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止了袁胜玄,才想起追问来:“你说未有逾矩之举,这东西怎会在你手里?快还给我!”

袁胜玄却握着不松手:“此物,此物是司姑娘偶然落下,我拾到的。”

“你拾到为何不还?”司敬文先是气恼,随即就觉得有些不对。这可是一块玉佩,上头还串了珠玉璎珞,司秀文戴在颈中,若掉落了怎会不察?又不是一块帕子,轻飘飘的没什么份量。

更何况这等自幼就随身携带之物,不单司秀文,就是她身边伺候的丫鬟都会着紧,真遗失了怎会不说出来,反而静悄悄地就回了京城?由此可见,这根本不是袁胜玄拾到的,八成就是司秀文相赠的。

想到袁胜玄还知道替司秀文遮掩,司敬文心中的气恼就略消了些,但仍板着脸道:“你既说是爱慕秀文,为何不正经议亲,倒弄这些私相授受的事儿?”

袁胜玄苦笑道:“司兄,我与你相交,司御史前来江浙都受了不少闲话,如此时候,我若再向你家提亲,还不知外头要说什么样子。到时候官盐变做了私盐,你我两家怕都说不清了。”

司敬文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语气便又和缓了些:“那你打算怎么办?”

袁胜玄就精神一振:“我想,等司大人回了京城,我就遣人去府上提亲。到时候就没有这许多闲话了。”

司敬文原是想来谢他的,但此刻也没了心情,草草谈了几句就告辞了。他一路回到驿站,却见司俨正在收拾行李,一见他便道:“我要往福建那边再走走,这一去怕也要十几二十日,你先回京城去罢。”

司敬文忙道:“母亲留儿子下来就是侍奉父亲的,儿子自然随着父亲去。”

司俨却摇了摇头:“我是钦差,这会儿身子不适你来侍奉几日倒也无妨,却也没有一直跟着的道理。倒是既然跟梅家两位公子相识了,不妨在此多向他们请教几日,然后就回京城。眼看要到年下,府里事多,你也回去帮帮你母亲的忙。”

司敬文只得答应。正想把司秀文之事说出来,看看父亲一脸忙碌,又把话咽了回去。尽管袁胜玄话说得漂亮,但却遮掩不了司秀文与他私相授受的事实,若是说出来,只怕父亲立刻就要恼怒的。

到底是自己疼爱了十几年的妹妹,虽说如今发现颇有不妥之处,但司敬文还是有些不忍心。横竖父亲要往福建去,看来江浙这一路事儿算是完结了。如此一来,等父亲回了京城,袁胜玄上门提亲,这事儿一床锦被遮盖过去就完了,又何必再提起来徒惹父亲生气呢?

当然,等回了京城,他一定要好好□□秀文一番。母亲说得对,秀文真是要好生学学女儿家的规矩了,这般贴身的东西也敢赠与他人,真是胡闹!

想到这事儿,司敬文忍不住问了一句:“父亲,这袁家——”

“袁家怎么?”司俨手上一停,抬起眼睛看了儿子一眼。

司敬文被父亲看得心里一虚,低声道:“儿子就是想说,沈家究竟所说倭患是真是假…”父亲平日里常把朝堂上的事与他们说,也是为了让他们增长见识,免得读腐了书,只知书中道理,倒不知天下大势了。

可有些事,父亲也是不会说的,就如袁沈两家之争,朝廷都派出钦差来,最后究竟查出什么,事涉父亲的奏折,就不是他该问的了,至少现在不该问。

司俨淡淡道:“倭患确有,因此我才要往福建去看看。你不要多问,去做自己的事吧。”略一沉吟才又道,“梅家人如今住在沈家,你若要去请教,倒也不必太过避讳沈家。光明正大前去,并无不可。”

司敬文晓得父亲是常言“君子坦荡荡”的,自己这些天在外头打听梅家兄弟的行踪,然后又去装作偶遇,说起来实在有些不够光明正大,父亲怕是因此有些不快了,连忙垂头应是,慢慢退了出去。

不过若说前去沈家拜访,司敬文心里也确实有点儿不大情愿。他还记得当日在京城茶楼之上,沈云殊当众说的那几句话,着实给司家招来了无数闲话。司敬文自觉自己实在还没有父亲那样的好胸怀,真能若无其事地登沈家的门。再说了,沈家近来正因为与董家的亲事而忙碌,恐怕也不大喜欢他登门拜访罢?

