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到底都是在乡下长大的,野惯了,欧阳康不以为意,沐劭勤更加纵容,只嘱咐侍卫好好跟着,这边翁婿俩的大戏就开锣了。

第504章 都不是好东西

人到齐,戏开锣。

欧阳康一向觉得自家老丈人就算看不见,可那双眼睛一扫过来,竟是比明眼人更亮三分。

或许是一通百通吧,反正欧阳大少能看懂媳妇的秋波,也无师自通的能看懂老丈人的眼色。

沐劭勤一个眼风递过来,他立即就鞍前马后的忙活开来,跟姬龙峰还有那几位大茶商客套了一番,有模有样的摆出商人嘴脸,谈起正事。

三位茶商依着平常做生意的样子,取出二十多份不同规格品相的茶叶,命人一一泡好,送到沐劭勤几位面前,由他们品过之后,决定买不买,买多少。

说实话,欧阳康除了大致的优劣,品不出来那么细致的差别,所以他干脆闭了嘴。倒是姬龙峰这个号称不懂茶的,颇说出了些门道。

“我虽尝不出好坏,但幸而鼻子还行,茶叶都说春水秋香,那这几份清淡点的应是春茶,那几份香气浓郁的应该是秋茶吧?”

几位茶商听得连连点头,“龙爷果然好眼力,正是如此。”

不料沐劭勤淡然一笑,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一扬,精准的端起一杯被姬龙峰归为春茶的茶水道,“几位老板不厚道啊,这分明是两年前的秋茶,因散了香味,便拿来冒充春茶,可是考我们的么?”

提供那杯茶的茶商顿时色变,因沐劭勤自称姓邵,便道,“邵老爷,您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做茶叶,哪有这样不实诚的?”

沐劭勤微微一笑,把那杯茶又轻轻放下,“几位老板真的要我说吗?”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般扫过那几位茶商,那三个茶商竟是俱自一凛,忽地只觉遍体生寒。

沐劭勤也不跟他们纠缠,只是忽地问向围观百姓,“请问此地两年前的夏季是否雨水颇多?应该还是急雨吧?”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诧异道。“大爷怎么晓得?两年前的夏天,我们这里下过一场暴雨,整整两天两夜,虽未酿成大灾。可当时也冲毁了不少田地庄稼呢。”

沐劭勤轻笑,“难怪难怪,这杯秋茶的香气不足,又带着夏季雨水的暑意。其实窖藏是对的,却不应该是这个做法,生生的糟蹋了茶叶不说,还毁了名声。”

几个茶商面面相觑,有些坐不住了。

每个行业都会有些潜规则,比如某年春茶产量太多时,他们反而会集体惜售。哄抬住往年的高价,再徐徐售之。

而当遭遇雨水,影响到秋茶的质量,他们便会以产量不足为借口,挑些尖子出来高价售卖。再将余下的茶叶或是加以熏制,增加香味再以次充好,或是窖藏,等味道清淡了,再当春茶售卖。

总之林林总总,一定要物尽其用才罢。

而因茶叶口感相近,极少有人能品出这些细微不同。是以做得久了,连他们都快忘了,还有这些漏洞。

有位茶商站出来道,“邵老爷,您说这话可有什么凭证?要是没有,岂不是侮辱我们整个仙源山?”

这帽子扣得还挺大。不过来得正好!

欧阳康轻哼一声。轻击两掌,童朝仪立即带人从后头抬出一只大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装着这三家茶商名下商铺里的各种茶叶。每样都不多,就一盒二两的模样,却都打着三家的商铺标志。还有购买时让那店家出示的帐目,绝对抵赖不掉。

欧阳康笑得有几分阴险,“几位老板,我是个不懂茶的人,但我岳父大人嗜茶。听闻你们仙源出好茶,我这个做人女婿的自然要尽尽孝心,买些好茶给他尝尝。却不料我在你们整个仙源买的茶,竟没一个能入我岳父眼的不说,还有不少以次充好的假货。幸而我岳父大人宽宏,不计较我的莽撞,可你们这样行事,不怕毁了整个仙源山的名声么?”

