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侯爷来不及被幸福冲昏头脑,就很干脆利落地昏过去了!

第一二八章 一群恬不知耻的酸书生

这一天吴州的雨终于把那个空手能擒猛虎的萧庆之给打倒了,受伤在先,淋雨在后,吴州的天气又不那么给面子。等到医馆时,萧庆之已经人事不醒了,吴州府衙门口的文人士子们听说自己扔的火把没烧着府衙,反而把晋城侯的马车惊了,个个都志得意满,觉得他们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他们甚至认为,通过这件事,可以足够表达他们的愤怒与警示,至于有人说晋城侯受了伤,他们也觉得不要紧,是受伤又不是要死了,担心什么,再说法不责众,他们有恃无恐得很。

一群轻易被利用了而不自知的人!

文人士子们从吴州府衙散去后,还有觉得意犹未尽的,居然又三三两两打听到医馆门前来。文人士子们这时倒很规矩,没再扔东西,再胆大也不敢得罪医官,谁知道什么时候得落到人家手底下。不过他们的嘴却不怎么留情,就算萧庆之在昏迷之中听不到,玉璧和俭书、令武却听了满耳朵。

令武伸手抽出剑,“唰”地一声就要出去跟那拨很傻很天真的文人士子们拼命。俭书眼疾手快的死死拽住他不让他出去:“你这要是去了,只能毁侯爷一世清名,万万不可去。侯爷连伤都捱了,这点言语又算什么,侯爷也听不着。再说,咱们侯爷几时是吃了亏不还报的,这群人日后就在侯爷手底下捏着,侯爷要怎么办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好说歹说,令武总算是被劝住了,但外边文人士子们的嘴却愈发没遮拦。令武听得脸红脖子粗。俭书一边按着他,一边自己也不免胸中燃起雄雄怒火。玉璧原本只顾着看医官处理萧庆之的伤,医官不时揉着他的后背,一些暗红色的血就不时沿着他的嘴角流出来。医官看她一眼,见她这脸色发白,摇摇欲坠的样就说:“夫人。您且到外边坐一坐,我吩咐弟子煮了姜汤,你去喝一碗暖暖身子再说。”

玉璧不想走,但她确实冷了,于是转身去端了姜汤喝。刚觉得身体暖和一点,就听到外边一声声叫骂,才听一两句她就听不下去了:“他们是疯了吗。当我们是死人呐。”

俭书按着令武就够费劲了,哪里还能顾着玉璧,他话都没出口,玉璧就已经打开门冲进了雨里。这群人倒真不怕淋坏自个儿,一个个站在雨里。满脸拳拳之心,殷殷之意自以为是替萧庆之着想。拿着大意的名头,做着伤人的事,真是一群恬不知耻的酸书生。

“快看,有人出来了。”

众人透过雨帘,看到微红的灯影下站着个身着茶色袄子的女子,她就那么站在雨里,一双冷冰冰的眼睛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眼神里有不屑,有鄙夷。有愤怒。

“你们口口声声说为庆之着想,你们谁又真正替他想过,不要拿着这个借口伤害他。你们扪心自问,你们谁处在他的境遇里,能比他做得好。不要轻易站着来,你们只看到他文成武德。只看到他光风霁月,却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一个这样的人要付出多少。你们有没有想过,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直在为别人的期待活着,一直在为别人的梦想活着。有没有人问过他,他有什么样的期待,他有什么梦想。你们强加给他的一切,有没有人强加给你们。”玉璧声音不大,她这会儿哽咽得嗓子有点嘶哑了,想大声点只怕也跟破锣似的。

她说完话后,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出声,这话要是换俭书或萧庆之本人来说,效果绝对没这么好,下边早是一片反驳之声。但玉璧红着眼圈,透着十分悲痛与哀伤地站在那里,这些文人士子们还是要脸的,他们不敢这么欺负一小女子。

这群人不说话正好,因为玉璧还有话要说:“你们想过没有,或许他只是想做一个垂钓庆江上的渔夫,或许他向往着隐居深山的隐士生活,又或者,他渴望做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他从来没有过太多宏伟的梦想,他所需要的只是粗茶淡,暖老温平。可是你们,却认为他连这样活着的权利都没有。难道,他生出来,就注定要为你们活一辈子吗?”

