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奉茶完就在苏母身后侍立,苏母说了两句闲话,苏桐就对苏二叔和吴能行礼:“二位叔叔,侄儿本该陪着的,只是今日功课没完,还请二位叔叔宽坐,侄儿先去完了今日的功课。”

吴能做个请的手势,苏桐已经往后面去。苏二叔关切地对苏母道:“怎么听侄儿这意思,他又把功课给拾起来?嫂嫂,这读书总归是要银子的。”

苏母对苏二叔点头:“我也是这样说的,前些日子,他说有个大客商请他去做事,去了总有十来日,回来就带了许多的书,还有十来两日子,说都是那大客商给的。我怕他不学好,盘问了好几回,他跪下发誓,说他是读圣贤书懂道理的人,还说这些银子够用三四个月,求我许他在家中读书三个月,等银子完了,再出门挣去。”

苏母说完,吴能前后一思索,已经了然,对苏母道:“令郎如此勤奋,嫂嫂以后,定是有福之人。”

苏母苍白的面上浮出一丝微笑:“我不盼着我有福,就盼着他能早点给我娶个媳妇回来就好。”说着苏母环顾一下堂屋,自嘲一笑:“我们这样家境,有好姑娘也不愿意嫁过来。”

苏二叔已经笑了:“好叫嫂嫂得知,今儿我们来此,是因为吴兄想…”苏二叔还没把来意说完,吴能已经打断苏二叔的话:“上回令郎救了小女,本该早来道谢,只是因一直在外,这回是特地拉上苏兄,前来给令郎道谢的。”

苏二叔有些惊讶地瞧向吴能,吴能面上一本正经,苏母没听出苏二叔话被吴能打断,只含笑道:“不过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吴能也就告辞,一出了门苏二叔就十分急切地道:“吴兄,原先不是说好的,怎么这会儿你又变卦了?”

吴能沉吟一下才道:“苏二哥,我觉得令侄是个可造之材,做伙计未免太屈就了。”

、第26章 决定

苏二叔愣了下,接着叹气:“吴二哥,你这话说的也实在,只是呢,我们小门小户,他年纪又小,又没人照顾,我那个铺子养家之外也没多余的银子,就算知道他是可造之材,又哪供的起?”

吴能等苏二叔说完了这才重又开口:“你的难处我也明白,只是这么一个小哥,又勤力又聪明,若一辈子做小生意人,岂不可惜?”

苏二叔又重重叹气,吴能肚内早有主意,只是这事还要回去和柳氏商量,拍一下苏二叔的肩就道:“也别这样唉声叹气,说不得以后就有好处,我们先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吴能这样说,苏二叔也明白苏桐再不能去吴家做伙计了,也没再多说,和吴能一起回去。

苏二叔这一路高高兴兴地去,垂头丧气地回,两人到了地方各自回家。茭娘已经在后门看见苏二叔垂头丧气地回去,等吴能一进门就拉着吴能的袖子:“爹爹,怎么苏二叔这样垂头丧气,是不是苏小哥不愿意来我们家做伙计?”

吴能已经改了主意,自然不能告诉女儿,随便说了句敷衍了女儿就去寻柳氏。茭娘见吴能去寻柳氏,晓得其中必有蹊跷,蹑手蹑脚地绕到卧房窗下。

柳氏见吴能进门,起身要给他倒茶,吴能示意柳氏坐下,这才对柳氏道:“原先我觉得,这苏小哥为人好,他既没了父亲,到我们家做个伙计,也不算辱没了他。”

柳氏坐下时候顺手拿起一件针线在做,听到吴能这样说就把针在头发上磨了磨,继续做着针线:“你啊,有话就直说,不用绕这么一个弯子。”

吴能又迟疑一下,柳氏把手里的针线放下:“你到底打了什么主意,快些说来,这样磨磨蹭蹭的,倒不像你了。”

“我今儿去苏小哥家里,听到他在读书,又一细问,他虽失学这么久,却也从不忘了读书,有了银子除了孝敬母亲,就买书来读。如此美才,哪能久在市井。”

吴能一口气把话说出,说完还紧张地倒了杯茶喝。柳氏仔细看着吴能,吴能抬头望着自个媳妇:“你这是怎么了?”

