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柳氏眼里的泪就滴落,吴能刚要开口,柳氏又阻止他,只瞧着吴大伯,声音都已颤抖:“大伯口口声声说不过是没有钱财,你兄弟才不理你。大伯这话说的如此诛心,敢不敢去公婆坟前跪着,要公婆说个清楚明白?”

、第40章 难过

柳氏性情一向温柔,对吴大伯夫妻,面上的礼貌也一直保持的很好。吴大伯没想到柳氏竟会冲出来寻自己说理,那舌头顿时僵在那里,啊啊啊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柳氏的泪落的更急,见吴大伯不说话,转身拉住吴能的袖子:“我自从来到你家,操持家务服侍公婆生养儿女,哪点做的不到,今儿你大哥竟这样说我,难道要我去死?”

吴能急忙安慰柳氏:“娘子,这事是我不好,不该让大哥把话说出来。”柳氏哭的更难过,用手捂住心口语气颤抖:“我晓得大伯是你亲兄长,因此无论他做什么,我都想着打断骨头连着筋,不过是我们忍着罢了,谁知现在,竟是这样。”

吴大伯总算知道了自己该说什么,脸一沉就对柳氏道:“你还好意思说,你不过生了个闺女,之后就再没开怀,要按了我的主意,就该让二弟纳个妾,生个儿子接了这支香烟是正经。”这句话如火上浇油一样,吴能的脸色登时黑了,柳氏哭的更为可怜,拉着吴能只要和他去坟地上见公公婆婆。

茭娘已经从楼上下来,对吴大伯道:“大伯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娘也生了我,招赘一个女婿进来也是常见的,大伯这会儿竟是要逼着我爹纳妾,要我娘去死吗?”吴大伯一张脸也气的通红,大声叫着吴能:“兄弟,兄弟,你瞧瞧你娶了这样不贤惠的媳妇,不但没有儿子,连闺女都被她教坏了。”

“要说不贤惠,大伯母才头一个不贤惠,不但不劝着大伯你,还是个恶婆婆,把儿媳妇打回娘家接不回来的婆婆,我听的也不多。”柳氏在哭,茭娘趁机和吴大伯嚷上了。吴能意思意思喊茭娘几声,茭娘就当没听见。

吴大伯已经去抓吴能:“兄弟,兄弟,你瞧瞧,你们家这媳妇,这女儿,都是没教养的。”吴能躲避一下,冷笑道:“大哥还请回去,这会儿我瞧在爹娘份上,还叫你一声大哥,若大哥还在这里胡搅蛮缠,到时我们兄弟之间,真的要做出让爹娘伤心的事。”

吴大伯的嘴巴再次张大,陈婆子已经趁机道:“叔叔,婶婶一直拦着我不说,那年这人拿着一封信来说叔叔在江西没了,那样逼迫的嘴脸,哪有兄弟之情?”吴能对陈婆子:“是,这件事,我也能猜出几分。”

吴大伯呵斥陈婆子:“这件事,哪是你这个做下人的可以说的?”陈婆子不屑冷笑:“我虽是做下人的,但也晓得人情世故是非黑白,从没听说过大伯子这样逼迫。”

吴大伯一人哪敌得过三张嘴,回头去瞧吴能,吴能却神色凝重,不瞧着吴大伯。吴大伯思量一下,也只有对柳氏道:“弟妹,弟妹,你也先别发怒,你侄媳妇,你还是去…”

“呸,也是嫂嫂性子好,若换了是我,这样朝打暮骂的人家,早回去求了娘家,夺了休。”茭娘快人快语,啐向吴大伯,吴大伯还想拿出做伯父的款儿骂茭娘几句,可瞧着吴能和柳氏的架势,只怕也骂不了。

吴大伯只有跺脚,连声叹息:“天啊,天啊,我吴家怎会有这样的儿女?”

“也是先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大伯,才会有我们姐姐这激愤之语。”陈婆子顺口就接话,说完陈婆子还上前把大门打开,对吴大伯做个请的手势。这门才刚一打开,就有两个人滚进来。

这吓了陈婆子一跳,仔细看去,见一个是吴大伯的儿子,另一个是苏二嫂的小儿子,再往外面瞧一瞧,见外面还站了好几个邻居,看来是吵嚷的声音太大,惊动了邻居。

陈婆子想说两句,柳氏已经哭泣着对邻居们道:“各位高邻,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我们家的事,各位高邻也是清楚的,今儿虽是家丑,我也顾不得许多了。”说着柳氏又开始哽咽起来,茭娘见来的人多,伸手拍着柳氏的背。

