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萧庆之摇头说:“还是看看吧,不看看心中终会埋着疑问。”

说罢,萧庆之伸手,熟门熟路地在几个花纹上按了几下。然后就听得轻轻一声“咔”,接着他就伸手从左侧滑开了匣子的盖。盖是可以取来的。盖子放下,匣子里的东西就露出真面目来,却只是些很陈旧的小物件,多是女儿家用的。

“这些绢花和珠花样式也很陈旧了,不过东西都是好的。”珍珠很莹润,宝石净度很好,绢花虽然很旧了,但光泽质感还能看出原先如何巧夺天工。所有的珠花绢花衬的银都老化了,看起来有些黯淡无光,也带着一些层蒙蒙的黑灰色,使得这一匣子东西看起来没卖相。

“也是宫里的东西,或是姑母曾嫁的是王侯公卿,这样的东西,你不也好几匣子。只是姑母单单只把这几样带在身边,应该不是寻常物件,或是很重要的人相赠吧。”萧庆之本来期待着有个书信,或有点什么其他东西,见是一匣子首饰哪里还有兴致。心里不由地想,就算姑母遁入空门,终也是女儿家心思作祟,装了一匣子珠玉留在身边。

玉璧却拿起一根宝石簪子迎着光看了看,然后摇头:“不对,虽然看起来很旧,也没用金,比我的那几匣子质地却要好很多。你看这蓝宝石和这几颗碧玺,比宫里制办给我那些要好上很多,看着应该是王亲一阶才有的。虽然是银,可我猜想着,之所以没用金镶,是因为姑姑不爱金,这才用银镶了。”

见她迎着光看得有板有眼,萧庆之也拿起一块玉牌来看,这块玉牌让他不得不同意玉璧的看法:“一丝杂色都没有,如脂一般油润的白玉,雕工也属上乘,看来确实是王亲一等。推算来,王亲也就那么几位,只是却不知道是哪位王爷。”

放下簪子,玉璧轻哼一声说:“我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长辈的陈年旧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万一知道了以后见着某位王爷,还不知道多尴尬。既然父亲都没有说什么,我们就当不知道。”

“也是,收起来吧,什么时候回京跟父亲说一句,再看怎么处置。”萧庆之知道玉璧不爱这些,不见她连自己的东西都没怎么戴过,所以也不说让她留着的话。

下了松间禅院启程回吴州,萧庆之继续忙他的公务,却给玉璧找了个好活儿干,让她去监督江南斗茶会的最后一关。按萧庆之的说法,反正你做为家眷也不能参加了,不如给本侯爷分忧解难,把这事儿摊了。

“萧庆之是个坏蛋!”玉璧恨恨地跟谢春江吐槽,她倒是吐得痛快了,却忘记眼前这位是谁,可是萧庆之的死忠粉。

果然,谢春江一听,茶也不喝了,小盏儿一放,瞪着玉璧就埋怨道:“晋城侯怎么就成坏蛋了,这么好一活给你干,你还不高兴。要知道,现在多少人抢着做这事,这回来的可都是真正的大儒,都是晋城侯一个个发信去请的。你也不想想,晋城侯本身就是儒林领袖,能请来的那都是有多大能耐的人啊。”

上回就是听他说大儒名士,结果被坑惨了,玉璧决定从此以后忽略谢春江的种种称谓:“那又怎么样,上回的名士大儒还不一样被收买了,这回要不是发了圣旨来又让萧庆之监督,你觉得会不会依然存在幕后交易。”

没好气地哼一声,谢春江灌了口茶下去,免得自己被玉璧气得喘不上气来:“侯夫人,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侯爷是不是。”

死忠粉觉得自己的偶像被玉璧给抹得黑黑的,所以死忠粉很不高兴。后果很严重,严重到谢春江脑袋一甩连账都没会就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嚷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嘛!”

惹得俭书直上来问:“谢东主今天怎么了,不会账就算了。还气哼哼的。夫人。你说什么了,把谢东主气成这样?”