“你们也好意思说你是读圣贤书的,圣贤不强人所难,圣贤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任何人,圣贤慈爱宽容,能够包容任何的想法和生活方式。有句话说得好,空口白牙伪君子,口蜜腹剑真小人。觉得自己不是空口白牙张嘴就来的,现在就转身,去体会一下庆之的生平。”

“他十岁离家,长在宫廷,你们觉得是福气是不是。在人屋檐还不得不低头,何况那天底下最大屋檐,就算你们心里再清风明月,也知道,美好光明之下通常都隐藏着黑暗与腐朽。他没有长成一个为祸世间的人你就应该庆幸了,怎么还能聚起来,逼他做一个圣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们看重他,我替他谢谢你们,但是也请不要误了他,谢谢!”玉璧说得咬牙切齿,口气可一点也不客气。

下边的士子有低头沉思的,有愤怒地看着玉璧的,也有淡漠漠无声无息就要撤走的。

这时医馆里传来一声惊呼:“夫人,不好,侯爷吐血吐得厉害…”

是俭书在喊,玉璧心里明白,俭书八成是在提醒她,火候差不多了,再说下去就过份了。玉璧转身要进门去,但临到跨过门槛时,又回头冲众人灿若烛火地一笑,狠狠地说:“如果他有个万一,我愿化身为魔,让你们体会一下,什么黑暗与腐朽。”

这一笑,既凛冽又妖艳,仿佛一朵开在高山雪顶上的红花,好看得让人恐惧。不多久,这些士子们各自互相看几眼讪讪而笑,然后三三两两开始退去。

玉璧一跨进门槛,就见俭书冲她竖起大拇指:“夫人,说得痛快,尽是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痛快什么,要我说,打杀几个才痛快。”令武虽然这么说,但剑早已经收起来。

此时,萧庆之居然已经醒过来,见她进来,满脸含笑地看着她,特虚弱地说:“我都不知道玉璧这么能说会道,方才真是把他们给震住了呀。看来日后,本侯爷还得赖娘子多多保护啊!”

没好气地看他一眼,等走近了又满脸心疼:“你好些了没有,说这么多话做什么,医官,他不要紧吧。”

“没什么大碍,淤血已经排出来了,吃点补气血的药调养些日子就能好。不过,这段时间受不得凉,要多注意保暖,着了寒可不容易好。”医官说着开了药方,俭书和令武很有眼色地跟着去拿药。

玉璧坐在萧庆之身边,看着他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连嘴唇都是白的,忍不住两颗泪珠子就挂在了眼角。萧庆之勉强伸出手,给她擦了眼泪,轻声说:“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你这一哭,倒像是我就要一命呜呼了似的。”

“胡说什么,你有句好话没有。”玉璧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真是不要命:“疼不疼?”

“好多了。”萧庆之像羽毛似地碰着玉璧的脸,还是觉得浑身上下使不上力,看来这次真的很严重:“玉璧,我很喜欢你那句话。”

玉璧抓起他的手贴在脸边蹭了蹭问道:“哪句?”

萧庆之眼神温柔无比地看着玉璧的脸,感受着手掌上传来的柔暖肌肤,笑道:“粗茶淡饭,暖老温平。”

“我们会有那样的日子对不对。”

“是。”

“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了,你吓死我了。”玉璧这会儿才整个人放松下来,趴在萧庆之胸口,此时此刻浑身微微颤抖,这时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害怕。害怕就这么失去眼前这个人,害怕又要一个人面对种种是是非非,害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温暖与温柔。

萧庆之轻轻把手搁在她肩头,忽地轻叹一声说:“玉璧,你那天问的问题,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玉璧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什么问题?”

“你问假如有一天你身陷险境,我愿不愿意以生死为代价来救你。”

“不要说,我懂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玉璧莫明地就是不想听了,那天问的时候确实很想知道,但现在她不想听他说出来。就像是害怕真的有这么一天,萧庆之会这么做一样。

“玉璧,我愿意。”萧庆之眼里布满闪闪光芒,心中一阵轻快,这时候不借势把小玉璧感动得一塌糊涂,还等什么样的时候。有机会不用是傻子,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我也愿意。”虽然不想听,但是听了却满心柔和,或许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算是真正地向彼此敞开了心扉,邀请着对言进驻自己的心底深处,那最柔软最不可被碰触的角落。

爱情是什么,无他,有生之年,像此时此刻的彼此相依相偎,仅此而已。

第一二九章 想跑,没那么容易

萧庆之的伤让江南道高层,直观一点说,让姚清甫很是发了一通脾气。要是让淳庆帝知道,在自己治下还有这样的士子,江南的文人以后到淳庆帝面前都要减半截,这就算了,但是八成得牵连他。