沈家确实是阖府上下都挺忙的。

香姨娘将眼前的绣棚推开,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酸痛的颈肩,一旁的百灵忙搁下手中线,给她倒了杯茶过来:“姨娘也歇歇罢,这么大晚上的绣这么精细活计,仔细眼睛。”

香姨娘笑了笑,接过茶喝了两口:“不过是锁锁边,费不了什么精神,倒是你这分线费眼,明儿再做罢。”

百灵也觉得眼睛酸痛,忍不住小声道:“其实姨娘也不必做这般繁琐的活计,夫人那里…”夫人那里怕是根本就不会用姨娘做的东西。这些年姨娘给夫人做过不少针线,何曾见她用过,许多都赏了下人。更不必说这帐子是做给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房里挂的,夫人定然更不会用了。

“夫人用不用,也是我的心意。”香姨娘笑着起身,“走,跟我到外头走走去,这骨头都僵了。”沈夫人用不用有什么干系,沈大将军是会看见她的心意的。再说这个瓜瓞绵绵的花样好,她绣得熟了,等沈云婷成亲的时候,再绣一幅更好的。

百灵扶着香姨娘在芥子居院里走了几步,偶然一抬头,却从花墙的镂空处看见远远一点灯火,朝着花园的方向去了。

“谁大半夜的在外头乱跑?”沈府自有规矩,入夜之后不但二门关闭,内外隔绝,就是后院的下人,无事也不得随意乱逛。这会儿天色已晚,各院早就该关闭门户,都歇下才是。只有打更巡夜的婆子会出来,但也不会往花园那边去。

“莫不是有人聚赌?”香姨娘也抬头看去,眉头一皱,“走,看看去。”

☆、第79章 夜课

下仆聚赌, 这事儿大概各府都有。尤其是有些守夜的下人,若睡着了怕误了打更巡夜,便聚了同好来耍些小钱, 倒免了困倦。

只是这赌博之事, 若沉迷其中, 别说什么警觉,只怕家里进了贼都听不见。更有一等人,还设局坐庄,从中抽头。

沈大将军极恨赌博之事, 在西北时不但清查赌馆,自己府中更是绝不允许有。不过来了江浙之后, 有些婢仆都是在本地采买的,或许还不知沈大将军的厉害,仍是带来些旧日恶习也未可知?

香姨娘心里想着, 扶了百灵就跟了出去。这大半夜的, 花园早就锁了门了,这时候往那边去,香姨娘能想到的,不是聚赌, 就是私会。

前面那灯光走得甚快,亏得香姨娘也是奴婢出身, 这些年倒还不曾养得身娇肉贵,快走了几步,终究是在一段较长些的小径尽头看见了两个背影。只是灯光一晃, 这两个背影转过弯角,又消失在了一小片竹林后头。

“姨娘!”百灵猛地停下了脚步,“那,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分明是做男子装扮的,可这个时候了,二门之内只有婆子丫鬟,哪里来的男子?而且两位少爷身边的小厮她都熟识,那两个背影绝不是五炼九炼,也不是青砚澄砚,那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进贼了吗?

“不,不是男人。”香姨娘也吓了一跳,但随即摇了摇头,“是两个女子。”虽然穿的是男装,可背影纤细,步态轻盈,应该是两个年轻女子才是。尤其其中一个还伸手扶着另一个,那手势绝不是小厮们搀扶少爷的模样,分明就是丫鬟才会做的动作。

“那是谁?”百灵心口还在呯呯乱跳。沈府里年轻的奴婢是有数的,大都是各房主子身边的贴身人,百灵平日里都与她们熟悉,单看身形都差不多能认出来。无论是夫人身边的红罗等人,还是大姑娘二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们,都与那两个人影不大合得上。

香姨娘微微眯了眯眼睛:“好像是——大少奶奶。”打着灯笼的那个人影个子矮小,分明就是许家陪嫁来的那个知雨。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做了一等大丫鬟,个头比其他房里的大丫鬟们都矮上一截儿,倒是好分辨。

“大少奶奶?”百灵喃喃地道,“瞧着是像…”刚才想不到,现在香姨娘这么一说,便越看越像了。

可是大半夜的,大少奶奶跑花园里去做什么?这几日大少爷不在,她不是该早早就关了院门歇下么?