“我什么都没说。可能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说才把他气走的。”玉璧说完很不厚道地大笑,然后就转身上雅间去找那几位由萧庆之请来的大儒。

别说,这几位真和斗茶会最后一关那几位所谓的名士大儒不一样。那些所谓的名士大儒个个看起来仙风道骨。头发胡子都发白。可这几位,都大约四十岁左右,最多不过五十出头,一个个面色气色都不错。看起来就像是现代那些真正做学问的大家,而不是砖家叫兽级别的。

或许这几位也听了刚才她说的那番话。起先进来瞅她的眼色都不大对劲,不过人家风度不错,一个个笑眯眯地回应玉璧的招呼:“子云连喜酒可都没请我们喝,这做得太不对了,陈尚令,你就算不替子云补我们一顿酒,也得补我们几壶好茶。”

“正是正是,听闻陈尚令茶沏得极好,连陛下都一日不可或离。”

“如此,陈尚可不要藏私,否则回头我们还要敲诈子云的。”

这就是真正做学问的大家,玉璧觉得大家这个称谓以后也彻底不能用了,不过她沏来茶后,这几位确实品得很精妙。一口饮下去,好好坏坏立见分明,这也让玉璧对他们品评斗茶会的权威性有了几分信任。

好在只有最后一关,办事也有人去办,玉璧就管跟大儒们坐在一块,跟大儒们一块品茶,最后大儒们出了结果,她拿着看一眼,觉得和自己心里的结果差不离了,那这届的斗茶会就到此结束。

“吴州没这命啊!”谢春江在台下感慨道。

玉璧在台上则被大儒们围攻:“不是说杏花楼本来也参赛吗,参赛的茶呢,要不也沏来给我们品评一番。反正茶王都出来了不是,要真是好茶,也别埋没了,回头我们给你写年荐表,让陛下开个特例取为贡茶。”

他们倒真敢想,玉璧心想,你们都敢想了,我还不敢做嘛。赶紧让人把茶叶取来,照着斗茶会的程序给大儒们把茶沏好呈上去:“这是安县一家新开的茶场送来的,茶场主姓胡,家中产业有一处湖山,茶就是湖山上种的。沏茶的水是龙心泉,取自越州一家寺庙里。”

“龙心泉,就是那个号称时评天下第一水的泉眼,我记得那水一般般。”

“是不怎么样。”

一位大儒则已经喝上了,喝完后咂咂嘴,然后冲玉璧招手:“来来来,他们既然不喜欢,那都归我了。”

胡令青应该高兴,就因为这几个不像大儒的大儒,反而把他的茶一举荐为贡茶,比斗茶会选出来的茶王还少好几道程序。

其实玉璧更应该高兴,因为湖山茶成贡,淳庆帝才放下了把她召回宫中沏茶的念头。还是留这丫头在外边吧,好好再寻几样茶和水,等过几年再召回来。

此时京中,萧梁已经搅和得差不多了,积年的党争之下,众人终于搞清楚了,不是萧梁要怎么怎么样,是淳庆帝看他们不顺眼了。如果聪明点,差不多就算了,如果不聪明,那当然有对付不聪明人的办法。

京中如今算是风雨初平,虽然暗涌还存在,但淳庆帝已经满意了,一切都已经在控制范围内,再让萧梁多待上几年,估计朝堂上就会渐渐有一股新风气,那时候就是萧庆之载誉归来的时候。

人都说父母为儿女计,淳庆帝也在萧庆之这社稷良臣计长远,不让他手染同僚鲜血,只让他干干净净地做未来文臣领袖。

第一零四章 一个奇葩的自我灭亡

如果日子仅仅只是在江南待下去,玉璧会觉得一生很美好,毕竟在吴州过日子,事事都是她说了算。萧庆之就算偶尔要反抗她的权威,最后也大多会被无情地镇压掉。

江南比在北地的京城要舒服,空气很湿润,在这里待几个月后,玉璧觉得自己皮肤都变好了。而且北地的水土本身就养人,她穿来后一直就在南方生长,怎么能不爱江南的山山水水。再者,比起京城来,这里的空气都是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的。

但是六月底的某个下午,玉璧在自家杏花楼里大摇大摆乘凉喝茶听说书的时候,俭书忽然脸色刷白刷白地蹦进来。平时俭书是个可淡定的人了,萧庆之面对她还偶尔发个疯,俭书早修炼到刀枪不入自带避雷针的境界了。

“俭书,怎么了,天塌了还是地陷了,看你脸白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唱大戏去呢。”玉璧打从出了京城后,就开始没心没肺地过日子。在这里谁也不用侍候不是,那还处处小心谨慎个什么,在吴州,天塌下来有萧庆之去顶,地陷了也让萧庆之填去。