苏二嫂已经走进院门,先把自己小儿子拉起来,接着就哎呀了一声:“哎,这兄弟吵架不合,最是伤心。吴嫂嫂你也别哭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你家是什么样的人?”吴大伯听到苏二嫂这话里,句句说着自己,想要和苏二嫂分辨,但苏二嫂总是个女人,自己不好和她分辨的,只好沉着脸问自己儿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儿子从小被呵斥大的,对这呵斥也不放在心上,脖子一缩轻声道:“娘见你还没回来,叫我来叔叔家请爹回去。”说着儿子又小心翼翼地问吴大伯一句:“不晓得爹有没有和二叔说了,二婶可还愿意?”

吴大伯更觉得没面子,只狠狠丢下一句:“人家因我没钱财,你妹妹又去做妾,都不肯认我这个哥哥了,还说什么话,求什么情。走吧走吧。”说着吴大伯就往外走,他儿子脚步迟疑地不肯跟吴大伯走,吴大伯回身望见,声音喊的更大:“怎么还不走,难道还要人留你在这吃饭?”

这儿子这才离开,苏二嫂她们已经问过柳氏到底发生什么,柳氏哽咽不已,都是茭娘在旁边代答。苏二嫂听完来龙去脉,那眉头皱的更紧:“哎,我们也是有儿女的人,虽说婆婆严些,也是平常,可哪有这样对待的。”

“就是,我娘就算愿意去,我也不肯让我娘去,再这样回去,我娘岂不成帮凶了?”茭娘在旁点头,梁大婶倒笑了:“你这孩子,说什么孩子话呢?夫妻这是割不断的,等过上些时候,只怕慢慢气平了就会回去。”

茭娘哦了一声就对梁大婶好奇地问:“那娘家明明知道送回去还是要被打骂,难道也要送回去?”梁大婶不提防茭娘有这一问,愣了一下。苏二嫂倒笑了:“所以说茭娘你想的和别人想的都不一样呢,这娘家就算心疼,可女儿一出门,那就不是自己家的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这别人家的人,哪能长久地在自己家?”

梁大婶也笑了:“这做媳妇,哪有在家做女儿自在,不过再细想想,就是这样,茭娘侄女才一辈子不愿出门子呢。”

“咳,都是孩子话,等再过几年,茭娘侄女见人人都带着丈夫归宁,想的又不一样了。”苏二嫂的话让茭娘嘟起嘴,吴能已经走进屋,众人也就把话头打住,吴能谢过苏二嫂等人陪伴柳氏,苏二嫂等人也就告辞走了。

陈婆子已经收拾了晚饭上来,吴能看着饭菜,哪有半分想吃的念头。柳氏已经洗了脸,呆呆坐在那,见吴能对着饭菜呆坐,叫迎儿道:“温一壶酒上来,我和你叔叔吃一杯。”茭娘惊讶地抬头看着柳氏,柳氏神色没变。

迎儿已经把酒温上来,柳氏把酒杯放在吴能面前:“今儿这话,原本我不该说的,原本我还是该忍住,毕竟我也想要个贤惠名儿。可我在屋里听到大伯在外面乱说时候,心像被刀割了一样,我的茭娘哪点不好?我在这家里,也快二十年了,哪点做的不到,要被这样说。”

吴能茫然地端起酒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茭娘已经低低地叫了声娘,柳氏把眼泪擦一下,拍拍女儿的手:“我只生了茭娘一个,娘家又远在杭州,我这些年这样,还不是想着,茭娘她又没个兄弟帮衬,等以后出了门,还要大伯家的侄儿帮着,可这些年来,瞧着这些行径,今儿我是十分忍不住了。”

吴能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我知道,我明白,这些年,苦了你了。”

“娘,我不要什么兄弟帮衬,既然好男子可以自己顶天立地,为何好女儿不能顶天立地?还非要男子帮衬?”茭娘的话让柳氏微笑,笑完柳氏才叹一口气:“茭娘,你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事不晓得。”

“娘,我晓得的,但我更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好心人才能帮衬你,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别说帮衬你,见你落难侍候,恨不得把你的肉都给吃光,骨头都要拿去榨油。”茭娘的话让吴能夫妻沉默了,接着吴能笑了:“我闺女这话说的对,我们一家,不过嫡亲的三口。那心怀不轨的人,你再怎么对他好,他也对你好,既然如此,我再想别的做什么?”

