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沈夫人,知晴心里也有些惴惴,但随即就昂起了头嗤笑道:“姐姐也说了,夫人是挑你来伺候少爷的。既然是伺候少爷,自然是少爷怎么说,姐姐就该怎么做!如今少爷不让人进屋里打扰,我在外头坐着都不敢高声,姐姐却来吵闹,不知是什么规矩?”

夫人又怎么样?夫人不过是大少爷的继母罢了。这次大少爷清理府中下人,连夫人院里的大丫鬟都被发卖了,夫人不也一句话都没说吗?既然如此,她有什么好怕的!如今自家姑娘正得大少爷喜欢,自是不能让这个妖里妖气的青霜来掺和——看她那模样跟素姨娘倒有几分相似,瞧着就不是个安分的!

知晴心里想着,便又压低了点声音,阴阳怪气地道:“再说了,上巳那日姐姐才惹了大少爷不欢喜,我可真不敢就让姐姐这么进去呢。”

青霜气极,只觉得一张脸都火辣辣的。可沈云殊对她也并不怎么亲近,她还真不敢就硬闯进去。再说她们这里说话,里屋必定也能听见些动静,若是沈云殊肯让她进去,自然会发话,可此刻里头连点动静都没有——青霜咬着嘴唇立了片刻,终是恨恨将食盒往桌上一放,转头就出去了。

知晴冲着她的背影得意地一笑,伸手就开了食盒,只见里头四碟新鲜的点心,另有一盅杏仁露也是热腾腾的,显是刚刚出锅。知晴伸手便拈了一块荷花酥塞在嘴里,刚咬了一口便见知雨从外头进来,道:“方才看着青霜姐姐气冲冲出去——”

“又来献殷勤呢。叫我拦下,说了几句话自己臊回去了。”知晴把杏仁露端出来,冲着知雨招手,“还热着呢,快来吃。”反正这点心她是不会送到屋里去的。

知雨微微皱眉:“这想是给大少爷做的…”

知晴嗤了一声:“难道你还要送进去不成?姑娘说了不得打扰,点心茶水一概不要——这杏仁露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知雨皱眉道:“便是凉了,也不该我们喝。姐姐若是想喝,咱们去小厨房自己做些便是。”

知晴好不扫兴,赌气将杏仁露又重重搁了回去:“行行行,我不配喝!那就放着罢,等少爷和少奶奶要了,就将这好东西送进去,说是青霜姐姐特意做的,也好叫少爷知她的情儿!”

知雨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道:“我哪是这个意思,姐姐别误会了我。只是咱们拿着规矩压着她们,自己也要守规矩才好。不然若是被她们挑出毛病来,只怕连姑娘都不好再说话了…”

知晴扭着脸儿,片刻才哼哼着道:“我晓得了…”

知雨便露出笑脸来道:“我知道姐姐是最明白的,若不然,姑娘也不放心让姐姐守着门呢。若换了我,怕是拦不住人。”

知晴便又有几分得意:“你年纪小,自是压不住她们。放心,姑娘既说了这话,我断不能让她们进门的。”说着又有几分不屑地压低了声音,“从前一天也不见她们的影儿,姑娘这一搬进正房,恨不得天天就贴过来…我看,大少爷也根本没把她们搁在眼里…”

知雨笑了笑,也在桌边坐下,拿起针线来:“管她们呢,咱们只听大少爷和姑娘的话。”

“可不是。”知晴忽然又想起来,“说起来,该改口了,咱们如今该叫少奶奶了。”

内室之中,许碧双手托腮看着沈云殊默写五十音图,笑嘻嘻地道:“我的丫鬟脾气不好,大少爷可别怪罪。”

沈云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回瞥了许碧一眼:“是我的丫鬟乱闯,该我向大少奶奶请罪才是。”

屋里的桌椅都是依着沈云殊的身材打造,许碧坐在那高脚椅上还有点挨不着地,两脚荡来荡去地笑:“只要大少爷不生我的气,我就谢天谢地啦,哪里还敢让大少爷请罪呢?”

沈云殊有些无奈地放下笔:“如今我还指着少奶奶呢,怎么敢得罪。”

许碧偷笑着拿起他面前的纸,仔细检查了一遍,夸奖道:“大少爷学得不错。”这家伙记性极好,一笔字也写得虬劲有力,着实不错。

沈云殊却并不满意:“会写没什么用…”至少现在没用。他现在急需的是能听能说,可是许碧却说她的东瀛话说得不甚准,学了也不能直接用,真是急人。

不过现在着急也没用,沈云殊叹了口气,把纸投到旁边的炭盆里,看看许碧:“你的手可好些了?”

