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再看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却又叹息起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愿念福这一路顺顺当当,别出什么岔子,回头能找着她爹才好。”

“算了,不说这些了。”施老爹大手一挥,“既然都决定了,就赶紧给那丫头打点行李,怎么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施大娘却嗔道,“就是出门在外,才不可招摇,更何况还有欧阳家的公子呢。穿得花里胡哨的,没事也给说成有事了。依我看,就把念福几件旧衣裳浆洗干净就是,只是给她多带点钱,等她到了京城,再置办新衣不迟。”

这话也很有道理,不过蕙娘却是笑道,“这个我却有个主意,比爹那个还好。”

二老瞪大眼睛,什么主意?

次日天明,欧阳家的三太太刚起来用早餐,就听凡事不管的三老爷忽地问起一事,“那个沐姐儿可还在府上?”

三太太一愣,“老爷找她做什么?”

难道老东西动了色心?还是说要按那样标准找新姨娘?那她可坚决不能同意!

欧阳钰笑道,“你不知道,那丫头现在可出名了,人人都说是孝义烈女,昨儿出去吃酒,张员外还向我打听,说人要是还在府上,他想打发人送点银子来。”

“无缘无故给她送银子来干嘛?”三太太更诧异了。

欧阳钰好脾气的解释,“听说这丫头上回为打官司一事,借了宣城侯家五百两银子,本来两家是要结亲家的,可侯家小子的爹娘反悔,弄得亲事也没结成。事情渐渐从宣城传开,大家伙便都想上帮一帮,只是这官司是县尊大人定的,也不算违反律例。大家不好明里说官府断得不对,只能暗暗塞钱了。”

三太太听着倒有几分幸灾乐祸,“说句不好听的,这事也是她活该,红颜祸水么,没事长那么招人干嘛?”

“住嘴!”欧阳钰怒道,“眼下人人都夸这丫头忠烈节义,偏你怎么这么歹毒?人家长得好就是错么?那是天地钟灵毓秀,你想祸水还祸水不起来呢!”

三太太给噎得脸发青,就听欧阳钰冷哼一声又道,“去,到账房取二十两银子,回头就给这丫头送去,人家都要送钱帮这丫头还债呢,咱们家怎么能不表示表示?方才那些话可不要到外面去说了,省得人家听了戳你脊梁骨!”

三太太怄得吐血,可一转头,就有下人来报,“沐娘子带着人来了,已经到后院去见老太太了。”

那正好。欧阳钰瞥一眼三太太,故意道,“一会儿请人过来,我亲自打赏!”

第53章 打赏父子兵

“好!好好好,真是好。”

被欧阳老太太围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转着圈儿看,念福的鸡皮疙瘩都被看了一地。末了,老太太还吩咐下人,“快去把大少爷请来,不许跟他说谁来了,只让他来就是。”

于是,念福还得在这儿站着,等着人来参观。

等不多时,欧阳康抬脚进门了。一进来就觉气氛不对,院中下人们虽是守着规矩的静默着,但那脸上的笑容却是绷不住的。

这是怎么了?欧阳康再往前打量,就见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小厮迎上前来,“大少爷,请。”

欧阳康应了一声,没多想就抬脚往前。

可听到旁边丫头隐忍的笑声,他不由得又停下脚步,转头再把那小厮细细一打量——

欧阳大少的下巴快掉地下了,“沐…沐姐儿?”

哈哈,院子里好些人都笑了,老太太乐呵呵的走出来,“连你不细看都分辨不出来,看来沐姐儿这身打扮是可以的了。”

蕙娘得意的一笑,那是。她这个造型师水平不赖吧?把念福满头青丝梳起束好,换一身男孩的青衣小帽,顿时就是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了。

横竖念福还小,身形纤细,并没有怎样发育,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这样打扮,上路就方便多了。

可欧阳大少还没有接到这个通知,看着念福这样,他震惊了!