柳氏叹气:“你别异想天开,想要供苏小哥读书,这读书要花许多银子不说,就说…”吴能没有接妻子的话,只是看着柳氏一动不动。柳氏叹气:“罢了,就晓得你心里面,还是耿耿于怀当年公公婆婆没让你继续读下去。可也不是我说句重话,这能入学做秀才,再考中举人,进而成进士,都是天上文曲星才能做的事,小小市井人家,供孩子读上四五年书,能算的账,会写信,懂得上衙门应酬就可。至于别的,哪有这么大的福气。”

茭娘偷偷潜在父母卧房窗下,谁知听到的竟是这样一番话,茭娘一时不知心中该做何想,伸手揪下身边桃树的叶子,在那心烦意乱地撕扯着叶子。

“我晓得,道理我都晓得,故此这么些年,我从没怨过爹娘。”吴能安抚妻子一句,接着继续说道:“只是你今儿没见着,那苏小哥说去做功课的时候,面上神色。人同此心。”

“家里银子都是你挣的,你要拿去做什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柳氏赌气的话刚说到一半,手就被吴能握住。

柳氏用手擦一下眼角的泪,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窗外传来柳二爷的声音:“茭娘,你蹲在窗口做什么?你爹回来了吗?”

柳氏把吴能推了一下,打开窗时,茭娘正好直起身,和柳氏打了个照面,茭娘晓得自己这样做不对,脸罕见地红了下,强挤出一声:“娘,舅舅回来了。”

柳氏知道方才的话茭娘必定听到了,对茭娘有些好笑地摇头,示意茭娘上楼,这才对柳二爷道:“哥哥,你妹夫方才就回来了。”

吴能已经走出卧房迎着柳二爷拱手:“舅兄还往屋里请。”郎舅二人进了堂屋,各自坐下柳二爷这才问吴能:“你昨儿说的话,我觉着很好,怎么这会儿不见苏小哥在前面铺子里?”

柳氏端着茶走进,听到这话就插嘴:“哥哥,他又改了主意,方才和我商量来着。”柳二爷哦了一声,吴能已经把打算说出。

柳二爷听完吴能的话久久不语,柳氏正待开口问,柳二爷已经叹气:“我竟不知道妹夫虽没孟尝之财,却有孟尝之心,也算是件奇事。只是先撇下银子这些不说,若苏小哥异日高中,并不报恩,你将如何?”

“施恩若望报,那不如去给菩萨塑了金身,还要报的更快一些。我做这件事,只求问心无愧,并非为报答。”

“那若是他不但不报恩,反而还觉得,这件事是一生之耻,转而□□你,甚至灭门你家人,你又当如何?”

柳二爷在吴能回答后,又飞快地问出下一句,这问话让柳氏惊讶,起身叫了声哥哥。

柳二爷对着柳氏摆手,依旧问出来:“若不报恩,反觉是耻,你将如何?”吴能也已站起身,对柳二爷长长一揖:“舅兄的意思,我十分明白。然则朗朗乾坤,若苏小哥真是这等狼心狗肺之徒,肆意对待恩人,甚至要灭恩人满门,这样的人,也定会自己灭…”

“朗朗乾坤之下,颠倒黑白的事多了。不然又怎会有人心不古之说?”柳二爷打断吴能的话,冷笑说出这么一句。

吴能突然大笑起来,这让柳氏兄妹都感到惊讶,吴能笑完才对柳二爷道:“舅兄的意思,我明白了。若要施恩,就按自己的心去做,不管对方报也好,不报也罢。至于以后,就交给上天。”

