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最好的菜【粉丝120+】

滇国使臣无话可说了,可乞颜使节,宫中的老熟人哈斯朝鲁却站出来笑道,“我王正想替王子求娶公主,既然皇上有这个话,那就好办了。请皇上明示要替哪个公主凤台选婿,定在哪日,我族王子必来参选!”

什么?他玩真的?这下连高显也不得不慎重以待了。

太后眯眼一笑,出言替高显解了围,“今日是哀家的寿宴,你们一个个不想着给哀家送几个人来,倒想来拐哀家的孙女儿么?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哈斯朝鲁笑着自罚一杯,道歉坐下,可有些话到底收不回了。

郑贵妃只知失言,不过她能得宠,多少有几分小聪明,见有些冷场,适时的推了女儿一把。

寿宁会意的上前撒娇的道,“皇祖母,这会子能吃饭了么?我跳了半天,肚子都饿了。”

童言稚语一下子冲淡了之前的不愉快,太后笑道,“这满桌子的菜还不够你吃的?那就到皇祖母跟前来,瞧瞧还有什么想吃的。对了,也让那些献菜的都上来吧。总是吃宫里的口味,今儿咱们也换换口味。”

说笑间,太监迅速传下话去,顿时在厅中摆起长桌,铺上红毡,如流水般摆上各式美味佳肴。

一时间,鹿筋熊掌,驼峰猴脑,鱼翅狸唇,海参干贝,但凡是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海里游的,山中藏的,只要是这人世间能想得到的美味,无不集中于此了。每一样又都做得美轮美奂。精巧绝伦,光看着就是一种享受,更别提那香气扑鼻,诱惑着人食指大动了。

太后满意的扫了一眼,虽说着“太靡费了”,但目光却落在第一排当中一只白玉盘上的金黄酱香的鹅掌上。旁边宫人会意,立即端了上来。

太后试了一块,只觉这鹅掌与平素吃过的竟是大不相同。有一股非常别致的味道,不由得赞道,“这是何人所作?”

旁边太监回话,“是陆家三姑娘进献,她还是御膳房余总管的徒弟。”

太后点了点头,“果然是世家出身,不同凡响。”

又挑了几味看得上眼的尝过,虽觉不错,但总觉比不上那味鹅掌。不由笑道,“看来今日拔得头筹者,还是陆家了。”

高显笑道。“母后的寿宴。当然全凭您作主。去,把那位陆姑娘召进来。”

陆滢早已经在殿外等候着了,听说自己做的菜果然得到了太后的青睐,她心中喜不自胜。走进大殿以最文雅的姿态依礼下拜,果然得到了交口称赞。

连皇上都欣赏的多看了一眼,“果然是尚宫世家。规矩学得很好。”

陆滢按捺着心中的欢喜,又施了一礼,“多谢陛下夸奖。”

太后瞧着喜欢,“这姑娘生得真好,规矩也好。想不想进宫来当差?”

陆滢笑容微微一顿,“民女还没有出师。只会卖弄些雕虫小技,可不敢进宫来献丑。”

太后却笑道,“你不必过谦了,光看你今天这道鹅掌,就是用了不少心思的。只要有了这份心,其他不会的慢慢学着也就是了。不过,你若不愿意,哀家也不会勉强你。毕竟,这也是人生大事,是要好好考虑考虑。”

陆滢一下子为难了,她知道,眼下答应无疑是最识时务的选择。可要是答应了,她跟欧阳康还有什么机会?嫁不嫁男人她倒无所谓,可输给念福,她不甘心!

陆滢正在犹豫,高显却道,“母后,朕正有一事想跟您商议。”

太后一愣,“何事?”为什么平时不说,要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说?

高显笑道,“自朕即位以来,见宫中多有前朝遗下,过了花信之期的宫女,任她们苦守宫中直至白头,实在是有伤天和。故此朕想借着母后寿辰的好日子,特开一道恩旨,将宫中凡年二十五岁以上,故乡仍有亲眷,愿意还家者,皆发送一笔银钱布帛,任她们还家另嫁。再传旨天下,征召民间女子入宫当差,有些资质优秀的也可担当女官,等到年岁到了,任由她们自选留下还是出宫,您看可好?”

这是经他的智囊团反复探讨后,解决选妃流言最好方法。特意放在今日说出,又不显得刻意与生板。

太后一听,很是欢喜,“皇上仁慈,体恤百姓,这是万民之福,哀家有什么不愿意的?”

