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正屋,殿下他们不出来,就不要放人过去,我去宫里一趟。”萧庆之琢磨好半天,想想还是去宫里走一趟,倒不觉得淳庆帝逼一逼顾弘川有什么不对,只是凭着他对淳庆帝的了解。如果不到要紧的时候,淳庆帝不会逼顾弘川。

淳庆帝今年五十出头,看起来身子还很硬朗,很少生病,精神也向来很好。但是年龄摆在那儿,年轻时南征北战怎么会没点旧疾,这几年每况愈下,虽然不至于倒下,但到底不是年轻轻的身子了。

萧庆之到御书房外时,淳庆帝刚喝过养生的汤药,才涌上来点困意,就听得外边小太监禀报:“萧公子求见陛下。”

听着这句萧公子,淳庆帝困意顿时就醒了一半,皱眉暗道:“什么萧公子,这孩子也该给他个出身了,成日里进宫都不方便,难怪他不爱来。”

“宣。”

御书房的门打开一线,乌云低垂的雨幕间,一点青灰的光渗进来,萧庆之拜倒殿中央:“小民拜见陛下。”

“起来坐着,你媳妇不在,茶就免了吧。”淳庆帝这绝对是在控诉,有你这么当儿子的,想用你媳妇在御前沏茶,你这几年尽是隔一年就生一胎,连茶都不让喝了。

听着这话,萧庆之莫明想笑,但到底把笑掩了去:“是,陛下。”

说是不奉茶,下边侍候的又怎么敢少这位的茶水,平民布衣哪有隔三岔王来朝见天子的。茶奉上来,萧庆之尝了觉得确实不如玉璧的手艺。淳庆帝在御案上把他的表情看着正着,笑道:“现在知道了吧,朕还是天子呢,喝个茶都喝不着顺口的。你媳妇要是身子好了,赶紧进宫来,领着月钱不当差,宫里也就她这么一个了。”

“是,陛下。”

听着一口一个“是,陛下”,淳庆帝那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儿子怎么越看越不顺眼了。淳庆帝思量了片刻,揭过这茬,搁下茶碗说道:“朕琢磨着,凭着你早些年的功绩,不该少了你的封赏。都说封侯拜相,晋城侯之位你没承袭是对的,那该是子和的…便封广毅候吧。你媳妇儿本就是一品之身,便不加封赏了。”

想了想,萧庆之本来想推拒,但打眼一看,见淳庆帝神色间有浓重的疲老之态,拒绝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只拜倒高声谢恩:“谢陛下隆恩。”

“这么着,日后就不必再称小民了,免得朕听了觉得亏欠了你。”光凭萧庆之在西北那几年的军功,再封高点也是可以的,不过淳庆帝得留点余地给他的继承人,直接封了公爵,日后新帝登基还怎么加封赏。

“是,微臣明白。”萧庆之深深的觉得,淳庆帝非要在这时候封他侯爵,多半的原因是不想听他一口一个“小民”地自称。

“子云来,是因为小六吧,不要管他,他能明白便明白,不能明白,朕难道还要向他解释么。”淳庆帝这话不仅仅是因为顾弘川这事儿说的,也同时是跟萧庆之说,他怎么做你萧庆之明白就明白,不明白他也不用向谁解释什么。

萧庆之应声称“是”,就不再说这个话题。

次日朝会上,淳庆帝当廷宣读了封赏萧庆之的圣旨,好些年没出现在朝堂上的萧侯爷又重新站到了金殿上领旨谢恩。朝会散后,诸位大臣纷纷向萧庆之道喜,偏萧庆之脸上笑容是有,欢喜却很是欠缺。

“陛下什么意思?”有大臣不怎么能理解这个旨意。

“什么什么意思,广毅侯早些年功绩摆在那儿,要我说早该封赏了,只是他家中本就有爵位可承袭,再封赏就圣恩就太过了。结果,谁料想他家次子袭爵,这事儿就一直搁着,现如今封下来也是该他的。”

“谁问这个,我是问广毅侯这名衔。”

“嗯,这是公爵的名衔,看来陛下已经为萧侯爷定了调,将来哪位殿下登基加个封赏不就是广毅公了。到底是从小养在身边儿的,陛下真真是用心为他打算了。”

“凭子云现在的态度,不过问政事,不参军事,说破天也只是个清贵的出身罢了。要我说,这么一员儒将,还是放到西北去才是地方,做学问体现不出子云的能耐来。”