柳二爷摇头:“不妥不妥,若天下人都只…”

“舅兄这话我明白,只是我心意已决,还望舅兄代令妹成全。”说完吴能又是一揖到地。柳二爷对柳氏努嘴:“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了,妹妹,你就答应他吧。”

柳氏望着丈夫,轻叹一声:“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我可和你说的清楚明白,我们娘儿俩的费用,你可不许克扣,还有女儿的嫁妆…”

说着柳氏用手捂住嘴,把将要逸出的哭声给压抑回去。吴能瞧着妻子伤心,伸手去拉柳氏的手:“你我夫妻这么些年,难道还不晓得,我宁愿克扣自己,也不愿克扣你们。”

见柳氏低头还是不说话,吴能又笑了:“况且若自不量力,乱做好事,那就不是做好事,而是邀名。我岂是做这些事的人?”

当着柳二爷,柳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吴能一下:“你也好意思说这个,还让哥哥瞧笑话。”吴能微笑不语,柳二爷轻叹一声:“妹夫做这样举动,自然也不会挟恩,把外甥女许配给他了?”

吴能没有说话,柳氏就已知道吴能的意思,心中为茭娘感到伤心,没有说话,只轻叹了一声。

茭娘虽然上了楼,但有些不放心,还是悄悄地走下楼梯,靠在门边听,等听完来龙去脉。又听到最后几句,茭娘不由有些伤心,但不敢出声让爹娘知道,只是悄悄地重又上楼。

楼上摆设和往常一样,但这会儿瞧在茭娘眼中,却只觉得所有摆设都显得那样暗淡,一点精神都没有。

茭娘打开镜袱,看着自己的相貌。昨日照镜之时,满是欢喜高兴,今日却是愁眉苦脸,看不出半点欢喜。

茭娘见眼角有泪,伸手把眼角的泪给擦掉,来到窗前推开窗,运河还是那样缓缓流淌,茭娘用手在窗子上随意描募着,那个年轻的,爱笑的英俊小哥,从此和自己无缘了?

柳氏缓步上楼,见女儿靠在窗前,一脸失魂落魄,晓得女儿必定是听到他们商议的事。柳氏走上前按住女儿的肩膀。

茭娘抬头看着自己的娘,柳氏把茭娘眼角的泪擦掉,柔声道:“茭娘,你爹爹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又说施恩不望报,若是把你许配给他,就成挟恩以报了。”

“娘,您的意思我知道,况且,”茭娘直起身,看着窗外的运河:“若他有一日,高中成龙,那自然不是我这样的市井女子能配的,他该配的,是名门娇女。娘,你说,我这样的人,又怎会去站在他身边,和他…”

柳氏听出茭娘话里的伤心,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娘的茭娘,什么样的人配不上呢?只是你爹,你爹他…”

“娘,我不怪爹爹,爹爹既然有心,也是好事。”茭娘虽然努力安慰着柳氏,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滴落在柳氏的肩头。

吴能见妻子上楼后久久不下来,担心女儿把心事存在心里,也悄悄上楼,透过门缝看进去,见女儿和妻子相持而哭。吴能徘徊良久,不好进去劝说,重悄悄下楼,寻来陈婆子,吩咐她今天做两样茭娘喜欢的菜。

、第27章 劝说

吴能刚吩咐完陈婆子,就见柳二爷从厢房里踱出来,吴能不知怎么见了舅兄有些羞赧,刚要拱手柳二爷已经对陈婆子道:“温一壶酒,再炒两个菜来,我和妹夫先喝着。”

这命令让陈婆子有些迟疑,但看了看吴能合柳二爷的脸色,陈婆子麻溜往厨房走,很快陈婆子就端着两样菜,一壶酒出来,把酒菜都摆在石桌上。

柳二爷拿过酒杯给倒酒,见吴能还站在那里,柳二爷一口把杯中酒喝干,放下酒杯对吴能道:“男子汉既已做了决定,又何必这样徘徊?过来,再陪我喝一杯。”

