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珠含泪道:“我,我针线上不大行…”两条裙子合做一条也就罢了,可她却没有这个手艺。

苏阮轻叹了口气:“只是二色相间,若我们三人合力,一夜也能赶出来。”

裴妍微微撇了撇嘴,但还是道:“若只是缝缀,我倒还来得,只是不大会裁。”

苏阮道:“我倒见过如何裁制,凌姑娘若是愿意,不妨试试。”

凌玉珠这会儿自然愿意。横竖这两条裙子明日都是无法穿的,还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何况苏裴二人平白地肯帮她的忙,她还不感激涕零么。

三人一边商议着一边走开,却不知不远处的假山后头正有两人站在那里,将三人言语尽数收入耳中。其中一人穿着宝蓝常服,正是皇帝,见三人走开了,便向身边人问道:“这苏家姑娘,便是你夫人的结拜姊妹?”

皇帝身边那人穿着一身侍卫服色,头却压得低低的,仿佛是在皇帝面前不敢抬头似的。这会儿听了皇帝问话,才抬头看了一眼,笑道:“看来正是了。臣看见她戴的那镯子,臣妻也有一个,说就是这位姐姐给的。”

这人肤色微黑,一笑就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却正是沈云殊。只是一说完,他立刻又把头低了下去。皇帝不禁微微一笑:“你也不必这般仔细,这里外头看不见。”

这假山坐落得甚巧,将三面都遮住了,唯有一面却是玉液池,若站在池子那边看过来,却是看不到沈云殊的脸。

沈云殊却笑道:“小心些再没过余的。臣可不能给皇上添麻烦。”

皇帝便笑了笑:“你素来精细。”沉吟了一下又道,“朕瞧着许氏女心机颇多,你这门亲事…”

沈云殊忙道:“托皇上的福,臣娶的这一位,可与她姐妹们不同。”

“哦?”皇帝脸上露出一丝有点捉狭的笑意,这会儿,他看起来倒是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了,“朕还以为你这亲事结得不情愿,正打算着给你想法子,找个更好的呢。”

沈云殊连忙摇手:“多谢皇上,可不必了。”

皇帝的笑容不禁更深:“难得见你这般急。朕看那许氏容貌倒是不错,你该不会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沈云殊嘿嘿笑道:“臣算什么英雄呢。不是臣爱皮相,皇上方才也看过那位苏秀女了,觉得如何?”

皇帝微微一笑:“瞧着不出挑,倒是个仁善的。至于针线好不好,要到明日才能看得出来。”

沈云殊便笑道:“针线是其次,心善倒是最要紧的。”

“如今还未必看得出来。”皇帝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已经点头了。这可是选秀女,谁不想着踩着别人出头?苏阮帮了凌玉珠,却是没见得有什么好处。

沈云殊又是嘿嘿一笑:“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拙荆能与这位苏秀女结拜姐妹,固然是有当初同生共死的缘分,可也是因着都是一样的人…”

皇帝便笑了起来:“说来说去,原来还是替你家那位许氏说话呢。说起来,太后已经作主把许氏留下了,看来日后,朕要与你做连襟了。”

☆、第54章 郡王

皇帝能说连襟的话, 沈云殊可不能接,于是嘿嘿笑了一声便道:“臣可不敢当。皇上不知道,许家恨不能与臣家划清界限, 就连臣妻要回门, 那边都不情愿呢。”

“你这是不愿许氏中选了?”皇帝玩笑地道, 随即轻叹了一声,“朕亦不愿选那等背信之人的女儿,只是太后挑中了,朕也不好说什么。”

沈云殊谨慎地道:“太后定有用意。”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 既可当作是敬重太后,又可当做是提醒皇帝。皇帝便点了点头:“太后的确是有用意。”放这么个女子在后宫, 大约也是要看看他对许家是个什么意思,从而看出他对沈家又是个什么用意。