“祖母。这…”难道要这丫头跟他一起上路?

答对了。老太太喜气洋洋的把他拉进屋,让他给蕙娘见礼,“是我特意求了沐家娘子,让她同意让沐姐儿跟你一块儿上路的。有她在。这一路我也不必担心你饿肚子了。”

欧阳大少俊脸一红,他是那么挑食的人吗?他其实很能吃苦的!

蕙娘忙还礼道,“是我们麻烦了府上才对。等到了京城,还请大少爷帮忙,去寻寻我们沐姐儿她爹。”

欧阳康一听这话,本来想要推辞的话又收回来了。原来沐姐儿不光是给自己做饭,她还要去寻爹?那可太好了!他是很能吃苦,但能吃好的还是吃好的吧。

欧阳大少强忍着心里翻腾的笑意,道,“婶子不必客气。都是乡邻。相互帮忙也是应该的。”

当然。寻爹比做饭重要,所以他带沐姐儿出门,做饭绝不是重点!

既已见好了面。老太太跟蕙娘约好出门时日,请她们母女先行回去。转头就把孙子叫进房中,松了口气,“有沐姐儿跟着,我这一路也能放好些心了。”

欧阳康盘算一时,认真道,“那恐怕还得带上油盐酱醋吧?还有要带什么,是不是得提前知会沐姐儿一声?”

书上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好厨子也不能没有好调料啊!

老太太看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哧笑了,“放心,这些事还不用你操心。你就操心怎么好好的把人带到京城就行!”

欧阳大少再次俊脸一红,不好意思了。

老太太忽地让贺嬷嬷把下人都带了出去,关门闭户,从桌上拿过一个锦囊,悄声道,“这是我让人去给你换的银票,你自己贴身收着,等到了京城再拿出来用。”

欧阳康打开一瞧,惊呆了,“祖母,这…这也太多了吧?”

老太太苦笑,“若在咱们乡下,这算是多的。可到京城,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因怕招了你三叔三婶的眼,这些银子还是我偷着拿你娘和我的细软送去当铺换回来的。”

略顿了顿,她还是低声交待了句,“别看祖母这儿还有不少箱子笼子,几番战乱,已经全都空了。不过是为了怕你三婶闹腾,才一直锁着,不敢让她晓得。这点东西已经是祖母最后一点积蓄了,你小心着用,到了京城,也别过了你爹的眼。要是能省下来,将来也还是你自己的。”

欧阳康浑身一僵,黯然点了点头。

揭过这节,老太太又拿出一只殷红的翡翠镯子交给他,“这样东西我没当,也给你收着。”

欧阳康愣了,“这不是娘陪嫁的那一对…”

老太太缓缓点了点头,往后面的小佛堂一指,“去,跪下。当着菩萨的面,我要你指着你娘的镯子,立一个重誓。”

老太太陪嫁的白玉观音已经给三太太,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副观音画像。可当将那只玉镯放上去时,欧阳康却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沉重。

他看着老太太,一字一句的说着誓言,不敢有半点杂念。

东院。

再次见到蕙娘母女,三太太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们。偏偏那个不管事的欧阳钰半点也不知道她们母女和自家老婆发生的龌龊事,还非要她陪同亲自接见她们一回以示郑重,连三太太想装病都不行。

“老太太找你们何事呀?”导入正题之前,欧阳钰还是要多问一句的,如果是母亲先放了赏,那他这个做儿子就得酌情减一等了。

对这位爷,蕙娘还有点心理阴影,小心答道,“老太太仁善,让我们姐儿跟着府上去京城寻亲呢。这丫头别的不会,烧火做饭还是行的。”

欧阳钰一听就皱起眉头,“这怎么行呢?你家丫头可是个好的,怎么还能让她干这些粗活?”