果不其然,几天后,姚清甫接到了来自京中的信件,让姚清甫好好地查查,究竟是什么人在其中捣乱。信件倒不是淳庆帝发来的,而是太子顾弘承,这会儿淳庆帝还在静养,据说上了几天朝后,觉得力不从心,干脆甩手居幕后让太子继续监国。

“这天儿,看来是要变了,陛下玩得愈发高深起来。手掌生杀大权几十年的人,不会轻易把这样的权力交给太子。太子玩这件玩具,会伤了自己…”姚清甫说到这住嘴了,不由得怀疑,难道这就是陛下的目的,陛下真是要捧杀太子。

这件念头,不止姚清甫有,接到姚清甫的慰问,及代为转交的书信后,萧庆之也有同样的想法。陛下看来是很不待见太子了,否则不会在这时候隐居幕后,在太子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整个朝堂的时候,在太子意气风发得意忘我的时候,他就会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力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力量。

帝王对权力与力量的掌控不是他们所能理解的,他们也只能揣测着淳庆帝拥有多么恐怖而强大的力量,然后谨守着不去触碰它。

“陛下,您大概已经忘了微臣吧,微臣可是您一手培养。为太子将来使其做准备的。您让微臣和太子一起长大,其余几位年长一些的殿下,无不视微臣为眼中钉。这几年已经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了,您如果真要捧杀太子。置微臣于何地。陛下,这件事,恐怕微臣真的不能答应。”为了自家的长治久安。萧庆之会去阻挠这件事,其他的皇子临朝,他就是隐居到深山里去,只怕也难得安稳。

看着身边正均匀呼吸着,在睡梦中扬起一点笑意的玉璧,萧庆之疼得睡不着都好,心中却是温暖平和的:“玉璧。这件事要怎么办呢,陛下开始不喜欢太子了呢。”

搁玉璧,八成得答凉拌,然后给出馊主意,比如我们去海外吧。地球是圆的。谁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了,越过海洋抵达另一片陆地后,就可以看到不属于顾家的陆地和天空。也正是因为在玉璧心里一切都可以有退路,她就从来不觉得朝局的紧迫有什么大不了。

次日醒来,玉璧睁开眼就看到萧庆之在看着她,玉璧皱眉问道:“你这是一晚上没睡?”

“疼得有点睡不踏实,快点起床做早饭去,现在我可是伤员,得给我做好吃的。”萧庆之拍拍玉璧的脸蛋。笑眯眯的想,手感不错。

“你还真是人活一张嘴,我给你海参小米粥,给你补补气血。”玉璧说完爬起来去厨房。

萧庆之则缓缓起身,伤虽然疼,倒也不妨碍日常活动。走到院子里。令武正在练剑,看了他出来连忙上前来:“侯爷,你不该好好卧床调养,这才几天就下地走动,医官不是说要静养。”

在院里的凳上坐下,萧庆之迎着晨光看了几眼朝霞灿烂的天空,道:“眼看着我也没法去衙门了,早点办了交接,早点回京城去。我这伤,只怕还得到京里看看去,别落下什么隐患,我可不想将来老了老了只能躺床上等人来侍候。”

玉璧在灶上把小米海参粥煮上,就端了水出来要在院子里漱口洗脸,令武一个闪身就不见了人影,玉璧遂问:“令武上哪儿去?”

“让他准备一下去衙门替我办交接,咱们就这几天启程回京,这趟回京,可能得停我的职啊。玉璧,看来我真的只能让你养活了。”萧庆之说话间一副惨兮兮的样。

“那杏花楼怎么办?”好歹是自己一手一脚做起来的,让她丢下她还真舍不得:“噢,还有泛通,得让人去把他接回来才是吧。”

“泛通是要接,不过开春还让他回吴州读书,庆江书院大儒云集,比京师哪间书院都好。再说,他也不适合跟我们奔波来奔波去,等到我们真正安定下来再说。至于杏花楼,让掌柜管着就行了,每半年往侯府送一次账就行。”萧庆之这回打定主意要回京坏人好事,顺便玩一出金蝉脱壳。

一想到回京又要去宫里,而且现在明显是水很浑浊的时候,她还得天天蹦哒到淳庆帝面前去…哪怕现在是太子监国,太子也不敢占着淳庆帝的心头好。所以玉璧对自己回京的事一点也不热衷,如果没有萧庆之,她宁愿老死吴州。

