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英还没用早膳呢,见谢则安来了,边往外面走边问:“你小子怎么来了?”

谢则安搓着手喊:“父皇啊,我就是有件小事想来和你商量商量…”

赵英脚下一趔趄。

他转头瞅着谢则安:“你喊我什么?”

谢则安说:“父皇啊!小婿马上要和宁儿成亲了,不是该跟着宁儿这么喊吗?”他一脸腼腆,“哎哟喂,这么快改口还真有点不好意思,父皇您不喜欢的话我马上改回来。”

赵英:“…”

他哪里像不好意思了?

赵英努力维持好自己的表情:“有事直说。”

谢则安说:“父皇我昨天一宿没睡好,翻来覆去都在想一件事!父皇啊,成亲后我们住哪儿?我和宁儿都还小呢,真要出去开府吗?不开府的话,是我住进宫里来,还是宁儿住进我家去?”

谢则安左一个“父皇”又一个“宁儿”,喊得赵英眉头突突直跳。

这没脸没皮的小混蛋!

赵英咬牙说:“一时半会儿晏宁肯定去不了谢府的,不过你们那边还是得先把新房布置好,”想到赵崇昭自动请缨,他又补充,“先由崇昭替晏宁和你拜堂完婚,其他事等晏宁好起来再说!”

谢则安说:“还是父皇你想得周全啊,那小婿先去殿下那边听徐先生讲课了!”

说完他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没等赵英发话就一溜烟似的消失在赵英眼前。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他这个“女婿”可是把赵英的“小情人”给拐跑了。

一大早能看见赵英那憋屈的脸色,真是神清气爽!

简直能下三碗大白饭!

第66章

谢府和赵英达成一致,谢则安和晏宁公主的婚事也传开了。

首先知道消息的是长公主府。

长公主听到这件事时呆了呆,整理好着装入宫去看晏宁公主。

还在“养伤”的谢谦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谢谦离开了病床,径直去了谢家。

谢季禹被赵英放假了,在家布置谢府,其中有再多的不如意,到底还是谢则安尚公主,理应办得隆重一些。

谢季禹正在指挥仆人们把主屋的一边腾了出来给谢则安和晏宁公主,以示重视。

谢谦见到谢季禹时就抡起拳头往他脸上招呼。

谢季禹很久没见识过这种仗势了,下意识地抬腿一格,直接把谢谦撂翻在地。

看清来人,谢季禹一愣,笑了起来:“驸马你怎么来了?是来给三郎祝贺吗?”

听到“三郎”,谢谦心脏一揪。他想起李氏性命垂危,请求他给孩子起名叫“三郎”,那时李氏对他是全心全意的,她憧憬着过上平淡又快乐的生活,希望能生上三个孩子,让孩子们相互帮扶。三个就好,一两个太少,再多他们又养不起——她细细地说,一提再提,他却没听进心里去,只嘲笑李氏眼皮子浅,等他飞黄腾达了,多少个孩子养不起?

听到李氏连性命不保之际都念着“三郎”,谢谦第一次感受到这世间是真的有这样的感情。

不过那又如何,李氏还不是嫁给了谢季禹。李氏那时候对他确实是“情”的,只不过那种“情”根本是因为她没机会接触其他人而已,要不是他下手得早,当初她遇到谢季禹时恐怕早被勾跑了。

这世间的种种情爱,都是一样不堪一击。

谢谦骂道:“你是故意让三郎当这个驸马的是不是?你根本容不下他,你这个虚伪小人!”

谢季禹被谢谦骂得一愣一愣。

他板着脸说:“三郎迎娶晏宁可是陛下的旨意,驸马的意思是我还能左右陛下的想法?”

谢谦咬咬牙。

他儿子死了,往后不一定还能有儿子,他现在只剩三郎这个后代了,真娶了那个病鬼公主,他岂不是断了香火?

谢谦说:“换成你亲儿子,你会让他娶?”

谢季禹说:“三郎就是我亲儿子。”

谢谦说:“他是我儿子!”

谢季禹没说话,定定地看着拱门那边。

谢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李氏静立门边,也不知听了多久。许久不见,她变得好看极了,脸庞秀丽,一如初见时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她在谢府过得极好,眉目间的皱痕没了,只剩和风丽月般的柔婉。

很好,她过得好极了!

谢谦说:“颖娘,你就这么看着他们糟践三郎?”