“是呀,要不还是留下吧。”三太太抽抽嘴角,咬牙切齿的笑着说。对她来说,让欧阳康和她们不好过,自己就能好过,所以她也顺着欧阳钰的话挽留。可估计要真把人留下了,她又要牙疼了。

念福刚想刺她两句,却听蕙娘道,“老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尽孝是大事,我们姐儿一天天大了,总不好连爹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纵是寻不到人,能找到其他家人。或是去祖宅看一眼,磕个头,也算是知道这辈子根在哪儿了。所以这回,是无论如何得让她去的。”

念福有些刮目相看了,娘不错啊,这话说得有水平!

果然,欧阳钰也法子反驳了,偏三太太不死心,还要咬着牙根,酸不溜秋的道。“这道理原是没错。可她一个丫头跟我们大少爷孤男寡女的上路。岂不坏了你家闺女名声?”

“太太多虑了。又不是就我和大少爷两人,还有兰姑和墨云呢。”念福皮笑肉不笑的望着这一位,“再说了。我是什么身份?不就是个做饭丫头?要是连这也要避讳的话,那天下的爷们还怎么出门?”

这话说得很是,哪个老爷少爷出门不带几个丫头仆妇?结合最近小老婆的人选一直没敲定,欧阳钰觉得老婆这就是在指桑骂槐,很不高兴的道,“沐姐儿好歹也算是半个家里人,难道家里的不让带,反要从外面弄人去?”

三太太顿时噎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是听出欧阳钰的言外之意了,这简直是对她**裸的逼迫!

欧阳钰看她脸色不善。心中更不高兴,让人取出早准备好的银子,“这二十两你们拿着,算是给沐姐儿的盘缠。太太那儿还有二十两,就留着家用吧。”

既然老婆惹他不痛快,他也要让她不痛快!

三太太果然又惊又恼的转过头来,不是说好了二十两么?怎么一下子又多出二十两?

欧阳钰斜睨她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写着,爷就看人长得美,高兴打赏怎么样?

三太太正自恼怒着,小胖子欧阳庆噔噔噔的跑了进来,“沐姐儿,听说你要跟我堂哥去京城?”

念福低头微笑,“是,谢二少爷挂念了。”他娘是讨人嫌,可这胖子倒跟她挺投缘。

欧阳庆一脸失望,“那不好久吃不到你做的菜了?我还想让娘把你请回来呢。对了,他们都说你被退亲了,是真的吗?”

念福还没开口,欧阳钰先开口了,“别听外头那些人胡说。沐姐儿原先就没订亲,怎么退亲?她在府中这些天,可给你做了不少好吃的,这要走了,你不送个礼吗?”

三太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合着一个送钱还不够,还要拉上她儿子?

满心指望欧阳庆这小钱眼子拒绝,没想到他却难得的大方起来,“等着!”

他噔噔噔的跑出去,又噔噔噔的跑回来,直接拎个沉甸甸的小钱匣子递给念福,“拿着吧,早去早回,我还等着你回来给我做好吃的呢。你瞧够不够?不够我还有!”

念福傻眼了,那匣子被小胖子一打开,里面宝光四射,满满的一匣子铜钱、银子,甚至好象还有几锭金锞子?

“不行,这也太多了!”

“多什么呀!”欧阳钰父子俩异口同声的开了口,欧阳钰看着儿子,只觉顺眼之极,脑子里就一句话,上阵父子兵,不愧是他的种!

三太太脸都快绿了。这钱多半是她的私房,还有从她娘家搜刮来的好吧?就这样送了?

念福真就这样拿走了。

三太太忧伤了,可更让人忧伤的是,她自己大大的破了一注财不算,她娘家也来破财了。

吕大舅挺高兴的找到她,“那个沐姐儿还在你家么?”

三太太已经不抱希望了,“你不会也来找她送钱的吧?”