看着她一张苦脸,萧庆之知道她的心思,轻叹一声正要开口,玉璧却抢先开口了:“也好,总要回去面对,躲在这里也不能躲一世,何况爹娘在京城,我哥也在京城。啊,说到我哥,年纪也一大把了,怎么没见有人给他说亲呢。”

“你怎么知道没说,光是萧氏就有两家遣了人上门说亲,可是大舅子眼光比较奇特。陛下有适龄的公主,要不我去跟陛下说说,让赐下位公主来。”萧庆之憋着坏笑道。

“你一边去,亏你想得出来…不过我想象得出来我哥的眼光有多奇特。我哥不喜欢太规矩的姑娘,高门大户里出来的闺阁千金,他肯定觉得像木头,还是块没法动刀子的木头,他得憋坏的。不过,肯定也有例外嘛,而且我们家小门小户,还是和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亲为好,齐大非偶,过犹不及。”玉璧侃侃而谈。

萧庆之挑起玉璧的下巴,笑得十分猥琐地说:“那有什么,我们不照样在一起过得很好。”

啐他一句,玉璧脸红着呸道:“真不要脸…咳…”俭书在外边咳嗽,虽然他什么都没看到,当必要的提醒还是得有的,否则不知道这俩位会在他眼前上演什么。

桑儿在一边捂着嘴笑,玉璧瞪她一眼让她赶紧去把俭书领进来,省得在外边作鬼作怪。不待俭书进来,玉璧就溜进厨房里去看她的小米粥去了,省得看俭书那不明涵义的笑。

用过早饭后,萧庆之跟玉璧定了启程的时间,管家负责去接饭桶小朋友,俭书负责处理杏花楼,令武负责交接衙门的事务,留下夫妻俩和桑儿在小院里趴着晒太阳。冬天的太阳晒起来多舒服啊,俭书每每看了都要嘀咕一句,侯爷堕落了。

等到启程回京的时候,江南也下了第一场雪,饭桶同学在一边兴奋得不行,船上的大人却一个脸色阴沉过一个。从江南出来是雪,进京时还是漫天飞雪,厚得把饭桶同学扔下去,直接就没了顶。

甫一进京,夫妻二人就在府里换好了官服和诰命服进宫去拜见淳庆帝,淳庆帝很是悠闲地召见了他们:“子云,如今朕总算知道为何你父亲总是能躲这地方多远就躲多远,原来卸下肩上的担子这么舒坦。”

陛下这是在安他的心吗,萧庆之随之一笑道:“陛下,臣也羡慕家父,有朝一日,臣也愿山岚烟水之间泊舟湖上,做个悠闲垂钓人。只是臣和京城,缘份太深,且陛下也不放不是。”

“朕自然不肯放人,就算肯放了你,朕也舍不得放走玉璧丫头啊!朕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把你们盼回来了,想让朕放人,一堂来都不作数。”淳庆帝小茶喝着,小辈儿看着,机锋藏着,小日子过得无比舒适。至于萧庆之脑子里在想什么疑什么,淳庆帝不是不知道,不过小辈嘛,有想法是好的,施展开能入眼那就随他们玩去,这天下始终是要交到他们这一辈儿手里去的。

“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陛下,要不婢子还是连夜出京回吴州吧。”玉璧凑上前去玩笑道。

“朕不放人,躲到天边去也把你揪回来。”淳庆帝满足得很,肩上没担子,给他沏茶的小丫头又回来了,多圆满。谁这时候要蹦出来搞破坏,淳庆帝随随便便就能灭了他。

淳庆帝跟这俩开过玩笑,说过江南见闻后,终于进入正题。淳庆帝的意思是,今年先歇着,至于明年上哪任职再说,反正凭你萧庆之的才能,只怕你有不愿去的地方,没有不适合你的地方。

听着这番话,玉璧在心里连连腹诽,淳庆帝这是拿萧庆之当万金油,要知道,万金油其实很苦逼啊!

萧庆之倒是乐呵呵地,甚至还跟淳庆帝说:“陛下,臣想好了,明年求个清闲的职缺,然后开家书院。陛下要是不介意,言官们要是不弹劾,臣预备好好讲讲学,顺便捞点银子。陛下也知道,臣现在拖家带口的处处都有花销,要再不挣点银钱,臣可能连家小都养不起了。”

淳庆帝好半晌没说话,末了摆摆手:“混帐话就不要再说了,朕赏你点压岁钱过年,别瞎琢磨。”

这叫以退为进,淳庆帝就是这样的,如果你依依不舍了,他立马快刀斩断,如果你显得早有了打算,预备转身去大干一场,而且目的和他完全不同。那他就挥着铁锤,手拿根长钉,死死地把你钉死在这里。

淳庆帝的心里独白是——想跑,没那么容易,你爹跑了你也想跑,做梦去!