皇帝不说话了,沈云殊也沉默了良久, 才没头没脑地道:“皇上辛苦了。”

皇帝却听懂了, 笑了起来:“还记得从前在西北的时候,你也跟朕说这样的话。”只不过那时候说的是“王爷辛苦了”。

“不过若要比起来,那会儿在西北还痛快些呢。”皇帝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至少一心只要想着打北狄人就行。”而太后为了让他立些军功, 也是竭力在军需上给予保证,他们无后顾之忧, 只要打仗就行了。

只可惜,那样的日子也就过了一年,而且最后的功劳大半都归于了太子调度有方上。皇帝倒是并不稀罕那些功劳, 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可是他觉得日子短,皇后却觉得日子长,而且皇后那一胎,就是在他去西北的时候小产的。

“那会儿你还小呢。”皇帝拨开那些让人伤感的回忆,笑起来,“朕头一回看你上阵,还吓了一跳,心想沈将军真是大胆,怎敢就让你一个才十六岁的孩子就上阵杀敌,后来才知道你十三岁就进了军营了。果然是将门出虎子呢。”

沈云殊略有点不好意思:“皇上过奖了。”

皇帝笑道:“怎么是过奖,若换了别人,只怕这次朕也见不着你了。”

说到这个问题,两人的笑容都渐渐没了。片刻之后皇帝才叹了口气:“说起来,是朕对不住你们沈家…”

这话可就太重了。即便沈云殊与皇帝是旧相识,又算是心腹之臣,也连忙单膝点地道:“皇上言重了,臣与臣父理当为皇上尽忠,如何担得起——”

皇帝伸手拉了他一下:“哪里有那许多理当之事。说起来,袁家受朝廷重用,难道不是理当报效么?可他们还不是——可是朕这里有太后压着,还有卢家…朕真想立刻就抄了袁翦的家,可便是能如此做,袁家也未必就能动其根本,就是沿海的兵权,也未必能交到你们父子手中。”

“臣等无能——”

沈云殊刚说了一句就被皇帝打断了,“不是你们无能,是袁家盘踞江浙已久,你们才去了多久?总要有个三五年才能站稳脚跟,到那时拿下了袁家,才能名正言顺由你们接管。否则,又不知便宜了谁!”

“皇上——”沈云殊低声道,“臣明白。”

皇帝苦笑:“可是这三五年,朕要忍,江浙的百姓也要忍…这是朕无能!”

沈云殊慢慢摇了摇头:“若是太子继位…”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若是太子继位,袁家就是新帝真正的舅家,到时候地位会更稳,很可能太子都不会有除掉袁家的心思。

但说到三五年的忍,不单皇帝难熬,沈家也很不情愿。沈云殊目光闪动了一下:“皇上,非常之事,或许当用非常之法。”

皇帝转眼看他,两人对视片刻,皇帝微微点了点头:“你们父子都是有分寸的人。”这就是默许他们自己行事了。

沈云殊今日悄悄进宫,就是要讨皇帝这句话的,此时得了答复,心里也轻松了些。正要跪谢皇帝的信任,忽然听见一连串小孩子的笑声从玉液池对面传过来。他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杏黄衣裳的孩子从草地上跑过去,他身前还有两个小内侍,正拿着个网子在捕什么东西。

在宫里如今只有一个孩子,沈云殊一看就知道:“是敬郡王。”

这就是太子留下的嫡子周珏。

太子自幼体弱,到过世的时候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就是眼前的敬郡王,乃是太子妃卢氏所出。女儿则是庶出,同样体弱,太子被毒害那年因东宫乱糟糟的,照顾的人一时疏忽,染了风寒就没了。

卢太子妃与太子夫妻和睦,太子中毒,她不眠不休照顾了几日,太子却仍是撒手去了。卢太子妃本来就疲劳,加之伤恸过甚,从此就缠绵病榻,如今挪在宫外的行宫里养着。敬郡王就由太后抚养,住在寿安宫。

按说郡王是不该穿杏黄衣裳的,但按太后的意思,这孩子封个亲王也使得,只是因为年纪太小,怕封号太高承不住,才暂时封作郡王。至于衣裳上有些违制之处,太后不说,谁又会提呢?