吴能虽然在笑,眼泪却从眼中滴落,毕竟,那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兄长,别人家手足不合,只能做个围观,可当这件事落到自己身上,心中的难受是无法言语的。柳氏伸手拍拍吴能的手,吴能对柳氏微笑,又对茭娘笑:“嗯,我们以后,一家三口,再不去管他们家的事。”

茭娘点头,柳氏轻叹,吴能已经又倒了杯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一晚,一家子很晚才各自睡下,吴能却只朦胧打了个盹,想着要到前面开铺子,大门就被敲的山响。

、第41章 上门

吴能坐起身打个哈欠,柳氏已经披着衣衫起来:“这一大清早的,是谁来了?”话音未落,就听到外面陈婆子的声音:“哎呀,怎么是你来了,不是和你说了,我们家以后再不和你们家来往了。”

难道又是吴大伯?吴能夫妻还在疑惑,就听到另一道声音响起:“陈婶婶,求求你,我还是要见婶婶的。”这不是吴大伯,是他儿子。吴能夫妻急忙各自穿起衣衫,柳氏已经走到窗边对陈婆子道:“请阿侄在屋里坐着,我洗了脸就出来。”

柳氏飞快梳洗了走到堂屋,这侄儿正坐在堂屋里的椅子上,一脸烦躁不安,见到柳氏出来,急忙放下手中茶杯,来到柳氏跟前深深作揖。柳氏叹气:“先坐罢,不管是你娘遣你来还是你爹遣你来,我们两家,以后再说什么一家子的话,就不能说了。”

这侄儿神色里带上几分羞赧,见柳氏落泪,忙又对柳氏作揖:“婶婶,今儿侄儿来这里,并不是我爹娘遣我来的,而是我自己来的。”这让柳氏一愣:“你,你来寻我,为的什么?”这侄儿的手在袍子上搓了搓,接着就给柳氏跪下:“婶婶,我虽然笨,也晓得好歹的。我只求婶婶瞧在我的份上,去我岳父家,把媳妇接回来。”

原来如此,柳氏还在沉吟,已经梳洗完的吴能踱进堂屋:“你媳妇接回来,你可能护着她?”

那侄儿的脸更红了,茫然地摇头,吴能叹气:“你瞧,别人家养个女儿,也是从小一口气舍不得呵的。嫁了你,不指望荣华富贵吧,起码你也要能护住她,可你呢,先不说你娘动不动就打骂,你可曾为你媳妇说一句。就说这一回,你娘把你媳妇肚子里的胎都打落了,虽伤的是她的身,可那也是你的孩子。你自己可曾想过安慰你媳妇?”

这侄子一张脸更红了,喃喃地道:“叔叔,这些我都知道,我也劝过我娘来着,可我娘的性子,你是晓得的,从小她就觉得我笨,没有我妹妹伶俐,等我妹妹做了陈老爷的妾,我娘越发把我妹妹当做大指望,指望我妹妹生个儿子,等以后读书中举,做个官,到时我们一家子也就风光了。哪里把我看在眼里,更没把我媳妇瞧在眼里,叔叔…”

侄儿说着往吴能那个方向膝行两步:“我自个媳妇,我也晓得心疼的,这一回…”

“这一回接回来,你又如何呢,难道我要看着你媳妇被你娘活活打死不成?这样的话,倒应了你妹妹的话,说我做了帮凶了。”柳氏打断侄儿的话,侄儿听出这话虽温柔但不容置疑,眼里的泪又滴落。

吴能轻叹一声:“起来罢,你还没吃早饭吧?先吃了早饭,然后回去好好想想,到底怎样才能让你媳妇回来,你好歹是个男子汉,难道不能自己做一回主?”这侄儿被这几句说的脸更红了,站起身对吴能夫妻作个揖,没吃早饭就匆匆离开。

吴能夫妻对看一眼,都轻叹一声,茭娘已经跑进堂屋:“娘,爹,你们怎么还不吃早饭,我可饿了。”

柳氏捏下女儿的脸:“方才又躲在外面偷听是不是?”茭娘抱住柳氏的胳膊撒娇:“娘,我这不是怕你们心软。”见吴能扫了自己一眼,茭娘啊了一声就拍手:“吃早饭吃早饭。”陈婆子已经端着早饭过来,茭娘给吴能夫妻各自打了一碗粥,自己就夹了个汤包放在碗里,咬开汤包小心地吸了一口里面的汤汁,眼就快活地眯起来。