姜确实是老的辣,可淳庆帝却是被当成前浪被萧庆之扑了一回在沙滩上啊…

第一三零章 臣是怕自己的良心受折磨

第一三零章 臣是怕自己的良心受折磨

萧庆之敢说他很了解淳庆帝,但淳庆帝对他的了解只到一半,由来只有臣下揣测圣意,哪有君王见天琢磨一年青青臣子的,何况这臣子还在身边长大。所以,淳庆帝以为他很了解萧庆之,其实他所了解到的只是萧庆之所表现出来的一切。

有句话说得好,做君子不容易,但要伪装成君子,那就太容易了。

这些年来,萧庆之的演技愈发炉火纯青,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就是淳庆帝所期待的那个模样。至于玉璧觉得他的人生很苦逼,少年的时候不解世事,或许真有怨天尤人,觉得人生凄凉无比的时候,但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早就已经把这样的情绪抛却了。

所以,春节一过,萧庆之就开始张罗着他的书院,他还真是在吴州讲学讲出滋味儿来了。他很喜欢玉璧一句话,一颗红心,两手准备。能帮太子继续保留他继承人的位置,那就尽量帮忙,如果不能了,开个书院做学问,也可以最大限度的表明自己闲散之人,不愿过问朝廷大事的立场。

“你还真开书院。”玉璧站在一间庄园的影壁前,看着水流从一侧流过影壁前的小池子向好涌去,微起的波澜泛澜着雪后初见青的光芒。

就算萧庆之把这间占地十几亩的园子买了下来,玉璧还是怀疑,这家伙是真的要开书院, 想钱想疯了吧!

“既然不让我放马边关,那我也就只好做回老本行。好好的钻研学问,至于朝政的事,我从小就没有过问的志向。也就私下跟你说说,我长在宫里。难道还会对那样的地方抱有什么期望吗?走还来不及,再钻进去就是傻子,一直有个想法。到有一天羽翼丰满了就离开,只不过缺少一个离开机缘。”萧庆之含笑站在影壁边上,水光映照之下,显得愈发儒雅清俊。自从不再带兵之后,萧庆之身上那文人气又养了出来,而且更加雄浑。

“你有逆反心理,因为一直被安排。一直走在铺好的路上,所以当你拥有了可以自由选择的机会时,你不愿意遵循,而固执地要走完全相反的道路。但是萧庆之啊,你不觉得这也是他们期望的道路。做学问,成为儒林名宿。”玉璧就一直觉得,淳庆帝对萧庆之的期待很暧昧,既期待他成为社稷良臣,但他要去边关做将军也由他,他愿意好好做学问也双手支持。最后,玉璧得出一结论,这就是一宠孩子的家长。

逆反,萧庆之咂了咂这俩字。觉得或许真有可能是这么回事:“被安排的感觉总是不好的,玉璧,咱们将来有孩子了,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跟大舅子似的喜欢当木匠,那也让他去做。”

嘁。轻哼一声,玉璧都不忍心点破,淳庆帝八成就是这么宠着萧庆之的,别人家的孩子宠起来没压力,宠坏了也不要紧:“你难道不觉得,陛下就是这样对你的吗,陛下一直期待你成为社稷良臣,但是你喜欢什么,做什么,陛下几时阻拦过你。你说不做学问了,好,你说要去边关军营,也好,你说不想入翰林院,成。”

伸手沾了一点水,弹到玉璧面颊上,萧庆之佯怒道:“你怎么一回京满心向着陛下,陛下给你什么好处了。”

嘿嘿一笑,玉璧说:“陛下说,如果我能劝你留下,以后御茶房的茶叶,我可以分走三成。”

这是被自家小玉璧卖了呀,萧庆之恶狠狠地瞪着她说:“死丫头,越来越大胆了,等着我回去收拾你。”

“咳…”

被咳了很多次之后,萧庆之已经很能应对各种咳嗽了,只见他眉眼不动,神色不改开口道:“俭书,怎么样,里边要怎么修整。”