这便是欧阳康之前想的计策,如果灵州官员铁了心要贪污到底,那他索性就毁了整个灵州茶叶的名声!

这茶税收不到皇上那儿去,也不能好死你们。

至于做法,那太容易了。栽赃陷害,散播谣言,反正欧阳康有皇上的尚方宝剑撑腰,他相信,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会默许。

等着把这条利益链彻底打断,再重新收拾起来,皇上就能掌握主动权了,茶税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不过这法子好是好,就是太狠了点,沐劭勤并不赞同。

作为一个资深茶友,他决定用一种更加温和又高雅的方式帮女婿完成这一击。

所以此时,在场众人就见他满身贵气的轻轻一笑,“我这女婿到底年轻,性子毛燥,又急了些。只晓得我爱茶,就不管不顾的拉了一屋子回来。当然,他说你们整个仙源山都没有好茶,是太武断了些。不过,这里有些茶叶确实不太上得了台面。”

略顿了顿,他笑得更加谦和,“你们不要嫌我说话太直,我喝茶的年头虽然不长,但仰仗祖上恩德,倒也略品过几味好茶。你们若不服,可否与我斗上一斗?若是输了,我们翁婿自然要向你们赔罪。”

三个大茶商脸色变了,连围观的百姓脸色也变了。

茶的好坏确实很难有个明确的凭证,所以这个时候,专家的话就很重要了。而专家的价值要怎么体现?

斗茶,无疑是茶道中人,最直观和最简便的一个比试。

沐劭勤表面说得谦和,要是他输了,会收回自己的话,向仙源山认错。可他要是赢了呢?整个仙源山的名声还要不要?这成千上万依附茶叶生活的百姓要怎么办?

姬龙峰下了定论,这翁婿俩,都不是好东西!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招釜底抽薪,玩得实在是够狠,也够漂亮。

至于沐劭勤,敢提出跟人斗茶,水平能差得到哪里去?

光看他摆出那套银兔毫的斗茶盏,围观百姓就哗然色变了。

再看他轻描淡写的就拿出一盒还带着鹅黄笺子的茶叶,完全不在乎让人看出这是御用之物,再优雅自如的冲出一杯极品好茶,轻轻松松就达到汤色白亮,汤花盛开的最高境界,谁还敢上前跟他斗?谁还敢逼他收回之前的话?

三个茶商面色惨白的瘫坐在那儿,额上冷汗涔涔而出。

高手过招,根本不需要腥风血雨,只是拈花微笑,就能杀敌于无形了。

仙源山茶叶的名声,彻底毁了。

这丹炉峰并不高,念福母女爬不了一时,就已经到顶了,在山顶游玩一时,拔了杂草野花各编了一对手环下来了。

念福兴冲冲的把自己编给手环给欧阳康,“看,我编的,好看吧?咱们一人一个。”

蕙娘也不矜持,把自己编的给沐劭勤戴在左手上,“你闻闻,可香呢!”

欧阳康瞅瞅丈母娘那个编得精致紧实,朴素大方的手环,再瞧瞧自己手上这个粗糙松散,却缀满野花的手环,凑媳妇耳边悄悄道,“你比你娘编得漂亮多了!”

算你有眼光!小媳妇得意洋洋,“你们谈完没有?谈完就回去吃饭吧,我肚子都饿了。”

沐劭勤宠溺一笑,“这就走。”

他从袖中取出丝帕递给蕙娘,又把刚泡的那杯茶端到她的面前,无声的夸奖着。

蕙娘心满意足的接过丝帕擦了汗,又把那杯茶一饮而尽,“走了走了。几位老爷,告辞了啊,我们今天下馆子吧,找点好吃的。”

好啊好啊,念福积极附合,“我想吃甜点了,看这里有没有好的,没有回头让阿姚煮一锅甜汤。”

沐劭勤忽地转头笑问,“龙先生,要一起去吗?”

姬龙峰笑得有几分牵强,“不必了,你们一家自便吧。今日能见识到邵先生的茶艺,也算是三生有幸。”

沐劭勤淡然颔首,转身走了。

他是瞎子,可并不表示他连别的男人觊觎他妻子都感觉不到。不过他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绝对不会!