“啊——”许碧干咳了一声,“还,还有点不得劲,总觉得有些虚浮,把不稳笔…”

比起沈云殊来,许碧的字就差强人意了。实在是她从前没有写过毛笔字,如果不是还有原身的记忆,只怕一个五十音图都要写得乱七八糟。无奈之下,只能托辞自己手腕似乎有些扭到,然后关起门来偷偷练习了。毕竟许二姑娘好歹也是翰林之女,不能把字写得像狗爬一样啊。

但练字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许碧只能装模作样地转一转手腕:“其实也不痛不痒,想来歇歇也就好了…”

沈云殊皱眉,伸手握住许碧手腕轻轻活动:“怎会如此…你也不早说,该让王御医看看才是。”

“王御医——”许碧有点心虚地把手收回来,“他在袁家过得怎样?”

前两日,王御医终于摆脱了沈家这些病人,宣布沈少奶奶吃了几天安神药之后已然无恙,就准备打包行李返回京城。结果还没出城门呢,就被袁家以袁老夫人身子不适为由,给请回袁家去了。

沈云殊手心空了,但指尖上似乎还残存着那温腻柔滑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捻了捻手指,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声:“他?他好得很。有吃有喝有人伺候,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舒服。”

许碧嗤地笑了一声:“那他可有什么进展?”

“哪儿有那么容易。”沈云殊两手一摊,“袁家的人一刻不离,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那袁家这几天有什么动静吗?”许碧忍不住追问。

沈云殊苦笑:“也许有,也许没有。”

“这是什么话…”许碧不大满意,“没有派人盯着袁家吗?”

沈云殊叹道:“你当盯着袁家是那么容易的事?袁家盘踞江浙多少年了,名副其实的地头蛇,又是聚居一处,那地方周围有些什么人,他们早就摸透了,但凡有个眼生的都会惹起袁家族人注意。”

他伸手点了点已经在炭盆里化成了一片细灰的那张五十音图:“就说这东瀛话吧,当初来了江浙不久我就想学,可军中有几个懂东瀛话的,却是推三阻四的不肯教。袁家还在暗中散布谣言,说朝廷本只谕令父亲自己前来江浙,可父亲欲与袁家分功夺权,所以才将我也带了过来。我刚到军中之时,比现在还难得多呢。其实文华书院里就有懂东瀛话的先生,我们登门拜访过几次,也只是推托。”

“这是什么道理!”许碧不禁竖起了眉毛,“你们学东瀛话难道不是为了抗倭?这道理都不懂,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云殊往后一靠,没什么形象地仰在椅背上:“读书人有时候钻起牛角尖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袁家世居江浙,族中历年修桥铺路,赈米施药,善名在外。就是这些书院里头,不少学生都受过袁家恩惠,还有袁家的子弟或亲故帮腔,若是跟他们说袁翦勾结海匪甚至倭人,打死他们都不肯信的;倒是说我们父子从西北腆着脸来抢功,颇有些人愿意相信。”

许碧默然。人都是这样,只相信自己认定的事。袁家几代下来营造的形象,实在是给了袁翦太牢固的保护。沈家父子要从他手里夺一块立足之地,实在是难上加难。

“那——朝廷就没有懂东瀛话的官员吗?”她记得应该有这样的机构吧,比如鸿胪寺,四夷馆什么的?

沈云殊果然点点头:“鸿胪寺里有,但奏折递上去几个月了,并无批复。”

许碧想了一会儿,感叹道:“皇上真不容易…”连个翻译都调动不了,这哪儿是皇帝,分明是傀儡啊!