“是啊!”吕大舅很自豪的道,“我那个团练使的位置终于捐下来了,眼下正是要做出表率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吧,这沐姐儿的事已经惊动官府了。虽说唐县尊这案子断得是没错,可官府里好些大人都说是律法无情,不是官员无情,所以大家商议着,要怎么替这小姑娘还债呢。尤其是唐县尊的夫人,都快生了,还记得这事,说要带头捐钱。”

说到这儿,他特意感叹了一句,“这是在给唐县尊博名声攒资本呢,不过这手玩得真是漂亮。既不违国法,又做足了人情。我一听,就把事情应承下来了。名单我都拟好了,全是以这些大人夫人或母亲的名义来捐,也就能说明这些大人的心意了。不过她家只欠了五百两银子,实在有点少,不好给各位大人多写点,显出他们的仁义。嗳,她人在哪儿,我赶紧送去,否则给人抢了先,这样的好人情可就不归我了。”

三太太两眼一翻,送客!

第54章 还我清白

没人知道,念福在抱走欧阳庆那匣子钱时,曾悄悄告诉小胖子,“你爱吃肉,不想戒也就算了。只记得少吃些肥的,多吃些青菜瓜果,这样才长得高。然后别忘了去学骑马学射箭。等我回来,从京城给你带副好弓箭,咱们一起去打猎,可好?”

“行,一言为定!”小胖子两眼放光的记下了。

欧阳康要走的消息老太太并未瞒人,于是关在后院的崔大姑娘也知道了。

眼看着近日大家都在为了欧阳康要走之事忙忙碌碌,也没人管她,崔琦寻了个空档,闯了出来。径直冲到老太太跟前跪下,“我既进了欧阳家的门,横竖是要求老太太给我一个说法的。否则我就吊死在此,让表哥出不得门!”

老太太抬起眼皮往地下一扫,知道她的心思已经活动了。算算日子,顾雍早已归家,顾娘子看了信,愿不愿意也就在这两日会有回话了。

于是也不多说,“那你且回去等着,你表哥走前我给你个说法就是。”

崔琦喜得心花怒放,才要起来,却听人报,顾雍又来了。而且是穿着簇新衣裳,带了礼物来的。

老太太一听就明白了,微微一笑,让人放下帘子,趁顾雍在门口等的工夫,指着人让崔琦自己来看。

“你表哥是有亲爹的,现叫他上京,也不知几时回来,你要想嫁他,那是没可能的。不过眼下这倒也是个人选,他叫顾雍,是我娘家侄孙。祖上也有做官的。可他家穷,比不上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个做继室的人家有钱。家里兄弟又多。公婆俱在,且都严厉,比不上你舅舅给你说的那户人家清静。可你那两家都不愿意,可愿意跟他?”

“愿意!”崔琦一看人家长得端正,又一身新衣。便满口应了,末了才又腆着脸补一句,“我…我听长辈作主。”

“强扭的瓜不甜,愿不愿意的,还得你自己说了算。要不这样吧,干脆现就去把你舅舅舅母请来,要是你乐意,咱们就当面把这事订下。如何?”

“嗳!”崔琦姑娘喜滋滋的应下,火速回房,梳妆打扮去了。

心里盘算着,父母俱在,说不定早已年老体弱。兄弟众多,说明家大业大。尤其这可是老太太的侄孙,怎么会错得了?

所以当老太太请来了崔舅舅崔舅母,非要她立下文书字据。保证将来不得埋怨时,她还以为是故意给自己的考验,顿时就按上了大红手印。

还大言不惭的道。“管他有钱没钱,总是我自己选的,必不怨人,这可使得?”

这话说得好。老太太顿时让她自己把这一句也添上去了,然后就借欧阳府的地方,火速操办起婚事。

一看日子。就给欧阳康选定出门那天就是黄道吉日,于是两好就一好,同时送二人出门。

念福真没想到,好不容易来一次伤离别,居然还能遇到崔大姑娘出门子。有这样一支送亲队伍吹吹打打的跟在一旁,连想洒几滴眼泪都没那个情绪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让姥爷姥姥和娘伤心。

看着身后的锣鼓喧天,爆竹声声,赶着车的墨云忽地疑惑着来一句,“怎么搞得我们也跟送新娘子出嫁似的?”