“夫人!”俭书实在恨铁不成钢,在京城看着多端庄有规矩的侯夫人,一到吴州怎么就跟街上那些个妇人一般粗糙了。

真丝小绢扇一收,玉璧赶紧转移话题:“到底怎么了,说事儿。”

也确实是急事,要不俭书不能脸白成这样,俭书话没说脸又更白了几分,然后石破天惊地说出四个字:“陛下到了。”

端着茶喝着的玉璧用询问地眼神看着俭书,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俭书又重复了一遍。她一口茶含在嘴里差点把自己呛死:“陛…陛,陛下?怎么可能,陛下不是在宫里吗,弯弯绕绕七八天的路程,陛下怎么说来就来了?”

见自家夫人震惊成这样。俭书总算找回点平衡来。伸手一指说:“我把陛下安排到楼上雅间去了,陛下一进门就问夫人来着。我看夫人还是快些去吧,莫让陛下再来召唤。”

“楼上没别人了吧,陛下既然不声不响地来了。就别让旁人打扰到。免得出事儿。”玉璧说完赶紧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妆容,又连问了几句芍药有没有不庄正的地方,芍药说了好几遍没问题后她才敢心怀瑟瑟地踏上台阶。

门口是几个月不见的老熟人苏德盛苏大公公,苏德盛一看着玉璧就满脸笑:“陈尚令。有日子不见,脸色可是愈发好了。”

“苏公公。您可不也健朗了。”走到苏德盛跟前,玉璧又小声问道:“苏公公,陛下一向可好,近来心情可爽利?”

不待苏德盛答她的话,帘子后边,淳庆帝的声音传了出来:“在外边打听什么呢,还不快进来。”

连忙堆起笑脸来,谄媚无比地挑开帘子走进去:“陛下,婢子可惦记您了。”

淳庆帝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那脸色仿佛谁都欠他当朝上下一年的赋税似的:“别拣好听的话说,来江南一趟别的没学着,尽只学着满嘴放炮仗。”

“陛下,婢子错了,那陛下想听点儿什么,您想听什么婢子说什么,保证不带半点水分。”玉璧嘿嘿然,忽然觉得在外边淳庆帝不像在宫里那样庄严肃穆,淳庆帝在宫里,那正是随便看人一眼都让人心跳加快三倍。

“沏茶。”淳庆帝虽说不完全是为玉璧的茶来的,可专程绕到吴州来,绝对是为了喝玉璧的茶来了。到这里一看,这还是在御案前小心翼翼低眉垂目伺候茶水的那一品小宫女吗?如果可以,淳庆帝真想把江南的官员拎出来一个个审审,问问他们是谁把好好的一品小宫女教坏成了现在这德性。

心里腹诽一句“谁不知道你是来喝茶的”,然后乐巴秧地跑去烧炭点炉子烧水,苏公公居然还跟她说了一句:“玉璧丫头,随行带了雪水来,去让人取来给陛下沏茶吧。”

这得多怨念才从京城带了雪水来,玉璧暗暗摇头,也就皇帝能干得出这事。呃,不过,萧庆之也为她干过,从老远托人带雪水来沏茶喝。抱了雪水好点着的炉子回到雅间里,就在玉璧想开口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谢东主!”

正跟自觉跟淳庆帝聊得很哈皮的人完全没注意到玉璧什么眼神,一个劲地跟淳庆帝介绍吴州的风土人情,因为淳庆帝自称是京城来的,谢春江觉得自己是地主嘛,就十分热情地跟人聊起来。

谢春江怎么会出现,侍卫没带上来,就苏德盛一个人守着,俭书在下边喊了一声苏德盛,苏德盛就到楼梯口上去跟俭书说话。结果谢春江居然就在隔壁,然后见帘子开着有人,这位在杏花楼把自己当半个主人,很欢脱地就跑去跟人拉家常。

看着谢春江那只作死拽拖住淳庆帝龙袍的手,玉璧都不忍心去看:“记得谢东主是举人哈,不妨聊聊诗书,也可以说说对时事的看法嘛。”

怎么都比拽着淳庆帝的龙袍更安全,没看淳庆帝那脸都难看成什么样了,谢春江怎么就这么没脸色呢!