“跟上去看看。”香姨娘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不出情绪。

百灵心里呯呯乱跳,急忙扶着香姨娘往前走,可两人到了花园门口,却发现园门是上了锁的,而管园门的婆子在值夜的小屋里打着鼾,睡得正香呢。

难道是看花了眼?可方才清清楚楚是两个人,还点着灯笼,绝不会错啊。百灵趴在门上往花园里看了又看,终于看见树影掩映之中有一点光若隐若现,往园子里去了。

香姨娘摸了摸园门上的锁,又往园子里看了看,才冷冷地道:“走,回去。”

百灵扶着她往回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这么说,是少奶奶拿了钥匙开了园门,然后进去了?可她进去做什么?

园子里,园子里…百灵心里骤然又是一跳,园子里如今可住着人呢,就是梅家的两位公子呀!大少奶奶难道是半夜三更去见梅家公子?

不可能,这不可能!大少奶奶半夜里去见梅家公子做什么?百灵赶紧把心里冒出来的那个大不敬的念头按下去,可这念头跟带爪子似的,总在她心里挠个不停。直等走回了芥子居,百灵实在是忍不住了:“姨娘——”大少奶奶去花园做什么?

香姨娘面沉如水,半晌才道:“或许是半夜睡不着,起来走走…”

百灵没说话。她觉得香姨娘自己大概都不相信这句话。就算是睡不着,像香姨娘这样,起身走走也该在自己院子里,何必大半夜跑去花园?更何况,现在花园里住着人呢。

自从梅家两位公子住进去,沈府的人都自觉地不大往园子里去了。也是如今天气渐冷,一家子又都忙着二少爷定亲的事儿,那花园也不大有人去——若这么说,大少奶奶更不应该去了呀!

而且,她还有钥匙。悄悄地开了园门,进去之后又锁上。若不是香姨娘今夜恰好不曾睡下,否则谁会知道她曾经去了花园?更不用说,她还换了男装。谁家女眷逛园子,还要特地换上男装的?

“大少爷还不在家——”百灵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姨娘,这事,是不是要告诉大少爷?”

“自然是要说的。”香姨娘终于开了口,“却不可让别人知道。”这若是传出去,沈云殊可是个什么名声?

百灵连连点头:“奴婢绝不说出一个字去!”别人想来也不会知道,毕竟只有芥子居位置特殊,要去花园必经此地,别的院子若不是有心,不会发现少奶奶这深夜之行。

香姨娘不再说话,由百灵服侍着躺下了,只是两眼盯着帐子顶,无论如何睡不着。

其实,她并不相信许氏是去私会梅家兄弟的。不说别的,许氏与梅家人素不相识,梅家兄弟搬进沈家才几日,这就情热到夜间私会?这绝不可能!

但许氏手里有花园的钥匙却是事实,那么这钥匙是谁给她的?

花园以前并不是非上锁不可的。因晚上并没人往园子里去,所以只是有个婆子看看园门罢了。也是打从梅家兄弟住进去,沈云殊才特地交待必要锁门,梅家兄弟若有事可来叫门,也可从花园角门出入,免得误撞上内眷。

因为有了沈云殊的话,婆子才记得夜夜都要上锁,所以这钥匙,十之八-九,就是沈云殊给许氏的。也就是说,他知道许氏夜里要去花园,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是他让许氏去的。

香姨娘想不出来许氏去花园会做什么,但她至少知道,梅汝清被沈云殊强拉了去军营教授倭语,梅家兄弟也是他半抢半请来住在花园里的,这都跟外头的事有关。所以,许氏也很可能,是替沈云殊在办事。

可是许氏嫁进来才多久呢?香姨娘不由自主地屈起手指数了数,从二月到九月,半年多点儿而已,他们甚至还没圆房,许氏就已经这般得沈云殊信任了?

按理说,她应该替沈云殊高兴才对。毕竟夫妻相得,这也是当初她对许氏的期望可是…许氏对她,似乎并不那么…

想想许氏自进了沈家,对她的态度,香姨娘就觉得心里有些微微发凉。

许氏跟她不很亲近,这倒没什么。她毕竟只是个妾,又不是许氏的正经婆婆,难道还非得要她敬着不成?