欧阳康听得眼角一抽,顿时甩一记眼刀过去。他是新娘子吗?那谁是新郎?忽地看到车上一身男装,俊俏灵巧,正扒着窗子使劲往回张望的沐小郎君,欧阳大少一阵恶寒,提马扬鞭,“快走!快走!”

且不提他们这路,单说崔大姑娘一早出门,直走了三日,方到了顾家。

新娘子不能揭盖头,所以崔大姑娘是一路盯着地上的红纸走进顾家的。

怎么没铺红毡?虽然红纸两边围满了人,可那些人脚下的间隙里怎么全是土路?连块砖也看不到?等看到砖了,又是那种乡下屋子最普通的青砖,连她家也不如。再说这些人也是布裙布鞋,甚至还沾了不少泥,脏兮兮的,这都是哪来的乡下亲戚?

崔琦姑娘正皱眉疑惑着,给人扶着到个蒲团跟前要跪下拜天地了。她莫名的有些心慌,这一拜下去可就真的要把终生大事交待在这儿了,所以想掀起盖头看看周围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有人比她出手更快,直接拿膝盖在她膝盖窝里一磕,崔大姑娘腿一软,肩膀就给人摁了下去。

“一拜天地!”

随着司仪的声音高高响起,崔大姑娘就身不由已的给人摁着强拜下去。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慢着!”崔大姑娘好不容易给人拉起来,顿时高声叫了起来,自己把大红盖头一掀,看着屋里屋外的情形,惊呆了。

这不过是一所普通的农居,青砖瓦房。身边满满挤了一屋子的宾客,全是布衣荆钗,十足的农人模样。

崔琦姑娘再往对面看一眼,那新郎官却没有换,依旧是在欧阳家看过的顾公子,可他身边的人怎么都变了?

崔大姑娘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堂上坐着的一个中年妇人笑呵呵的说话了,“看样子我这新媳妇倒是个爽利性子,都等不及让人掀盖头,就想拜见公婆了。”

人群中有那促狭的笑道,“只怕是等不及洞房吧!”

哄堂大笑中崔大姑娘更加慌了,拉着顾雍就问,“你怎么把我带到这儿来了?”

顾雍牵着红绣球,也是一笑,“这是我家,不来这儿去哪儿?”

“你别开玩笑了,这怎么能是你家?快带我回去!”崔大姑娘急得满头大汗了。

旁边却有那爱开玩笑的小伙子就势把她往顾雍怀里一推,“赶紧拜了,带新娘子回去入洞房吧。嫂子都等不及了!”

笑声更猛。

崔大姑娘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这些人说什么。整个人跟做梦似的。如在云里雾里一般。只恍惚听到那又高又尖的“夫妻对拜”声,就给人强压着拜了下去。听到礼成二字时,便觉身子一轻,竟是给顾雍打横抱起,入了洞房。

然后这一场梦。直到宾客散去,天已透黑,她才渐渐醒了过来。

顾雍拍拍她脸,“行了,起来吧,娘在外面叫咱们呢。”

啊!崔琦姑娘一声尖叫,“我…我不去!我不要嫁,我不要嫁了。”

顾雍呵呵笑了。自顾自的穿上裤子,从床上抽出已经染上落红的元帕,在她眼前晃晃,“说什么傻话呢?都已经行过周公之礼,你还想出这个门子?我娘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崔琦姑娘,啊不,现在已经糊里糊涂成顾崔氏了。怔怔的看着自己不着寸缕的身子,再看看那副染血的白帕,忽地就扑打了上去。“你个骗子,骗子!你还我清白,还我清白!”