吴能走到桌边坐下,眼却没离开楼上。

柳二爷给自己倒杯酒,再给吴能倒一杯:“方才你是怎么说的,这会儿又后悔了?”吴能回神过来,接过酒杯却没有沾唇:“并非后悔,只是看着女儿这样,难免有些不好受。”

柳二爷又喝完一杯酒把酒杯放下:“既不后悔,这不好受也就算了。外甥女是个大气明理的人,这会儿妹妹上去劝说,等会儿就好了。”说着柳二爷微顿一顿:“况且我也晓得,你正是为了外甥女好,才不提这件事。”

苏桐有才,假以时日,必将一飞冲天。一飞冲天的男子,他的妻子,除了要跟着他共享荣华,还要替他打理那些人际来往,这绝不是吴能想要的女儿的未来。自己的女儿,那样娇养大的女儿,吴能只愿她的一生,能得个好夫君,生两个好孩子,一生衣食无忧就够。

荣华富贵固然好,但荣华富贵背后所付出的,也很沉重。使奴唤婢穿金戴银纤手不动,不过是外人对富贵人家女眷的想象。

吴能对柳二爷露出微笑,端起酒杯和柳二爷微微一碰,酒下肚的时候,柳二爷听到吴能说了这么一句:“我的女儿,我相信她会很快明白我的意思的。”

柳二爷眉微微一敛,接着也笑了。

柳氏和茭娘都已不再哭了,茭娘听着院子里柳二爷和吴能的对话,对柳氏露出微笑:“娘,爹的意思,我明白,我不是那样为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就哭哭啼啼纠缠不休的人。我只是心里难受,哭一会儿就好了。”

柳氏再次心疼地把茭娘搂进怀里:“娘知道我的女儿怎么想,你放心,爹娘一定会为你,寻一个十全的,嫁一个门当户对人家,让你的一辈子,都这样平安顺遂。”

茭娘嗯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抬头望向窗外,窗外柳树在风中飘摇,那个在满河都倒映着桃花的运河上,对自己伸出手的英俊少年,从此就真不能想了。

茭娘把眼收回,靠在柳氏怀中,又低低地哭起来。柳氏轻柔地像拍婴儿一样拍抚着女儿的背,等茭娘再过些时候就明白了,那时,她就真长大了,可以给她,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了。

次日吴能和柳二爷双双去寻苏二叔,当听到吴能合柳二爷的来意时候,苏二叔的脸都红了,双手直摆:“这件事,原本是我这个做叔叔的该担起的,怎能由二位无故施恩呢?”

柳二爷比苏二叔这样的小生意人见的世面多,自然也由他来解释。柳二爷只微笑道:“这怎能算无故施恩呢?先不说苏小哥上回帮了我,就说茭娘侄女被陈家人抓去那回,若非令侄帮忙,就算后来我来了,只怕也回天乏力。”

“区区…”苏二叔还要推辞,吴能已经笑了:“苏二哥,你就别推辞了,你我相处多年,难道你还不晓得茭娘是我的命根子,苏小哥救了茭娘,我真是怎么谢他都不为过。前儿去他家,既然他愿意读书,又能读书,别的不成,一年十来两膏火银子还是供的起。”

说着吴能面色微红:“至于多的,我也就给不起了。”

他们郎舅二人这样说,苏二叔也不好再推辞,只搓手笑道:“真的不知道我侄儿还有那么大的福气,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告诉侄儿,他定然是欢喜的。”

柳二爷笑着道:“令侄是君子,我们也晓得,所以必要苏二哥你,在旁帮着说说,免得他推辞。”

苏二叔自然没口子答应了,三人也就往苏桐家去。

苏母听说他们三人来为的是这件事,自然不肯答应,又是柳二爷出面说了,苏二叔在旁百般撺掇,苏母这才唤苏桐出来,把这件事说了。

苏桐听完自己母亲说的,自然摆手推辞。

柳二爷已经笑着道:“令堂唤你出来,就是已经应下此事,你若不答应,一来呢,让我妹夫不能报恩,二来又违逆了令堂,三来呢也辜负了你自己,仔细算算,是不是这样?”

