错。宝杏,你家姑娘做衣裳要用多少料子,你想必是知道的,这事就交给你了。来来来,妹妹方才说的那个襕边,究竟是个什么?做起来可麻烦?”

沈云婷最后还是带了那两样料子回了自己院子,一进屋便见香姨娘正坐在窗下,拿着个绣棚仔细地给她绣一条襕边,见她回来便扬起温柔的笑容:“这会儿才回来,可是跟你大哥大嫂说话来着?”

沈云婷脚下停了停,后头抱着料子的宝杏顿时就想退出去,却已然来不及了。香姨娘一眼瞥见那料子,便又笑了笑:“这绫子颜色倒是鲜亮。”

宝杏连忙道:“这是大少爷说的。大少奶奶要做衣裳,捎带着给姑娘也做几件。姑娘原本是要那素软缎的,是大少奶奶说那个不鲜亮,硬给姑娘挑了这两样。”

沈云婷抿着嘴唇没有说话,香姨娘摆摆手示意宝杏下去,拉了女儿的手笑道:“这倒好。拿那个做裙子,再配上这个襕边,正压得住。可曾谢过大少奶奶了?”

她不说教,沈云婷便松了口气,道:“已经谢过嫂嫂了。”

香姨娘便点点头,拿着那襕边给她看,问她上头绣这玉兔捣药的花样可喜欢?又问昨个夜里凉,被子可够不够。虽说天气和暖,也不可贪凉云云。

母女两个难得这般融洽地说了半日。等香姨娘出了沈云婷的院子,跟着她的大丫鬟百灵便笑道:“姑娘今日高兴。”

香姨娘笑了一笑:“有新衣裳,自然是高兴的。”小姑娘家心思单纯,新衣裳新首饰就足够高兴几日了。

百灵小心地劝道:“姑娘不是那等掐尖要强的人,姨娘也不必拘得那样紧…”依她看来,沈大将军对两个女儿显然一视同仁,香姨娘又何必硬要叫沈云婷处处都逊着沈云娇呢?这些年沈云婷心里委屈,她们做丫鬟的也都看在眼里,觉得心疼呢。

香姨娘叹了口气:“这会儿衣裳首饰上差些又算什么?女儿家,这一辈子最要紧的莫过于结一门好亲事。婷儿没运气,投生在我肚子里,这将来的亲事还不是握在夫人手里?若是平日里她与二姑娘一般的待遇,老爷必会觉得夫人贤惠,只怕等到说亲事的时候就全听了夫人的…”

百灵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原来,原来姨娘想得这般长远…”她伺候香姨娘也有五六年了,听那些年长的婆子们说过,打沈云婷一下生,香姨娘便委屈着女儿,原来竟是那时候就想到如今了?

香姨娘叹道:“女子生在这世上,原就比男子要难过些,婷儿若是个儿子,只要他有出息,我自然不拦着她。可婷儿若出挑了,可有什么好处?这些年她愈是受委屈,老爷和大少爷便愈是会对她上心。我也不求别的,只求她能嫁一个家风好的人家,夫婿有出息,那才是福气呢。可我一个姨娘,连这宅门都出不得,如何知道人家究竟好不好?若是老爷和大少爷肯上上心,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百灵也不由得叹道:“姨娘是一片苦心。只是何不让大姑娘知道呢?”弄得母女两个之间,倒好似多了些隔阂似的。

香姨娘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沈文和沈云殊都是精明人,若是沈云婷与她一般存了算计的心思,小姑娘家不会遮掩,如何瞒得过人?倒不如这般,她受的委屈越真,得的关切也就越真。至于说女儿误解了她——待她将来嫁得好了,自然明白。总是亲生母女,哪里会有隔夜仇呢?