可还没等她多打两下,忽地只觉头上一痛,然后是身上一痛,竟是给人拎着头发从床上直接摔到了地上。

啪啪两个耳光。打得崔大姑娘眼冒金星,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再睁开眼时,顾雍已经不见了,站在面前的是刚才在堂上说话的那个中年妇人。她个子不高,面相端严,此时瞪着崔琦,仿佛会吃人一般。

“谁是骗子?谁又骗过你?”她不屑的扫了崔琦一眼,冷冷道,“老太太来信说你是个贪慕虚荣,不识大体的,我原还不怎么信,总觉得读书人家的姑娘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可如今看来,倒是老太太说得客气了,象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就得好好管教才行!”

“你…你们家本来就骗了我,明明,明明不是这样的。”

崔琦还想理论,却见这妇人从怀里取出一纸文书,“这是成亲之前,你亲笔签字画押的,要不要我一条条念给你听?我们家的情况可是半个字都没有瞒过你,你最后不还说,‘管他有钱没钱,总是我自己选的,必不怨人。’这句话还是你自己亲笔加上去的吧?谁蒙过你?”

崔琦忽地想到一种可能,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了!老太太骗我,你们根本不是她家亲戚!”

“胡说!”妇人又是一记耳光打过去,“老太太不是咱家亲戚,怎会操你这份心?以后再听你胡诌,看我怎么打你!”

“可你们,你们…”崔琦捂着打得红肿疼痛的两颊,想犟却实在不敢再犟下去了。

妇人轻哼,“你不就是嫌我们家穷么?可皇帝还有三门草鞋亲呢,谁规定了老太太家的亲戚就得有钱?再说了,谁家也不是生下来就富的,总是靠人一点一点做起来的。以后只要你肯好好干活,等你到了老太太那个岁数,未必没有一份象样的家业等着你!”

到老太太那个岁数?还不如杀了她吧!

可崔琦当然不会死,在顾娘子大棒耳光的伺候下,她不过短短一个晚上,就老实下来了。烧水做饭,洗衣缝补。虽然做得不太好,但毕竟是动手开始干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乡下地方,她想跑都不知往哪儿跑!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能熟能生巧。有顾娘子这个厉害婆婆亲自盯着,崔琦想偷工减料都不成,到底是一点点的熟识起家务来。

只是私底下她还是会时常含着两包眼泪在想,原来老太太真的是不说假话的。要是当初她听了老太太的话,去做那个填房,日子应该好过很多吧?

至于顾雍,起初看她时常落泪,只当她不惯家务,还好心帮着,可后来听到崔琦无意中抱怨出这样的话,他也恼了。

“都嫁人了,还想着旁人,你当我是什么?”

他彻底撒手不管了。崔琦,现在是顾二嫂,那眼泪都没处流了。

能怎么办?好好干活,努力挽回丈夫的心呗。

第55章 彪悍的读书人

在崔琦姑娘开始劳动改造,向着顾二嫂的方向进军时,欧阳大少带着念福,翻山越岭的来到宣城对岸。

梧桐山上的水流在这里汇集一处,形成一条不算太窄的河道,若是绕道,起码得再走半日,可要是直渡,就非得排队坐船不可。

“怎么会这样?”念福从马车上下来,向那帮忙摆渡的和尚打听,“师父,我记得前些天来还有座桥的,那桥呢?”

和尚叹道,“几场春雨,水位猛涨,又把那座浮桥冲垮了。你仔细看那儿,不还有木桩的痕迹?”

念福定睛细看,果然看到在岸边水下一尺深的地方,就有从前的木桥和铁索。

欧阳康也过来问了,“既然年年淹水,怎不求了官府在此建座石桥?”

“怎么没求?可这个地方处于几个城镇交界处,正好是个三不管。且前些年天下大乱,哪有人管?如今虽然新朝已立,可哪个衙门也不富裕,这让我们上哪儿化缘去?”