朝中大臣们私底下说的这些个闲话,萧庆之心里也有数,听到“广毅”俩字,他就明白,淳庆帝明着不能赐给他一座王府,于是用了公爵里最高的几个名衔之一来封他。

“广毅侯,我们用搬侯府吗?”玉璧喜欢知趣园,侯府在一堆儿勋贵们聚居的地方,出门抬头低头都是公侯伯子男,你要光是个官身儿都不好意思出门。

“不用,就住着这儿吧,广毅侯府邸那边修缮好了放着就是。”

萧庆之不搬去有他不搬去的原因,那边家家侍卫林立,有多少隐在暗出的眼线,哪如知趣园这边清净。

第二一五章 哟,潜在的情敌

京中秋意渐浓,满城金黄时,东宫太子顾弘承主动上了请辞太子之位的折子,倒没有以自己身体残疾为理由,只说自己当太子这二十几年毫无建树,难堪大任。大臣们明白顾弘承已经没有可能了,都只是淡淡宽慰几句,却没有人劝顾弘承打消这个念头。淳庆帝也很爽快,没再跟这个儿子兜圈子,直接准允了顾弘承的奏请,并封了庄亲王。

玉璧站在萧庆之身边,亲眼看着顾弘承搬出东宫,入住庄亲王府。顾弘承或许是真的想开了,一点不显得落寞,反而有种终于解脱了的轻松。同时,他们夫妇二人还看到了薛甘霖,错身一过,六目相接,薛甘霖头轻轻一点便跟在周氏身后进了后院。

待看不见薛甘霖的背影了,玉璧才去看萧庆之,却见他一直微微颔首站在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瞧见一样。玉璧弯了手肘,轻轻蹭了蹭萧庆之说:“你真就连看都不看一眼了?”

“因为错过了身,如今看一眼都是过错,玉璧啊,别胡思乱想,你这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光明正大的东西。”萧庆之说完拍了拍玉璧的脑袋,感慨着自家小玉璧永远是这么热衷于把身边的人藏得深的东西都扒出来。

顾弘承安置好后,请两人留在庄亲王府用了午饭,从庄亲王府出来时,玉璧走在一边琢磨,萧庆之则抱着女儿伸出手指逗弄着。这时萧庆之已经打消了那个不靠谱的念头,女儿绝对是正常的:“怎么半天没言语,又在想些什么?”

低头脑袋,玉璧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没想什么,就是有些唏嘘,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似的。弘承殿下这样子,看着让人觉得世事变幻多端,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的。”

闻言,萧庆之一声轻笑。腾出手来拍拍玉璧的肩,道:“我们都会好好的,不要想太多。”

从庄亲王府到知趣园约要走两刻钟,玉璧和萧庆之也没什么事,就抱着女儿穿行于京城的大街上。御街两边的旗招子迎着秋风在一片金黄的树叶里分外惹眼,一家三口这般走着。倒是分外温馨。

“子云。”

听见有人喊,萧庆之就回了头,一看…哟,潜在的情敌:“自安,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崔愈也没想到在街面上能见着萧庆之和玉璧,本来是想下帖子拜访的,倒巧在街面上就遇着了:“陈尚令。”

不待玉璧答腔。旁边就飞奔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乍乍呼呼地扑到玉璧身上,萧庆之都来不及伸手挡。等人站定了一看,才看出来是郑盈:“玉璧姐姐,我好想你,他要来京城还不带我,要不是我苦苦央求,还见不着玉璧姐姐呢。呀。萧侯爷,这是令千金么,我真有眼福。看起来好可爱呀,我可不可抱一抱!”

看着郑盈这眼馋的样儿,崔愈轻咳了一声。郑盈回头去瞪他,他又把咳嗽声咽了回去。玉璧在一旁看了直乐,连原本舍不得女儿的萧庆之都憋着笑把萧楠抱给郑盈:“手托着点后脑勺,小楠还太小,骨头还是软的。”

却见郑盈熟练地抱着孩子,看样子也是当妈的人了,玉璧就问了一句:“盈儿,你成婚也好些年了,可是已经有孩子了。”

抱着萧楠的郑盈乐得没边儿,只顾得上逗萧楠,哪里有闲心回答玉璧的问题,倒是崔愈答了她的话:“拓儿是前年春生的。”

看来是个男孩儿,怪不得郑盈要眼馋女儿呢。萧庆之见郑盈舍不得撒手,心里也有了认知,倒不再去看女儿,只看着崔愈道:“自安这回来京城,所为何事?”

