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念福跟王粲一家打了几回交道就感觉出来了,虽然人家表面低调得很,但那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就连王粲妻子许氏也是名门之后,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让她这个古文功底不咋样的交流起来着实有点费劲。

念福也不矫情,既然跟人家搭不上话,就不勉强自己硬去往前凑。只从生活细节入手,做好饭菜,带好人家宝贝儿子。这不仅没让王粲夫妻轻视,反而觉得这女孩知进退,懂大局,对她更加高看一眼。

况且念福虽然文学造诣没那么高,但性格明朗,对小孩子又是真心亲近,所以他们夫妇每回来这儿,看她和欧阳康就象一对自家弟妹,相处得很是融洽。

“…你们家这房子可真得整一整了,眼看就要入冬,你这栋楼又宽敞,底下又没个火炕,得烧多少炭才够?炭烧多了,又易中炭毒。不如寻了工匠来,看能不能砌个火墙,否则这个冬天,你们可怎么过?”

听王粲关心起过冬之事,欧阳康忙唤起他的字,“多谢德润兄关心,此事我们也有想过,原先是想做火墙来着,可我二弟来瞧了之后,说这样伤筋动骨,工程太大。后来沐姐儿便说起一种乡下铁皮炉子,极是好烧,又不怕烟气。眼下已经画了图,寻了铁匠去打了。沐姐儿还说,那火炉外头可以做个木头围栏,不仅可以烘衣裳,还能防止孩子顽皮,近前烫伤。到时你们瞧着好。也送你们一个。”

王许氏听得抿嘴而笑,“你们也是的,就一个炉子,还想着我们。不过宝儿确实淘气。等你们做好了,我们再来看看,要是真的好用,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只是这费用,还得我们自己出才是。”

欧阳康忙道,“嫂子客气什么?你们每回来,都带那么多东西,反倒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

王粲听得一笑,“我们一家住的是族中产业,一应开销皆是公中。哪比得上你们。一针一线全是自己的。原本我还想着。要是你们这里做火墙。只怕我俸禄里的那些炭还不够你们过冬的。既然你们有了新东西,那看来是够了。等发下来,我就让人全数送来。你先预备着两间空屋子装才是。那玩意儿不能靠火,可得小心择个地方才是。”

欧阳康急忙推辞,“这如何使得?”

王许氏笑道,“你就放心收下吧,相公每月俸禄里的炭火,我们拿回家也用不上,送出去换钱又不划算,不如给了你们,倒让我们多个上门叨扰的借口。”

听她这么一说,欧阳康才道谢收下了。

王粲目前确实是那三百才子里混得最好的。只有他,给实实在在授了一个七品官,还直接给皇上身边中书舍人一职。

简单来说,就是皇上的小秘。

这个职位一般有四个缺,轮流当班,皇上所有的发号施令,都要通过他们完成。所以也可以说,他们是除了宫女太监之外,最先知道皇上喜怒哀乐,有没有骂娘,骂了谁家娘的人。故此即便这职位虽然品级不高,却极为要害,是实实在在能接触到朝政核心的。

一般来说,能混到这个地方接受锻炼的,都是皇上眼中可以重点培养的对象。所以,王粲那点俸禄对于他来说真不算个什么。只要他肯在某些特殊时刻,稍微提点下那些朝中重臣一两句,几年的俸禄都有人愿意双手送上。

只不过王粲初来乍到的,跟欧阳康在国子监里是同一个道理,都是关上嘴巴,带上耳朵,多听多看多留意。

“你那国子监里,最近可有什么新闻?”