苏桐听完柳二爷的话,沉吟一下这才长揖到地:“此话让在下无言以对,如此本是好事,只是怕…”

苏二叔方才推辞,这会儿就急的不得了,伸手去拉苏桐的袖子:“你还推辞什么?你好好读书,原本就是哥哥生前愿望。”

说着苏二叔不由伤心起来:“都是我这做叔叔的不中用,才要你小小年纪中断学业,支撑家里。”

苏二叔这一哭,苏母也不由感伤落泪。苏桐低头沉吟,抬头时候唇边已经有了笑容,对吴能柳二爷跪下:“如此盛情,并不敢辞,苏某定当努力读书,绝不辜负盛情。”

吴能见苏桐这样,真是更加喜欢,想到这样好的一个少年,以后终究是要给了别家千金,心里也不由酸起来,勉强在脸上挤出笑把苏桐扶起:“你救了小女,胜如摘回我的心肝,只恨我银子不多,不然的话也该多买些书回来。”

吴能一说,苏桐也想起茭娘来,那个在阳光下笑若春风的少女,那个在水中一双眼依旧有神不屈服的少女,也许,还有更早之前,前去叔叔家的时候,和她一起玩耍的邻家女童,张张影子叠在苏桐心头,让苏桐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在此刻苏桐是低着头,没人看见他的神色。只是受恩已重,此刻再要问别的,岂不显得自己太过贪心?苏桐收起心中感慨,再次对吴能拱手:“小可定不辜负吴二叔盛情。从此以后,定会视…”

视茭娘为妹这话,苏桐还是没说出口,只对吴能道:“从此之后,我母所能有的,吴二叔和吴二婶也定当一样供奉。”

说着苏桐就势又摆下去,吴能急忙把他扶起,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苏二叔瞧着吴能和苏桐说话,差点就想开口说,既然茭娘没嫁,苏桐未聘,何不干脆把茭娘许给苏桐?

但苏二叔转念又一想吴能夫妻那么疼爱茭娘,苏桐这读书能不能成还是两说,万一苏桐读书不成,不过是费了吴能些银子,但茭娘真嫁了苏桐,那就要跟着苏桐一起吃苦。吴能夫妻又怎舍得女儿这样吃苦?

因此苏二叔话到嘴边又收回去,只跟着对苏桐说了些要好好读书的话。

苏桐一一点头,屋内众人各怀心事,面上却都含笑点头。苏母看着儿子,忍不住又感慨地擦一下眼角的泪,但愿儿子能不辜负吴家,真的好好读书,一举成名。

日子像运河的水一样,缓缓地流过一天又一天,转眼就过了两年。这两年,吴家的生意比吴能去江西之前还要做的更好,又请了两个伙计。

吴能也和柳二爷结伴,常去外面进些别的货来卖。铺子里的日常打理,原先是柳氏管着,但后来柳氏发现女儿聪慧能干,看帐计数比自己快很多,而且口齿伶俐。因此柳氏也就放心地把看帐这些事交给了茭娘。

茭娘一直记得柳二爷说过的话,虽是女儿家,见识也不能只局限于一屋之内。平常除了看帐针线,得闲时候也常练练字,读读书。

倒让柳氏笑话女儿是不是想做个才女?茭娘一本正经摇头:“不是要做才女呢,只是想要广博见识。”

“广博见识又如何,你又不是个男子,还能去科举。”柳氏的话让茭娘又笑了:“不能科举,多有了见识,就不会像素姐姐一样,巴望着陈家的富贵,连做妾都愿意,娘,我听说,素姐姐现在不得陈老爷疼爱,连家都…”

柳氏伸手把茭娘的手捂住:“这些话哪是你女儿家能说的?”