陆滢心头一动,若是如此,那当真是个好机会。既能入宫当差镀金,又不必苦熬一生,可要熬到二十五岁,未免年纪有些大了,又怎么能让欧阳康等着她呢?

她这边正在思量权衡之际,那边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们上前赞颂皇上太后恩德,独有寿宁趁空跑到长长的餐桌旁边,四下找寻,“我祝姐姐做的是什么菜?放哪儿了?”

陆滢听着心中顿时不悦起来,就见旁边宫人带寿宁走到桌子的最后,指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道,“这是那位祝姑娘代表北市进献的菜肴。”

“可这是什么?”寿宁好奇的问着,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沐太后坐得高,开始老花的眼睛一眯,瞧见那道菜却是颇为眼熟,不由得心头一动,吩咐道,“把那道菜端过来哀家瞧瞧。”

宫人们赶紧上前,由两个太监抬着,把那道菜平平的端了过来。

这是一道很奇怪的菜。

说它奇怪,因为它并不是装在寻常盘子里,也不是装在碗里,而是装在一只方方正正的大漆盘里。

那漆盘足有两尺来宽,一尺来阔,里面堆砌着也不知是何物,根本不象道菜,而象是副立体的山水画。

就见上头青山叠嶂,流水潺潺。还有青松挺立其上,半空中一轮红日,还有大雁飞过,端的是栩栩如生,美轮美奂。

“这是什么地方?用什么东西做的?”寿宁好奇的伸出小指头想戳来试试,却被沐太后亲自拉住了,“别动!”

寿宁一转头,却见太后凝神看着这盘菜。忽地落下泪来。

寿宁吓了一跳,“皇祖母,您怎么哭了?您不要哭,不要哭!”

看她伸出小手来给自己拭泪,沐太后心头一暖,忙堆出笑容,“皇祖母没事,没事,只是…”

她再看那盘菜一眼。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看母亲如此,皇上高显也不由得好奇了,亲自走过来看这盘菜。也半晌不说话了。忽地渭然长叹。眼神怅然,“这南北征战多少年,连家乡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

太后流着泪道,“皇上可还记得,从前你们小的时候,每年冬天。也是这个时节,先帝总要带着你们一起到这芦芽山上去狩猎,哀家就在这山脚下的河边扎了帐篷生着火等你们回来。要是春夏咱们过去,就去钓鱼采摘野菜,咱们一家人…”

她哭着说不下去了。高显上前轻拍着母亲的背,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显然也勾起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朕怎么会忘记?那是咱们全家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还记得有一回朕淘气,半夜里偷偷背着你们到河里去游泳,结果腿抽了筋,几乎给淹死。还是母亲不放心,半夜里起来检查我们几个兄弟有没有好好睡觉,结果发现我不在帐篷里,赶紧带人来寻,这才救了我一条性命。后来爹爹动了大怒,把我那一顿打哟,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太后流着眼泪笑了起来,“那皇上还怪罪哀家当时不护你,只看着你爹打你么?”

“当然不会。”高显许多年也未曾这样动情了,今日不意却被一道菜勾了起来,伸手拭去母亲脸上的泪,温言道,“朕知道,您和爹爹是心疼我才会打我。当时,你们也吓坏了吧?”

“可不?你出事后的两三个月里,哀家几乎整夜整夜的不敢睡,一闭眼就怕你们兄弟又跑出去淘气,不时的就要起来问一声,看一眼你们可是睡好了,连累得你爹都睡不好觉,只能去睡书房。”

母子俩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那样笑中带泪的一种温馨,竟是让外人半点也掺不进去。

大人还好,可寿宁年纪小,不懂事,站在底下被忽视了半天,有些不乐意了,拉扯着二人的衣摆道,“皇祖母,父皇,你们不要老说话了嘛。这个菜,是能吃的吗?”

她这话,重把太后逗得破涕为笑了。高显点着女儿的小鼻子,“你这个小馋猫,就记得吃。不过这个菜究竟是怎么做的?”

寿宁这回不客气的又拿手指快速戳了一下,尝尝味道,咧嘴笑道,“我知道啦,是豆腐花!唔,这个松树是蘑菇做的,真好吃!”

这还做得真是巧夺天工!

连沐太后也颇有兴致的打量起这道菜来,果然,那些不同颜色的山川河流,全是用彩色豆腐花做的,然后一勺一勺铺叠上去,形成流动的山川河流,如泼墨山水般,极富动感。

沐太后赞叹道,“这是哀家今天见到最好的菜了,也是此生最令人感动的一道菜。”

高显顿时豪气道,“这个菜是北市进献的么?传人上来,朕重重有赏!”