“回侯爷,工头说,园子里的花木都不需要变动,只需要修剪整理一下就可以了。至于房舍,爷既然决定了不留宿舍,也不需要动格局,只照着书院应有的样式整修。按工头的说法,三个月就够了,其他的事都不用管,爷只管三个月后来讲学就是了。”俭书说完一躬身,又说道:“爷,您看还有请哪几位先生来教学,您一个人总教不来这么大一个书院。”

“这个我自有计较,不是还有三个月,慢慢来,总要给先生们一些时间来考虑是不是要过来。”萧庆之说完和玉璧一起进去看了看园子里的格局,大致了解了一下后,就领着玉璧去宫里。他现在要找玉璧都得问淳庆帝借,就借一个时辰淳庆帝还老大不乐意,他老人家原本正听玉璧说江南的各种水果点心,美味佳肴,结果被他打断了,还狠狠地给了他几个白眼。

马车驶到金水桥边停下,玉璧和萧庆之下了马车,玉璧走过金水桥时,听得身后有车马声响起,就下意识地往身后一看,这一看就让她傻了眼:“春妮?她…她怎么作这番打扮!”

听到她的话,萧庆之往后看一眼,然后立马收回视线给出答案:“那是内宫妃嫔的打扮,看服饰是昭仪。”

玉璧愣在原地,本来再过两年就能出宫了,春妮竟然在这时候成了淳庆帝的妃嫔。她不知道昭仪品阶,只知道在宫里份位是相对较低的,如果把妃嫔分三层,一宫之主是一层,在配殿的四至六品是一层,在杂殿住的七至九品是一层。

从宫女成为妃嫔不算是好出身,所以宫女一般不会选择勾搭皇帝,而是勾搭王侯公卿,乃至皇子。因为从宫妇成为妃嫔,很难成有六品往上的品阶:“算了,只是又少个念记着的人而已。”

惆怅地叹一声转过身去,跟着萧庆之快步进宫门,萧庆之轻轻拍了拍她算是安慰,物是人非再聚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言语。

“从在宫门前遭到不同待遇起,我就知道,肯定会有不甘如此要往上走的,只是没想到会是自己认识的人。她应该遇上你这样的家伙才对,苍天呐,为什么偏偏让我遇上你这么个无耻的家伙。”玉璧哀嚎一声。

萧庆之却大笑着拍拍玉璧,很欢快地说:“认命吧,丫头,难道你觉得自己还能飞出我的手掌心。你说当初我要是不无耻一点,能把你娶回家。”

看吧,淳庆帝要是听到,绝对会骂她把他的社稷良臣给勾兑成了市井流氓:“收敛点,被陛下看到,又该教训我了。反正他教出来的人总没错,错得都是我这别人教出来的。”

她说完,某人又很无耻地笑开快。

“话说,你的伤该好了吧,陛下最近老问起你的伤,你是不是该主动去跟陛下交待一下,然后商量商量你的职务变动。求你了,萧庆之,别再让陛下为这些事教育我要如何做一个贤内助了。而且,最后陛下还怪我不给你纳几房小妾,说是你看看你怎么还不给子云生几个孩子,不生孩子也不打紧,那就给他找几房妾侍。有没有这样的,陛下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坦了,陛下舒坦了就专找我的不痛快,因为我天天在陛下跟前晃悠,而你又老不地道。”玉璧吐槽老半天,萧庆之只轻飘飘地嗯一句,可让玉璧气闷得紧。捶了他几下后,才绕着侧门和萧庆之一道进宫门。

因为内宫嫔妃要进宫门时,外臣必需走侧门,尚书令来了也一样。

侧门直走,越过几道院墙就是太仪殿,这会儿淳庆帝就在太仪殿旁边的小园子里舒舒服服地晒太阳:“子云来了,正好,朕正要找你。”

萧庆之一听赶紧躬身作出一副恭听圣训的举止来:“陛下请讲。”

“这也都二月了,朕考虑了一个多月,总算找着个安置你的好职缺。既合乎你的想法,又能让你一展所长。”淳庆帝说完挥挥手,示意萧庆之别摆这狗屁模样,又指着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

“是。”萧庆之琢磨着不是什么好地方,否则淳庆帝不能乐成这样。

“你觉得兵部怎么样,兵部尚书这几日来跟朕诉苦,说是没个合适的副手。吏部派去的几个人,都是些不懂兵事的,天天空口白话,兵部尚书说什么事都得他驮着一副老胳膊老腿去办。朕一想,就问他你怎么样,兵部尚书一听喜出望外,涕泪交加!不过,朕跟他说,还得问问你的意思,子云可愿去兵部?”淳庆帝确实不怎么怀好意来着。

“陛下,臣宁死不从。”

淳庆帝戏谑地看一眼,道:“噢,为何?”