当天傍晚,天还没黑的时候,丹炉峰斗茶之事就已经传遍整个仙源山了。

刚刚来到仙源镇的柴荣,还没顾得及洗去一身风尘,先就听到了这个不太好的消息。

“愚蠢!”柴荣气得想抽桌子了,“既然早知道他是平王,你们还傻乎乎的上这个套!眼下可好,要是找不出能斗倒他的人,可要怎么收场?”

灵州的茶叶生意,可将近占了柴家生意的两成,这对于他们家庞大的生意来说,也算是相当重要的一条支线了。尤其这茶叶生意既轻省又好赚,要是就这么被人折断,实在是让人心疼。

而更为重要的是,柴荣从此事中,看出皇上要整顿税收的用心了。

如果灵州茶税真让他办成了,那么接下来,皇上一定会一样一样的逐步清理各项税务。而柴家趁着乱世打通的各条生意线,只怕都会丢掉,那对于柴家来说,损失可就太大了。所以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得逞!

仙源山的知县已经换了便装过来相见,哭丧着脸道,“…平王露了那么一手,整个仙源山都没有人敢来与他斗茶了。柴公子,还是您去外头请个高人来吧。否则,要是平王一走,这个污名可再也洗不脱了。”

柴荣深吸一口气,冷着脸道,“你先回去吧,我既来了,便自有对策。”

第505章 对他好点

吃饱喝足,大脑缺氧,此时需要睡觉。

睡饱之后,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跷着腿儿,躺在床上赖床了。

尤其秋凉之后,念福一日比一日发觉得被窝对自己的依恋在加深。几乎除了吃饭,它都时时刻刻的想裹在自己身上。那股子肉麻劲,真让人受不了。

正感慨着,欧阳康进来了,对媳妇的懒惰已经习以为常,镇定自若的道,“你还不起来么?这可又要吃晚饭了。”

念福抬起白生生的脚丫子,在他眼前晃晃,“你们今天踢馆赢了吧?回头打算怎么干?”

“什么踢馆?”欧阳康在她身边坐下,一把抓住那只顽皮的胖脚丫,往袜子里套,“你是说爹和他们斗茶之事?自然是赢了。我还以为你现在只记得吃呢,没想到还惦记着我,真是令人感动。”

“那当然,谁让我是贤妻呢。”念福嘻嘻笑着,摊着两手,任他给自己穿好袜子,又给她穿衣服,“所谓妻闲子笑,就是说妻子要闲着,身为君子的丈夫就该笑了。来,君子,给你的贤妻笑一个!”

欧阳康给她的信口胡诌逗得笑了,又摇了摇头,忽地想起一事,“闲妻,那跟你商量个事,今儿晚上,我也让你闲着,你让我笑一回,如何?”

看他那暧昧的小眼神,念福一脸的指责,“你不纯洁了。”

欧阳康给她穿好衣裳,揽着她的小腰,在她微撅着小嘴上亲了一记,“我不纯洁你纯洁就好了。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词儿,都跟谁学的?”

“不告诉你。”念福红着脸把他推开,“行了行了,出去吃饭,省得晚了又挨骂。”她爬下床去喝水,却看见桌上放着那只蓝免毫。

“咦?你怎么也有一只?不过没爹的好。”

欧阳康提起伤心事。就是满腹忧伤,“还想去给你爹献个宝,结果人家根本不稀罕。”

念福眼珠转转,把这只茶杯拢袖里了。另倒了杯茶喝,让欧阳康去楼下把甜汤端上来,自去找爹娘了。

她懒,蕙娘也懒,这会子才刚起来,正在梳洗,念福正好把那只茶杯拿出来送老爹,“东西虽不好,可到底是你女婿的一片心意,爹你好歹给个面子。拿着喝两口呗。”

沐劭勤故意挑眉,“那我要不给这面子怎么办?”

念福重重哼了一声,“那我就拿去给娘,娘总该不会嫌弃吧?”

沐劭勤笑骂道,“真是女生外向。放下吧。”

念福扮个鬼脸,忽地涎着脸凑近了道,“我这不也是跟娘学的么?”