如果谢则安没给李氏分析过谢谦要他们母子三人入京的意图,李氏或许还会为他这句质问动摇。谢谦不过是因为他和长公主的儿子死了,才想起他还有谢则安这个儿子,谢府待他们母子三人如何,谢谦待他们母子三人如何?一比对,谁的话该听,谁的话不该听,李氏再不通世事也判断得了。

李氏说:“谢谦,三郎和小妹都不是你的儿女了。”

谢谦捏紧拳头。

看看,这就是所谓的情深似海!

亏得他压根没相信过这种荒谬的东西!

谢谦冷笑:“是吗,那你就看着谢家把他送出去给公主冲喜吧,你的儿子你都不心疼,我又能做什么!”他冷眼看着谢季禹,“跟着这么个虚伪又无能的小人,以后你等着吧。”

说完谢谦转身大步迈出谢府。

他回头看了眼写着“谢府”两个字的匾额,眼底渗满了怨毒。好极了,好极了,如今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这些践踏他尊严的家伙,他迟早会让他们还回来。

李氏扶着拱门,身体微微晃动。

她是在谢谦教导下长大的,什么都不懂,只想有个安安稳稳的家。这个期望在谢谦迎娶公主那天被打破了,在那之后,她始终找不到开始新生活的勇气。她有勇气赴死,是因为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难熬。

遇到谢季禹,一切都在好转。谢家愿意接纳他们母子三人,愿意让他儿子入谢家的籍,无论如何她都是感激的。

谢季禹待他们母子三人很好,谢老夫人也对他们母子三人很好,谢府上上下下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

偏偏赵英一道旨意,在这个美梦中划出了深深的裂痕。

说到底她的儿子与谢府没有多大关系。

李氏不能求谢季禹他们为她儿子出头,甚至为她儿子抗旨不遵。她没学过多少学问,但“覆巢之下无完卵”、“君命不可违”这些道理她是听过的,谢府愿意接纳她的一双儿女已经出乎所有人——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的意料。

她只能选择相信谢季禹。

谢季禹愿意认谢则安这个儿子,谢则安在公主面前才不至于太过低微。

李氏低垂着头。

谢季禹心中一颤,知道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又被这件事推远了一点。

谢季禹拉住了李氏的手。

他说道:“颖娘,相信我…”

李氏抬起头与谢季禹对视片刻,认真地说:“我相信你。”她轻轻靠进谢季禹怀里,“我相信你会是我、三郎、小妹的后盾…”

谢季禹心里又是高兴又是苦涩,握紧了李氏的手保证:“谢府会是你们的后盾。”

谢则安回府时谢大郎又出现在他院子里,把谢谦来过的事告诉他。

谢则安搓着手说:“他好了吗?这么快?这家伙真是的,来也不说一声。早说要来的话,我铁定好好招待他!”

谢大郎:“…”

谢大郎在纸上写:不能炸了。

不能再炸小叽叽了,上次是梁捡和谢季禹出面把他们保下来的,再用同样的手法,赵英肯定得惩办他们了。

谢则安想想也对,说:“上次是我没考虑到长公主会出面,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经过上次的事,长公主应该不会再护着他,安心吧,我不会为了这么个家伙赔上自己。”

谢大郎点点头,没再说话。

谢府上下都在忙碌,谢则安反倒是最清闲的。姚鼎言得知他要与晏宁公主成亲,放了他好几天假。长孙府那边得了消息,也让二娘他们先别过来,谢则安无事一身轻,跑去“私塾”那边逛了一圈,又去了趟谭无求那儿。

谭无求面沉如水。

赵英会那么生气,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谢家是被迁怒的。

不过要说是无故迁怒也不全对,赵英敢直接下旨,肯定是谢则安做了什么落人把柄的事。这小子主意多得很,在许多方面却又是空白一片,真是古怪至极。

谭无求不知该怎么向谢则安说清其中的种种因由。

谢则安却不是来要解释的,而是来找杨老。晏宁公主都是他老婆了,他自然得积极争取,让她快点好起来。

谢则安把来意一说,谭无求讶异地看着他。

谢则安说:“谭先生你可别问我委屈不委屈了,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觉得。我不委屈,真不委屈,马上要当上皇亲国戚了,我委屈什么。我对晏宁虽然不是男女之间那种情意,但我还挺喜欢她的,娶了她我自然会待她好。”

谭无求说:“你倒是个有担当的。”

谢则安笑眯眯:“那谭先生你可得给我好好说说,治什么病都得趁早,既然杨老先生说的条件陛下已经做到了,应该可以给晏宁治病去了。”

杨老撩起门帘走了进来,直直地瞧着谢则安。

谢则安的境遇和谭无求当年是相像的,但又截然不同。谭无求当年有许多选择,最终却还是应下婚事。谢则安不一样,他和谢家不是真正的血脉至亲,和太子的交情也只靠他自己去维系——他手里根本没有多少筹码。

杨老冷笑:“还皇亲国戚,小心成了赵家养着的狗。”

谢则安没说话,瞄杨老两眼,再瞄杨老两眼。

那欲言又止的小模样儿让杨老看了就来气,硬梆梆地骂:“有话就说!”