可是她这里掏心掏肺地跟许氏说起沈家众人的喜好,想着能帮她几分也是好的,许氏却一转头就哄着沈云殊把自己手里的东西都给了她管。

这也就罢了,她是当家主母,这些交给她管也是应当应份的。但她,许氏她当面说相信她不必查账,却是一转头就哄着沈云殊又去了茶山。

最要紧的是,沈云殊竟也去了。

香姨娘在黑暗中攥紧了手。自打前头连氏夫人过世,她的嫁妆就由沈大将军交给了她替沈云殊管着。这些年来,沈云殊不但从没过问,还把自己得的东西也都交给了她。如此的信任,却被许氏吹了吹枕头风,就烟消云散了。

不,也许并不是烟消云散,沈云殊不会是怀疑她才要去茶山的,那可是她一手抚养大的孩子,只跟她亲的!

他答应去茶山,也许只不过是随口应了许氏罢了,只是他那时候,一定是根本没有想到,他这样去查账,对她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未免太听许氏的话了。

许氏,是生得够美貌…香姨娘眼前便浮起许碧的脸来——雪白的肌肤,仿佛在阳光下晒晒就会化掉似的;一双会说话一样的眼睛,尖尖的下巴我见犹怜,还有笑起来的时候会浮出来的一对儿酒涡——西北可找不到这么精致的女子,也难怪沈云殊一头就栽了进去,还不曾圆房,就陷进了温柔乡…听说去京城的时候,朝廷里还有人在弹劾沈家,他就忙忙地向礼部递了请封的折子,给许氏请诰命…

这样怎么成呢?香姨娘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可以不在意许氏疑心她——就像前些日子,她明明是一片好心要安慰表姑娘,许氏却疑心她在连玉翘面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还叫丫头来传话敲打她——但她不能由着沈云殊就这么被许氏攥在手里,言听计从。

这男人家,若是被后宅妇人拿捏住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香姨娘在西北的时候也见过,外头威风凛凛的男人,就因为被后宅妇人的枕头风吹昏了头,办下许多错事,连自己辛辛苦苦拿命挣来的军功都打了水漂。

还有些人,则是后宅里一人独大,以至于子嗣上有了损伤。就说沈家吧,若是沈大将军把后宅全交给沈夫人,那沈云殊还能平安长大吗?

她都是为了沈云殊。香姨娘低低地重复了几遍,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似的。那是她守护大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害他呢?只是叫他不要被人哄骗了去,不要沉溺于后宅美色罢了。

只是,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不叫他被许氏迷了去呢?

许碧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已经被升级成狐狸精一类了,她正混在一群人当中,听梅若坚教授倭语呢。

没错,梅家兄弟晚上在花园里开了一个倭语授课班,专门给沈家属下的人教倭语。

已经来上过三回课了,知雨还是有些胆怯,坐在角落里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藏起来。许碧颇有些无奈:“你怕什么呢?”

“若是,若是他们认出来…”知雨一个劲地扯着自己的衣角,又忍不住去摸发髻。

许碧险些笑了出来:“你还当他们没认出来?”这里坐的都是什么人哪?全都是沈家的心腹,他们彼此之间都十分熟悉,难道会对突然冒出来的两个陌生人视而不见?再说了,再怎么扮成小厮模样,她们两个也都是女子,若是放到那什么地方去,男女莫辨也就算了,在这一群汉子们中间坐着,她们两个如同跑进了骆驼群里的羊,简直一目了然。

知雨惊得连害怕都忘记了,呼地坐直了:“他们,他们早就…”

许碧忍着笑点点头。知雨打小就被买进了许府,总在后宅走动,何曾见过这许多外男,更不用说还坐在一室之中了。她连抬头看人都不大敢,自然更没有注意到那些汉子们有意无意地也都在避免向她们看过来。被如此特殊对待,若说这些人没认出她来,那才叫奇怪呢。

话本里说的那种女扮男装还天衣无缝的事情根本不存在,除非那女的原本就长得跟男人一样。就比如说她吧,虽然用妆粉涂黑了脸,还加粗了眉毛,但仍旧不像男人。更不用说这些人里有许多就是探子——比如那几个以数字为名的,据说都是专门培训出来的——他们要是眼睛这么瞎,也干不了这份工作。

许碧敢肯定,第一天踏进这地方,这些人就认出了她们是两个女子,然后估计用不上一炷香的工夫,他们就能猜到她的身份。所谓女扮男装,不过是为了糊弄上头讲课的梅家兄弟罢了。

当然,也是为了避免尴尬。毕竟沈云殊许她乔装了来听课,跟她大摇大摆以沈家大少奶奶的身份进来,还是有区别的。不说别的,就梅家兄弟往讲台上一站,低头看见下头两个年少女子,只怕也会觉得别扭吧?