沐劭勤一哽,等会过意来,又好气又好笑。可仔细想想,偏偏还有几分道理,让人连严父的架子也摆不得。

吃了饭后。沐劭勤把女婿单独召来,跟他商量一事,“要不把你娘和念福先送走吧?”

欧阳康顿时会意,“爹怕他们反扑?”

沐劭勤道,“不得不防。让你娘和念福先走,我跟你留下来。怎么说我都是皇上的亲舅舅。他们总得顾忌三分。要是他们肯服软,咱们也好商量,毕竟皇上的目的是要银子,不要要人头落地的。”

欧阳康点头,“那我这就去安排。要不明儿就送她们离开?”

沐劭勤也是这个意思,“咱们分头都先说说,不要让她们闹别扭。明儿可能急了些,后天走吧,替她们准备好些。”

嗯,也不在乎这一天了,欧阳康准备去安排了,可沐劭勤却道,“慌什么?喝杯茶再走。”

呃?欧阳康一低头,这才留意到老丈人跟前的茶杯已经换了那只蓝兔毫了,他心中一阵惊喜,不觉叫声都甜腻了些,“爹——”

沐劭勤微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银兔毫虽好,到底太招摇了。这杯子平常拿来喝茶倒是正好,你有心了。”

欧阳康那嘴角一下子咧到腮帮子去了,高兴得两眼发光,“爹喜欢就好,爹喜欢就好。”

不容易啊,总算拍着一次马屁了。

听他声音里的欢呼雀跃,沐劭勤笑意深了些,“去吧。”

欧阳康高高兴兴的答应着走了,沐劭勤轻轻摇头,傻小子!

不过转念一想,这傻小子也挺不容易的,打小没了爹和娘,现如今,成天对着岳父岳母一口一个爹,一口一个娘的,也是怪可怜的。

要不,往后对他也好点?但也不能太好,省得他翘尾巴。

沐劭勤一面琢磨着,一面去找蕙娘做思想工作了。

此时,客栈的一个小伙计借着给念福送水之机,悄悄递来一个消息,“少夫人,有人约您明儿一早去月牙湖相见,不过得您一个人过去。”

念福眉头一挑,当即道,“不管你是替谁传话,告诉他,我不去。”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叫她去就去,当她傻的么?

小伙计硬着头皮道,“少夫人别生气,那人说,说他叫罗大言您就知道是谁了。还说您要不去也可以,往后清明重阳记得在月牙湖边烧些纸钱。”

念福脸色顿时变了,肯定是柴荣那个王八蛋来了!

敢放这样的狠话,多半是拿罗小言来威胁她了,眯眼想想,她告诉那小伙计,“去跟他说,我去可以。但肯定会带上那么两个人,他要不乐意,那就一拍两散,大家都别讨着好。再跟他说,我一早起不来,没力气,要见就等到日上三竿,我吃饱了再见!”

小伙计不敢有二话的去回话了,柳儿紧张的上前道,“郡主可千万别去,这事得赶紧告诉郡马才行。”

念福沉了脸道,“此事我自有分寸,谁都不许在郡马面前多嘴!”

不是她自己托大,要独断专行,而是柴荣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巧合了。

欧阳康这头刚刚踢馆成功,他就带着罗小言跑来了,要说那个姓柴的只是没事想来叙旧,或是拿罗小言威胁她就范,做些男男女女的苟且之事,那就是太小看柴荣了。

别看柴荣表面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此人典型的无利不起早。以他的精明和算计,别说是个郡主,就是个国色天香的公主,只怕没有打动他的利益之处,他也不会在此时出来掺这一脚。

柴家不是家大业大么?这其中保不定就跟跟灵州的茶叶有关吧?

念福是没有向欧阳康打听过他做的事,可光看他那么低调的打发走了人,带着一大家子跑来看茶叶,念福就猜得个*不离十了。那么此时,柴荣拿罗小言来威胁他们的,多半也是茶叶上的事。

欧阳康受了皇差,那是为国办事,讲的是个忠字。罗小言跟她交好,那是私底下的情份,讲的是个义字。

若是非逼着欧阳康在忠义之间做出抉择,未免太为难了。

所以念福打算先去会一会柴荣,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再决定要怎么跟欧阳康说。

所以念福故意把约会时间改在人多的时候,又表示一定会带人过去,也是在试探柴荣的底细。如果他真的被欧阳康逼到某种份上了,就会不得不做出妥协。

晚上,当欧阳康安排了媳妇和丈母娘离开之事回来,童朝仪手下的侍卫忽地有一事想来禀报,又有些犹豫的样子。

童朝仪当时就皱了眉,“有话就说!郡马如今也是我的顶头上司,有什么话不能当他面说的?”