柳氏瞧着女儿的模样,不由勾唇一笑,女儿要是不能嫁的顺心如意,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又过了两天,又是傍晚时候,这侄儿又跑来吴能家,吴能正在院子里和茭娘说话,听说侄儿又来了,眉不由微微一皱,茭娘已经道:“爹,我和你说,这一回,不论大哥怎么求你,你可都要记住,他不肯想出法子,你都不能答应嫂嫂回来。”

吴能示意茭娘回楼上,自己在石桌边坐下。那侄儿已经跟在陈婆子身后走进院子,见吴能坐在石桌边,侄儿上前给吴能跪下:“侄儿已经想出法子了,不过有些难,还求二叔去劝劝我爹。”

吴能也不叫侄儿起来:“你想出什么法子?”

这侄儿毫不迟疑地说:“我想了,要我娘不打骂我媳妇,那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分家单过。”

见吴能眼扫过来,这侄儿急忙又道:“我晓得父亲还在,万不能分家单过的,可别人再怎么说,还是我媳妇命更要紧。”

吴能瞧着侄儿,这侄儿又给吴能磕头,吴能伸手扶起他:“这件事,我不好出面说的,不过我可以帮你,去你岳父家说一句。”侄儿还一愣,再一细想,明白这是要岳父家施加压力,让自己的爹答应,顿时欢喜起来,又要给吴能磕头。

吴能阻止他:“我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你媳妇,以后你可要记住,就算真的分家单过了,也万不能不理你爹娘。”这侄儿急忙又磕一个头:“侄儿记住了。”吴能又和他说了几句,叮嘱他万不能在吴大伯夫妻面前露出口风,这侄儿这才匆忙走了。

等这侄儿走了,柳氏才来到院中:“你帮忙去说这件事,到时你…”吴能自嘲地一笑:“我这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那几声叔叔。至于别的,由他们去罢。”柳氏了然一笑没有再说。

过的几天,吴能果真去寻了吴大伯的亲家,虽说只是姻亲,但吴能名声向来很好,这亲家一听是吴能相邀,也就来了。见面后,亲家难免要说几句吴大伯夫妻的不是,吴能都一一听着,还代吴大伯赔了不是。

这亲家等吴能赔了不是之后才道:“总不会你亲自来,是想要我女儿回去?这件事,绝没那么轻易的。况且你想想,打掉的是你们吴家的孙儿,也是我家的外孙。我女儿这些日子,好容易才养好一些,难道还要再回去,受那老妖婆的气?”

吴能连声应是,给这亲家倒一杯酒:“您说的有理,不过他们毕竟是夫妻,总不能这样长久分开。”

亲家把酒一饮而尽,长叹一声:“我那天听我女儿在那哭,和我媳妇说,倒不如两下离了,再寻一个。偏生我那女儿说,从小就听说女儿家要从一而终,这是其一,其二呢,丈夫从没对她不好,都是婆婆的不是。我听了这话,真是哭笑不得,可也晓得硬拗的瓜不甜,可要我女儿这样回去,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像意。所以今儿你一邀,我就来了,就想问问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吴能闻弦歌知雅意,晓得这件事有七八分了,含笑看着这亲家:“这法子你我都晓得,何必要我说出来,不过你也晓得,这两年我和我兄长之间,颇有些龃龉,罢了,这也是家难,不提了。”

见吴能情绪陡然低落,这亲家咳了一声:“这件事,人尽皆知,说起来你对你哥哥,也算仁至义尽了。原先我还想着寻你做个中间人,瞧这样子,我又何必要你们兄弟之间裂痕更重,罢了罢了,这件事,我自己去说。”

吴能站起身对这亲家拱手:“如此,就多谢了。”

这亲家扶住吴能:“我也是为了我女儿,哎,脑筋怎么一点都不灵活,我们这样人家,难道还要立什么牌坊不成?”吴能又连声应是,两人又喝了几杯,也就各自告辞。

这亲家回到家中趁着酒意把话对自己媳妇说了,他媳妇也在发愁女儿怎么都想不通,听说有这个主意,连声赞好,又去和女儿说了,商量定了,也就择了日子,请原媒上门,把吴大伯夫妻都请来家中,商量此事。

吴大伯母见原媒上门来请自己去亲家家,还当是亲家家抵不住了,要自己一家把媳妇给接回来,对媒人冷笑:“我还以为,他们家要养女儿养一世呢,谁知这会儿就抵不住,要我们去接了,既然如此,当初做那么绝做什么?”