欧阳康精神一振,知道要紧的地方来了。想了一想,决定就从关耀祖的这个生日说起。王粲笑容不变,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正色。

谁说八卦里头全是无聊的口水?如果是一群朝廷重臣在八卦,这当中会透露多少政治信息?当然,朝廷重臣们没这么无聊,他们真敢聚在一起聊八卦,估计就早叫高显皇帝弄下岗了。

但是一群国子监的学生,却足以代表一个小朝廷,他们之间的冲突和矛盾,或者是一些家长里短的是是非非往往就能折射出许多耐人寻味的东西。

欧阳康最早也不明白这个道理,直到有一回王粲无意中他聊起,然后隐讳的点拨了几句,才让欧阳大少豁然开朗。

有些看起来似乎很寻常的一件事,可认真一分析,就会发现那后头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所有偶然之间都有其必然的联系。

而王粲和欧阳康也没想到,他们意外结交的交情,竟给了他们这样一个交换情报,共同成长的机会。

王许氏一直在旁听,只有某些时候才插一两句嘴。

这时候的夫人不好当,不仅要生儿育女,还要做好丈夫的帮手。王许氏虽然接触不到皇上,也接触不到国子监,可她能够接触到后宅女眷。别看男人们总说朝政大事女人不懂,可女人们的枕头风往往又会出奇制胜。

所以聪明的男人都懂得适当听听女人们的意见,而聪明的女人也知道哪些事该自己管,哪些事又不是自己该管的。

沐姐儿觉得自己就挺聪明的。

所以她才不去掺合那三人云里雾里,要累死大量脑细胞的头脑风暴,她只管烤了一炉小饼干哄宝儿,喂旺财,再带着它们一起去跟大师兄和三师弟去玩了。

买下这个三千两银子的破园子,别人都觉得亏,唯有紫霄觉得值。它在欧阳锦家那个狭窄的马厩里都快憋屈死了,乍一来到这荒郊野外,那是整个马都活泛过来了。整天撒着欢儿在园子里捣乱,还想方设法的拐着小白龙跟它一起去四下探险。

念福曾经尝试过,想给大师兄也套上马车,替替小白龙,可人家死活不干,那脾气大得,简直要摆出离家出走的架式了,念福只得作罢。

只好让大师兄在园子里撒野,反正动物的感观可比人灵敏多了,它要是敢去,那就证明肯定没什么危险。

而下人们看着有马在园子里跑来跑去,也渐渐淡忘了这原本是个鬼宅的传说,住得更加安心了。

骑着紫霄,带着宝儿旺财出去撒了一回欢,念福回来准备做饭的时候,就见那三位的头脑风暴已经结束,王粲正欣然提笔,给欧阳康准备送给关耀祖的那副字旁作画。

看看那当中占据大半篇幅的麻姑献寿图,念福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个捧着仙桃的女子有点眼熟?

王粲笑道,“沐姐儿你别看了,这麻姑就是照你的样子画的,若介意不送就是。”

“怎么会?”念福大方的道,“你这一画我可就做神仙了,该我谢你才是。那这位王母娘娘可也是照着人画的?”

看她是真不生气,欧阳康暗暗松了口气,指画笑道,“这王母画的是镇远侯夫人,旁边仙童画的就是耀祖。你没见过,我只略说了说,德润兄就画得很传神了。”

许王氏抿嘴笑道,“我可只见过那镇远侯家的夫人一次,万一记错了,说得不对,你们可别赖我。”

欧阳康笑道,“嫂子太过谦了。兄长早说过,大嫂你可是有过目不忘之才,那日如此惊慌之中,尚能记下我们的相貌,你说的必是不错的。”

念福再瞧着那画,笑道,“其实就算画得不对也没什么,孩子生日就是母难日,很该表表孝心的。只要那关公子画得象,拿回家去,想必做母亲的也是高兴的。”

听她这话,几人都来了兴趣,“母难日?此话怎讲?”

念福两手一摊,“孩子过生日,可不就是母亲遭难,在鬼门关上走一遭的日子?想想母亲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才把你生下来,做孩子的怎么能不孝敬?”

这话说得很是。王许氏生过孩子,更有感触,“从前我生宝儿时,也疼了整整两日,都快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可想想孩子,还得咬牙忍着。”

王粲多聪明的人?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接口道,“那往后宝儿过生日,你也跟着一起过。可好?”