那侍卫再看欧阳康一眼,这才如实道,“统领之前要我们加强戒备,今日卑职便发现有个客栈伙计到郡主那儿送水之后,又鬼鬼祟祟的跑了出去,卑职觉得可疑,就跟去瞧了一眼,却见他去了之前郡马约见的一位茶商铺子。我怕打草惊蛇,也不敢靠近细查,便留了人在那儿埋伏,先回来报个信了。”

童朝仪一愣,忽地想到,“难道,是他们抓了什么把柄,想悄悄威胁郡主?”

欧阳康脸沉了下来,“此事若是郡主没有声张,你们也别声张,只当不知道。”

童朝仪领命,欧阳康吸了口气,换了平常表情去见念福了。

念福见他回来,也如常笑着迎接,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一对小夫妻,各怀心思,尽量不让对方感到担忧。

欧阳康把想让念福母女提前离开的事说了,并解释道,“不是事情糟到了什么地步,留下有多危险。而是你们不在,我们也好放开手来做些事情,也省得到时有人闹到你们跟前不好看。”

念福了然的点了点头,同意先走,却第一次问了,“是茶税的事情吗?牵扯究竟有多大?”

欧阳康故作轻松道,“放心,有爹在呢,我们能解决。那个踢…踢馆不是已经赢了么,他们蹦跶不了多久的。”

念福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我和娘什么时候走?”

欧阳康道,“后天。到时看小邹大夫能不能赶上来,要是赶不上来,我派人把他送去找你们。爹这里有我,你们放心。”

念福道,“全家身子最不好的就是爹,还是让小邹大夫跟着你们吧,我会照顾好娘的。”

欧阳康笑了笑,不再争了,“也好。”

小夫妻洗了歇下,一夜无话。

次日,念福去赴约了。

第506章 不能

月牙湖上,清波粼粼。秋水连天,湖光一色。

仙源镇到底比不得京城,没有那些漂亮的画舫,最多的就是捕渔的渔船。饶是柴荣素来讲究,也只租用到一条个头稍大,能摆下一张桌子,可供坐下喝茶观景的客船而已。

歇息了一夜,他也渐渐冷静了下来。端着杯茶也不喝,只闻着那清雅香味,心中暗忖,念福敢如此跟他谈条件,只怕也不会轻易被罗小言威胁到。

如果要胁不了她,那该怎么做,逼得欧阳康就范,把灵州茶税一事搅黄?

忽地只听一阵渔歌传来,唱歌的老船夫嗓音已然苍老,但歌声中依然充满了明快激越,只是这样的歌声明显不如美人的娇声软语对柴荣的胃口,才自皱眉要让下人去阻止,却见那船竟是有意往自己驶来。

他心中一动,放下茶杯再往那里看去,那小船行至近前,低矮的只容坐人的船帘挑开,里面露出盈盈一张笑脸,“柴大爷,别来无恙啊。”

明明她是在暗处,可柴荣的双眼却似被强光灼到一般,不自觉的眯了起来。

因是微服出来办事,是以念福早把贵重衣物交谭氏带回京城,只带了次一等的寻常衣物在身边。

今日出门相见,也不过是穿了一件秋香色的小袄,石绿的长裙,首饰简单,发髻也寻常,整个人打扮得素雅干净之极,却偏偏更显出她初为人妇的妩媚。

尤其她近来似是丰腴了些,虽没了少女时的纤秀,却添了几分慵懒的少妇风情,当她展颜一笑时,那双弯弯的丹凤眼,便似有了魔力一般,让整个人都放出光来。

柴荣的心里蓦地就生出一个念头,可惜。

这个女孩曾经有很多机会可以做他的妻子。如果他不是想得那么多,事事都要等到最有利的情形下。当然,他因此错过的也不止这一个女孩,但此时此刻。这个女孩不知怎地,就突然勾起了他心底那些别样的情绪。