谢则安小心翼翼地说:“我发现杨老先生你挺爱偷听的…您放心哪,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杨老:“…”

杨老看了谢则安几眼,叫小虾带上药箱和谢则安一起进宫。

谢则安领着杨老去东宫找赵崇昭。

赵崇昭怀疑地问:“你真有那么厉害?”

杨老没理会赵崇昭的疑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淡地说:“领我过去。”

赵崇昭气得不轻,咬牙说:“好。”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拉住谢则安的手:“三郎,我叫裁缝给我们赶了一套新郎服,特别好看,等会儿你过去和我一起穿一下看看合不合身!”

谢则安说:“好。”

赵崇昭说:“宁儿不知道能不能醒来,要是她醒来了我们就可以穿给她看啦!”

谢则安:“…”

醒醒,你妹要是醒来了就不用你代替她了。

赵崇昭正在兴头上,谢则安没泼他冷水,任由他牵着自己往晏宁公主宫殿那边走。

杨老和小虾走在赵崇昭两人身后,听到他们的对话时杨老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交握的手。

杨老很快回神,径直跟着赵崇昭走进晏宁公主寝殿,然后把巴巴地站在一边的赵崇昭往外赶。

赵崇昭想发飙,但被谢则安拉住了,不让看就不让看,屋里还有那么多人守着呢。

赵崇昭骂道:“这老东西看着就讨厌。”

谢则安说:“本领强的人难免有点怪脾气。”

赵崇昭抓紧谢则安的手,沉默地低着脑袋好一会儿,说:“三郎,你说他真能治宁儿吗?他要真能治好宁儿的话,我就不骂他了。”

谢则安说:“等他出来我们就知道了。”他坚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要是他出来后说治不好,我们就拿个麻袋套住他脑袋,炸他小叽叽!”

赵崇昭两眼一亮:“就这么办!”

两人正商量着,赵英到了。

见谢则安和赵崇昭在外面候着,赵英问:“杨老过来了?”

谢则安点点头。

赵英望向谢则安:“你请过来的?”

谢则安再点点头。

赵英没再说话。

杨老约莫过了两柱香才出来。

看到赵英,杨老眼皮终于抬了抬,说道:“可以救醒,但没法完全治好。”

赵英对杨老是很有信心的,杨老这样的人心中的不满再大,答应了的事都会做到。听到杨老说可以救醒,赵英悬着的心放下了,追问:“能醒来就是好事。”

杨老吐出两个字:“十年。”

照理说听到“十年”应该难过才是,赵英心中却一喜。

无论找过多少个太医,他们说的都是活不到及笄,十年已经比那要长很多。

赵英说:“那晏宁就拜托杨老了。”

杨老说:“放心,我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他估算了一下,补充道,“这几天我要先为她调理调理,大概是‘完婚’后两三天就能开始给她下针。”

提到“完婚”,赵英脸皮动了动,最后还是平静地说:“辛苦杨老了。”

赵崇昭见赵英都得对杨老客客气气,心里有了点懵懵懂懂隐隐约约的惊悟:即使当上了一国之君,好像也不一定能事事如意。

赵崇昭感觉有张无形的网向他笼来,那张网仿佛想牢牢地将他困住,慢慢地他双手不能动,双脚不能动,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

能做的事越来越少,能信的人越来越少,快活的日子越来越少——

不自由,不自由,不自由…

赵崇昭抓紧谢则安的手往晏宁公主寝殿里跑:“父皇我们去看看宁儿!”

第67章

晏宁公主的气色很差,和谢则安上次见到她时有着天壤之别。

杨老已经走了,谢则安只能问旁边留守的太医:“杨老先生怎么说?”