王许氏也笑了,“那你要是跟哄宝儿似的,就给我买块糖,我可不依。”

众人大笑,唯有欧阳康想起自己母亲早已不在,未免有些伤感。可再想想毕竟还有祖母老人家在,他又打起精神来。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努力,让老太太享到自己的晚福。

九月廿一,关耀祖的生日。

他是独子,家里自然会摆酒庆祝,可关耀祖一早在家给长辈们磕了头行了礼就溜出去玩了,说好等到晚上再回去吃正席。

可关家等啊等啊等,一直等到城门关闭都没见这位宝贝少爷回来,倒是有个小厮回来说话,“少爷在外头遇到几个朋友走不开,给留在城外了。”

镇远侯关天骁原是武将,凭赫赫军功夺的功名,当下就气得将张桌子拍散了架,“这个孽障,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居然在外头玩得连家也不回。来人呀,备马!待我亲去寻他,还有他那帮子狐朋狗友们,不要让我找到,否则非一起痛揍不可!”

里仁坊里,有人忽地打了个喷嚏,谁在念他?

(今天,又是逛街的一天。女人哪,怎么都这么爱逛街???)

第127章 不惯与人睡

关天骁气势汹汹的要出门去教训儿子及那帮狐朋狗友,小厮缩着脖子不敢带路,关夫人忙忙的上前劝解,“许是真有事呢?他也是那么大人了,你这样找去,让孩子多没有面子?”

可关老夫人却沉着脸道,“慈母多败儿。”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关夫人也不敢说话了。

她跟婆婆一直处得不太好,原因无他,不过是关夫人略小气了些,前头左一个右一个生姑娘时,硬是拦着婆婆不让给关天骁纳妾。

幸好关天骁跟她伉俪情深,兼之那些年又征战在外,没多少工夫呆在家里听老妈训斥。于是关夫人也寻了个借口,说要照顾相公,就跟着关天骁出来南征北战了。也就如此,这才能让关夫人在一气生了四朵金花之后,生了关耀祖这个宝贝儿子。

因孩子一直在她自己身边带大,自然跟关夫人更亲,等到天下大定,全家团圆,关老夫人不满意了。凭什么她的孙子不向着她,要向着他妈?瞧那一身的坏毛病,全是给他妈惯的!

于是婆媳之间,各种斗法。

再怎么说,关老夫人是长辈,关夫人总得让着些。

她不能说婆婆,只好眼泪汪汪的看着相公。

多年夫妻,关天骁瞧着又有些心软。想想也是,儿子今天就满十七了,真要是被他冲出去一顿暴打,那还有什么面子?

可这口气不出实在是憋得难受,于是关天骁觉也不睡觉。就搬张凳子守在儿子院子里,只等人回来,就好实施家暴。反正关了门,总该没那么丢脸了吧?

关夫人这下没了法子。只好也不睡觉的守一旁陪着,就等儿子回来挨打时好劝着些。回来说话的小厮倒是想出去给关耀祖再报个信,可关老夫人却下令家门四闭,严防死守了起来,摆明要给孙子一个教训。

小厮心中叫苦,我的少爷,这回小的可保不住您了,您就自求多福吧!

里仁坊。

念福看着欧阳康带回来的一群醉汉,一张樱桃小嘴张成大大的o型,“你们。你们怎么喝成这样了?”

欧阳康俊脸绯红。跟个螃蟹似的东倒西歪的走过来。念福赶紧把他扶住,只听欧阳大少拼命用剩不太多的理智,大着舌头跟她解释。“都…都疯了。在山上这帮人还唱呢,眼下全都不敢回家,只好…只好带回来了。你,你赶紧想个办法安置安置,好歹躲过这一晚再说。”

交待完毕,他脚一软往念福肩上一倒,会周公去也。

唔…睡前好象不小心撞到什么柔软的事物了,只可惜欧阳大少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自己究竟占到了多大便宜,只闻得一缕少女幽香,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呀!念福火冒三丈。把醉猫往墨云怀里一推,让给背上楼去,气势十足的指挥开工了。

把一楼男仆役们睡的大通铺让出来,把这些不知是张三李四的公子哥们全如扔猪仔般一个一个扔上去。

某公子的下人不同意,“姐儿,你家没客房吗?我家公子不惯与人睡的。”

念福阴森森问,“不惯与人睡?那要不要与我家的马睡?”