苏德盛一来,苏德盛也晕菜,俭书说上边没人,他让侍卫随便看了看就收了场,毕竟是晋城侯夫人的地方,也不好大动静免得惊吓了其他客人。没想到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一朵奇葩,以为守着楼道口就不会有人上来,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一时间,苏德盛都觉得自己的脑袋不是自个儿的了。

这时,作死的谢春江正在大谈“关于江南官场贪腐案中陛下的不作为”,淳庆帝那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奇特的是,淳庆帝没有生气,而是频频扫过谢春江拖着他宽大袖子的手皱眉道:“江南士子都如你这般作想吗?”

咦,有门,看来谢春江保住一条命。玉璧这才安安心心摆好东西沏茶。至于谢春江嘴里跑什么火车,她尽量不去注意,省得替他操心坏了手里的茶,要不然淳庆帝饶不了的就是她。

“请二位用茶,苏…苏伯伯。您也用一杯。”去去火。安安神,免得被谢春江这奇葩给吓出好歹来。

感激地看玉璧一眼。苏德盛朝淳庆帝看一眼,自家陛下看来没工夫管他了,瞅着空分一口陛下的茶喝。陛下向来好与人分茶。应该不会怪罪。

从京城带来的雪水是积年储下的,和新雪又有些不同,谢春江只喝一口整个人就僵在那儿,好半会儿才转过脑袋去看玉璧:“侯夫人。你这可就不对了,我来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茶招待。难道这位先生是你家大人,不然怎么拿出这么好的茶来招待。”

沾了便宜还要喊吃亏的无知家伙,玉璧都懒得瞪他了:“谢东主,你还真说对了,这是我家大人的大人。”

“唉呀,那可就失礼了,不知该怎么称呼长者。”谢春江立马又规矩俨然起来。

淳庆帝轻咳一声,说道:“称先生便可。”

“也好,那咱们继续来说江南官场的事。”这时代也是个士大夫不因言获罪的时代,所以士子们说点什么,只要不是太过于失分寸,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如果面对的是淳庆帝,真的没一点问题吗?

等到中午萧庆之站到帘子外边时,谢春江这大嘴巴已经把话题深入到了某某官员后院蓄养了多少小妾,后院的生活如何浮华奢靡。这么说吧,萧庆之查案查到的他全知道,萧庆之查案没查到的他也知道,淳庆帝看着谢春江已经半天没言语了。

“庆之,你说他还有命活着回家吗?”玉璧对谢春江的前途可不怎么乐观,江南官场奢靡,在谢春江看来那就是淳庆帝不闻不问放任自流的结果。做为一个皇帝,管不好江南官场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好歹能把江南道台好好管一管吧。

就此,谢春江把萧庆之都不会去得罪的姚清甫给得罪了个结实,幸亏姚清甫不知道。

“胡说什么,陛下不会见怪,若要谢东主的命,哪会留到现在。”萧庆之也注意到了,淳庆帝好像看着谢春江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正是因为这种情绪让淳庆帝一直听着谢春江漫江南地侃。

不管是萧庆之还是玉璧,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现象,淳庆帝有些微不可察的激动,至于这激动从哪里来,依淳庆帝的深深城府,除非他自己说出来,否则谁也察觉不到。

在谢春江把自己弄死之前,萧庆之觉得还是拯救一下他为好,按玉璧的话说这怎么也是自己的崇拜者,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谢春江自己挖坑把自己埋死,那太悲惨了:“老师,您来江南怎么不事先知会一声,好让学生前去迎接您。”

萧庆之是武试第二名,不管文科武科,头十名都是天子门生,所以萧庆之管淳庆帝叫老师是很合情合理的事。

“子云回来了,坐下喝茶,这可是为师从京城特地带来的雪水,还是去年玉璧丫头埋在地底下的。”淳庆帝神色一改,看着萧庆之时显得整个人很高兴,看起来淳庆帝是真的很喜欢萧庆之这个臣子。

萧庆之又说了几句既好听又让淳庆帝听着舒坦的话,然后就想要解救谢春江,结果谢春江真是奇葩得没治。他一听萧庆之喊淳庆帝老师,那恭敬度和热情度立马上升一个全新的层次,旁边三个人也不知道该替谢春江悲伤还是骂他蠢。

不过,谢春江说什么淳庆帝都挺平和地听着,并持接受谏言的态度。玉璧和萧庆之都用询问地眼神看着苏德盛,那意思是:“陛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第一零五章 尽把人往不着调去想