茭娘把柳氏的手给拉下来,笑着道:“娘,您和苏二婶既要说,怎么就不怕我听了?”自从那年吴能和吴大伯说清楚后,两弟兄相处自然没有原先那样亲密,甚至连上坟,都是兄弟们各自去祭扫。

吴大伯还要嘴硬,说不过是吴能见自己女儿去做了妾,觉得丢脸才不和自己来往,绝口不提当日吴大伯那样算计吴能一家的往事。

只是这样一来,几乎个个邻居都晓得柳素也只有初嫁进去的时候得了几天宠爱,后来陈老爷又得新欢,柳素也就被抛之脑后,日子过的自然没那么好。

、第28章 议亲

柳氏把女儿的手握住:“好了,就你有理,只是这些话,可不是你没出阁的姑娘说的。”茭娘吐一下舌,接着拉住柳氏的手撒娇地说:“好奇怪,为何出阁前不能说,出阁后就…”

柳氏还要再教训女儿几句,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笑声:“吴家嫂嫂在不在?”

柳氏侧耳听了听,推茭娘上楼:“你快些上去,这是我你裘婶婶来了。”茭娘皱下鼻子:“什么裘婶婶,不过是…”

柳氏扬手佯装要打,茭娘这才抱起桌上的东西走出堂屋,裘媒婆已经往堂屋走来,瞧见茭娘就停下脚步,满面堆笑:“茭娘侄女真是越长越好了。”

茭娘努力在脸上露出笑:“裘婶婶好。”裘媒婆也堆着笑要去拉茭娘的手,茭娘轻轻地擦过裘媒婆的手:“裘婶婶,你先和我娘说话,我上楼去再看两个帐。”

裘媒婆手一拍:“好,果真好,哎呀,吴嫂嫂,不是我夸你闺女,这苏州城里,差不多的人家的闺女我都见过了,论相貌论品性,真是没一个赛过你闺女的。”

柳氏见茭娘往楼上走,也含笑请裘媒婆进堂屋:“裘嫂嫂快别夸她,哪家姑娘都十六了,还没定亲?”

说着柳氏亲自给裘媒婆倒茶,又让迎儿取果子过来放在裘媒婆跟前。裘媒婆喝了两杯茶,又抓了一把果子吃了,这才笑着开口:“都是你们两口眼光高,不然啊,想娶你们闺女的人,这门槛都快磨平了。”

柳氏微笑说了两句谦虚的话才道:“那是说笑话了,我也不敢随便乱托付,这不,还是要请裘嫂嫂您来帮我们掌掌眼。”

“那是,我虽说是媒婆,却也不是那种惯会说的媒婆嘴。”说着裘媒婆手就一拍:“说来正巧呢,前面汪举人正好也托我给他闺女说亲,你可晓得说的是哪家?”

柳氏疑惑:“哪家?”裘媒婆有些神秘:“还有哪家?不就是你隔壁香油店家的侄儿,今年刚进学的苏秀才?”

苏桐是个读书种子,虽说中间断了几年,但重新开始读书之后,用不上一年,做出的文章就锦绣一样。吴能寻了老成秀才看过吴能的文字,说这样的文字必定是能进学的?吴能这才和苏二叔商量了,让苏桐买卷子去考。

县里考完团案考长案,苏桐都榜上有名,等院使按临,开考童生,他又高高取中。去县里拜过老师,入了府学。

不止苏母十分欢喜,之前有些嫌苏桐家穷的,此刻见苏桐随手就考了个秀才,年纪也刚刚十九,就有些读书人家想和苏桐结亲。

柳氏虽然知道这件事,也很欢喜自己丈夫眼利,只是一想起女儿,心里总有些过不去。此刻听到连汪举人都想要苏桐做女婿。柳氏努力让面上露出笑容:“这刚进了学,以后还…”