两个小内侍在敬郡王指挥下上蹿下跳,半晌一个小内侍将网子按在地上,似乎是终于捉到了什么。敬郡王欢喜地跑上去,伸手往网子里去捞。沈云殊眯起眼,觉得那网子里该是一只大蝴蝶,但敬郡王伸手没有抓住,蝴蝶从网子的缝隙里飞出去,直往玉液池中飞了。

敬郡王抬脚就踢了那小内侍一脚,小孩子尖细的声音隔着池子都隐隐能听见:“笨蛋!快去给我捉回来!”

可玉液池颇大,池中只有一条九曲桥,连着池心的亭子。其余地方,都是大片的荷花,并无处落脚之处。那蝴蝶飞入花丛之中,无论如何是够不着的。

敬郡王却不管,见小内侍跪着不动,更用力踢他。他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身子又不是特别健壮,一时没站稳,竟自己跌倒了,顺着有些倾斜的草坡滚了几圈,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会儿后头忙忙地跑过来一群宫女和嬷嬷,其中一个连忙上前扶起敬郡王,指着那小内侍就喝道:“你们怎么伺候郡王爷的?”

敬郡王哭声就越发大了起来,指了那小内侍道:“他放跑了我的蝴蝶!叫他下池里去捉!”

那嬷嬷便道:“没听见郡王爷的话么?还不去捉?”

小内侍吓得也要哭了出来:“奴婢不会游水…”他年纪也不过就十一二岁,个子不高。那玉液池池边也就罢了,池中水却是甚深的,他若下去必定没顶。

敬郡王却不管他,跺着脚道:“就叫他去捉!”

那嬷嬷便板起脸来,逼着小内侍下去。

皇帝远远地看着,深深叹了口气,对沈云殊道:“你出宫去吧,朕去看看这场官司。”

沈云殊是悄悄入宫来的,就是借着甄选秀女的机会与皇帝回几句话,这时便悄悄又从来路潜回去了。皇帝便举步上了九曲桥,走到玉液池对面去。

这会儿那小内侍已经被推到了水边,边哭边磕头,皇帝看闹得不像,重重咳了一声,一众宫人才发现他,连忙跪下行礼。

敬郡王就一头撞进皇帝怀里,哭道:“皇叔,我要蝴蝶!”

皇帝摸了摸他脑袋,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平安道:“叫人找几个身手灵活的,去给郡王捉蝴蝶,捡那颜色鲜艳好看的,多捉几只。”又瞥了一眼地上的小内侍,“这等笨手笨脚的,怎能伺候郡王,还不换了。”

敬郡王听见皇帝让人多捉几只好看的蝴蝶,也就忘记了刚才飞走的蝴蝶。那小内侍被平安叫人拖了下去,扔到冷清些的宫室里洒扫去了,敬郡王也不曾在意。

皇帝不由得扫了一眼那些宫人。敬郡王被太后宠坏了,但到底是个孩子,本来哄一哄,再捉几只蝴蝶来便可息事宁人,这些宫人却只一味地纵容。如此一来,倒是能讨得太后欢心,可又会把敬郡王养成什么样子?