“走,去大少奶奶房里。”

“啊?”百灵有些诧异,“姨娘不是刚——”早晨不是刚打大少爷的院子里出来吗?怎的这会儿又去。

“自然是去谢谢大少奶奶。”香姨娘微微一笑,“虽说是大少爷说了话,可这料子也是大少奶奶亲自挑的,少不得要去谢一谢。礼多人不怪。对了,你去我院里,把前些日子绣的那八幅缠枝花的襕边取来。听说京城里还没兴起这个来,大少奶奶要做新衣裳,一时想必绣不及,这个多半就用得上。”

百灵小声道:“可那襕边,大姑娘瞧着喜欢…”连她都以为是给沈云婷绣的呢,这会儿转手给了大少奶奶,沈云婷怕又要失望了。

“几幅襕边罢了。”香姨娘淡淡道,“婷儿不会那般小气。”

香姨娘这八幅襕边都有三指宽,绣的花样各不相同,能镶两套衣裙了。且颜色鲜亮又不俗气,许碧看见了就有些爱不释手:“姨娘的针线真是好。”

说起来,路姨娘做出来的针线都没有这么漂亮。当然,也是因为路姨娘手里没有好东西的缘故。香姨娘送来的这个,虽说只是镶边,但用的料子和针线都是好的,做出来自然也漂亮。

“大少奶奶看得入眼就好。”香姨娘在许碧面前格外恭谨,连椅子都只坐了半边,不似在沈云殊房里,还会坐在床边上那般亲近,“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是如今杭州城里时兴这个,就照着做了些…”

许碧把那襕边看了又看,笑道:“这个若是还拿不出手,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了。正好我要做件银红的衣裳,这颜色正配得上。”这可是手工刺绣,要放到她那个时候,恐怕买都买不到。

香姨娘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方才我去大姑娘院子里,听说大少奶奶又给了大姑娘两件衣料…”

“哦——”许碧想起知雨打听来的消息,忙道,“那个是大少爷说了给妹妹的,云婷本说不要那个,是我觉得小姑娘就该穿得鲜亮些,才硬塞了给她。姨娘可别怪她。”

“大少奶奶肯照顾大姑娘,婢妾心中感激得很。”香姨娘态度越发地恭谨了,“大姑娘年纪也大了,婢妾心里也愿意她穿得光鲜些,只怕有些人看见了,要拿她庶出的身份来嚼舌头。不瞒大少奶奶,因是投生在婢妾肚子里,大姑娘…如今眼看着年纪到了,婢妾也就忧心这一件事…”

许碧不由得点了点头。许二姑娘也是庶出,路姨娘一样也为她的亲事操碎了心,结果还是被送来冲了喜,若不是沈家别有内情,结果多半就是守活寡了。香姨娘为沈云婷担忧,也是理所当然。

香姨娘也并不像个祥林嫂似的抱怨个没完,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把话带开,跟许碧说起沈家的下人来。

她在沈家二十年,对后宅诸事都清楚,自沈云殊这院子起,但凡有点脸面的她都能讲出一二来。

“紫电和青霜是前两年夫人特地新挑给大少爷的,因之前伺候大少爷的两个丫鬟年纪到了,都放出去嫁了人。只是大少爷常年在军营之中,难得回来…”香姨娘细细地道,“紫电性子稳重,针线也不错;青霜就略跳脱些,爱说爱笑,算起账来倒是快得很,是个伶俐丫头。”

这一通讲下来,也耗了小半个时辰,香姨娘看看天色才忙停了下来:“瞧我,看着大少奶奶和气,这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耽误大少奶奶这般久。”说着便告辞,“若大少奶奶不嫌厌烦,几时得闲便差人去唤我,我再来陪大少奶奶说话。”

许碧将香姨娘送到门口,看着她走了,知晴便欢喜道:“幸好有香姨娘来说这会儿话,如此一来,这府里的情形咱们也能知道不少了。”再不是那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情形。