“不是要找梁广舒吗,我来京中办差,顺便把人给你带来了。云州和吴州的产业托给了希和顺手照顾,这不,也让我把账本给你们捎来了。”历经多年,崔愈再去看眼前这个拨动了他心弦的女子,似乎还如初见时一般,却更添了几分皎洁生辉之感。

只有一点不同,如今,他的内心已经平静下来,所余下的不过是淡淡一抹记挂,盼她能安好。

说到梁广舒,萧庆之不免皱起了眉头,拉着崔愈一道走,由着郑盈抱着萧楠和玉璧走在后边:“梁广舒是青州行医多年,想来自安也有耳闻,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些消息萧庆之也派人去查过,但没亲眼见过听旁人转述多少有些不尽不实。想到梁广舒曾经教过萧桢,而且还把萧桢教到了歪道上,萧庆之怎么都对梁广舒有些不放心。

“梁医官医术在青州定州都是出了名的,所学博杂,为人德行上佳,只有一点不好,这个人骨头太硬。你让人送来书信后我便差人去找他,他当时在定州,惹了郑家门下一支的子弟,差点被人活活打死,要不是希和去得快,梁医官全家上下只怕都要出事。”崔愈有些不解,梁广舒虽是个有名的医官,但京中是个名医汇聚的地方,为什么萧庆之偏要找梁广舒。虽然有不解,但崔愈却没说什么,无非是个医官罢了,还不值得细细计较。

“来得及就好。”萧庆之还是决定自己先去见见梁广舒,这是给儿子寻的师傅,哪怕是儿子现在早已养成了品性。

说完梁广舒的事,崔愈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不知我七姑母现在身在何处?总是我崔家的姑太太,我们做小辈的,总还是要过问一番的。”

说起崔莠,萧庆之面上半点不露,一点愧疚之情也没有地道:“在吴州谢家养着,听闻久病卧床,性命无碍,只是身子不好罢了。”

挑挑眉,崔愈算是知道其中一点事儿的,话到这也就没再问下去,谢春江是陛下私生子这件事,崔家也就他和他爹知道:“人活着便好,梁医官便擅长调理固疾,难不成子云便是为我七姑母访名医?”

就算是吧,萧庆之不置可否地一笑,又说道:“这回来京城,可带了令公子来。”

“拓儿在宅子里歇着,令府两位公子与拓儿年龄相仿,改日定要请来一起聚一聚。听闻令府两位公子如今都在钟山书院就读,不知可有成效。”崔愈这回带儿子来,还有一件事就是为了让儿子入蒙学。青州不是没有好的蒙学,但和钟山书院这样名士大儒堆出来的到底不一样。

“这个…不好说。”萧庆之这绝对是良心话,玉璧让那俩去书院,哪里是去学习的,分明是去卖萌的。他们俩都上大课堂,别的学子都是十岁往上二十来岁往下,萧桓和萧桢去了,不是卖萌就是被人逗着玩,加上这俩生得好又聪明,谁见了都要逗上一逗才舒坦。

“怎么不好说了,萧侯爷,我可是听说两位公子聪颖天成,想必在钟山书院学得很出色吧。”郑盈一听他们说的是书院的事,就免不了要上前去插句嘴。

萧庆之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看向玉璧,玉璧嘿嘿然干笑两声,说道:“不怕你们笑话,让他们俩去书院,只是去感受书院的氛围罢了,真要说学到了什么,还真是什么都没学到。一个两岁多点一个不到四岁,就算天天泡在书院里听大儒们讲经作学问,就是学到了也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郑盈和崔愈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反正钟山书院门敞开在那儿,跟萧庆之说还不如到书院去看一眼。两人领着萧庆之和玉璧去崔家在京中的宅子里接了梁广舒,梁广舒眼下就一个人来的,身上还有些淡淡的伤痕,见了玉璧和萧庆之二话不说就行礼,感谢他们及时施以援手。

接了梁广舒,玉璧和萧庆之就往家赶,这时令武已经去把萧桓和萧桢接回来了。萧桓在屋里听到外边有响声就开始迈腿儿,萧桢虽然觉得这很幼稚,但还是翻着白眼跟在哥哥后边往门口走。

“爹,娘亲,小楠妹妹。”萧桓见人就是抱大腿蹭脸,那萌卖得真叫一个毫无卖弄痕迹,完全就像是纯天然的萌物一枚。

萧桢跟在后头,多少有那么点酷酷的味道:“爹,娘亲,小…师…”