不过梅家兄弟应该是到现在还没发现这一群“学生”里有两个女的。

许碧想到这个就有点好笑。

梅若明是个近视眼!虽然这年头没有眼镜,但看梅若明往下看的时候眯着眼睛,就能看出来他近视,而且度数应该也不会太低。听说他实在是太爱读书,以至于梅汝清不得不硬拉着他出来游历,免得他进了书房就不出来。

看来这对近视眼就是这么出来了的。

不过梅若明一讲起话来,就显示出他渊博的知识了。日语受到汉语很大的影响,梅若明讲起来的时候也是两相对照着讲的,旁征博引,信手拈来,甚至还给他们科普了一下日本历史。许碧觉得,就单论语言这一门,也不比她当初大学里教日语的那个老师差到哪里去,更不用说人家对其它知识的丰富了,这样人才是真正做学问的呢。

梅若坚呢,比梅若明要活泛点儿,到底是年轻几岁。他授课也与梅若明不同,居然搞出了角色扮演,叫众人一边说着倭语,他一边在旁边纠正发音和语法。虽然大部分人现在只能磕磕巴巴说几句最常用的话,但看得出来都对这种学习方法甚感兴趣。

今天还是梅若坚授课。他倒是不近视,看那从容谈笑的模样倍儿有神。许碧在下头端详了他一会儿,忽然想到,其实这倒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啊。

沈云婷的亲事,其实沈云殊也物色过几个人选,但许碧曾经旁敲侧击地跟沈云婷谈过,发觉她虽然十分崇敬自己的长兄,本人却更喜欢读书人。这大约是在西北的时候,因为时常战事一起就要担心父兄的安危,所以才害怕将来嫁的丈夫也这样时时身处危险之中吧。

要说,梅若坚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符合沈云婷的要求。他今年二十岁,还有些少年人的锋芒,虽然穿着简朴,人又晒黑了,可五官轮廓摆在那儿,因为人瘦些,倒显得格外深刻了。

岭南人个子多半矮些,梅若坚却是中等偏上的个头,实在难得。且他性子活泛,沈云婷那小古板,真应该找个说话多些的夫婿。

虽说沈云婷是庶出,但梅汝清父子三人都只是举人,梅若坚就算后年马上就中进士,也是从七品做起。论身份,沈云婷还算低就呢。

就是不知道,梅汝清这样的大儒,会不会特别执着于嫡庶之事,不肯叫儿子娶个庶女。许碧在心里琢磨。其实沈云婷也就是一个庶出的身份略差些,论起管家理事,香姨娘也能教导她一二;论起读书识字,也算是个好学的;若论脾气,那至少比沈云娇是强上许多呢。

“那位小哥,轮到你了。”梅若坚忽然在上头指了指,接着许碧的衣角就被知雨拉了一下:“少奶奶,梅二少爷在说您呢!”

许碧这还是头一次被梅若坚点到,不过要论倭语,她可比在座这些人基础都好,只是需要重新学习一些发音和语法罢了。像这种日常用语的角色扮演,根本难不倒她。

梅若坚其实是瞥见下头这个清俊小厮仿佛在走神的样子,这才点了他起来。来听他授课的这些人看起来五花八门的,他心里多少也猜到些多半是沈家养的探子,只是假做不知。只是这一群人当中,这两个小厮看着实在显眼,尤其有一个生得太好,瞧着雌雄莫辨,梅若坚都疑心该不会是派到那种地方的人。虽说他只管授课,但心里总觉得这样人有些不堪,故而看他走神,便故意叫了起来。

只是没想到这小厮竟学得极好,瞧着比别人说得都流利些,就是那声音软绵绵的很有些女气,越发让他心里起腻,等这小厮说完,便连忙叫他坐下,连点评都未曾点评。

许碧还真没想到梅若坚猜到那个方面去了,这一堂课上完已经到了子时,沈家的人一出房门就四散在夜色之中没了影儿,只有许碧和知雨拿钥匙又开了花园门,悄悄回了院子。

知晴守门,困得直打呵欠,终于盼了她们回来,不禁叹道:“姑娘辛苦学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去跟倭人说话不成?”她可是这辈子都不想再碰上什么倭人了。