但这些宫人都是太后安排的,尤其是那两个嬷嬷,全是太后心腹之人,皇帝也不能随意处置。他想了一想,还是拉了敬郡王的手道:“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敬郡王五岁开蒙,如今读了两年书,进来教他的都是翰林院里挑出来的饱学之士,与当初他的父亲是一样的。

皇帝想到已故的兄长,心里忽然紧了一下。太子当初在东宫开讲筵,是因为他是太子,按规制自然如此。可敬郡王只是个郡王,即使不开府,养在太后宫中,也不该有这等规制。

敬郡王却扭了一下,有些含糊地道:“做了…”

皇帝小时候也有淘气不想做功课的时候,听了他的话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将他抱了起来道:“皇叔送你回寿安宫读书。那蝴蝶叫他们逮着了就给你送去,做完了功课再看。”

敬郡王不大开心,但哼唧了两声也没敢说不去。皇帝抱着他上了御辇,一路送到寿安宫,打发了他去写功课,方坐下来与太后说话。

太后在花园里看了一下午的秀女,也有些疲倦,刚刚歪着歇了会儿,见皇帝进来,就叫身边的宫女:“把井里湃着的西瓜拿出来切两盘,皇帝一盘,珏儿那里送一盘。”又笑问皇帝,“怎么倒把他送回来了?莫不成他跑到你书房去了?”

皇帝便笑了笑,有一点不好意思地道:“并不是。儿子今日看了几份奏折有些气闷,随意走了走,在玉液池边上看见珏儿扑蝴蝶,得知他功课尚未做完,就把他送回来了。”

太后便意味深长地笑:“原来还在玉液池呢。”

皇帝便把头一低,仿佛想岔开话题似地提到了敬郡王踢打小内侍的事儿:“珏儿是皇家贵胄,这般暴躁不免有失体统。做奴婢的本该劝导着些,却一味只知纵容…若是将来传出个刻薄暴虐的名声,岂不是害了珏儿?”

太后脸色就微微沉了下来,淡淡地道:“皇帝说得不错。不知劝谏主子的奴才,要来何用!”转头就吩咐宫女,“今日跟着郡王的那几个,都叫他们到偏殿去跪着,我要问话。”

皇帝见状便起身:“儿子还有些奏折要看,就先告退了。”

太后便又笑了笑:“这奏折总是批不完的,也不要熬坏了身子。也罢,皇后还要管着宫务,顾不上你,等过几日这宫里人多了,就有伺候的人了,我也好放心…”

她看着皇帝走了出去,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沉声道:“今日是谁跟着郡王?”

贴身宫女善清忙回道:“是钟嬷嬷。”

“糊涂东西!”太后冷冷地道,“叫她伺候郡王,却伺候出刻薄暴虐来了,要她还有什么用!”

善清低声道:“皇上也只是担忧郡王将来…这会儿郡王还小呢。”

太后冷笑道:“三岁看老。珏儿如今七岁了,若是传出不仁的名声,将来如何是好?这等名声一旦传了出去,要如何才能挽回?”

善清答不出来。自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名声坏起来容易,再想挽回可就难了。

“那个小内侍呢?”

善清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太后问的是谁:“奴婢听说是被皇上打发去扫那些没人住的宫舍了,说要另换了机灵的来伺候郡王。”

太后冷冷地道:“去找找他在哪里当差,趁他日子难过的时候送点东西过去,就说郡王惦记着他呢。”

善清心领神会地答应了一声。被皇上说是不机灵,不能伺候主子,那日子怎么会好过呢?管着他的大太监也不会叫他好过的。这时候郡王送点东西,那就是雪中送炭了。纵然这小子不懂得,那些大太监大宫女们知道了,也会宣扬出去的。

太后便叹了口气:“也是我平日里太宽纵了他,总想着他身子弱,不忍心拘着他…”

善清忙道:“这是太后一片慈爱之心呢。再说,郡王爷身子也确实弱些,年纪又小,那些翰林先生们又严…”有些话她没说出来。依她看,太后总说敬郡王将来就做个富贵闲王,那功课实不必这般重的。

太后却摇了摇头:“先生们严才是对的。他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些功课也并不多。想当初他父亲在东宫的时候,那功课才叫重呢。他这算什么,根本不够。”

善清嘴唇微动,忽然间心中一凛,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低头听着。

太后也没在意。她每逢想到太子,总要出神一会儿。隔了半晌才道:“罚钟嬷嬷三个月月例,下次若再有这样事,她也不必伺候郡王了。还有今儿跟着的人,都赏十板子,若是不会当差,全都打发了!”