旁边,已经被遗忘的陆滢,一颗心却是往深不见底的地方沉去。

不过是一碗豆腐花,居然就比过了她费了那么大劲的鹅掌?那丫头怎么能这么狡猾?想到这样的法子投机取巧?她不服,她一百二十个的不服!

而旁边,有一个人跟她同样的不高兴,那就是谭夫人。

那个死丫头居然得到了太后和皇上的青睐?那自己还要怎么对付她?

第247章 不见

费直在那个房间里已经坐很久了,他甚至连宫中赏赐的饭菜也没吃,一门心思念叨着他所知道的各路神仙,甚至连牛郎织女和山中的狐狸精都没放过,闭着眼睛求神拜佛保佑念福的菜一定要得到认可。

西市市丞在一旁冷嘲热讽,“就那样一个姐儿,她做的菜要是能得到贵人赏识,我往后就把姓倒过来写!”

费直假装听不见,可心里却也有些发慌,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见动静,是不是没机会了?

可才开始灰心,就听有太监急报,“北市市丞何在?皇上宣你进殿觐见!”

“什么?”一屋子人都吓了一跳,宣他觐见?那是真有好事要发生了?

费直瞪大了眼睛,激动得浑身直哆嗦,难道满天神佛真的听到他的祷告了?

独有西市市丞酸溜溜的道,“只怕是做坏了事,要受罚吧?”

这也有可能啊!

费直的心倏地就被揪紧了。可那太监道,“受什么罚啊,皇上和太后见到你们北市进献的菜肴,都感动得哭了,说要重赏你呢!”

啊?一屋子人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尤其西市市丞,更是张大嘴巴,一脸呆滞。他没听错吧?被一道菜感动得哭了?这是什么菜?是人能做得出来的吗?

可费直在回过味来之后,却是欢喜得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满天神佛真的灵了!听到了他的祈祷!

啊哈哈!

他猛地往上一跳,却不想坐得太久腿脚生麻。霍地一下又摔了下去。

“嗳嗳嗳,费大人,您小心,小心!”

还没怎么样,一堆人顿时蜂拥而上,七手八脚把他扶起来了。官场之人最是势利,一见费直这是要走运了,谁不来托一把?

“没事。没事,多谢,多谢!”费直没工夫多说,要赶紧跟那太监去面圣了。不过走前,他也不忘扬眉吐气的望着西市市丞,恶狠狠的说,“往后在我面前,记得把你的姓氏倒过来写!”

西市市丞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可心里更加妒忌万分。这个北市的家伙,怎么就这么走运?来一回就得到圣眷,他到底是从哪里挖来的那个姐儿?能不能想法把人挖到他们西市去?

在走进大殿之前。费直已经用最大的控制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了。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他知道,这是升官发财的最好机会,他一定一定不要错过!

麟德殿外,念福也被紧急召唤过来了。

是郭公公亲自送来了,奴颜婢膝,讨好万分。“姐儿呀,你这回要是得到圣宠,可别忘了小人。果然您是个有后福的,若不是小的把您排在最后,怎么能后来居上?只是您进去可要小心些。那位陆家三姑娘她也在呢,您可得小心提防着些。”

看他一副咱们才是自己人的模样。念福实在有些恶心。这样迟来的讨好,还有什么意思?不过总比没有强,起码证明风水转到自家来了。

只是跟这种小人风气实在没什么意思,冤有头,债有主,他也不过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做这一锤子买卖,欧阳康说得对,能交个朋友比结个仇人强。

所以念福大度点头,“多谢公公指点。”

等到殿外,余三胜已经在这里守候着了,他已经看过了念福做的菜,是由衷的为她高兴,“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想出这鬼主意?实在是做得太好了!”

能不好么?念福面上笑得谦虚,可心里多少是有些动容的。

真以为她那豆腐花是这么好做的?为了染出最自然的颜色,堆砌出最漂亮的效果,她私底下试验了多少回?为了描绘出芦芽山的地形,她在北市商户当中打听了许久,才找到一个那边的人,画出雏形。

而为了做得形象逼真,她甚至突击啃了好几本绘画技法,又认真观摩了许多苏澄和王粲的山水珍藏,并向他们请教过一些绘画布局的技法。甚至连那个新认识的季越,在欧阳康不知情的情况下,她都上门去求教过好几回。

所有的成功背后,都有沉甸甸的付出。

念福不敢说自己是最好的,但她真的是全心全意为此付出过了。眼下能得到这样的肯定,她当然很开心。

只是不知道皇上和太后会赏她什么呢?咳咳,别怪念福太俗气,毕竟奖赏也是对一个人能力的肯定,她付出了,现在来拿自己的收获不也是很应该的吗?