人没喊完,萧桢就愣在了那里,这时候的梁广舒比他记忆里的要年轻得多,要有神采得多,虽然身上有伤痕,但精气神都十分好,倒和他记忆里那灰败的形象有很大的出入。

“桢儿,你不是说要学医么,爹和娘亲为你寻了一位名医,梁医官,这便是犬子萧桢。等梁医官在京城安顿好,我便领着犬子上门拜师,还请梁医官不要嫌弃犬子年幼稚气。”在路上萧庆之已经把借口找好了,这时梁广舒倒也不怀疑萧桢学习医术的热情,再说又是救命恩人,当然会认真教导倾囊相授。

“小公子小小年纪便知要行医为善,下官不才,定尽心教授医术。”梁广舒其实挺敬佩萧庆之的,不盼着儿子封公拜侯,却由着儿子的主意让他学医。

萧桢终于回过神来,先是施了一礼,然后扑向梁广舒,嘴里喊着“师傅,师傅”。

为免萧桢摔倒,梁广舒莫明其妙地蹲下来把萧桢抱在怀里,似乎觉得这小孩儿这么喊他不止是激动,还有真真切切的孺慕之情。

没人能体会到萧桢现在有多么激动与欢喜,看到师傅现在还好好的,他就知道,上一回人生里的大部分遗憾,如今都已经被补足了。

第二一六章 又是一番风雨来

刚过完两岁生日没多久的萧桢学习医术的恒心要比梁广舒想象地要更大,梁广舒很快在京城安顿好,开了间医馆,又把家里人都接到了京城来。自医馆开张后,萧桢天天风雨无阻地来学习医术,上午在医馆,下午去钟山书院。

其实对他来说,这些知识他通通都一清二楚,他其实只是想多陪陪师傅和兄长而已。

不得不说,梁广舒的医术当真很好,医馆没开张多久,在京城就薄有名气了。加上萧桢这道风景,很是让人传扬了一阵,到最后宫里头淳庆帝都听说了一些。

“桢儿能开口说话了?”淳庆帝朝会后召来萧庆之问道。

“回陛下,早就能说了,只是或许开口开得迟,在外人面前总是不大好意思。”萧庆之轻舒一口气,为这儿子真是操心个足够。

看着在一侧就坐的萧庆之,淳庆帝想起了萧桢出生时那片金光灿灿的云彩,多少人家的孩子出生都带着祥瑞,只有萧桢出生时那片云彩才是实打实没一点水份的。再想着现在萧桢小小年纪就立志学医济世,淳庆帝便觉得那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多带进宫来瞧瞧,小小年纪便有这等襟怀,是个好的。”

闻言,萧庆之皱眉,很快又舒展开,说道:“陛下,小小年纪哪里是讲什么襟怀,只不过是玉璧哄他学医好,他便嚷着要学医。玉璧便是这样,学了什么就不肯他们半道上撒手。”

把事儿往玉璧脑门上一推,给玉璧树立了一个出色的良母形象。淳庆帝听罢,更加对玉璧满意了。本来淳庆帝还想把玉璧召回宫来御前当差,想想这儿媳妇有仨孩子需要教养,淳庆帝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叮嘱萧庆之要嘱咐玉璧好好教导孩子。

这时候,萧庆之和淳庆帝除了没挑明,彼此都已经心照不宣了。只是最后这层窗户纸。双方谁也不会去挑破而已,这样就很好了,挑破了反而会有一大堆麻烦事儿。萧庆之最最担心的,无非就是萧桢说他看到过的那一句――让位于嫡皇子顾枢。

这天玉璧送萧桢去医馆跟梁广舒学医,回来的路上到临街的点心铺子里买了几提点心,正要回去的时候。因为口渴,就到路边茶馆要了杯茶喝。还没开始张嘴灌茶水呢,就听见隔壁桌小声地说道:“听说了没,那位…年轻时曾经在江南留下了龙种。”

“呸,小声点。也不怕拉你出去砍头。”

“怕什么,咱们凑一块瞎说两句而已,上边那**贵人可是传得有板有眼了。”

“怎么个有板有眼法?”

“听说过谢家吗。谢家就一根独苗,听他们传,谢家这根独苗就不是谢家的种,是那位在江南夜夜风流时留下的。”

“我知道那位,是梁执中的女婿是吧,当时还闹得挺大,谢公子和梁三娘的婚礼是陛下和前太子主婚证婚的,看来这事儿还真有门。”

玉璧还没听完就傻了。心神一乱也没再听下去,扔了几个铜板在桌上,逃也似地跑回知趣园。一进园子里就奔书房去。萧庆之正在书房里看着一本闲书,慵慵懒懒地躺在摇椅上,那叫一个悠然自得。

见他这副神态。玉璧都不好意思打扰了他难得的平静舒适,但这事儿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她实在憋不住:“庆之,庆之…街上的传闻你听说了没有?”