沈云殊眼里露出一丝笑意:“大少奶奶聪明得紧,为何外头总都传言,说你在娘家时…”派去京城打听的人已经回复了,许家二姑娘就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只有许家极相熟的人家才知晓有这么一位,印象也无非都是寡言少语,性情老实罢了。可这些人口中那个懦弱的许二姑娘,跟眼前这位可是完全不同啊。

许碧心里咯噔一跳,垂下眼睛:“在人屋檐下,何得不低头?我也听下人说大少爷从前是不管府里事的。只不过大少爷是男儿,自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插手后宅之事不过为图个家宅安宁;我一个女子,却是只能自保了。”

沈云殊倒被她说得心里一酸,温声道:“是我不该多问。如今这院子里是你做主,从前那些日子便忘了罢。”

许碧手指绞着帕子转了转,叹道:“我也只有一人放不下…”

“路姨娘?”沈云殊心下了然。都说许二姑娘是路姨娘照看大的,临出嫁前生了一场急病,路姨娘许了终身吃斋的愿,这病才好了。虽说神佛之事他是不信的,但路姨娘这份儿心,却不由他不想到香姨娘。以己推人,许碧自然也是惦记这位姨娘的。

“是啊。姨娘在家里过得也不如意,若是——”许碧眼巴巴地看着沈云殊,“若是能将她接到我身边来就好了…”

沈云殊微有些好笑:“这怎么能行?”岳父的妾室,接到沈家来还不乱了套?岂有姑娘出嫁还带着姨娘的呢?不过看许碧可怜巴巴的模样,他还是补了一句:“若以后住得近些,你想接她来小住几日也使得。”

许碧小声嘀咕:“其实我觉得,姨娘还不如就离了许家…”

“胡说。”沈云殊笑叹了一声,觉得许碧到底还是有几分孩子气,“她总是岳父的妾室,离了许家,让她往哪里去?外人不知底细,或许还要当她是在许家犯了什么过错撵出来的。听说她家中已无亲人,却要如何存身?”

有句话到了嘴边又教他咽了回去——路姨娘是个贱籍,真离了许家怕就是要被发卖了。固然他可以将路姨娘买下再放良,但这名声到底不好听,就算再嫁,一般人家也不愿娶这样的。何况她又不曾生养,那些娶妻就为传宗接代的人家,也不会选。

许碧不知道他已经想了这么多,心里略略有些失望,暗暗叹了口气。到底是古代人啊,无论怎么爱国爱民,有些思想仍旧是固化的。

这个问题显然不宜再谈,许碧也就转开话题,又扯回到袁家身上:“那现在如何是好呢?”

沈云殊笑了笑:“欲速则不达。袁家数代以来才有这样的好名声,想要拿下袁翦又岂是朝夕之功?你能教东瀛话已是帮了大忙,外头的事有我呢。”说起来许碧也是不易,姊妹易嫁也就罢了,先有宣城驿被劫,后又要帮着自己作戏,这脚上扭伤不说,如今说手腕不自在,怕也是那会儿伤了。便是当年在西北那边,也没几家的新妇要受这些惊吓。

沈云殊愈想便愈多几分怜惜,柔声道:“外头的事你就莫操心了,倒是这院子里要你费点心思。”

许碧扯着他的衣角发赖:“院子里头能有什么事啊,不过就是你那两个大丫鬟难缠些罢了。”沈云殊这雷厉风行地一番整顿,她又迁进了正房,院子里头的人都恭恭敬敬,没一个敢炸刺儿的,就是紫电和青霜——好吧,紫电其实也是老老实实的,至少表面上是老实的,只有青霜沉不住气,总要翻出些花样来。

但既然沈云殊不喜她们,饶是青霜再怎么花样百出也是没用的。许碧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需要费心的,而且她也不愿意拘在后宅过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至于青霜,有知晴怼着她就足够了,这也算人尽其材吧。

沈云殊哭笑不得,越发觉得许碧孩子气,拉了她的手笑道:“何止这些呢。”不过他想了想,也觉得好像并没有什么事可做,略一犹豫便道:“家里迁到江浙来也不久,西北那边还有牧场和两个铺子,这边也该置点产业,这些你就管起来罢。”

“牧场和铺子?”许碧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来,“这是家里…”那不是应该沈夫人管么?只怕还轮不到她吧。

沈云殊冲她眨眨眼睛:“不是家里的…”

“你的私房?”许碧顿时反应了过来。哎,不是说这年头子女不得有私财么,沈云殊居然能攒下私房来?真是比她——比许二姑娘强太多了。

沈云殊笑了起来:“原是我母亲有些留下来的东西——”连氏亡故后,嫁妆自然都是留给他的,虽然当初只是个小铺子,但这些年仔细经营下来自是不同了。

“我这些年也有饷银,另得了些赏赐和分润…”打了胜仗是可以分战利品的,这也是军中不成文的规矩了。一场仗打下来,所缴获之物总有一部分要拿出来分给军士们,朝廷也知道,只要分得不多,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沈家在西北打了二十多年的仗,开始沈大将军位卑,分下来的东西自然少。后来连连升迁,又打了几个大仗,所得便多。尤其三年前那一仗,直捣北狄王庭,北狄王重伤,十几个儿子死了一半,不得不仓皇北迁三百里,自然那些来不及搬走的好东西就都归了盛朝大军。