太医说:“杨老先生说殿下是受了寒,这我们也晓得,不过殿下身体弱,用不得重药…”

谢则安点点头:“祸根还是在她娘胎带出来的毛病上。”

太医说:“对,杨老先生是这么说的,他好像有法子可以治好殿下。”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说起来这位杨老先生有点面熟,好像是上回在太医院门口和我们辩论的人——就是谢小官人你让我们留下的那个。”

谢则安怔了怔,看来杨老对赵家不喜,却也是醉心医理之人,要不然绝对不会出现在太医院门口。

谢则安笑了笑,说:“难怪你们看起来都对他挺服气的。”

这时赵英迈步走了进来,见谢则安与太医似乎十分熟稔,招手让他过来问道:“你和太医也有交情?”

谢则安说:“交情说不上,修《本草》时替殿下跑腿多跑了几趟,聊了几回。”

赵英说:“修《本草》是你的主意,你向崇昭提这个肯定不光是想修本医书这么简单吧?”

知子莫若父,要是谢则安只是让赵崇昭修本《本草》,赵崇昭肯定不会那么积极。

谢则安说:“殿下想广寻名医,可您想想啊,名医大多心气高,光靠发点俸禄他们肯定不会过来!所以我和殿下才琢磨着给他们做点饵嘛…”

赵英举一反三地拎出另一件事:“修《字典》是往士林里抛饵?”

谢则安说:“父皇你可别把《字典》也栽到我头上,那可是姚先生牵的头!”

赵英被他一声“父皇”噎得不轻,顿时不说话了,走上前去看晏宁公主。

谢则安这次学乖了,赵英和赵崇昭没喊他他绝不逾越。他细细地回想了一下,晏宁公主受寒可能还和自己有关,晏宁公主生辰那天他们到外面看了眼花,后面又喝了挺久的酒,他和赵崇昭都不是细心的人,都没注意晏宁公主穿得够不够,觉不觉得冷。

晏宁公主就更不可能有感觉了,人一旦高兴起来,往往会忽略自己身体是不是承受得了…

谢则安略带愧疚地望向床上躺着的女娃儿。

他一个成年人做事居然那么不周全,肯定是因为来到这边后太过顺风顺水,做起事来都不经脑了。

三个人看望完晏宁公主,齐齐离开了晏宁公主的寝殿。

谢则安和赵崇昭对看一眼,都默契地落后赵英两步,准备悄悄溜走。

赵英看着他们鬼鬼祟祟地交换眼神,没好气地说:“回去吧。”

赵崇昭马上拉着谢则安跑了。

跑回东宫,赵崇昭对谢则安说:“你好像一点都不怕父皇。”

谢则安说:“咱都喊他父皇了,有什么好怕的?”

赵崇昭瞪大眼:“你也喊他父皇?”

谢则安说:“我要和公主成亲了啊,不能跟着喊吗?”

赵崇昭想了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出是哪儿,只能说:“好像也不是不能。”只不过以前好像没哪个驸马那么大胆,张口就这么喊。

谢则安笑眯眯地说:“那不就得了。”

赵英听到“父皇”时的脸色多有趣,以后要是再说到什么不想提的话题,他只要喊这么一声就成了!

赵崇昭没想那么多,拉着谢则安往寝宫那边走:“我们去穿新郎服吧,要是不合身得叫他们赶紧改改!”

谢则安说:“成,走吧。”

赵崇昭穿衣服永远有几个人伺候着,他挥挥手也让几个内侍帮谢则安脱衣服。谢则安没那么多讲究,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来。”

赵崇昭说:“三郎你不喜欢他们?小德子,你去帮三郎脱。”

谢则安:“…”

张大德笑弯了眼:“三郎,你就让我伺候你一次吧。”

谢则安没辙了,只能让张大德替自己把外袍脱掉。眼看张大德还要把他里头的衣服也扒了,他问:“里面的也要脱?”

张大德说:“当然,里里外外都要换新的。”

赵崇昭一直盯着谢则安呢,他已经把衣服扒得干干净净。屋里烧着火炉,又铺着毛毯,脱光衣服也暖烘烘的。他毫不介意地在谢则安面前遛鸟,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谢则安猛看:“三郎你不好意思吗?”

谢则安:“…能穿上衣服再说话吗?”

虽然他俩都才十岁,可一个坦蛋蛋露叽叽的家伙一直盯着自己,谢则安感觉怪极了。

赵崇昭说:“我顺便尿个尿!”

谢则安:“…”

这家伙还真是不把他当外人!

谢则安脱光衣服时,赵崇昭正好洗完手转过身来,一瞧见谢则安光溜溜的身体,立刻直了眼。他忍不住跑过去捏了捏谢则安白白嫩嫩的腰杆,夸道:“怎么这么白这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