呃…想想彪悍的紫霄,那家下人不敢吭声了。

念福转头又让人去熬了一大锅米汤,加了红糖后一人灌了一碗,要是有作呕想吐的,就叫人吐,吐不出来的就往嘴里塞一片生姜,还不许吐。

下人们看着敢怒不敢言,没法子,眼下进了这个贼窝,不服管不行啊。不过说也奇怪,自塞了姜片后,就没什么人吐了。

等这帮少爷消停了,再烧了热水给这些人擦了手脸。外衣一脱,大被一盖,好基友们,一同睡吧!

只有欧阳康,得着了特别待遇。念福到他房间时,兰姑已经伺候着他睡下了。

见她进来,兰姑忙起身道,“大少爷也喝过米汤了,不用浓茶么?”

“别给他喝茶,伤身的。晚上你要在这守着的话,醒了仍给他喝米汤,旁边也备个痰盂,防着他吐。”

交待完毕,念福才想走,兰姑忽地叫住了她,“等等!”

“还有什么事?”

看她一副冷淡的表情,兰姑咬了咬牙,终于道,“我,我真不知道老爷是那么对大少爷的。你们要搬出来,也是因为这些事吧?可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这些话,她装在心里很久了。

那天,在欧阳锦跑来,抡起巴掌打在欧阳康脸上时,兰姑彻底惊呆了。

她当时真有股冲动,想冲上前去保护她的大少爷。但是,她终究不敢。就在那犹豫的一瞬间,念福比她更快一步的冲了上去。

兰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少爷总对那个家如此反感。虽然她还有许多事情不知道,但也看了出来,老爷对少爷,当真是没有多少父子之情的。可是,为什么这些事没人告诉她呢?如果念福肯早些提醒她,她后来肯定不会那样惹欧阳康不快的。

看着她眼中的幽怨,念福往床上的欧阳康一指,“你心里既有这样的疑惑,为什么不去问他?反而来问我?”

兰姑眼神闪烁了几下,“这种父子间的事,让大少爷怎么好说?”

念福道,“你既知道这是他们父子间的事,那你让我一个外人怎么说?”

兰姑一哽,就听对面的女孩诚实却残酷的道,“兰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咱们一同上京的时候,虽有些小矛盾,但你对我还是不错的。这些好我一直记得,所以我也尽力对你好了。可我真没有义务把我所知的一切告诉你,哪怕当日你没有在谭夫人冤枉我时那么做,我也不会告诉你,关于我所知的欧阳康的一切。”

念福叹了口气,“你瞧瞧他,你的大少爷已经是个大人了,他做事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分寸。我知道你关心他,在你心里,可能是把他当儿子来看待的。可就算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也没有事事向你这个母亲汇报的道理。兰姑,他是一个大人了,还是一个男人,他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眼下你所能做的,只是尊重他的选择,在他累时给他安慰,而不是替他决定他要怎么活。你的放手不是代表你没用,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忠心和支持。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大少爷其实是个顾念旧情的人,不要把你们之间最后那点情份都折腾光了,这样,他也会很伤心的。”

念福真没时间跟她谈心,只能言尽于此,便下去处理那些善后事宜了。兰姑怔怔坐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子,就听楼下已经安静下来了,想来是念福安排妥当,都歇下了。兰姑依旧在出神的想着:尊重,也是另一种忠心和支持?

翌日,又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小鸟儿一早就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闹嬉戏,楼下的大通铺里,一位公子睡得迷迷瞪瞪的被吵醒,首先就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勾引得他空空如也的肚子更加叽里咕噜叫嚣起来。

唔…好饿…这是哪儿?

冷不丁的,一只大腿蛮横的跷到他的胸口,压得他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伸手一摸,怎么这么粗,还毛乎乎的扎手?

混蛋,下去!推不动,就下死力气一揪。

嗷地一声,大腿主人叫嚷起来,“好大蚊子!怎么还咬上了?哎哟,这是谁呀?还敢放臭屁,滚!”

“谁踹我?”

“啊!你是谁?混蛋,怎么跑小爷床上来了?”