按照既定的行程,淳庆帝原本只能待到第二天上午就要启程,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淳庆帝把原本只准备待一天的打算扩展到了三天,住宿起居自然有人安排,倒是不用玉璧他们操心。倒是谢春江这个乱入的家伙,让人很是替他操了几分闲心,偏偏他本人半点察觉不到。

把沏好的茶递到淳庆帝面前,玉璧以为淳庆帝是想通过她的话,来确定谢春江这段时间说的话可信不可信。想想谢春江最近的言论很大胆,她觉得怎么说也得算朋友,该替谢春江遮掩遮掩:“是。文章我不懂,庆之说好那便是好。至于人品,旁的不说,是个与言能有信,语能成证的。这样的人总能使人信任。至于其他,虽是举人,平日里倒也不摆架子,哪怕是个卖菜的挑了担子经过,他也能让人先一步行,从不藉自己的身份而骄横无据。”

她的话说完,淳庆帝居然给她来一句:“这一点,子云比他强。”

瞅着淳庆帝那颇觉得满足与得意的神色,玉璧觉得淳庆帝完全是在告诉她:“丫头。你要知足,朕这么好的臣子说给你就给你了,要懂得珍惜。”

“是,只是陛下,子云出身诗礼之第,门阀之家。谢东主却出身市井,家中长辈皆经商,他能成为现在这样的人,完全是自己的选择,而不是任何人的督促。”玉璧替萧庆之反击了一记,萧庆之就是被淳庆帝逼成这样的,如果按着他自己长,可能会比现在差上半截,可是会更舒心快乐。

当然,玉璧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得了萧庆之这被教导得不许长歪的,已经占了便宜吧,还要卖乖。

但是,很奇特的是,淳庆帝居然没反驳,而是顺着她的话点头说:“倒也是这么一说。”

这态度一出,玉璧除了能感叹谢春江运气逆天之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然后玉璧又记起自己送了茶叶进宫,于是顺嘴一问:“陛下,送进京的湖山茶您可尝过了?”

“还成。”淳庆帝用很简单的两个字打发了她,这可不像是往常的淳庆帝。

仔细看了看,玉璧总觉得这几天淳庆帝都有点魂不守舍的味道,像是遇上了什么让他摇摆不定的事情。而且从淳庆帝的言行举止间,玉璧能感受得到,淳庆帝情绪中带着很轻微的感伤,如果不是这几天基本在淳庆帝跟前侍候茶水,她压根看不出来。

只是,为什么呢?问题的答案,玉璧一时间也想不到,等淳庆帝走了再慢慢寻思呗。

其实,淳庆帝这回来之前,原本有把玉璧领回京里去的想法,大不了早点把萧庆之也调回京师。但是出了谢春江这个奇葩后,淳庆帝就明显没这心思了,也不知道是在琢磨谢春江说的江南官场贪腐,还是在琢磨谢春江这个人。

“先生,侯夫人。”奇葩来了,连说都不用说,他比曹操速度还要快。

“谢东主。”玉璧看见谢春江,只希望这位别招惹淳庆帝了,到时候城门失火,她这做池鱼的也得跟着遭殃。

好在谢春江挺争气,一听说淳庆帝要走,他还挺感慨,说:“晚辈便是跟家父也没能如先生一般彻谈,虽与先生相谈不过三日,却似已认识了许多年一般。于晚辈内心,只觉得先生仿如一位多年不见的长辈一般,却不知先生家在京城何处,将来晚辈若是去京城,也好有个地方拜访。”

接下来,淳庆帝说了一句很诡异的话:“你觉得…我像你的长辈?”

这话很奇怪,谢春江也有些怔忡,不消片刻就笑道:“哪里需要用个像字,晚辈与晋城侯,侯夫人以平辈论交,本身就是先生的晚辈。”

更奇怪的是,谢春江这句话一说完,淳庆帝脸上有了笑意,然后玉璧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谢春江是陛下的私生子吧!肯定从某个地方看出来了,否则陛下不会是现在这番模样。只是,怎么一觉醒来谁都有点风流往事呢?”