沈大将军不是那等爱财之人,既不克扣军士,亦不吃空饷,但从北狄手里缴来的东西自然是不要白不要。沈云殊作为先锋军,分到的自也不少。所以论起私房来,他真比许碧富裕多了。

“以前是香姨娘替我管着。”沈云殊微微地笑,“以后,就要交给大少奶奶了。”

☆、第35章 春心

许碧从沈云殊手里接了私房的时候, 青霜正在紫电屋里发牢骚:“知晴那个贱蹄子!整日里把着屋门,生怕咱们往少爷跟前凑一凑似的…敢情不是个陪嫁的丫头,分明是陪了条守门的狗过来!”

其实她是想说许碧把着沈云殊的, 但还不敢说得这般直白, 只得痛骂知晴:“也没见她做什么, 拿着针线装样子罢了,还要挑我的毛病!”

紫电手里的针连下错了几处,只得轻叹一声放下绣棚:“如今大少奶奶嫁进来,有些事也与从前不同了, 你须是得仔细着,别落了人口实。”

从前这院子就跟没主人似的, 自然他们活计就少,做不做的也没人看见。可眼下有了主母,她们虽说是沈夫人挑来伺候沈云殊的, 可许碧嫁了进来, 她们就得连许碧一起伺候着。

“你也该给少奶奶做些针线才是。”她绣的这条腰带,可就是给许碧做的。

“我倒是要做,可能近得前吗?”青霜愈发地恼怒起来,“我今日做的点心, 还不是给少奶奶的?可那贱蹄子,根本就没让我进门!”

紫电不禁又叹了口气:“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么…”说什么给少奶奶的, 那还不是冲着沈云殊去的,难道谁还看不出来?

青霜胀红了脸,绞着帕子半天才道:“我不像你, 我那针线…”她本来针线做得就不好,沈夫人挑她上来,小半是因她有些厨艺,大半倒是因着她容貌娇艳。这一点她自己也知道,自然也就不曾在针线上下功夫。

“那就多多下厨,做些少奶奶爱吃的点心。”紫电又把绣棚拿起来,“总之我们用心伺候就好。”

青霜紧抿着嘴唇,半晌才道:“便是我们用心了,少奶奶也未必容得下。”

紫电心里一跳,一针就扎在自己手指上。她连忙挪开绣棚,将手指含在口中,含糊地道:“你这是什么话…”

青霜冷笑道:“难道我说错了?你难道不曾看见,自打少奶奶迁进正房,大白天的也跟少爷躲在屋里——”她终究是没忍住,“这会儿她分明是不能圆房,做什么还缠着少爷不放?”

“你小声些!”紫电急得想掩她的嘴,“被人听见,看不打你!”

青霜满眼的不忿,声音虽压低了,其中恨意却是明明白白的:“当初夫人叫我们来伺候大少爷,我们就是大少爷的人了,这谁不知道?少奶奶这副模样,分明就是容不下我们,再怎么讨好也没用!”

紫电心里也是一片苦涩,怔了片刻才苦笑道:“那又如何?”做丫鬟的,生死都握于人手,难道还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少奶奶不容人,她们也就只能忍着,不然还能怎样?

“不成!”青霜握紧拳头,“这么着不成!”

“不成你想怎么样?”紫电愕然,“别说你我了,就是夫人,也不能硬按着少奶奶。”

“怎么不能?”青霜眼睛一亮,“少爷都二十了,平常人家这个年纪都有子有女了,可少爷成亲晚不说,如今还不能圆房,自然得有人伺候他才行!就是老爷,不是还有香姨娘吗?”西北那边还罢了,自从来了江浙她们就听说,那高门大户里头,主母身子不方便的时候,都得给夫君安排人伺候,否则便是不贤惠。

听说,杭州知府家里便有好几个姨娘,都是董夫人安排的。董夫人的父亲是西南一带有名的大儒,家里出名的有规矩,整个杭州城的女眷们谈起董夫人,都说她贤良淑德,堪为典范呢。那董夫人一定是对的,若不如此做的女子,便是不贤惠!