咣当咕咚,正当屋里乱成一团时,一张俏脸出现在了门口,大铁勺咣咣砸了两下门,顿时让一屋子人全都安静下来了。

一双丹凤眼凌厉扫过,冷冰冰的刮起一道寒风,“醒了就出来吃早饭!吃完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姑奶奶还忙得很呢,可没空伺候你们!”

好…凶!

各位公子小爷连滚带爬的起来了,不过端上来的早餐却意外的瞧着顺眼。

热乎乎的小米粥,暖胃贴心,煎得酥香的葱油芝麻千层饼,还有那一口一个,皮薄馅大的小肉包,再配上一碟子水晶卷和新鲜炒青菜,吃得人满口余香,然后再嚼几根腌萝卜,那酸爽——

“够了!一人就一份,不许多吃多占!”冰山小美人再度锅勺一挥,很有谁不听话就敲谁脑袋的架式,吓得大家全都缩回爪子,摸着只吃了七分饱的肚子,灰溜溜的走了。出来认认路,一行人作鸟兽散去。

只不过有一位小爷在半道上就得到个相当糟糕的消息,忠心的小厮冒着生命危险,大清早的翻墙出府,躲在巷子门口给他报信。

“老爷一夜没睡,连朝中都告了假,就等着打你呢!连老夫人都发了话,夫人根本劝不住!”

啊?

这…这可怎么办?这位小爷慌了神,左顾右盼间忽地在车上一堆生日礼物中看到一副画轴和一盒精心包装的糕点了。

得,就是它们了。咬咬牙,拼一把吧!

顾不得揉得跟腌菜似的新衣,这位小爷双手高举着画卷,脖子上挂着糕点,弯腰保持成九十度虾米状,进了家门。

第128章 真没有了

才进院门,只听前面一声打雷般的怒吼,“你这个孽障,还知道回来吗?”

镇远侯府的独子,关耀祖关大少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就直接跪下了。手中画卷唰地一下滑开,倒是刚好让关天骁看个正着。

这是什么鬼东西?

关耀祖头都不敢抬,抖着嗓子道,“这,这是儿子特意向朋友求的画。呐个…儿子生日,生日就是,是母难日!娘,娘身子不好,生我时年纪已经大了,差点没了命。儿子…儿子渐渐长大,就想寻个东西向娘表表孝心。这,这就好不容易求了,求了…”

关大少忽地卡壳了,这画他倒还记得是欧阳康送的,可这是谁画的呀?

不过没关系,都不用他再说下去,站在一旁的关夫人已经感动得哭着扑出来了,“我的祖儿,你终于长大了!过生日还想着娘,呜呜…”

在她即将扑到关耀祖身前时,关天骁手疾眼快的一个指令,身边亲兵身手敏捷的把那张画先抢了送过来。关天骁虽是武将,却不是不识字,而上面中书舍人王粲的留名中规中矩,极是好认,一下就吸引关侯爷的注意力。

不可置信的捧着画,再看跟前这个跪着发着抖,从来不着调的老儿子一眼,“这…这真是状元郎画的?”

“对呀!”关耀祖终于想起来了,一面扶着哭成泪人的老妈,一面赶紧添油加醋的道。“世人都说状元郎擅丹青,尤擅画人像。所以孩儿才特意寻了朋友,好不容易请他画了这副图。请爹仔细看,那当中的王母画得可象娘亲?那后头的仙童可就是我呀!娘。您也别哭了,快擦了眼泪看看,看看象不象?”

镇远侯脸还板着,但嘴角已经诡异的咧开了,“还真的挺象。可他又没见过你娘,怎么画出来的?”

呃…这个问题要怎么解释?

当娘的再次救儿子一命。关夫人抹着眼泪呜咽着嗔道,“你这话怎么问的?肯定是祖儿说的呀。”

“就是就是!”

关耀祖拼命点头,可鉴于这个儿子的斑斑劣迹,当老爹的还不敢十分相信,仔细瞧瞧。关天骁还当真又发现一处问题了。“那这个题字的。叫欧阳康的是个什么人?”

怎么没听说过?