别说,这回玉璧还真猜准了,淳庆帝是真以为谢春江是自己的种,不过他又不能确认。想当年年少风流,淳庆帝在江南确实有那么几段风流往事。不过要说能留下后代的,那指定难寻,关于皇室血脉这一条,淳庆帝还是皇子那会儿就知道该注意了。

不过,这世上的事,总有个万一不是。而且,淳庆帝心中隐隐认为,谢春江是他心中至今仍念念不忘的女子所留下的血脉。如果是她,那就在常理之中,毕竟也只有她,当时年少不曾差人去处理过。

这种事吧,淳庆帝怎么也不会说出口,所以任凭玉璧在旁边猜破脑袋,估计也想不出来。

现在淳庆帝想的是,是否要把谢春江带回京城去,不管是不是他的血脉,至少挺顺眼的一个孩子,安置一个好一些的前程,又在他眼前看着,总是要放心一点。但是,谢春江不是无父无母,谢家在江南也算是大富之家,又只他这么一根独苗,淳庆帝也不是光念着血脉不念人伦的。

毕竟在宫里,他有那么多儿子在身边,人家就一个。

想着,淳庆帝决定探问一下谢春江的意思:“潮生,这几日与你相谈,朕…正觉如此,不知潮生可有意进京谋个前程,有潮生这般才能,怎可不思报效朝廷。”

大好的前程在眼前,谢春江完全没感觉到,手一挥说:“当官怎如当神仙好,不怕先生笑话,晚辈只觉得眼下在江南的生活快活似神仙,做官又哪如在江南做快活神仙。再说,官场如今风气如此,晚辈去了也不敢说能独善其身,与其穿上官袍同流合污,不如在市井里自在安逸。”

“嗯。”淳庆帝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谢春江则看一眼玉璧,意思是:“你家大人怎么了。”

玉璧给了谢春江一个他肯定看不懂的眼神:“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担心这些做什么。”

于是,下午启程时,淳庆帝怎么来的就又怎么走了,连萧庆之都犯糊涂,陛下到底干什么来了。原先以为是来考察他在吴州办的事怎么样,又以为是来拎玉璧回京城沏茶,再后来他就搞不懂了。

所以,当玉璧跟他说:“庆之,你觉不觉得,谢春江有可能是陛下留在民间的…哪啥。”

“什么?”萧庆之完全不可能把严肃规矩如斯的淳庆帝和风.流少年四个字联系到一块儿,毕竟他是在御前承受天子龙威长大的,怎么可能想到歪处去。

但是玉璧还没回答,他一看玉璧那眼神就明白过来,这丫头居然敢这么想,胆儿也太肥了。不过转念一想,这几天淳庆帝和谢春江相处的情形又历历在目,确实是会让人产生这样的怀疑。

“明白了吧,我就知道你能想明白,你说这可能不可能?”

想是想摇头,可萧庆之莫明地没摇头,而是开口说:“少打听这些,如果你还想好好过日子的话。”

不承认也不否认那就是变相地说存在这种可能了,玉璧鸡血顿时上脑,这可是皇室绯闻啊!要她不打听,那怎么可能:“说说嘛,我听说陛下年轻时在江南当过几年差,你说是不是那时候留下的。”

“别胡思乱想,也有可能是因为潮生的言论使陛下耳目一新,虽不少愤愤之谈,但对江南官场的事他看得很通透。不过大多时候总爱说些后院的事,不免让人觉得轻浮了些,倒也还能看得出来他看事情不流于表面,陛下喜欢年轻的士子,在京中也常喜欢出宫去茶馆里听士子们谈论时事。”萧庆之一说,又觉得自己说的也正确,看来真是被自家小玉璧给带到歪道上了,尽把人往不着调去想。

“诶,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是不是,事情要往有意思的方向去想嘛。”玉璧才不管,继续把事情往八卦绯闻上去构思,越想越觉得好玩儿。

嗯,有让你更好玩的时候!

第一零六章 那居然是陛下,居然是陛下…

江南官场贪腐案在淳庆帝回到京城之后,又明发了几道圣旨到江南,随着这几道圣旨地到来,江南愈发如同一锅沸油。好在随着圣旨一道来的,还有当朝上下最精锐的武阁卫,这些从各地选拔出来的武卫不但个个功夫高强,玩阴谋搞侦察也是一把好手。

随着武阁卫的到来,江南反而安静下来,整个江南官场都齐齐保持了沉默。萧庆之一行到江南来并没有让江南官场感到有什么不舒坦,大不了牺牲一些人,把萧庆之供走了,江南还是江南。但接踵而来的圣旨和武阁卫,则透着让江南官场都感觉恐怖的信号——陛下是真的要对江南动手了,而且还不打算留手。