许碧看她困得两眼都睁不开,笑着打发她去睡,自己由知雨伺候着洗干净了脸,就进了卧房。其实她也知道便是学会了倭语也未必就能派得上用场,但不学又觉得可惜。何况这比做针线可有趣多了。

她一边想一边往床边走,一掀帏帐却发现里头已经有了个人,吓得一声尖叫险些就要出口,却被那人伸出手来一把捂住了,低声笑道:“是我。”正是沈云殊。

“你——”许碧险些被吓出心脏病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出声就跑到我床上来!”

沈云殊嘿嘿一笑,小声道:“偷偷跑回来的,别作声。”

许碧白了他一眼,把灯吹熄,也低声道:“还别作声呢。你这吓我一跳,要是我喊出来,看你怎么收场!”幸好她不习惯有人在屋子里值夜,要不然知雨也在,这还能瞒得过去吗?

沈云殊往后一倒,躺在她的枕头上,笑道:“大少奶奶胆气过人,哪能见人就吓着了呢。”

许碧忍不住伸手就掐了他一下,没好气道:“这跑回来又是什么事?”

“没什么事儿——”沈云殊反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要把海鹰再送回宣城去,顺便来看看你。”

“骗人吧你就——”许碧才不相信他,“海鹰那边,袁家起疑心了?”

“嗯。袁家也不好骗。这会儿海鹰知道的都吐得差不多了,送他回去避避风头。”沈云殊握着许碧的手没放。其实他真不是骗人的,本来他们扮作商队,赶着天黑前进城,明日一早就走,他是特意回来看看许碧的,二更时分就得走。

说起来,许碧马上就要及笄了,那时候就…

沈云殊轻咳一声,把心里的绮思压下去:“倭语学得如何?”

“好着呢。”许碧不大谦虚地夸了自己一句,小声道,“你觉得梅若坚怎么样?”

“什么叫怎么样?”沈云殊一听就知道许碧自然不是想要寻常的答案。

“我是说,若是给云婷说亲事…”许碧忽发奇想,“要是让云婷也跟着去学学倭语,你看怎么样?”让沈云婷先认识一下梅若坚,总比盲婚哑嫁要强吧?

☆、第80章 冲突

沈云殊对梅若坚其实也有点想法, 但被许碧这一句话却说得哭笑不得:“让云婷去学倭语?学这个有何用?”

“哎哟,重点不是学倭语——”重点是让沈云婷见见梅若坚啊。

“胡闹。”沈云殊却毫不犹豫地把她这个念头否了,“婚姻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哪有女儿家自己跑去相看的。”

许碧硬生生地被噎了一下, 这才想起来身边这个是土生土长的封建男人,不是她那个时代的开明哥哥,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你还让我去学呢…”

沈云殊在黑暗之中面露无奈之色:“那你是让我也不许你再去?”说实在的,这确实不合规矩。沈一等人自从上了头一堂课, 回来就会悄悄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目光看他,连沈卓都委婉地向他提起过此事, 大意就是大少奶奶一个女子,混在男子之中听讲,实在有些不便, 若被梅家兄弟发现, 岂不尴尬云云。

其实连沈云殊自己都觉得,不该让许碧跑去的。可当时许碧一听梅家兄弟也要教授倭语,立刻说要去听课,当时她眼睛亮晶晶的, 看着他的时候全然是一片兴奋,仿佛丝毫也没有想过他会拒绝似的。

也不知道怎么的, 他看着那双眼睛,拒绝的话居然没法说出口,最后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倒是这会儿, 黑暗之中他看不见那双眼睛,拒绝起来倒是更容易些。

许碧转了转眼珠:“就是京城里结亲,也有相看的。”这个不全是假话,有些人家在成亲前也会让小儿女见一面的,不过那差不多都是两边长辈已经将亲事定下,只差最后一步了,便是小儿女自己不曾相中,这亲事也是改不了的。

沈云殊有些哭笑不得:“你当我真不知情?”就这么明晃晃地哄他?

“这婚姻大事,必得遵从父母之命,没有由得自己挑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