紫电犹豫道:“这怕是不成…夫人能叫我们来伺候大少爷,可并不能——”并不能强着少奶奶给她们名份啊。若是真能如此,她们又何至于来伺候了沈云殊几年,都不曾…

青霜脸颊微红:“那时候少爷还未成亲啊。未娶妻自是不能先纳妾,可如今不同了。”

紫电垂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少爷身上还有伤呢…”

“又不是现在就…”青霜红着脸推了她一下,“我们先去寻夫人说说…”

紫电犹豫不定,最终还是低声道:“我看算了吧,这种事如何说得出口…”

青霜被她连泼了几瓢凉水,不由得气恼起来,再也坐不下去,寒着脸道:“姐姐知羞,我是个不知羞的,也别坐在这里说话了,没得脏了你的耳朵!”甩手就往外走。谁知才出了门,就见小丫鬟芸草啪哒啪哒地从院子里跑过去。青霜正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扬声便道:“没规矩的东西,跑什么!紧赶着投胎不成?”

院里的小丫鬟们都怕青霜,芸草连忙站住脚,低头道:“少爷叫去香姨娘处,把账本子拿过来给少奶奶看。”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青霜却是一听就懂了,顿时就是一怔:“香姨娘处的账册?”她知道那是什么,那可是少爷的私房啊。

芸草怯生生地瞅了她一眼,点头道:“是。少爷说让香姨娘教少奶奶管账,以后那些账都归少奶奶看了。”

都归少奶奶看,也就是说沈云殊所有的东西,都要交到许碧手里了。

青霜看着芸草跑远,只觉心里堵了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当初夫人提起冲喜的时候,瞧着老爷似乎并不太情愿的样子。后来少奶奶进门,连点嫁妆也无,不免又被下人们议论了一番,话语之中都有几分轻视之意。

可谁知道,沈云殊会如此看重她。先是迁进正房,接着就是把手上的私房都交了给她,而且日日腻在一起,竟不容别人近身!青霜明知道这些都是正室的权利,可仍旧觉得堵得难受。

她心烦意乱地走了一会儿,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正院嘉平居门口,守门的婆子见是大少爷院里的人,连忙堆了笑容道:“姑娘可是来向夫人回事的?”

青霜到了此时又有些畏缩,并不敢真去找了沈夫人说什么通房的事,犹豫了一下才道:“红罗姐姐可得空?我,我来找她说说话。”

她本来就是沈夫人挑出来的人,与红罗等人素来也亲近,守门婆子不以为意,自是将她放了进去。没半刻红罗就来了,将她带到自己房里,笑道:“夫人刚歇歇喝杯茶,我这才得闲,妹妹别怪我怠慢。这是怎么了,脸色可不大好,是身子不舒服?”

青霜这堵在心口的话忽然之间就如开了闸一般,不由自主地就都泄了出来,说到后头越发有些委屈:“…姐姐不知道,如今我和紫电连少爷眼前都到不了,大天白日的门都进不得,这,这可算什么呢!”

红罗叹道:“也确是委屈了你了。只是,你们院子里自是少奶奶做主,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青霜忍着羞道:“可夫人挑我们就是去伺候大少爷的,若是夫人发话…”

红罗摇头道:“夫人怎么好说这种话。你也知道,夫人毕竟不是大少爷的亲娘,这说话做事都要有些顾忌…”

青霜又是失望又是不甘心:“那,那我们难道就…”就这么一年年地蹉跎下去?再过两三年,她就到了该配人的年纪了!

红罗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傻妹妹,这种事你怎么找夫人,该找大少爷啊!夫人说话,何如大少爷说话管用呢?”

青霜急道:“就是大少爷——”就是大少爷不理她们,她才无计可施,只得来找夫人啊。

“我的傻妹妹哟!”红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大少爷从前常在军营,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自是——不知道你的好处…”

毕竟也是个没出嫁的女儿家,红罗说到这里自己脸上也是一红,轻咳了一声才续道:“如今少奶奶年纪小,少说一年无法圆房,你不趁着这会儿大少爷留在家中…倒来找夫人,可不是白费了日子?须知大少爷伤一好怕是又要回营里了,便是夫人发了话,少奶奶不能不允,只消拖上几日,待大少爷一走,你又能怎样?”