许碧笑了笑:“正是。”沈府下人也有数十个之多,若不是香姨娘解说,还真是一时难以弄得清楚。果然香姨娘与沈云殊是亲近的,不然也不能特意来与她说这个。

“姑娘,那两个——”知晴往正房瞥了一眼,从这里就能看见青霜在窗下坐着。说什么夫人特地挑给大少爷的,正妻还没进门,倒弄两个美貌丫鬟放在身边,沈夫人这用心谁还看不出?这紫电青霜,怕就是给沈云殊准备的通房了。

一想到这个,知晴颇有些忧虑。看看自家姑娘这单薄的模样,还是个半大孩子呢。再看紫电青霜,尤其是青霜,那衣裳略一收裉,便显出身材来…自家姑娘还要及笄之后才圆房,这,这如何比得了呢?

☆、第28章 游春

关于知晴的忧虑, 许碧一时还没顾得上,因为沈夫人很快就派人来跟她说,三月三,沈家要去西湖游春。

“去游春?”许碧听了红罗传话之后, 不禁又跑去了沈云殊的房里, “你难道也要去吗?”

沈云殊又把紫电和青霜打发了出去,正在房里伸手踢腿, 显然装了这几天的病人,把他憋得也十分难受,闻言不禁笑道:“大约是吧。到时候我的伤总也可以出门了。”这段时间该做的事也都做了, 他也不能总在家里躺着,该起来了。

“…是要做什么事吗?”许碧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沈云殊眯起眼睛笑了笑,他就知道许碧是个聪明的:“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是再给袁家添把火。既然他们要与倭人联手灭了海老鲨,还是早些动手的好。”眼看着天气和暖, 海老鲨又要出来活动, 多留他一些时日, 岂不是多祸害一些商船?

说起来这些海匪实在是狡猾, 毕竟他们沈家长久在西北,对海上情况不熟悉, 在袁翦面前的确是有些被动。譬如现在,他们明明知道海老鲨一伙, 但却不知其究竟盘踞何处。海上情形瞬息万变, 天气、风向、暗流、暗礁, 便是大胆如他,没有真正老练的海上向导,现在也不敢走得太远。最终还得等着袁翦动手,实在是憋气。

“没有海图吗?”许碧深恨自己当初没好生研究一下这方面的事情。

沈云殊苦笑了一下:“那东西哪里那般轻易能得到。”想当初沈家在西北,十余年才弄出一幅较为完善的舆图,如今这茫茫海上,想绘海图谈何容易。他们也走访过一些老渔民,可那些人又不会绘图,仅凭口述目前只拼凑出极粗糙的一份东西,拿着它下海可就太冒险了。

“先催着袁家把海老鲨灭了罢。到时候若是运气好,擒到几个活口,海图便可完善许多。”若说熟悉情况,自是莫过于那些海匪了,“只是这回出去,你怕是要受受惊了。”

许碧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沈云殊被她的眼神逗笑了:“也没有什么。只不过会有几个海匪混入城中企图刺杀我,之后就被当场杀掉了。”

“海匪?”许碧注意到了沈云殊话里的意思,“不是倭人?还要当场杀掉?”

沈云殊叹了口气:“若是倭人,怕会太过引发百姓恐慌。”毕竟海匪上岸也还常有,这倭人潜入就太过骇人听闻了。

至于当场杀掉,那自然是让袁翦放心,相信沈家人并没有得知他与东瀛人的勾结,他才会继续跟那些东瀛人往来。

“哦——”许碧若有所思地点头,“放长线,钓大鱼。”

“正是。”沈云殊笑了一声,又沉吟了一下,“说起来,有件事想要劳动你,不知你肯不肯…”

“是要学东瀛话吗?”许碧早就在想了。按说沈云殊手里显然没有懂东瀛话的人,她还在琢磨他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开口呢。

“你可肯?”沈云殊面上笑意更深。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肯是肯的。”许碧想了想,“只是我学的东瀛话与那些倭人讲的并不完全相同,不知是不是口音有异的缘故。若是跟着我学,要听懂东瀛话不难,若是要学着他们讲话,只怕会被人听出来。”

不仅仅是口音差异。她学的可是现代日语,比起这个时代的东瀛话来已经有了许多发展变化,当然是不能全盘套用的。然而日语也只是她自学的一门语言,实用为主,当然不会再去研究古代的日语是什么样子,到现在要用的时候却是不能全盘套用了。

果然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这也无妨。能听懂就很好。”能听就已经方便许多了。至于说嘛,他可以再想办法。

“那好。”许碧干脆地答应,“让我准备几天。还有,有谁要学,在哪里教?”