她急成这样,萧庆之却只是把书微微移开一点,看了眼玉璧着急忙慌的脸色,清清淡淡地“嗯”了一声说:“早就听说过了,这事儿陛下也听说了,你倒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那会不会扯到你身上来?”玉璧担心谢春江做什么,谢春江就是认回去也就那大事儿,萧庆之不一样啊,萧庆之要是暴出是淳庆帝血脉这事儿来,肯定还要兴起一番腥风血雨的。

把书搁在小几上,萧庆之冲玉璧招招手说:“过来。”

玉璧又惊又急地凑上前,萧庆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伸出手指挑了她一缕发丝。玉璧重重地拍开他的手,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闲心思。”

不怕死地继续伸出手骚扰玉璧,指腹顺势攀上玉璧光洁的脸颊,这么些年了触感还是这么细腻柔软,萧庆之轻叹一声笑道:“傻玉璧呀,要是这事会牵扯上我,我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看书吗?这事儿,极有可能是弘承殿下做的,伸手打陛下的脸呢,这是对陛下心中有怨,而且是很大的怨。”

“弘承殿下?”玉璧想破脑袋都没想到会是顾弘承,一想到顾弘承其实什么都知道,玉璧就更坐不住了:“你确定弘承殿下不会把你一道招出去吗,你确定弘承殿下不会把火烧到你身上!”

“他不会,也不敢。倒不是笃定他对我的情谊有多么山高海深,只是他还要为弘川殿下打算,毕竟那是他一终同胞的弟弟。如果他真把我推到前台来水深火热,我又是好相与的吗?真逼急了我,就不怕我顺势而为,他赌不起这个。”萧庆之的手十分不老实地沿着玉璧微微开散的襟口,小指轻轻一勾,那片雪一般的肌肤就愈发灼眼起来。

狠狠掐在萧庆之手背上,玉璧瞪他道:“大白天的,你老实点。我看,你最好悠着点,老顾家的人一旦沾上仇怨,都是些疯子。前有弘宁殿下,谁又保证后边不会有别的殿下,你别太自信了。”

略略顿了顿手,萧庆之沉吟片刻道:“嗯,我让人注意着点。”

“不能只是让人注意着点,得一刻也不能停地关注着。庆之,你别忘了桢儿的话,你难道还想让我们娘几个经历那样的悲欢离合,庆之我们都经受不起再失去一次,尤其是桢儿,不要再让这孩子经历那样的痛楚。”玉璧对三个孩子都是一样的疼宠,但对萧桢总是多一分怜惜,如果再让萧桢历经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玉璧觉得他肯定会疯掉。

“好,我知道了,这就去安排。”萧庆之也肃然起来,虽然他心中早有计较,安排得也十分缜密,但是小心无大错,他不介意再将所以关关卡卡再仔细过一遍。

萧桢却因为最近一直很忙,没功夫去听京中的流言,要不是上午梁广舒领着他上外边吃点心,他可能都不知道京里已经开始有了这样的流言。上一回,不是从谢春江开始的,而是从他爹那里开始传的,不管从哪里开始传,传到后来这根线上的都会被扯出来。

忐忑不安的萧桢神魂失守,梁广舒以为萧桢身体不舒服,给他号了脉又没看出什么来,只好让小厮驾了马车送他回知趣园。萧桢回了知趣园都没法从那个流言里醒过味儿来,只木木怔怔地往里走,直到快一脚踏进小水塘里被令武一手拎起来,他才意识到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小公子,你这是…”令武话没说完呢,手里拎着的萧桢就用力挣扎起来。

一边挣扎,萧桢还一边哭着闹着喊“爹,娘亲”。令武就奇怪了,萧桢长这么大,几乎就没见他哭闹过,今天这孩子魔怔了不成。令武疑惑中,拎着萧桢往书房去,萧桢哭闹了一路。玉璧和萧庆之从书房里出来,见哭闹的是萧桢,夫妻俩都恨不能瞪一地眼珠子。

从令武手里接过萧桢,萧庆之问明了令武,才把萧桢抱进书房,又吩咐令武看着别让人过来,这才问萧桢道:“桢儿,你这是做什么,出事儿了?”