这原媒姓曾,也是常做媒人的,听到吴大伯母这样说话,眉头不由皱了下,才对吴大伯母道:“人家请我们去,也没说什么,您就先请吧。”吴大伯母收拾一番,叫上丈夫儿子往亲家家来。

一进到亲家家门内,就见上面摆了酒席,坐了好几个邻居。这架势让吴大伯母吓了一跳,怎么也不像是让自己把媳妇带回去的架势,倒像是要和自己一家断亲的架势。吴大伯母悄声问儿子:“你岳父家,这是什么意思?”

、第42章 立约

这儿子晓得只怕就是那天说的话要成了,这几天憋的好苦,但还是要做一个老实样对自己娘道:“娘,我也不晓得,您先去问问。”

他们一家子在这商量,亲家亲家母已经迎出来:“来了,先请坐下罢。”

吴大伯母素来是个不怕事的人,脖子一梗就走进去,吴大伯还对亲家亲家母笑笑,打个拱。吴大伯母已经坐在酒席上,瞧了眼众邻居们,对众邻居挤出笑,亲家亲家母也不去挑拣吴大伯母的礼数不合。

各自坐下后亲家才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落后道:“各位,你们都是有儿女的,这样做法,你们可觉得不对?”还不等邻居说话呢,吴大伯母已经冷笑道:“你们这是说什么,天下哪有婆婆不能管束儿媳的道理?”

亲家母的脸色顿时变了,吴大伯母还一脸洋洋得意:“况且说了,这世上,总是男人比女人尊贵些,我生了儿子,就打的骂的别人家闺女。”

这一句让亲家母的脸色变的更难看,越过众人一巴掌打在吴大伯母脸上:“我也生了儿子,你也有闺女,要照这样说,我也打的你。”见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众邻居忙把她们各自分开。

亲家也不上前阻止,只对吴大伯道:“她们女人们在那闹,我就想问亲家一句,你家女儿,可舍得被人这样折磨?”吴大伯被这样问了一句,嘴巴顿时像被胶粘住,说不出话来。吴大伯母已经在尖叫:“我的女儿,自然…”

亲家也不理吴大伯母,又对吴大伯:“你我都是做爹的,也想着儿女要好,这事闹成这样,原本我想着女儿索性断了吴家,接回来到时各自嫁娶,也两不干休。”

“岳父,小婿自知小婿吴能,只是小婿和令爱之间,也是彼此恩爱,还求岳父收回这个。”不等吴大伯说话,他儿子已经哭着跪在自己岳父面前。

吴大伯母没想到亲家一家竟然这样说,愣了愣还要喊儿子,亲家已经道:“你起来罢,我晓得你是个好孩子,虽说无能了些,可也能养家,只是你娘如此行事,我心疼女儿,也顾不得心疼你了。”

这儿子此刻被触动,哭的更大声,只拉着自己岳父袍子下摆不放,拼命在那磕头。众邻居们见这儿子哭的难受,不由各自触动心肠,也有人落泪下来,还有人劝吴大伯母:“你就说句软话,以后不要…”

吴大伯母还想再强几句,见亲家母神色不好,吴大伯母活动一下胳膊,把脸放下,重新坐在座位上不说话。

亲家已经对吴大伯道:“今儿请你们全家来呢,就是知道虽说这当家的人是你,可这媳妇,从来都是在婆婆手里过日子的,就想问你一句,若你答应,从此他们小两口分家单过,逢年过节再过去你们面前尽孝,那我二话不说就把女儿送回去,还是好好一对夫妻。若是不能,那我也只有对不起了,今儿原媒都在,那就写了离书,从此两不相干。”

吴大伯还没说话,吴大伯母已经一拍桌子站起来,对着亲家冷笑:“好啊,原来是这样的主意,你家儿子多,分家单过自然是可以的,我家只有一个儿子,若分家单过,难道我还要去拌油盐酱醋?我好容易娶了媳妇,难道还要我服侍她?”

亲家并不瞧吴大伯母,只对吴大伯冷笑:“原来你们家中,夫纲早不振了,这是其一,其二呢…”亲家这才斜睨吴大伯母一眼:“我听我女儿说,当初你也是曾说过,要休了我女儿,另娶好的。既然如此,那就写下离书。”

亲家说的斩钉截铁,吴大伯母反被吓住,站在那不晓得如何回答,她儿子又给岳父跪下:“岳父,这不能啊,不能啊。”说着他又呜呜哭起来:“爹娘我会孝敬,媳妇我也会护住。”说完这儿子就转向自己爹娘,哭的更为难过:“爹娘,难道你们就想儿子这辈子,都孤孤单单,再没有人肯嫁?你们也没有孙子抱?”