裘媒婆手一拍,打断柳氏的话,神秘地说:“这话啊,我也悄悄地和你说,你别告诉别人。汪举人说了,苏秀才的卷子,他都瞧过了,文字极好,又老辣,迟早能中个进士。一中了进士,那他媳妇不就是官夫人。因此才想早早烧了这个冷灶,不然等明年一开秋闱,中了举人,年轻没娶媳妇的举人,还不晓得多少人家来抢呢。”

裘媒婆越说,柳氏心中越不晓得是什么滋味,努力忍了又忍才笑着道:“这也是汪举人好情。”

“就是这样说。”裘媒婆说了这句,才又笑着道:“我们也不说这些别人家的闲话了,还是来说令千金的婚事。我这手上呢,合适的也有好几家,一个呢,是开绸缎庄的林家的儿子,今年二十一了。相貌也好…”

柳氏打断裘媒婆的话:“这个二十一了,怎么还没成亲?难道是去做填房?”

裘媒婆连连摆手:“不是填房,我怎敢给你闺女说填房呢?只是前面定了两回亲,没过门就没了。”这话更让柳氏皱眉,裘媒婆急忙又说另一个:“这家呢,是做生药生意的,今年十七,因着母丧才耽搁了。”

茭娘在楼上看完了帐,收起账本,楼下堂屋里,偶尔能听到裘媒婆的几句话,还有柳氏的反对声。

茭娘知道,自己爹娘都是为了自己好,他们不求自己大富大贵,只求自己能一生平安顺遂,像他们所见过的,每一户邻家女儿过的日子一样。

只是这脸为何又开始发烫?茭娘走到窗前打开窗,感受着河上吹来的凉风。是该忘掉的,忘掉苏桐当天伸出的手,忘掉他唇边的微笑,忘掉他中了秀才之后前来道谢时候的模样。

他的好,他的俊俏,他的一切一切,都该由一个足够匹配上他的女子去品味。茭娘觉得眼角又开始湿润了,伸手把眼角的泪给擦掉。这两年如此努力,就为了有一天,当看到苏桐的妻子的时候,不会自惭形秽自己不如他的妻子,而是坦然微笑,不卑不亢,让他的妻子知道,吴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但也没有挟恩求报的心,更没有缩手缩脚,自觉不如他们苏家的样子。

茭娘想起这幅情形,心里真是又酸又喜又痛,但不管是哪一种,茭娘都知道,只有自己努力,努力地多学一些,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觉得自己距离苏桐,那样的遥远。

“既然吴嫂嫂你觉得这家不错,那我也就先去探听个信儿,要都有意了,我就把这家儿子请来,给吴嫂嫂你见见,如何?”柳氏对那个开生药铺子的许家儿子颇为满意,上面没有婆婆,一个公公总比婆婆好应付,顶多就是过门就当家,可柳氏完全相信女儿能应付过来。

从裘媒婆的话语中,柳氏也猜出,裘媒婆觉得这两家很相配,含笑抓了一把钱塞给裘媒婆,送她出去。瞧着裘媒婆离去背影,柳氏觉着,等女儿出了阁,这心事,就完全可以了了。

茭娘在楼上感伤了一会儿,听到柳氏在楼下叫自己,茭娘应了一声也就急忙下楼。柳氏拉着女儿的手,把裘媒婆说的那家生药铺的儿子说了,又道:“等娘哪天去瞧瞧,要是生的也还清秀,就给你定了这家,如何?”

茭娘努力让脸上露出羞涩笑容:“娘疼女儿,怎么说娘都听着。”

柳氏很欢喜女儿的懂事,笑着道:“方才你裘婶婶还说了,有个姓汪的举人,想把他闺女说给苏小哥呢。要搁两年前,谁想的到?”

这一句让茭娘的心又有些疼起来,茭娘努力平抑住心里的翻腾,笑着道:“是啊,苏小哥是人中龙凤,以后,定会飞黄腾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