只是宫中规矩大,她虽来了,却还不能立即进殿,得在门口等着传唤。而这不过是个程序,所有人都觉得,皇上既然都说要重赏费直,也一定会传唤并重赏她。

这一点,念福也有着小小的自信。

因为她还让北市,给太后准备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

大殿里,看北市那个小市丞费直解开包袱,拿出一件用无数小碎布头拼成的百衲衣,别说太后娘娘,一众人都有些错愕。

这是什么东西?

太后娘娘的大喜日子,别人都是想方设法送贵重礼物,怎么北市却送了一件用无数补丁拼起了百衲衣?这是让太后去当乞丐?不是讨人嫌么!

可费直是打过小抄的人,所以他心里有底。不慌不忙的道,“民间风俗,做爹娘的想让儿孙平安,就会求助乡邻,做一件百衲衣。我们北市的商户们想祈求太后千秋百岁,庇护万千臣民,大家就绞了自己衣角,在上面各绣了个小小卍字,拼凑了这件衣服。为此一共凑了九百九十九块布头,以祈求太后福寿康泰,长长久久!”

沐太后再次被感动了。

宫人将那件百衲衣呈上,就见上面那小小的卍字都是用不同的针线绣成,有粗糙有细腻,但无一不做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想着那么多的百姓用心替自己缝制一件祈福的衣裳,光这份心意,就当真让人为之动容了。

皇上刚被念福那盘山水豆腐勾起的亲情,如今再看到这件百衲衣时,更加厚重而感叹,“从来都是父母为儿女祈求平安,而今百姓们居然能想到反哺之意,这让朕这个为人子者,都甚感惭愧。”

费直大着胆子说起欧阳康教过的话,“皇上日理万机,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让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大家才能想到为太后祈福,这样说来,百姓们能这么做,也是皇上的功绩。”

“说得好!”别说高显,连太后听了也非常满意,“不过出这个主意的人是谁?哀家真要好好谢谢他。”

费直倒不贪功,如实道,“就是做菜的祝姐儿。”

“又是她?”高显也有些好奇了,“这姐儿当真有几分玲珑心思,到底是何等样人呢?”

“我知道!”寿宁忽地高高兴兴的拍着小手指着镇远侯府的关夫人道,“我才在那儿看了副画,上面画的就是祝姐姐!”

太后忽地眼神微微一变,望向关夫人,“那画上的麻姑就是这个姐儿?”

关夫人决定替念福说说好话,“正是她呢。这姐儿臣妾没见过,但实在是个孝顺的好姑娘。臣妾那副麻姑献寿图,就是她跟我儿说,过生日也不要忘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尤其母亲生产的艰难,才画了来的。”

皇上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把她宣上来见见吧。”

陆滢脸已经黑得不能看了,难道那丫头果真要如此好运,就此青云直上?

而谭夫人也颇为不爽,她本想提醒太后,这个祝姐儿就是到平国公府来闹事,还害得沐劭勤挨打之人,可眼下这么多人,哪有她说话的份儿?

可忽地,就听太后淡淡笑了笑,“罢了,民间女子,也没学过规矩,这宫里规矩大,省得吓坏了她,不见也罢。”她话锋一转,“只是皇上,按照民间风俗,哀家若是收了这件百衲衣,那您可得一家还一匹布,以示报答之情呢。”

皇上虽不知为什么太后突然不想见那个祝姐儿,不过这种小事也不必放在心上,顿时就道,“那是自然。传旨下去,让库房赶紧准备宫绢,这上头凡是进献一块布头的,朕就赏宫绢两匹,就快过年了,也要好事成双,让大家多做两件新衣。”

费直可高兴坏了,这么多的宫绢拿回去,整个北市该是何等荣光?再看那西市市丞,还有别人敢不敢笑话他们!

太后忽地又冲陆滢招了招手,“你今儿的鹅掌做得着实不错,来人呀,去把哀家那支金累丝镇宝蝴蝶赶花钗拿来赏她。”

陆滢一时惊着了,太后怎么突然要抬举她?可这样的好事,她又怎么会往外推?