善清连忙答应,退出了正殿。她走到殿外,才觉得自己在那阴凉的大殿内竟出了一身冷汗——太后方才拿敬郡王的功课与他的父亲相比,可敬郡王的父亲是太子,是一国储君!若不是当时出了端王的事儿,如今坐在这九龙宝座上的就是他了!

一国储君要学的东西自然是很多,因为治理天下需要懂得很多很多的事情。可是敬郡王呢?他将来也不过是个郡王,一个闲散宗室而已,为什么功课要跟先太子相比?纵然他学会了治国之道,又有什么用呢?

善清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地抬眼往寿安宫宫门处看了看——皇上,知不知道这些事呢…

皇帝出了寿安宫,也不用御辇,就在宫道上步行。贴身太监平安紧跟着他,见他眉头始终皱着,不由得有些担忧。

他是从入宫就伺候皇帝的,从陪着皇帝玩耍的小太监升上来,到如今也有十几年了,说话也比别的宫人大胆些,便小声道:“陛下是回书房,还是往哪里再去散一散?”他知道皇帝刚才根本不是在散心,这会儿只怕还又添了几分郁气,是以有此一问。

皇帝回过神来,笑了笑:“方才散过了,还散什么。”虽说方才不是散心,可既然他跟太后说是散心,那就必须是散心。既然已经散过心了,这会儿还要散什么?

平安不敢再说,倒是皇帝想了想:“皇后可是一人在宫里?”

平安小声道:“仿佛是接了梅姑娘过去…”

皇帝便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地道:“皇后是个宽和的人,怎么她们姊妹却不相像…”还不曾成为他的嫔妃,就已经要与袁氏女斗起来了。

平安想了想,小心地道:“梅姑娘还年轻…何况做妹妹的,总是更受宠些…”因受宠,就难免有些儿小脾气,若是再有几分才华,就更爱掐尖要强。

皇帝摇了摇头。一个梅氏,一个袁氏,眼见着是要水火不相容了。

梅皇后无子,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她有心将娘家妹妹接进宫来,将来生了皇子也是梅氏所出,亦能稳固皇后的位置。这个,皇帝心里明白,也是默许了的。且太后也要接袁氏女进来,与其让袁氏女把持后宫,自然不如由梅氏把持。

但他希望梅氏女在后宫与袁氏抗衡,并不等于愿意看见她们剑拔弩张。事实上若真是梅若婉与袁胜兰针锋相对,为难的是皇后。梅若婉只要稳稳地居于后宫,能生下子女,这就够了。并不需要她必得压下袁氏女,彰显自己,宠冠六宫。更不需要她拉拢宫嫔,结党分派,甚至是欺压别人。

可这个道理,看起来梅若婉并不知晓。皇后这会儿把她接过去,不知是不是在教导她。若是能教明白了,好歹是件幸事。

“皇后娘娘必会教导梅姑娘的,陛下不必担心。”平安窥着皇帝的脸色,小心地安慰,“梅姑娘饱读诗书,必是懂道理的。”他从嗓子里细细地挤出一句,“总比不读书强…”

皇帝顿时苦笑了一下。可不是,他那袁家“表妹”,可见就是个不读书的。居然还拿了别人的诗来糊弄他。

大约她只以为诗句明白如话,便是简单罢,根本不知其中格律。但能写出那样讲究的诗句,也不会张口就唤他“皇上表哥”了。还有那许氏,才华是尽有的,可临场弄虚作假,倒有些可惜了那一首清新的小诗。

“苏氏今日可做了什么?”是诗是画?

平安忙想了想:“仿佛是写了一幅字儿,是录的前人的诗,奴婢看了一眼,记得是‘五月榴花照眼明’什么的…”

“录的唐人的诗…”皇帝沉吟了一句。这应该是自己不会做诗了,“字写得如何?”