君不见,姚清甫被召回京去颐养天年,这可是跟着淳庆帝一路走来的老部下啊,都被以颐养天年的漂亮字眼弄回京软禁起来了,何况是江南这些小鱼小虾。造反?凭着江南这些怕死又爱财的文官,怎么造得起反来,需知军队一直只奉淳庆帝的御令,听别人的令,或者有人妄图号令军队,那都是一个死字。

永远不要怀疑一个皇位布满血腥的帝王对皇权、军权的看重,若有人敢越雷池,心里念头初起时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圣旨和武阁卫双双到江南后,萧庆之的事儿就忽然好办起来,进度可谓是一日千里。不过萧庆之很有分寸,而且淳庆帝的意思,只抓主犯重犯,从犯轻犯只罚不言罪。这样一来。倒也不至于人人自危,反倒江南在这样的高压下,江南官场渐渐平稳起来。

“对了,不是说姚道台已经回京城养老去了吗。下一任江南道台是谁?”玉璧很好奇,现在淳庆帝还肯放心谁来江南做道台。

“只怕,还是姚道台。”萧庆之说完笑着摇头。又道:“就像姚道台自己说的,他的吃相不难看,也没有触犯陛下的底限。其实,如果不是陛下突然改主意,姚道台都不用回京走一遭,倒不知是什么改变了陛下的想法。”

想了想,玉璧说:“我觉得。可能是谢春江。”

这话让萧庆之听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倒也有可能,潮生没因此而下大狱,也算是祖上积德庇佑着他,否则坟头上都得长草了。”

话一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那叫一个心照不宣。萧庆之知道,玉璧心里八成在想,这谢春江果然就是陛下的私生子,否则怎么会这么罩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忽地,帘子外俭书忽然喊:“侯爷,陛下的圣旨到了。”

“怎么这时候来了圣旨。”玉璧心想,最近的圣旨可勤了点儿哈。

结果旨意一宣,内容让玉璧不住冲萧庆之挤眉弄眼。她反正觉得自己猜对了。萧庆之懒得搭理她,这时候要跟她说什么她越来劲,不理会她反而她自己揣测会儿兴头就过了。收起圣旨,让俭书送宣旨的官员去安排住宿,他则琢磨了一会儿圣旨的内容:“提拔谢春江,这倒不难。有陛下的旨意提拔个人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提拔他做什么,修良好歹还会木工活,潮生从小长在奢富之家,除了读书花钱之外,似乎也没个爱好。”

凑上前去,玉璧笑嘻嘻地说:“我倒是有主意,你要不要听一听。”

瞟玉璧一眼,萧庆之干脆利落地蹦出一个字来:“讲。”

“谢东主挣钱也拿主,要不让他管管江南的赋税钱粮,我记得谢东主术数学得不错,让他管管这些他应该乐意。”玉璧闲得无聊,那天蘸水写九九乘法表,结果被谢春江看了去,他居然很快倒背如流不说,还学会活学活用了!她当时不服气,还考了考谢春江,结果这就是个逆天的,要生在现代绝对是物理或数学方面的天才。

“赋税钱粮,江南转运使一职上倒从缺,但是他没有根基,镇不住江南这场面。既然术数好,倒可以去户部当差,先让他从吴州司度局主事做起,虽只是个从八品职务,权责却不小。正好,他在陛下面前侃侃而谈吏治该从根子上管起,那就让他去管着这根子。”萧庆之眯着眼睛,片刻之间就决定了谢春江的未来。

第二天,萧庆之特地让令武去把谢春江请来,谢春江被偶像相邀倍感荣耀,据说出门前连着换了几套衣裳,又仔仔细细收拾了几个来回才肯跟令武一块走。一路上,谢春江想象着偶像要跟自己说什么,反正怎么也没想到萧庆之是要让他出仕。

所以,谢春江听着萧庆之说:“江南官场如今处处缺人,你既有举人之身,玉璧又说你术数出众,我便写了举荐信到司度局去做主事。不要跟我说你不愿意出仕的话,初读书时,谁都有过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念头,我不相信你没有。如今,我举荐你去,也只是让你有一个一展胸中所长的机会,你愿不愿意就任,那也随你的意愿,并不作强求。”