萧庆之斩钉截铁地道:“臣在军营那几年,早把兵部的人得罪光了,陛下最近要是觉得臣很不顺眼,大可发配微臣去当城门小吏,何必把臣投喂兵部诸位大人的嘴里去。臣当初少不更事,把人得罪狠了,臣可不愿意为年少无知的过去而受折磨。”

“兵部列位爱卿心胸广博,哪还记得你年少时与他们的恩怨,你想多了。”

“不,臣不怕诸位大人折磨我,臣是怕自己的良心受折磨。”

萧庆之再赢一局,淳庆帝已经无话可说了。

第一三一章 碎嘴子要不得啊!

为了五月份书院开课的事儿,萧庆之就算没差事在身上也忙得团团转,书院建设当然不需要萧庆之去办,但那些名家大儒们却只能由他去请得来,好在他在这方面人面广,想请人来不难。倒是玉璧对书院建设很上心,学城市规划的人,园林设计和建筑设计也都会一点,所以只要一得空,她就扑在书院里,这才是她的本职呀!

在玉璧的提议下,学院建了下水道,建了贴青砖的洗漱室和洗手间,食堂盖得大而高阔,她甚至还很恶趣味地加入了西式元素,把个食堂盖得像电影《哈利.波特》中每年聚餐的食堂。长长的桌椅,厚重的大门,暖色调的墙面,悬空架起的无数烛台,如果场景设计人员在绝对能告她抄袭。

对于玉璧那点劲头,萧庆之看过后就放弃了劝她改改的念头,这丫头玩起来疯得很,完全不管其他的。让萧庆之点头称赞的是下水道,下水道铺设纵横交错于书院地下,以后不论是下雨还是排出污水都十分方便,既能保持书院的整洁,也能更加美观。

“不对,你这样挖下去肯定不成,我算给你看。”玉璧正跟人说挖水沟的事,结果人还不信她的,然后她就拿着块红砖在地上进行运算,虽然她数学水平一般般,但几何还不错,空间感也很好,所以计算个水沟不成问题。

俭书站在旁边看半天,把萧庆之给请了来,萧庆之也站着看好半天:“玉璧。你写的是些什么符号?”

萧庆之没见过啊,他也能自称一句博学多闻,可玉璧写的这些,他压根没有见过。玉璧听见有人问。头都没抬,支着下巴随意答道:“算术,别吵。我水平一般,打扰了我也算不明白。对了俭书,订的石板厚度多少?”

“两寸四。”

“两寸四是…八厘米,抛出注浆的余量…”玉璧蹲着算了半天,终于算明白了:“挖窄了,至少还得再挖宽两寸一才够,深度也浅了。和石板的高度不相符,再挖深一尺。”

可惜玉璧不会烧水泥这样的技术活,否则她才不用石板这样贵的东西,好在这时代石板已经算便宜了,这时代贵的是青砖和红砖。所以玉璧干脆选用石板,这比青砖要实在。

她倒是算明白了,萧庆之不明白了:“这是算学吧,不过你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号是什么意思。”

噢…一时兴奋,当成是在现代的工地了,不过她也不慌:“这是数字,来自于一个很遥远的国家,我小时候有见到过,因为比较简单好学。所以就记住了。你看,这是加号代表相得,这是减号代表相去,这是乘合代表倍入,这是除号代表倍消,其他的就不解释了。真要解释起来一时也解释不清楚。”

“嗯,不用跟我解释了,玉璧啊,有没有想过把这些写下来,书院文章倒是不缺人教,就是缺少作其他学问的。譬如天文地理,河山变化,譬如算学易学,工学农学等等。”萧庆之本来没想要教这些,毕竟他是一个传统的文人,就算当过几年兵,骨子里也是正统的文人。不过,通过玉璧算沟渠这件小事,他看到了这些东西在生活里的实用性。文章可以高屋建瓴,但学术也应当学以致用。

“啊?这个…”就凭她最多能到高中的数学水平,写算学,估计上下五千年东西方的数学家们都能从坟堆里爬出来喊冤。她的数学真的学得很一般,她是少数几何比数学好的奇葩:“我的算学水准也就这样了,真要我写下来?”