她一脸的推心置腹:“你也知道府里的规矩,当初香姨娘那是前头夫人故世的时候亲口说给老爷的人,也是生了大姑娘才抬做了姨娘。这若是没个一儿半女的,一辈子也就是个通房罢了。便是夫人开口,难道还能立刻就给你名份?倒不如大少爷自己开口,那便没人驳得回了。这说到底,你们院子里的事儿,还是大少爷说了算。”

“可,可大少爷整日在少奶奶房里…”若是大少爷肯与她亲近,她还急什么呀。

红罗叹道:“我方才不是说了,总得让少爷知道你的好处才是…少奶奶又不能跟大少爷圆房,那白日在房里,难道晚上也能在房里不成?”

青霜眼睛一亮:“晚上——大少爷倒是睡在书房里,可这,这合不合规矩…”这不就是要她自荐枕席吗?沈府可没有这样的事啊。

红罗将手一摊:“妹妹这么说,我可就不敢接话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妹妹这么守规矩,大少爷总会知道你的好处,妹妹就再等等吧。夫人那边怕是也要寻我了,我得先过去,等得闲了再去寻妹妹说话。”

青霜咬着嘴唇出去了。青罗从外头进来,随口对红罗道:“青霜怎么过来了?瞧那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唤她都没听见,可是出了什么事?”

红罗抿嘴一笑:“没什么,不过是春日间心慌罢了。”

青罗没听明白:“心慌?可是要请郎中来用点药?”

“不用。”红罗笑得意味深长,“我有个方子专治这病,已与她了。”春心动了,这药还得自己找啊。

青罗瞧着她的笑容有点疑惑:“你与了她一个什么方子?”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红罗却不答了,只道:“说到方子,夫人这几日有些不自在,你倒把从前那个保养方儿拿出来,回头请郎中看看,该用就用起来。”

青罗叹道:“夫人不自在,还不就是因着家里这些事。老爷也是,一个借籍下场罢了,偏要让二少爷千里迢迢的回大同去考…路上这般远,咱们从西北过来的时候就累得很,夫人怎么舍得二少爷再吃一回苦。何况秀才考完了还有举人,难道到时候还要回去一趟不成?”

她说着,又指了指另一边的下房:“再就是紫罗这事儿,大少爷就这么把人捆走了,夫人脸上怎么过得去。偏生就咱们院子里出这没规矩的事儿…”别的院子里都是粗使的丫鬟和婆子有些不对,只沈夫人这里是大丫鬟出差错,可不是格外扎眼。

红罗笑了一笑:“也未必就咱们院子里有差错…”等到大少爷院子里也出差错的时候,倒要看看他如何处置。

青霜出了嘉平居没多远,一眼又看见了芸草。芸草一见她,连忙放慢脚步,把头也低了下去。青霜却是没心思再跟她说话,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院子,一头就扎进自己房里去了。

芸草如蒙大赦,连忙一溜烟地去了正房回话:“姨娘说今日把那些账册整一整,明日一起送过来。问少奶奶什么时候得闲,她来陪少奶奶看账。”

说是陪,其实就是来教许碧学着看账的。许碧心里明白,不由得叹道:“姨娘也太谦了。”

“姨娘一向如此。”沈云殊也轻轻叹了口气,“我亦劝过她,只是——”只是香姨娘看着温柔和顺,有些事上却十分固执。即便当面答应下来,后头仍旧我行我素。

“不过等你把账都接过来,姨娘也可以少操些心了。”沈云殊思忖着道,“云婷年纪已经不小,当初若不是为着想回京城,只怕在西北就把亲事定下了。如今这又调到杭州来,再拖下去就怕要耽搁了她。这事儿——”

他略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许碧:“夫人事多,只怕要你上上心了。”

许碧心知肚明。沈夫人不是事多忙不过来,而是不会对沈云婷这个庶女太过用心。若让沈夫人挑亲事,表面上自然会是光鲜的,但内里如何就未必好说。

“只是我不大认识杭州这边的人…”许碧当然也希望沈云婷能得一门好亲事,但这种事不知底细的,委实难挑。

沈云殊笑了笑:“又不是马上就要定下来。天气和暖,各家都要出来走动,你多走几家自然就认识了。何况——”他把声音压低,“父亲也看中了几家,只是我们只能见着那家子弟,后宅如何却是不知的…”

许碧立刻就明白了。如今这年头,成亲不但要看夫婿是否上进,还要看婆母小姑妯娌是否难缠,前者沈大将军可以为女儿把关,后者他却管不到了,毕竟他可不能跑到人家后宅去,看看女眷们究竟是一副什么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