其实谢春江也不是笨蛋,思来想去,自家偶像自家懂,萧庆之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给写举荐信的人,而且自己跟偶像交情一点也不深,还不如和杏花楼里的掌柜俭书交情深。所以谢春江仔细地想想前前后后的事,然后就明白过来:“那位先生不是寻常身份吧?只记得教侯爷文章词赋的是纪大学士,但纪大学士已然故去,想必也不是武科的师傅,只是却不是是哪位高士?竟然在朝堂上有此等影响力,竟只因着三日相谈,便要我出仕为官。”

此时萧庆之觉得不必要再瞒谢春江,谢春江迟早有再见淳庆帝的一天,瞒得一时瞒不了一世:“你猜对了一半,我文武二科的师傅都不是那天来的先生,但我称他为老师却是理所当然。”

“你没考文科,你当年考的是武科,武试第二…天子门生,那天来的是陛下!”谢春江被自己这个结论给震惊得整个人恨不能一蹦蹦到云天外,他还存着占期待,期待萧庆之摇头。

但是,萧庆之点头,满脸笑意:“这回猜对了。”

一得到答案,谢春江就跟被群雷给轮着劈了几百来回似的,“呯”一声重重坐下,整个人都快癫狂了:“那居然是陛下,居然是陛下…我,我那天把陛下骂得狗血淋头…”

这时知道自己作死了,萧庆之看着谢春江失神地样子,轻轻叩了叩桌子道:“再难听的话陛下也听过,这事反倒不需放在心上。陛下既然让我提拔你,那必是看中了你的才能,只希望 你不止能说会道,办事的能耐也是一流。”

“这不是强人所难嘛,我分明与陛下说明白了不愿为官,陛下怎可为难我。”谢春江是真心觉得在江南做富家翁很舒坦,比做官员自如多了。加上谢家有势,做了多年的贡商,人面广,官面上的朋友也多,压根不用担心被人欺凌。

“你这些话跟我说可没用,我也是奉旨办事,要是你不想做,只能进京去跟陛下说去。”萧庆之双手一摊,一副我做了我该做的,你随意的态度。

谢春江整个人被堵得蔫蔫的,一想到要去做官他就觉得人生苦闷啊!出了衙署走到杏花楼门前,谢春江想也不想就找玉璧吐槽去了:“侯夫人,你说得对,侯爷就是个坏蛋!”

话听着真暧昧,玉璧忍不住挑眼看着谢春江,上下打量着心里在猜想萧庆之到底怎么对谢春江使坏了:“咦,难得啊,你居然跟我在这方面有共同语言了。萧庆之怎么你了,你居然这么咬牙切齿…噢,是让你出仕的事吧,我觉得挺好的。读书人不思立好言行好事,活一百年都没没活一天似的,难道你真预备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这个我倒从没想过,这辈子什么都不曾缺过,积德行善造福乡里的事我们家也一直在做着,这也算行好事了吧。既然都这样了,难道还必需去做官。”谢春江郁闷地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小点心往嘴里塞,一尝之下抱怨声就停住了,圆睁着眼睛说:“这什么,味道这般奇特?”

玉璧也拈了一颗往嘴里送,嚼完才发现果然好味道,酸酸甜甜说不出地开胃爽心:“梅子酥,里边是梅子酱,就是吴州市上一坛十几文钱的那种,原本味道太酸只适合配菜时调一点,做点心的时候我又给调了些桂花糖进去,这样酸甜得宜。好吃吗,这是下个月推出的新点心。”

只见谢春江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连连点头说:“好吃,特清酸爽口。”

吃完一盘点心后,谢春江心情好像就转好了,玉璧低头纠结了一会儿,然后决定还是开口问一问,省得憋坏自己:“谢东主,我问你个问题行不,不管问什么你都不许生气,可以不作答,但不许生气啊!”

吃饱喝好的谢春江心情确实好多了,便点头无所谓地说:“行啊,你问吧。”

“我听说你家就你一根独苗,没有其他兄妹姐弟了吗?”

“是啊,我们老谢家千顷地一颗独苗,怎么了?有姐姐妹妹介绍给我就行了,我的人品你还不放心嘛。”谢春江嘻笑道。

谢老爷子除正室外还有数名小妾,外边还蓄养着几个,可是就谢春江一个儿子,这也太离谱了,看来自己构思的那些风.流事儿还真有点谱…

第一零七章 那才是真正的“知情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