“那怎不找附近的有钱人募捐?这也是一件功德啊。”

“公子可能来得少,不知我们本地情形。这里虽是到宣城的近路,可一路上山高路陡,有钱人家有好马车,跑起来快,倒是宁愿绕远些,可以走得更加稳当,故而不大肯捐。从这儿走的多是两边赶路的贫苦百姓,又能捐得了多少?”

和尚指指半山上的一处飞檐,又指指渡口边上摆着的一只功德箱,“你们瞧。我们那南台寺就在这半山腰上,主持师父从年轻时起就想做起这件大功德。可募捐了几十年,每年凑的钱只够等水退了搭浮桥的,可你又不能不修,否则大家更没法子渡河了。”

欧阳康听得心中一动,“那要建座石桥。大概得要多少钱?”

和尚认真的看他一眼,见他衣着虽然朴素,但相貌很是不俗,或许是个金主,便诚恳道,“其实也要不了多少的,这些年师父每常带着我们挑山挖石,已经积下不少材料了。只要请个会建桥的能干工匠。再有个二三百两银子足矣。你们放心,这钱小庙可不敢贪分文,只会用上造桥上的。不信公子可以看看我们的功德簿子,这几十年来每次收到的捐款,还有花用的去处都明明白白,绝不哄人。”

欧阳康笑了笑,“师父客气了,这个我们信得过。”

看他说完什么表示又没有了。和尚原本闪着希翼的双眼又黯淡下去,低低叹息一声,转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眼看师父来日无多,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亲眼见着这桥落成的一天。”

念福疑惑的看了欧阳康一眼,却见他微微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还排着长队的众人,念福明白了,不再言语。

只兰姑看着他二人眉来眼去的样子不明何意。不由皱起了眉头,可当着外头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没有吱声。

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等到他们主仆四人了。

渡船窄小,人好过去,马车就有些麻烦了,只能拆卸下来,几个和尚先把车扛上船拖过去,再让墨云牵着马来,一共主仆四人,倒是分了三趟,十分的浪费时间不说,还累得那几个和尚上来下去的在水里折腾半天。

欧阳康十分过意不去,让兰姑拿了一锭银子谢过他们,和尚却不收钱,只道,“本是做功德的事,不敢收钱。要是公子愿意,就留个姓名,以作修桥捐资吧。”

欧阳康点头,就以兰姑名字捐了钱,然后套好车继续带人上路了。

等进了城,找到客栈歇下,关了门,念福取出自己的大包裹,“我这就有多出二百多两银子,你的意思是在这儿捐了?”

方才在渡口那里人多,欧阳康不让她多言,是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此时却见欧阳大少挑眉一笑,冲她勾了勾手指头,“过来,你听我说。”

尼玛这也太妖孽了,看到没,还有酒窝,是梨涡浅笑呗!沐小哥抵不住美色诱惑,凑了上去。

二人低低咬起耳朵,兰姑端了茶水进来看见,眉头皱得更紧,重重清咳一声,才把二人惊散。

不过分开之后,念福也没脸红也没避开,仍站在欧阳康对面,疑惑着问,“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欧阳康下巴一扬,“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可若是人毁你一粟呢?”

“我毁他十粟?”

“错!”欧阳大少眉梢一挑,用那恨铁不成钢的小眼神狠狠鄙视了念福一把,“损人不利己的事有什么做头?你至少应该夺他十斗!”

好吧,怪不得人常说,其实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彪悍起来更凶残,念福知道该怎么做了,包袱款款的去数钱了。

兰姑好不容易寻着机会提点下欧阳康,“沐姐儿毕竟是姑娘,就算是男装,也不可在外头过于亲近,万一给有人心瞧出来,彼此名声都不好。”

欧阳大少不知想到什么,瞬间红了脸,应承会记下,兰姑满意收工,又想着什么时候还得适时敲打下沐姐儿才行。让她记得自己的身份,就算不是自家的奴才,可怎么能处处都和她家大少爷平起平坐,也不知谦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