萧庆之点头:“这是很有用的东西,何不写下来,这些符号和你说的数字都是很好的东西。不至于让你写算学的教案,只是把你这些想法提出来,让算学的讲师们参考参考。”

这样倒是可以,只要不是让她写教材就行:“那成,对了,我还会好多东西,要不要我都写下来。比如房屋要建在什么样的地方才合适,比如城池要如何规划才合理,我还知道一点你说的天文,工学好像也会一点,别忘了我哥是木匠,这跟工学还真沾边。天文是跟算命摆摊的瞎子学的,地理河山就算了,完全不理解学来有什么用。”

半晌无语地看着玉璧,萧庆之闷声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杂学家,学了这么多东西就没学傻你啊!”

“嘁,文成武德的人都没学傻,我凭什么学傻呀。”玉璧心想,这也就是我这读了二十年书跟没读一样的人,要是碰上那种传说中智商一百六以上的家伙,这时代早惊艳惨了,也就是她很废柴才一直默默无闻啊!

回了侯府,萧庆之就开始监督她写她知道的各种东西,玉璧琢磨半天,有些东西是不适合写的。算学到初中就足够了,天文…咳,她就研究过星座的水平,工学是在数学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一点,上大学学过一点,然后在陈州那几年跟陈玉琢做各种家具时琢磨出一些来。

越写,玉璧就越觉得,得亏是她这种什么都学得很浅薄的人,要换个变态的天才来,还不定得把这世界祸祸成什么样。

“你还真是会啊!”萧庆之看得直感慨,其他的不说,星宿天文确实很详实,一年四季星宿的变化都在其中。因为玉璧没有写宇宙构成,各种星系,所以这天文就显得纯粹像是从算命走江湖的那里学来的东西。

“当然会,当初为了研究这个,我还专门大晚上起来,天天看星星。”这也是实话,不过是在现代,拿着天文望远镜,用平板记录各种变化。主要是为了研究各种星座,当然更主要的是研究自己的星座,她现在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当时有多无聊的。

等她写完后,萧庆之居然送到淳庆帝那里去了,结果就是淳庆帝拿毛毛的眼神把她看得浑身上下直渗寒气:“丫头,懂不少啊!”

“瞎学的,小时候婢子是个很奇怪的孩子,别的小孩儿都不喜欢跟婢子玩。陛下,您也知道,婢子的兄长就是根木头,也不能指望他能好好跟婢子玩。有道是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婢子只能主动融入兄长的学问里去,不过文章学问太高深,婢子只好学些相对简单有趣一点的。”玉璧振振有辞,她现在完全学到了萧庆之那态度,就算是胡话,那也要说得义正辞严。

“有趣,朕可不认为有趣。”淳庆帝最瞧不得这俩,最近个顶个地上他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也不有趣。

玉璧也不怯场,指着茶说:“陛下,就拿沏茶来说,那也用得上算学。陛下,沏茶的水和茶叶量就是算学范畴,水温、火候也能用算学的符号来表示。通常,安县乌龙需十成热的水…”

用事实说话,玉璧很成功地把淳庆帝震住了,淳庆帝喝了口茶后,犹疑不定地问道:“这就是你沏茶沏得比旁人更好的原因,因为你每一步都用算学细细掐算过?”

玉璧很可耻地点头,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是,陛下,婢子就是这样沏茶的。”

“你和子云是特意从吴州学得这般无赖回来气朕的么。”淳庆帝喝口茶,不再跟玉璧说这个话题,而是说了一个比较危险的话题:“丫头,这些时日来,你看太子如何。”

“陛下,您明知道婢子不适合回答这个问题。”玉璧可不愿去碰这个雷区。

淳庆帝却不肯放过她:“没事,说说看,出了这里过了此刻,就什么都没谈起过。”

见淳庆帝这么认真严肃,玉璧把嬉笑的表情收起来,也带着几分严肃地说道:“陛下,婢子瞧着太子殿下是很像陛下的,不过说句陛下不爱听的话,太子殿下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比您更温和平稳一些。至于别的,婢子也看不出来,朝堂上的事,婢子也不懂,只知道不管是陛下还是太子殿下,都是勤政爱民的仁者。有句话说得好,勇者无惧,仁者无敌,依婢子浅薄的见识,君临天下有仁勇二字就足够了。”

“勇无惧,仁者无敌…这是至理啊!只是徒有勇和徒有仁都是不够的,有勇无谋误世,有谋无勇误身,只有仁勇兼得才能真正成为仁君。”淳庆帝的话没全说出来,他认为太子只有仁,勇不足,谋可以不论。长在深宫,要真没点心思早死八百遍了,就算是太子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