这倒是个问题。沈云殊当然是希望手底下的人都能学,但这显然不太现实。毕竟许碧一个后宅女眷,与外男见面尚且不太方便,更何况是教学了。所以目前,能学的大概也只有他和五炼九炼,其他的人,就只好由他们学会之后再去教了。

“你也该辟一处小佛堂出来。”武将家的女眷,不少都在后宅有自己的小佛堂。盖因刀兵之事太过危险,女眷们又帮不上忙,也只能求神拜佛,给自己寻点安慰了。

小佛堂也不需多大的地方,但因供奉菩萨,自然是闲人免进。在那儿教授,就很方便且容易掩人耳目了。

“打着菩萨的幌子骗人,罪过,罪过。”许碧双手合什,半开玩笑地说,“得多给菩萨上两炷香才好。”本来她当然是没有宗教信仰的,但现在人都穿越了,有些事情或许应该再尊重一些。

沈云殊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对许碧一摆手,转身就跳上了床,一秒钟又恢复了倚着床头少气没力的模样。

许碧简直要被他的变脸惊住了。之后就听见青霜的声音:“哟,又是知雨妹妹,莫非是少奶奶过来了?”

青霜提着个食盒,打量了知雨两眼。紫电去针线房了,沈云殊说想吃红豆糕,她就去了厨房。也不过就是这一会儿的工夫,大少奶奶就又钻到大少爷房里去了。

紫电也恰好从针线房回来,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了青霜的话。抬眼看去,自她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半掩的窗户,窗缝里露出许碧的半张脸,就坐在罗汉床上,手里仿佛一针针地在缝着什么,神态恬淡。

虽然看不到沈云殊,但紫电心里却是莫名地浮起了一幅场景:沈云殊倚着床头,手中握着书卷,而许碧坐在窗前,低头做着针线…可那个位置,以前一直都是她坐着的。即便沈云殊一月之中也难得回来住个三五日,可她却喜欢坐在那里,一针一线地替他纳着鞋底、缝着中衣。

可现在这个位置,却是换了人来坐了。紫电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咬了咬嘴唇,才重又露出温和的笑意,走了过去。

“少奶奶。”青霜已经打起帘子进了里间,向着许碧屈膝一福,就转向了沈云殊,笑靥如花地道,“刚出锅的红豆糕,奴婢特地叫少放了些糖,少爷快尝尝。”

“味道还不错。”沈云殊向许碧点了点头,“给少奶奶也尝尝。”

青霜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不怎么情愿地转过身去,将碟子端到许碧眼前:“少奶奶请用。”

紫电恰好掀帘子进来,将她那不情愿的表情尽收眼中,不禁暗暗叹了口气,满面笑容地过去,取了茶叶出来泡茶:“这是去年的秋茶,虽则味道不如春茶鲜,配这红豆糕却还好。少奶奶一起尝尝。”

南边的屋子小巧些,紫电青霜两个忙起来,这屋子里就只见她们在转了。这下许碧也没法再跟沈云殊说话,只得起身:“既然这样,我先回去了。”

沈云殊一脸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若是缺什么,只管吩咐紫电。”

许碧出了正房,才看见知雨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要说什么说就是了,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姑娘!”知雨实在是忍不住了,“您怎么就出来了?”