只见萧桢小手一抹,眼泪止都止不住,一边哭一边哽咽着小声说道:“爹,娘亲,谢叔叔的事都被传得人人皆知了。爹,我们快点离开好不好,我们只有离得远远的才安全。”

“你是说京里在传潮生的事对么,这件事爹知道,你不要担心,爹已经布置好了,不会有大事的。”萧庆之见娘俩都是来说这事儿的,原来安稳的心都莫明有些不稳了。

“爹,你不知道,上回就是这样,先传出一个来,接着就把另一个也顺藤摸瓜似地摸出来了。爹,事情不会这样善了的,我们赶紧走,现在就走,一天也不要再多留了。再留下去,只怕是我们想走,都不会机会让我们走了。”萧桢其实也不想哭,他三十好几的人了,有什么好哭的,可眼泪压根不受他控制。

从来没见过萧桢眼泪的夫妇二人因为萧桢的眼泪,实在安不下心神来,玉璧看着萧庆之问道:“庆之,怎么办,你拿主意。”

本来萧庆之安排得挺稳妥周密了,要不他不可能在书房里悠然自得地看闲书,结果娘俩一前一后,一个赛一个的害怕。他心里再肯定,也被自己的妻子儿子给搅得心里有些浮动,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后,萧庆之走出门去高声冲外边喊道:“令武,去接桓儿,把俭书也喊回来。”

说完,萧庆之就在书房里研墨,结结实实地写了好几封书信,有先发出去的,有留在手里捏着掐准时机再送出去的。几年前萧庆之就安排了出海的大船,只是这些年越来越好,尤其是萧桢出现好,事情都有了转机,这才没有动用。

现在看来,是到用的时候了。

第二一七章 陛下,您玩好,微臣不奉陪了

直到玉璧和萧庆之搭着崔家的顺风车到青州,再转坐上去海州的船时,玉璧都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是说她不相信萧庆之真的带着自己离京出海,而是萧庆之居然给淳庆帝写了那么一句话――陛下,您玩好,微臣不奉陪了!

“你傻了,说要出海的是你,现在又成天不言不语的还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萧庆之被玉璧的眼神给看得心里直发毛,颇有点着恼地回看着玉璧。

玉璧连忙奉上灿烂的笑脸,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了,我老早就想出海了。”

这几年海上来往的商船越来越多,安全性也比从前要好得多了,所以玉璧也不怎么担心海上的安全。加上这时代海盗也是很稀罕的,玉璧也不担心遇上打劫的。每每一样到能乘着船周游世界,玉璧就觉得人生溜圆溜圆的了。

每个人小时候都曾经有过一个环游世界的梦想,想象自己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遍看这尘世的风俗与景致。等到真的快要达成这个愿望了,玉璧又觉得很不真实,小说电视上都不带这样结局的!

其实,如果没有萧桢,可能萧庆之到这一步还是会留在京城,淳庆帝就这么几年光景了,按说是不该离开的。但他不能让妻子孩子重蹈覆辙,如此就算只是为了安一安妻子儿子的心,他也不会冒这个险。

等坐船到了海州,一刻都没有多停留,一家人就到了大船上,船上载满了各类货物,还有一支极其彪悍的卫队。萧桢一直站在船头看到起锚离岸越来越远,直到看不到陆地了,才像是全身没了骨头一样瘫在甲板上。

“现在可相信一切不会重演了?”萧庆之走过来蹲在萧桢面前,有些怜惜地抱起了儿子,向着朝阳初升的海面望去:“桢儿。一切都不同了。”

“是,我明白了,爹,我们去哪里?”没有了重重危险,萧桢开始关心未来的去向。他在想曾经他亲亲娘亲跟他说过的那些地方,真的有黄头发蓝眼睛的人。真的有那样光怪陆离的国度存在。既然都出海了,是不是应该去看一看那样的地方。

这几年来,偶尔也有远归的商船带着一些异族来朝,但萧桢还真是没见过,所以他很好奇。

“你娘亲说。哪里的话她能听懂就去哪里。”萧庆之对这个答案也十分无语,他家小玉璧敢不敢再不靠谱一点。他见过一次来自海外的那些卷头发外族人,语言完全听不懂。多半时候都是靠比划来弄明白大致意思,偶尔也会遇上有能通那些语言的本朝人,但那实在太少了。

偏偏玉璧有一回还有鼻子有眼儿地跟人叽哩咕噜了半天,那外族人满意而归,玉璧也兴奋得好几天都没睡好。

抱着他爹的脖子,萧桢微微仰着脖子冲天空翻了个白眼,他娘真是不靠谱得很:“爹啊,你要小心哇。我以前听娘说过的,外族人很…很不讲究的,他们那里。不但男人可以在外边养小妾,女人也可以在外边养男宠的!”