“只要有银子,怎会没有孙子抱?”吴大伯母冷笑一声,曾媒婆已经咳嗽一声:“吴嫂嫂,话不是这样说,实在不想瞒你,就因为做了你们家这桩媒,前些日子我去一家,就有人说我为了媒人钱,连脸皮都不要了,活活把别人家女儿推进火坑。吴嫂嫂,你真要不要这个媳妇了,以后,只怕再娶不到了。”

再娶不到了?吴大伯母还在发愣,她儿子已经道:“就算娶得到,我也不娶了。我辜负了媳妇,难道还要再辜负别人?”这话让吴大伯母听的恨不得想打自己儿子几巴掌,倒是吴大伯叹气:“哎,我们家的运气,怎么这些年越发坏了。”

“吴大哥,这话呢,你不用问别人,问问你自己就晓得了。原本你们兄弟之间多好,可是你接二连三做的那些事,连公堂都去了好几回,这会儿,你怪别人做什么?”有刻薄的邻居已经忍不住说出来。

吴大伯的嘴被堵住,这亲家已经又道:“只有两条路,一是离,二是分家单过,你选吧。”吴大伯还想挣扎一下,对那亲家道:“这,不如去问问我兄弟,你们都晓得,我是个糊涂人。”

“吴大哥只有这句话说对了,要不是糊涂人,事情怎么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是那个刻薄的邻居,亲家也冷笑了,接着就托人去请吴能。

吴能正在铺子里瞧茭娘在算账,茭娘打算盘打的越发好了,把这一个月的账算完,茭娘才拍一下手:“好了,这个月,比上个月,又多赚了些银子。”茭娘话音刚落,就跑进来一个小厮,说是吴大伯的亲家请吴能过去一趟。

吴能哦了一声就起身,茭娘已经拦住他:“爹爹,大伯那边还是别去,说不定到时又要赖你乱出主意。”吴能笑了:“放心,这回我过去,只听他们说话不开口。”茭娘这才把拉住吴能的手给放开。

吴能匆匆来到吴大伯亲家家,还没来得及打拱,吴大伯就喊着弟弟的名字:“你来评评理,这件事,难道说…”

吴能对吴大伯点一下头,这才对那亲家作揖:“这件事,原本我不该来插嘴的,不过你既请我来了,这又是你的女儿,到时你想怎样做,就怎么做罢。”吴大伯听了吴能这句啊了一声就道:“二弟,难道说你不帮我?”

吴能还是对那亲家继续道:“这件事,我只能帮理不帮亲了。”吴能说完就没再说话,甚至都没坐下,就要转身离开。吴大伯急忙走出席面来到吴能跟前拉着他的袖子:“兄弟,兄弟,你怎么说也要帮我。”

说着吴大伯用袖子擦泪,声音也哽咽起来:“这世上,那有爹还活着,儿子就分家单过的,传出去,我的脸,要往哪里搁?”吴能很想反问吴大伯一句他还有脸吗?但吴能忍住了,只对众人道:“原本我不该来的,只不过念着我兄长只有一个儿子,若真有什么不到处,我兄长这脉就断了,那时地下的爹娘岂不伤心,因此才来这里,也不过是为的爹娘,并非为的什么兄弟之情。”

吴大伯听了这话,那眼泪将落没落,吴能看一眼吴大伯,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中抽出,后退一步对吴大伯拱手:“你我兄弟,原本该齐心协力,一起努力才是。奈何兄长所为,处处都是恨不得我去死。我是弟弟,不敢违逆兄长,只是对父母尚且有小杖受大杖走的道理,对兄长更该如此。今儿来此,也是想和诸位说,兄长的大杖我再受不了,从此以后,但凡兄长有什么事,都和我无关。”

说完吴能对众人团团一揖,后退一步转身离开。吴大伯愣在那里,还要叫兄弟,方才那个刻薄的邻居已经冷笑:“也是吴二哥性子宽厚,否则光你做的那些事,他就该去掀了你们家的灶。”

亲家也笑一声,见吴大伯一脸怅然若失,亲家收起笑:“罢了,他们兄弟的事由他们兄弟去,我们了我们这里的事,亲家,你说罢,要不要分家单过?”吴大伯母一直愣愣地站在一边,听到又这样问,高声尖叫:“不能,不能…”

众人瞧一眼她,吴大伯母的声音渐渐低下来,颓然坐在椅子上拍着大腿哭起来:“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