急忙上前拜谢,太后又道,“所有供菜的厨子依例放赏,放他们出宫回去歇着吧。”

寿宁忍不住想问,“那…”她祝姐姐呢?方才皇祖母不是还说要赏她的?

可郑贵妃却手急眼快的把女儿拽回来,在她嘴里塞了块糕点。

外人兴许看不出什么,可郑贵妃却是心知肚明,太后不喜欢那个姓祝的姐儿,正在有意冷落她。就好象不管她怎么讨好太后,太后总是对她若即若离一样,郑贵妃能做的,只是巴好皇上,再尽量不去触怒太后。

至于为什么,就不是她应该去追究的了。

第248章 谁之错

见太后似是忘了,倒是高显又多问了一句,“那个祝姐儿,母后看要怎么赏她?”

太后笑得有些冷,“不过是一盘豆腐花,论起技艺来实在比这些厨子们差得太远。若是重赏了她,只怕会让那些老师傅们寒了心,就此算了吧。”

高显有些纳闷,可他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在母亲寿宴的日子里跟她争执,故此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厚赏了费直一番,赞他办事得力。

费直喜不自胜,他跟念福交情又不深,满脑子都被皇上的奖赏冲昏了,哪里还想得到要为念福去争取什么?叩头谢恩退出,喜滋滋的准备领了赏就回北市再去风光一回。

而这边的情形外面的朝臣却是看不到的,就连来赴宴的苏澄都毫不知情。

等费直和陆滢出来,都没听说皇上和太后要召见念福,甚至都没有特别点的打赏,余三胜惊奇了。怎么会这样?明明念福的菜让他们那么感动,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他们是不是忘了?”

听师父说这样话,陆滢颇为不忿,明明是她得了最丰厚的奖赏,应该算拔得头筹了,可怎么师父连问也不问,只关心那个丫头?

横眉扫了念福一眼,她故作为难的道,“这话,我也不太好说,师父还是自己去打听吧。”

她领了自己的金钗,十分满意的回家去了。心中还在鄙薄念福,卖弄小巧有什么用?真正能获胜的还是自己这样有真材实料的才对!

等余三胜打听到太后最后传出来的那个话。念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外面的日头已经到了午后,应是一天最温暖的时候,可她却觉得一颗心往看不到底的冰窖跌去,一直一直冒着寒气。

突然之间,她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全身的精气神都象是给抽走了,只想回家。立即回家!

“你别走,等我再去问问!”余三胜很是不忿,冒着触怒太后的风险,也要去讨个说法。

可念福把他拉住,反倒安慰起他来,“没事的。余师傅,太后说得对,我只不过是做了个豆腐花,算不得什么的。”

“怎么能说算不得什么?”余三胜看她这样懂事体贴人。更加心疼了,也是真心的替她打抱不平,“咱们做厨子的都知道。做菜最难的。就是创新。为了一盘这样的豆腐花,你花了多少心血在里面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就是赏你个第一,又有谁敢不服?那也让他来创新一个我看看!”

可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除了在伤口上撒盐,还能怎样?

念福强忍着心酸,“真的算了。余师傅,我…我毕竟年轻。赏我是不大好…我不是还有跟大伙儿一样的赏么?您赶紧带我去领了,我好回家…”她甚至勉强自己笑了笑,“从一早到现在,我还没吃过饭呢。”

余三胜一愣,旋即大怒。“宫里不是都有供应饭食么,难道没人给你?”

念福已经快忍不住了。再呆下去,她觉得自己肯定要失态的放声大哭了,“求你了,余师傅!真的别再说了,我想回家,让我回家吧!”

看她这副泫然欲涕的模样,余三胜不忍心再说什么了。可当他亲自带着念福去领赏时,却被告知——

“没有她的。”

“怎么会没有?太后明明说的,每人都有啊?”余三胜愤怒了。

可发放东西的太监看了念福一眼,把他们带到一边,“余总管,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有些事心里应该有数。我们不过是奉旨办事的,上头说有就有,上头说没有就没有。你问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呀!”

可这也太不公平了!余三胜还想说什么,可念福已经转身快步往宫门外走了。

她一刻也不要在这里呆了!

委屈的情绪如上涨的潮水般一*漫上来,只能咬着唇死死忍着,才能把它们咽回去。有淡淡的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又咸又苦。

念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给她这样的待遇?

可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去追究这个真相,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欺负人的地方,她要回家,回家!

“嗳,这里!”