“奴婢看着是颜体。好不好的,奴婢可没这眼力了,只觉得怪整齐的。”

皇帝不禁就笑了一声:“这是什么话。只是女子写颜体的倒少,朕怎么没见着?”

“搁在最下头呢。”平安想了一想,“仿佛是到最后才上去写了几笔。那会儿奴婢——也没怎么注意…”谁能料到苏氏会引起皇帝注意呢。几百秀女,他这眼睛也不够使啊。

“明日打听着太后和皇后何时再叫她们到御花园去,便告诉朕一声儿。”皇帝略有些好笑地道,“朕也想看看,她做的间色裙手艺如何。”

“是。”平安连忙答应,心里却想,这真是一人有一人的缘法儿。

自打入了宫,平安就极信缘法。这宫里头都是贵人,可缘法各自不同。前头先帝那会儿的事就不说了,只看眼下。梅袁二位这都是宫里头有靠山的,进宫早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可许家那位,若按皇帝的意思是根本不会留她的,偏她靠上了袁氏,就这么由太后定下了。

还有这位苏秀女,本是不起眼的一个人,写的字儿甚至皇帝连看都没看到,却又有了做裙子这么一出儿。再加上沈家少将军替她说了这么一句,平安敢说,倘若明日那间色裙做得不错,这苏秀女八成也是能留下的了。这不是缘法儿,又是什么呢?

☆、第55章 游园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大选, 引发了京城之中各方关注。

即使是号称规矩森严的后宫,消息照样有其传递的渠道,皇后和太后才召秀女们去了一回花园, 许多人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并且迅速地引发了一轮新的结盟或敌对, 而且还在前朝体现了出来。

“四川卫所闹出吃空饷的事来,那位千户前年娶了梅大儒的门生的女儿,也算是皇后家的姻亲了。”九炼口才好,什么事都能说得活灵活现的, 仿佛他亲眼瞧见似的,“其实吃空饷的事儿也不是自这位郑千户起, 而是他前头的人干的。结果那会儿没人问,等到他上任就被闹出来了。人家都说,他这是遭了池鱼之殃。”

“这人吃空饷?”许碧皱起眉头, “既是他前任干的, 他上任时为何不上报?”

九炼干咳了一声:“其实是因数目不大,各军都有惯例,并不出格,所以他就不曾上报。”

“这是什么道理?数目不大, 也是吃空饷,既这么着, 被参了也没什么可说的吧?”

“这个,少奶奶就有所不知了。”九炼压低声音,“这行伍之中, 空额自来有之。譬如说咱们大将军在西北的时候,也有一成的空额。实在是因成了例,每年户部那里拨饷下来,都是扣了至少一成的,倘若咱们没有这一成空额,到时候拨下来的粮饷反而要少了。再者这军中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儿,人死了,只靠朝廷发的那几两抚恤银子哪里够呢?还有些缺了胳膊少了腿的,朝廷发的伤残银子更少,只说回乡还是个劳力,其实根本做不动了。若是有些积蓄还好,若是没有,可就苦了。那些空饷,有些也是拿来救济这些人的。”

许碧不由得有几分恻然:“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靠吃空饷来救济士兵,犹如用贪污来做慈善,完全是一笔不明不白的账。即使上官有良心都说不清楚,若是没良心,那还不都进了自己腰包?

九炼也叹道:“实在是没有法子…”

知雨见许碧有些不愉之色,便白了九炼一眼:“说这些做什么。不是说他是被人连累了?究竟是被什么人连累了?”

九炼一缩脖子,忙道:“可不就是,听说,都是因为跟梅家秀女在宫里不‘与人为善’有关系。”

许碧顿时觉得一阵荒谬:“梅家秀女在宫里做了什么?”一群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就算是争风吃醋又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来?何况有梅皇后在,梅氏秀女入宫基本就是内定了吧,她还需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