稳了稳心神,柴荣摆出惯常的笑意,“多日不见,郡主风采更胜往昔。请上来一叙。”

可念福依旧坐在船舱里动也不动,只举着茶杯遥遥一敬,“多谢,不必麻烦了。柴大爷你足智多谋,手下能人辈出,我很怕上了船就下不来了。不如坐在这里,心里多少安稳一些。”

柴荣笑容淡了几分,“郡主这是在邀我到小船上来么?”

念福摇头,“我是已婚妇人,跟你这男子离得太近未免有失礼节。咱们这样说话就好。柴大爷请放心,我这边的人都很听话,不会乱传,相信你那边更是如此。咱们也不是第一天相识,那些客套话就收起来吧,说些正经的比较实在。”

柴荣眼眸微沉,没想到念福成了亲后竟比从前更加难缠。

可以预见。今天的谈判会比想象中更为不易。不行,自己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略顿了顿,柴荣淡淡道,“既然郡主如此防备,看来今天我们也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我想往后的清明重阳,还是请郡主来此祭奠吧。”

他往旁边递个眼神。手下迅速翻开船上一块舱板,拉起绳索,提出一张小脸。

青白瘦弱,正是失踪多时的罗小言。

小孩子明明看到念福了,却假装没看到的偏过头去。半声不吭。

这样的懂事看得念福心尖一疼,她知道,这孩子是怕连累了自己,所以假装不认识。

柴荣笑得有些冷,“好一番深情厚意,既如此,我就成全了你。”

他眉尖轻挑,那手下立即放手,只听噗地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想也知道,是把罗小言投进了湖中。

念福装不下去了,霍地从船舱中冲出,“柴荣,你还是个人吗?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你就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

柴荣状甚无辜的两手一摊,“这怎么能怪我?明明我是想给个机会让你救他的,只可惜你不愿意,神明要怪,只怕也要怪你狠心呢。”

不过说话间,那手下到底把罗小言提了起来。只是仍半隐在船舱底下,只能看到孩子因憋气呛水而大声咳嗽的狼狈小脸。

念福怒极,这样的草菅人命,还颠倒黑白,老天怎么不收了这个王八蛋?

“说吧,你要我干什么?”

见她话语松动,柴荣得意一笑,“郡主还是请上来说话吧,离得太远,嗓子太费劲。”

念福却冷哼一声,“柴荣,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把戏吧。我就这个话了,你要是想谈就谈,不谈拉倒。罗小言要是死了,我固然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可真要遭报应,只怕你还在我前头,你都不怕,我怕个什么?”

她忽地提高嗓门,“罗小言,你听好了,我没法子救你。但你真要被这人害死了,我必为你报仇,让他生不如死!”

船舱底下,传来奇怪的犹如受伤小兽啊呜声,似是在应和念福的话。

这还是她头一回听到罗小言发出声音,念福眼中瞬间涌上泪水,“行,我知道你听见了,我说到做到!”

柴荣没想到念福居然来这么一手,那就再也没有伪装的必要了。

他象是给扒开人皮的狼,眼底凶残尽现,没有了半句废话,“让你爹收回他的话,你们一家滚回京城去,我就把罗小言还你。”

“不可能!”念福断然回绝,“你把罗小言给我,我就给仙源山的茶叶留一线生机。”

柴荣目光阴狠,“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虽然我一向怜香惜玉,可今日却是你自找的!”

他话音刚落,忽地就有几个潜伏在水中的黑衣死士蓦地爆跃而起,玉葱玉椒只来得及冲到念福身边,就被人手执利刃,团团围住。

为首一人更是手执一枚霹雳子,只要落下,只怕念福这一船的人都要丧命。

念福没想到柴荣真敢对自己下手,不禁色变,“柴荣。你疯了不成?你知道动我是什么下场么?”

柴荣嗤笑,“一个罗小言不足以威胁你,可一个你不知道足不足以威胁到平王和郡马?”

念福恨得咬牙切齿,这人实在太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