“桢儿,你真是长进了。还挑拨起爹和娘亲来了。”萧庆之抽了儿子的后脑勺一下,忽然又想起件事来,凑在儿子耳边低声问道:“桢儿,你不动手的话,陛下他是不是能多活些年?”

父子俩猛地都被这话题给弄懵了,萧桢和萧庆之这俩自问都是人精里的人精,但是到现在才想起这事儿来。萧桢挠着脑袋,可无辜可无辜地咬着嘴唇,时常灵光闪闪的眼睛,这会儿也是一片呆滞:“爹,你别揍我,如果我不动手,多活个十年八年应该不成问题。”

揍,看着儿子纠结的小脸儿,萧庆之仰天大笑好一会儿,才长长舒出一口气说:“不揍你,还得谢谢你给爹这么个好消息。那咱们就在海上多待几年,或者就到你娘语言通通的国度去,听你娘亲说他们的教学与我们完全不同,我倒想看看有什么不同的。”

玉璧凭着她还没完全还给老师的地理知识,半猜半摸地让她摸到了大西洋帝国,有点像文艺复兴时期过后的英国。玉璧所期待的教学体系都已经很完善了,而且这时西方没什么太大的战乱,大西洋帝国又是大国,周边的小国偶尔作作乱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玉璧一看这简直就是天堂,当然不走了,而且船也该修缮了,在海上停停走走一年多,萧桓他们几个都能说简单的英语了。

萧庆之更是让玉璧刮目相看,这家伙,简直妖孽了,英语学起来快得让人妒忌。

“听闻您是来自东方的侯爵,我们公爵大人特地设宴款待您以及您的家人,您的随从也将受到良好的执行。”玉璧和萧庆之才在温斯顿这座小镇上没待多久,就接到了帖子,用漂亮的花式手写体写来的漂亮请帖。

在萧庆之看来,那格式十分有趣,请帖来自于一位“斯特林十一世”公爵:“玉璧,这位公爵是什么意思?”

看了眼帖子,玉璧琢磨了片刻说:“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就像陛下召见过几位来自外族的贵族一样,你是侯爵,不管是基于礼仪还是基于热情好客,这位斯特林公爵都会邀请你去参加宴会的。呃,我是不是该给补一补宴会礼仪,估计也不用,你规矩够好了。”

玉璧不无邪恶念头,她就在猜想一件事,万一萧庆之看到那些“绅士们”亲吻她的手背,萧庆之会不会把眼珠子瞪出来呢。好吧,她很不厚道地开始期待了。

宴会在三天之后举行,玉璧特地请来了一位专门教导贵族礼仪的,来给孩子们粗略地讲解一下交际礼仪和用餐礼仪,萧庆之则在旁边偶尔听几句。教导孩子们礼仪的女士叫艾米莉,只上了半天的课,艾米莉就对萧桓和萧桢的表现大加赞扬:“侯爵夫人,两位少爷的礼仪已经相当出色了,**虽然年龄很小,但言谈用餐都很有礼貌。夫人,您和您的先生以及三个孩子是我见过礼仪最出色的贵族之一。”

不管出自真心还是习惯于夸奖,玉璧都按照她仅有的那点可怜的交际礼仪用餐礼仪来观察了一遍,事实证明,玉璧真是太小心了。玉璧吧,始终有种小民意识,完全没想到萧家上上下下除了她,都出身世家名门,被萧庆之言传身教着,能差到哪里去。

艾米莉除了赞美这一家子的礼仪外,还对他们的服饰大加赞赏,这时天气热,身着轻纱大袖说不出的飘逸儒雅。艾米莉还细心地观察到,这一家连仆从都是极为讲究礼仪的,艾米莉坚定地认为,这一家子是出身于有着悠久传统和良好教养的贵族家庭。

所以,当斯特林公爵请艾米莉过去询问时,艾米莉大大地赞赏了这一家子的教养和出身,并用十分夸张地语气说道:“公爵先生,最值得称赞的是萧侯爵和他夫人准备的午餐,那简直令人惊叹。”

其实斯特林公爵是听港口的人说这一家子坐着大船来的,光看吃水的深浅就能看得出来,这船上肯定有不少的精美货物。来自东方的礼物,斯特林公爵都为这些货物想好了卖点,只等着来自东方的萧侯爵快点转手卖给他。