说起这位,关大少终于不怕卡壳,有大把话说了。膝行几步上前,满肚子八卦滔滔不绝,“爹,这位欧阳世兄就是膳部员外郎欧阳大人的长子。说来他也真是可怜,本是嫡出,可生下来没多久母亲就过世了,当时又正好碰到战乱,就给放在乡下,由祖母带大,几个月前才刚刚进京。可还是没能赶上考试。不想就是这么巧,那个瑞安县主射伤状元公幼子时,正好是他在旁边,欧阳世兄可是个大好人,当时什么也没想,就大义凛然的帮了状元公的大忙,所以那王粲跟他关系极好,时常去他家吃饭的。这画儿就是我托了他好久,才好不容易让状元公画的!”

看他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关天骁已经信了**分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瑞安县主在中秋御宴中掌掴当朝第一位状元郎的事情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可镇远侯还有最后一点怀疑,“那你怎么认识这位欧阳康的?”

“他眼下就在我们国子监读书啊!拜在了苏澄苏先生门下,哦,对了,听说他原先的老师也是个当代名士,否则苏先生那样高傲的人怎肯收他?”

关天骁听得微微点头,苏澄虽有个断袖的名声不太好,却是个真正有本事的人。皇上时常在他们面前夸奖的人,怎么可能会差?

觑着老爹脸色缓和,关大少又打起了感情牌,“说来这位欧阳世兄也怪可怜的,家里容不下他,他只好带着几个乡下来的人,住到城北里仁坊的一所破宅里去。可他也硬气,就是这样也硬是没跟家里低头。爹,你是没见着他,欧阳世兄生得可俊俏呢,比那京城最红的小菊仙还标致几分。有些人看他生得好,就想打他的歪主意。儿子我虽是个不成器的,可也从不欺负这样的可怜人。看欧阳世兄给人欺负,就帮着他些,故此他也愿意跟我交好,这回的画也就是他求来的。”

关天骁的脸色更加缓和了,关夫人有画在手,替儿子说起话来也理直气壮得很,“老爷,你平常总怪祖儿不争气,但咱们自家的孩子你还不清楚么?他就是再糊涂,也跟你一样,是个讲义气,心地仁厚的孩子。那欧阳家我虽不熟,可上回去赴宴,却也隐约听人说起过他家的一些事情,好象那欧阳夫人还特意给大公子送了回家俱什么的,说起来也是后母难当,证明祖儿并不是骗人的。”

至此,关天骁终于确信了,眼下手里拿着的,确实是状元郎的真迹。再看儿子一眼,忽地又觉得有几分可爱。毕竟是他的种,嗯,有些优点也是他的遗传。

不过看这儿子已经压抑不住的喜悦,做爹的就算心里再开心,脸上也不能表现出来,仍是拉长着脸教训道,“算你交到一个还能凑合着看的朋友!象这样吃过苦的孩子,日后必是有出息的。你也长几个心眼,好生学学人家的长处。”

关大少听着暗自长舒一口气,知道这关总算是有惊无险的闯过去了。才要爬起来再奉承老爹几句,巩固一下他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正面形象,忽地就听院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在问,“耀祖,你这脖子上挂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关耀祖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用比讨好老爹还谄媚的笑容对身后的老妇人道,“这不是请人给母亲画了像。又想着奶奶,特意请人给您做了个糕…寿糕嘛!我都没舍得吃,你们瞧。”

蛋糕的名儿关大少想不起来了,顺嘴就胡诌了一个。对于他来说。讨好女人,可比讨好男人容易多了。

把蛋糕盒打开,就见里面装着一只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圆形大蛋糕。上面用果酱画着寿桃,还写着祝关耀祖生辰快乐几个大字,瞧着新奇有趣得紧。

关耀祖深切剖白着自己的孝心,“我知道奶奶牙齿不好,一般的寿桃都啃不动,才特特寻人烤了这只蛋糕。可这蛋糕做起来可费劲呢,一直等啊等的。没想到就误了时辰。爹要罚我。也是应该的。”

关夫人收到那么情真意切的一副画。正是母爱暴涨的时候,再听儿子说出这么懂事的话,顿时把他护住。“谁要罚你,就让他先来罚我!孩子这样一番孝心,难道还有错?”