宫门外,欧阳康早已等着了。

今天念福来了多久,他就在外面等了多久,想等着她出来,好第一时间跟她庆祝。不管做得好不好,能不能得赏,这都是念福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也是他们家的一件大事,当然应该重视。甚至就为了念福说了一句庆祝就要有鲜花,他还特意跑到城外的山上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摘到两枝新鲜的梅花。

他想过可能念福的菜最后淹没在众多的美味佳肴中,得不到重视,他甚至也已经准备好了安慰和鼓励的话语。却万万没有想到念福却是这样一副表情跑出来,象是被冻狠了,青白着小脸,见着他的时候委屈的眼泪都在眼圈里直打转了。

念福提着食盒跑过去时,是真想就这么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是宫门口,她不能给欧阳康惹祸。所以只能忍着眼泪迅速爬上车,低低的扔出两个字,“快走!”

这是怎么了?欧阳康眼神沉了沉,却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中多问什么,只是冲追出来的余三胜打了个招呼,就转身上了车。

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再看一眼念福那样难受的神色,欧阳康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是有人欺负你了么?说,是谁?”

被他这一问,念福再也忍不住满肚子的委屈,伏在他的膝上就放声大哭,似要哭尽心中的万般不平和委屈。

辛辛苦苦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却要这样对她?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那她算什么?只是一个笑话吗?

而在宫中,已经从宴席退回仁寿宫的沐太后,心情也未见得有多好。虽是微闭着眼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可光是那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场就令得一班年轻的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唯恐发出半点声响。

只有善音姑姑走了进来,悄没声息的拈起一块太后素来中意的百合香,投入到香炉之中。然后默默站在了太后一叫就能听到的地方。

许久,太后才缓缓的闭开眼,也不看左右,就喊了声,“善音。”

“奴婢在呢。”善音上前,体贴的递了杯热热的参茶上前,太后接过,微抿了一口放下,忽地就没头没脑的吩咐了句。“去把那张画儿拿来。”

善音迟疑了下,去开了一只小箱,取出一幅一尺来宽的画轴。却在递到沐太后跟前时斟酌着劝了句。“看着就生气的东西,又何苦要看?”

沐太后却是不答,只道,“打开。”

善音无法,暗叹口气,抽开系带。将画轴展开,挂在了对面墙上。

这是一张老画,少说也有二三十年了,上面画着两个明眸少女,一个坐在亭子里弹琴。一个站在花间吹箫。

那吹箫的少女生得极美,眉目间依稀看得出三分沐太后年轻时的容貌。因她站得更加靠前,应是画中主角,但偏偏坐在后面亭子里弹琴的少女,却是更加惹人注目。

她似是稍稍年长,侧着脸微笑着看着那吹箫的少女,那样一双神采飞扬的丹凤眼,画得活灵活现,传神之极,只一瞬间就把人的注意力全都抓了过去。

沐太后只看了一眼,就不掩嫌恶的扭开了脸。

良久,她才问了一声,“象吗?”

善音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为难的道,“光看那画儿,眉目之间是有五分相似。”

沐太后忽地道,“你说,哀家是不是太小气了?不过是长得有几分相似,完全没关系的两个人,哀家居然也要迁怒于她,给她委屈受。”

善音垂眸,顺着她的心意道,“太后娘娘是皇上的母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妇人。您要是不喜欢谁,那只能怨她自己命不好,不必管她委不委屈。”

“说得好!”沐太后忽地眼神凌厉,带着一丝报复后的快感,“哀家就是讨厌那双眼睛,就是不喜欢她!”

她说着这样的话,眼睛却又落到那张画上,满含怒火,“从小到大,我有哪一点不如你?可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所有人的眼睛都围着你转?哥哥明明答应要给我画像,可为什么却把你也画上,还画得那么美?我的儿子,只是在小时候见过你一面,居然就那么喜欢你,甚至还特意纳了个郑贵妃,只因她的眉目之间有两分象你。而我的丈夫,我的丈夫更是为了你去造反送了命!”

“孟珺妍!”她霍地站地起来,冲到画前,两眼亮得骇人,指着那个弹琴的女子怒骂,“我沐熙华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么羞辱我?你明知道高稷心里只有你,为何偏偏要他来娶我?是!我是喜欢他,可这又关你什么事?”

她仰着脸竭力平静了好一会儿,把眼中急欲落下的泪咽下,才重又说出话来,“孟珺妍,我忍了你半辈子了,我再不要忍了。就算那丫头菜做得再好,送的礼物再用心又有什么用?她长得象你,我就要不喜欢她!她受了委屈,也全都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