吴大伯母在那哭,已有人写好了分家单过的约,把笔交给吴大伯,要他画押。吴大伯接过笔,为何自己的运气就这么不好?女儿做了妾,儿子的胎落掉,现在兄弟不理自己,又被逼着写一张分家单过的约。

、第43章 喜事

吴大伯不想画押,可要是不画,以后就再没儿媳了,吴大伯长叹一声,在上面画押,画完押看都不看众人,跌坐在椅上发愣。

亲家已经拿起约对众人拱手:“多谢多谢,这杯水酒,还请再领一领。”周围笑声喧嚣,吴大伯夫妻却呆愣在那里,仿佛没有了力气。

亲家已经拉着吴大伯的儿子在那叮嘱,不外就是他们小夫妻以后分家单过,要好好地过。儿子心中欢喜,面上也带了出来,对着自己岳父点头不止。这神色正好落在吴大伯母眼里,吴大伯母恨的牙咬,上前拉自己儿子:“这会儿,事也完了,你们家赶紧把我媳妇送出来,我们好回家去。”

亲家用手捋下胡须对吴大伯母微笑:“送呢,自然是该送的,不过这说好了分家单过,自然是要等到你们那边把屋子都整理出来,瞧瞧在哪边租好房子,我再把小女送过去。”这简直是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吴大伯母的眼又瞪大,吴大伯见自己儿子满面是笑,心中对儿子越发不满,强挣着对自己亲家道:“既然这边的事儿完了,那我们一家三口也就告辞,等房子整理好,再来接回令爱。”

这亲家见吴大伯已经写好了约,也不怕吴大伯再反悔,只笑着道:“自然,自然,亲家你们还请先行,等到了那天,不用你们来接,我就送小女过去。”吴大伯面上的笑容又僵了,勉强还了一礼就带着妻儿离开。

等一出门,吴大伯的儿子就欢喜地对自己的爹道:“爹,您瞧,这要租房子,该租在哪里?我觉着,就我们家后面有那么三间房不错,房租也不贵,一个月不过五钱银子,我省着些,就能…”

这儿子话没说完,面上已经重重挨了一个巴掌,儿子用手捂住脸看着自己的爹,一脸不可置信。

吴大伯打了这巴掌,又觉得有些后悔,长声叹气起来。吴大伯母见自己男人打了一巴掌就不动,上前又添了两巴掌,打的儿子低头不语。吴大伯母这才劝吴大伯:“这有什么?就算他们写了约,你画了押,这儿子还是儿子,媳妇还是媳妇,难道还要他们在我们头上兴风作浪不成?”

吴大伯鼻子里面哼出一声没有说话,吴大伯的儿子头低低垂着。吴大伯见状又叹气:“话虽这样说,但我们…”

“我们不是还有素姐儿?等素姐儿生了儿子,我从没听说过不认外祖家的事儿。到时这外孙做了官儿,我们素姐儿做了老封君,那时候,谁还会敢看不起我们?”吴大伯母这番话已经说了好几百回,每一回说,都说的吴大伯心里热乎乎的,这回也不例外。

吴大伯已经点头:“你说的是,等我们…”

“爹,你们就别想这样的好事了。”吴大伯的儿子用手揉了揉脸,觉得脸不那么疼了这才开口对自己爹说话。

“呸,都像你一样,谁还…”吴大伯母今儿所有的气都是从儿子这边来的,恨的又牙痒。

儿子已经打断她的话:“娘,您又何必自己骗自己?妹妹一来不得宠,二来就算真得宠,也不见陈家的下人门对我们有什么好脸色。三来…”

“住口,有你这样教训起做爹的?”吴大伯一巴掌又打在儿子脸上,儿子被打了一巴掌,低头喃喃地道:“爹既然不信我的话,也就罢了。只是爹爹,这一家子过日子,自然是希望和和气气,大家好好过日子,而不是成天算计来算计去的。不说别人,就说二叔,要不是爹你做的过分,娘又不肯补救,何至于此?”

吴大伯的巴掌又扬起,吴大伯母已经尖声叫起来:“你爹还不是为了你?儿子,你可别听你别人乱说。你叔叔没有儿子,那份家业,本就该是你的,可你叔叔鬼迷了心窍,非要给娇娘招什么女婿,要把家业送给别人。儿子,你是我们吴家的…”

她儿子已经用手捂住耳朵:“娘,这样的话,您在我跟前说也好,去外头说了,别人岂不笑的嘴歪。娘,叔叔的家业,我没有想着是我的,茭娘妹妹比我们聪明,也比我们能干,以后说不定还要照顾着我们些,何苦去做这些事?”