虽放了一夜,但蛋糕还是软嫩可口,入口即化的。关老夫人咽下香甜的蛋糕,老眼一眯,吐出句话,“一夜未归确实不对,但孝心可嘉。”

家里两位女主都达成协议了,男主还闹腾啥?关天骁想站起来走人算了。可坐了一晚上,屁股麻了。

只得把儿子一瞪,“蠢材,还不来扶你爹一把!”

关耀祖狗腿的上前扶起老爹,关天骁板着脸低低问,“还有什么东西,赶紧一并拿出来,别装神弄鬼的了。”

可…没有了啊!关耀祖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爹。就见老爹刚转晴的脸又多云了,再瞟一眼那画和蛋糕,扭曲着嗓子问,“真没有了?嗯?”

明白了,这是要表示哇!仓促之间,关大少哪还有讨好他爹的?忽地灵机一动,一脸坚决的道,“给爹的自然的是最好的。您先去补一觉,回头我就给您送来!”

不管看没看出他的底细,至少能得这句话也让当爹的满意几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关天骁去补眠等礼物了。

可怜的关大少爷顶着两个黑眼圈,转过身就内牛满面的往外狂奔。

欧阳世兄,救命!

里仁坊。

欧阳世兄给从床上强扯起来时,只觉头晕眼花,相当的无奈。

“我起来就是,你轻点,快放手!”

关耀祖见他终于坐了起来,不再往下倒,这才松开狼爪,对旁边吩咐,“快,伺候你家主子洗漱!”

兰姑看他一眼,微露迟疑,那你也不回避回避?

都是男人,有啥好回避的?关大少大大咧咧就往对面一坐,还挑剔起她来,“我说欧阳兄,你怎么也不弄个年轻漂亮的丫鬟在身边伺候,非弄这么个老妈子?要不回头我送你一个吧。”

老…老妈子?兰姑震惊了,端着水都忘了上前,就那么傻呆呆的站在原地,满脑子不住的想,她很老吗?很老吗?很老吗!

关耀祖看不下去了,“瞧这呆的!年纪大了反应就是慢,你们几个,去!”

他带来的小厮立即上前,接过兰姑手中的水盆帕子,麻利的伺候起来。

欧阳康揉揉还有些头疼的太阳穴,看兰姑那样,颇为不忍,给个台阶她下,“还不快去倒茶?”

兰姑身体先于脑子做出反应,失魂落魄的去了。

关耀祖还在摇头嘀嗒,“这么一把年纪怎么还扮成丫鬟模样?难道是有什么毛病不成?”

“少胡说!”欧阳康低低把他喝止,可门外的兰姑已经听到这话了。

猛地转过身来,眼中是被伤到的锐利的疼痛。眼泪猛地涌上眼眶,她很想为自己分辩几句,却又不知该怎么分辩。

兰姑一扭头,咬着唇跑下了楼。照着镜子,看着自己韶华不在的容颜,脑子里嗡嗡回响着昨天念福说过的话。

欧阳康已经长大了。

而她,也老了。

再过几年,或许她就会长出皱纹和白发,到那时,她还能死守着她的大少爷,只用一种远远的“支持”过下去吗?

(唔,偶已经欠三更了,偶记着的。亲友团还得呆几天,先保持双更,下半个月再加哈。摸摸大家~~)

第129章 偷来的方子

等欧阳康收拾停当,也基本知道了关耀祖的来意,“你还真是会给我找事做!我又不会画画,难道让我给你爹画一副老寿星去?就是这会子我帮你去找王兄也来不及了啊?”

关耀祖可怜兮兮不断作揖,“欧阳兄,你就帮我想想主意吧。我都已经答应我爹了,要是他睡起来我拿不出东西交差可怎么办?”

欧阳康费劲的瞪他一眼,先站在楼上往下瞧了一眼。他虽起晚了,可下人们仍在有序的干活,想是念福交待过的。欧阳大少看着心中安定了些,带着关耀祖一起下楼觅食了。

边走边出主意,“你爹喜欢什么你能不知道么?弄一个回去不就得了?”

“嗐!要是有那么容易我至于这么犯愁么?我爹生平最好两样东西,一是好兵器,二是好将士。可我上哪儿给他弄这些玩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