“玉璧,这大西洋帝国朝见天子也不用跪拜?”萧庆之对这一点持疑。

此时一家人都已经坐在了马车上,玉璧穿着一件淡绿对襟和一件淡杏黄剪花纱裙子,外边罩着一件绣着玉兰花的窄袖水烟罗褙子,刻意拾掇得光鲜一点,玉璧觉得自己不能丢国人的脸面,这可能是第一次正式亮相西方,就算不挣脸,也别丢人。

“不用,仆人也不用行跪拜礼,嗯,吻手礼,待会儿你记得,风俗不同相互体谅。”

萧庆之轻瞟玉璧一眼,淡淡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不能接受。”

咳…玉璧轻咳一声,然后干笑两声,恰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打开了门弯着腰请他们下来。玉璧很感激地冲人笑,真是好人呐:“谢谢。”

说起来,萧庆之对西方礼仪的接受度真的很高,看到斯特林公爵亲吻玉璧的手背,萧庆之也很从容自若,既不失礼又显得儒雅温文,轻轻地在斯特林公爵夫人的手背下一触既开,然后便和公爵互相致礼,并向公爵和公爵夫人介绍三个孩子。

公爵夫人看到萧桓,简直舍不得放开手,萧楠要不是年纪小,不能走太远的路,公爵夫人肯定也会牵在手里。至于萧桢,早落落大方地和公爵家几个孩子聊到一起了,只有萧桓那个吃货惦记着大西洋帝国的美食,才会任由公爵夫人拉着他的手去吃好吃的。

一场宴会下来,斯特林公爵肯定了艾米莉的说法,这是一个有着出色教养的贵族家庭。

第二天,斯特林公爵就上门跟萧庆之谈生意,正好玉璧也有事儿想请斯特林公爵帮忙,两家人一拍既合。压舱的东西早就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了,那些个丝绸、瓷器和茶叶很是让斯特林公爵开了眼,对于萧庆之说几个孩子的入学问题,斯特林公爵称完全不是问题。

后来玉璧和萧庆之才知道,斯特林公爵和大西洋帝国的国王陛下是表兄弟,他自夸能推荐三个孩子上大西洋帝国最好的学校一点也没有夸张的成份在里面。

只是可怜了仨孩子,等待他们的将是惨无人道的学习生涯。

第二一八章 这叫自己挖坑埋自己

大西洋帝国的首都意译的话是西兰花,音译是萧庆之给安的――布鲁克林。有斯特林公爵的介绍和推荐,萧桓、萧桢都进了当地的教会小学,萧楠也进了幼儿园。萧庆之闲得发慌,开始还天天跟玉璧四处闲逛,后来没意思了,就问玉璧有没有什么事儿是他能干的。

正好斯特林公爵来庆祝他表兄三十七岁生日,萧庆之在屋里画水墨画来着,可这位现在一抬头看着自家买下的欧式城堡,一点画画的感觉都没有,哪似家中一园一景都如水墨丹青。勉强在纸上画了一丛蔷薇花,愣是觉得不伦不类。

“萧,听说你在画画…噢,我的上帝啊,萧,你是位艺术家,这太美了。”斯特林公爵的话有他习惯性的夸张成分,但萧庆之的功底确实非同一般,二十几年的练习摆在那儿呢。

“斯特林,不要说画了,我在信上询问你的事,你在信上还没有给我答复。”萧庆之写信问斯特林的也没别的事,就是问问关于他的职业问题。

开始斯特林建议他经商,不过萧庆之跟他说在东方贵族不允许经商后,斯特林就很知趣的没有再提起。这时斯特林又听萧庆之说起这事事,满脸笑容地道:“亲爱的萧,我已经想到了你最好的去处。你不是曾经说过,在你的国家,你曾经创办过一所学院,想必你能胜任大学教师的工作。萧,你的绘画技艺是那么的出色,教美术吗?”

萧庆之可是见识过大西洋帝国的油画和素描了,跟他完全不是一个体系的,他可教不了美术:“还有其他的建议吗?”

自觉已经很熟了的斯特林公爵揽着萧庆之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当然有,萧,陛下对你的博学称赞有加,你写的诗篇让人惊叹于文字的惊人魅力与美好。如果你愿意的话。去教文学吧,陛下甚至建议你开立一门专门的东方文学课程,陛下一定很乐意为你提供便利。”

就这么着,萧庆之用一封来自国王陛下的推荐信叩开了布鲁克林皇家学院的大门,顺利地成为了东方文学课的教授。至于玉璧,她可算是找着事儿干了。开了个烹饪教室,专门教贵族夫人们做中式菜肴,在这也缺那也缺的情况下,她努力地为传播美食文化而作着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