“什么?”许碧有些茫然,“这会儿也没法说话了…”而且她得回去准备日语教材,教学这种事,她还从来没做过呢。

“哎呀姑娘!”知雨急得跺脚,“不说那个,您跟大少爷说点别的呀。”怎么紫电青霜进去,姑娘就出来,倒好像那两个是正主,自家姑娘倒要给她们让位似的。

说起来这人的心态转换得也是快。前几天知雨还在担忧,沈云殊既然根本没受伤,许家以庶换嫡必然令他不喜,恐怕会迁怒于许碧。可这几日看许碧时常与沈云殊打发了人在屋里密谈,竟是十分投机。倒是紫电青霜那两个,沈云殊装病还要瞒着她们,显然不曾将她们视为心腹。

如此一来,知雨有个念头便与知晴达成了一致——既然许碧还不能跟沈云殊圆房,那就更要提防紫电青霜了,可不能叫她们先占了沈云殊的心。以前那些婆子们闲磕牙时可是说过,这等在身边伺候的大丫鬟,那是最难对付的了。

这些话都到了知雨嘴边,但看着许碧兴致勃勃的模样,知晴又把这些话给咽了回去。罢了,姑娘这会儿难得高兴,何必再说些不痛快的事儿让她添堵呢?横竖沈云殊既然还要装着伤势未愈,想来也不能跟紫电青霜…

知雨想到这里,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红。其实她比许碧还要小上两岁,这些事儿让她说,也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还是,还是过一阵子,看看再说罢。

沈云殊的伤势“日渐好转”,三月三那天,他已经能跟着一家出游了。

上巳节按习俗是水边洗浴,祓除不祥。到了如今,这洗浴自是不能了,便是往水边去走一走,在岸边铺下锦褥绣垫,携酒小饮。杭州城多水,倒是极其方便的,有些个穷家小户去不得远处,在附近水边走走,采朵荠菜花戴戴也是应景,据说可免一年头晕之病呢。

至于西湖那边,则大多都是富贵人家的别院,自然大多就是往那里去,沈家也不例外。

沈大将军不在——新媳入门,他喝过了媳妇茶,便往军营里去了。如今天气渐暖,那些海匪倭人又要出来活动,军中各处布防都要着紧,哪有时间和心思来游什么春呢。

不过这上巳游春之事,本也多是妇人儿童所为,沈大将军不在,倒是并不影响沈家其余人出行。

虽说沈家的主子不多,可一说要阖家出行,也用了好几辆马车。沈夫人自然是带着沈云娇,沈云婷跟着香姨娘,许碧就与沈云殊上了一辆马车,沈云安则骑马跟随。再加上伺候的丫鬟婆子家丁小厮,浩浩荡荡也有四五十人,长长地排了一路。

杭州的三月已是十分和暖,许碧把窗帘撩起一角往外看了看,深深吸了一口迎面吹过来的风——昨天夜里下了一场细雨,今早这风里都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要说这个时空虽然有诸多不便,但这没有污染的空气真是让人喜欢,深深吸上几口,似乎连头脑都跟着清透了起来似的。

沈云殊靠着车厢笑了一笑:“今日上巳,家家女眷都出行,若想看看风景便卷起帘子,不必这般小心。”一年里头,女眷们能这般名正言顺地出来游玩,也就是上元、上巳、重阳这几日了。

他这么一说,许碧立刻就把帘子卷起来了。自打穿越过来也有一个月了,她说是从京城到杭州走了数百里的路,其实一直都被拘着,多走几步都难。若是原身的许二姑娘,大约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许碧这种在外面跑惯了的人,总是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实在有些受不住。好容易能出来一趟,自然是像放出了笼子的鸟儿一般,总想多看看。

沈云殊看着许碧几乎都要趴到窗子上去了,不禁有些好笑:“就这般好看?”

许碧头也不转地看着外头,随口道:“你随时都能出门,看惯了自然不觉得。我们整日里都在后宅,只看着头顶那四四方方一块天,难得出门,可不是要多看几眼么。”

沈云殊被她说得沉默了一下。许碧若是不说,他倒从来不曾想过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