吴大伯母伸手又要打,他儿子已经往前面跑去,吴大伯母急忙追上,口里还连叫着回来,吴大伯叹一口气,慢慢地踱回家去,这以后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啊?

吴大伯虽心中无限抱怨,还是租了后面那三间小屋,拿出些破烂家具,儿子也不嫌弃,找木匠该粉刷的粉刷,该修补的修补,把那小屋布置起来,又种了几棵花草,这才去把媳妇接回来。亲家果真亲自把媳妇送来,不但如此,还备了桌酒,请吴大伯夫妻去坐坐,也当是给他们暖房。

吴大伯见了满面笑容的亲家,又听到亲家一口一个事出紧急,多多包涵的话,连抱怨都没法抱怨,好容易喝完了酒,吃完了菜,也就叮嘱儿子媳妇好好过日子。倒是吴大伯母一张脸一直沉在那里也不言语,媳妇也不像原先一样胆小,虽还有些畏缩,但还是能说话的。

一顿酒喝完,吴大伯的儿子也就正式分家单过,事情很快传的满城都是,都笑话吴大伯母这做婆婆的太狠,竟逼的岳家出面,要儿子儿媳分开住才算数。

这事情柳氏母女自然也知道了,柳氏很是叹了几口气,茭娘倒觉得这样也好:“娘,您想,要不这样做,嫂嫂不肯回来,大伯母的名声又好听到哪里去?”柳氏嗯了一声就道:“虽说知道他们两个不是什么好人,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听别人一口一个吴家的如何如何,我这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

茭娘哦了一声就抱住自己娘的肩膀:“娘觉得听到个吴字心里就过意不去,但娘是姓柳的。”柳氏伸手戳女儿额头一下:“胡说,女人家嫁了人,那就是夫家的人,娘家的姓,哪还能再提起?”

茭娘嘻嘻一笑,也不在意。柳氏瞧着茭娘面上笑容,女儿似乎越来越有主见了,这是好事,可女儿的婚事?这念头刚一浮上来,柳氏就摇头,罢了,他们父女都是有主见的,自己听着就是。

日子又悄悄地过去了一年,这一年茭娘都十八了,这个年龄,在苏州城都不算小了。自从吴能说过再不让茭娘寻亲,就在这家里待一辈子的话之后,媒婆来的就少了,就算她们来,也多是讲一些别人家的闲话。

汪举人的女儿已经嫁了一个举人做填房,说起这事柳氏还奇怪:“怎么肯把女儿嫁去做填房?”

倒是裘媒婆笑了:“那举人今年还不到三十,前年走过一次会试,虽没考中,却也认了几个大人物做老师,还常出入知府衙门,这样的举人,年轻有为,谁不想女儿嫁给他?这回是刚听说他断了弦,就有人托我去说媒,汪举人这,才是来的恰好呢。”

柳氏恍然大悟,正在旁边做针线的茭娘嘀咕一句:“这举人秀才,真就那么好?”裘媒婆站起身打茭娘肩膀一下:“这要是穷秀才,老举人,自然算不得什么好。可要是年轻秀才,年轻举人,那自然是好配对。不说别的,就说汪举人,他四十那年中了举人,又做了好几个很肥的馆,打过几次秋风,家里也有上千银子过活,还和我说,若再不中,那就选了官去,做上两三任,回来和知县老爷论起来,也不差。”

裘媒婆说了一堆,柳氏见女儿面上神色晓得她没听进去,微笑着对女儿道:“也只是当个闲话讲讲,要是…”茭娘把针线放下认真地瞧着柳氏:“娘,我们说好了的。”柳氏立即收起话头,茭娘收拾着针线起身:“我去瞧瞧陈婶婶的午饭做好没有。”

见茭娘一溜烟跑了,裘媒婆叹气:“哎,好好的一个一品…”柳氏用手捂住嘴笑:“裘嫂嫂,你就别说这样的玩笑话了,什么一品不一品的,我们也巴不到,只望着女儿好好的就是。”裘媒婆应了一声,再次迟疑地问:“那么,真的不想给你家姐姐寻一个?”

柳氏放下手叹气:“这话,由不得我,他们父女俩定了,我也只能眼一闭,当做这事不关我事。”裘媒婆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也就告辞出去,柳氏把她送到门口,刚打开门就听到门外传来鞭炮声,还有苏二嫂喜悦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