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道:“不吃就不吃,她刚喝过药,等药性过了,有胃口了再吃,那我们先出去了,你一个睡着,有什么事就赶紧叫我啊?”

麦芽缩在被窝里的脑袋点了点,算是回应了,心里是满满的温暖,为现在得到的,所拥有的关爱而感到幸福。

李氏跟田氏轻手轻脚的出去了,顺便把屋门带上。

冬生在堂屋,看着他们出来,忙迎上去问道:“她咋样了?烧退了没?”

田氏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神说不出的落寞。这一天下来,可真叫她把心都快揉碎了。

李氏看着她脸色不对,便叫冬生把他娘背到炕上去。田氏听见了,摇头道:“我没事,就想坐一会,哎?你们都吃饭了没?”

李氏笑道:“我把饭做好了,热了些馍馍,煮了一锅辣猪肠,再烫些青菜,就凑合着吃吧!”

田氏叹口气,“唉,老天保佑,芽儿今晚这烧可一定得退了。”

李氏劝她,“哪有这样快,伤风没个两三天,哪里会好,芽子就是身体弱些,所以才比人家病的重些,没事的,你呀,得先把自己顾好了,才能去顾她。”

李和饿的肚子咕咕响,可一看他们表情都这样严重,他也只能抱着小黑,缩在一边,咬着烤熟的山芋,这是他跑到地窖里掏的,实在饿的紧了。不过此刻听见他们的对话,不免也担心起麦芽来,毕竟她一直对他不错,“婶,你们都别着急,要不待会我送两个烤山芋给她吃,我这烤山芋的技术可厉害了,瞧瞧这山芋烤的,一点没糊,里面还能熟透了。”他掰开还热乎的山芋,里面果然是红心一片。

田家种的山芋,都是红心芋,要是放在锅里蒸,里面稀乎着呢!可甜了。

李氏笑着戳了下他的额头,“行了,吃你的山芋吧,也别吃多了,赶快去把锅里的馍馍端来,咱们要吃晚饭了。”

一听说有饭吃,李和笑呵呵的搁下山芋,起身便去厨房端菜了。

冬生瞧着炭炉边上还放着个烤熟的山芋,便拿着到麦芽屋里,打开门,把那山芋递给她闻了闻,“妹,这是李和现烤的山芋,你要尝尝不?”

烤山芋有股特浓郁的香气,说不出,道不名,却足以勾住你的味蕾,叫你欲罢不能。

麦芽喝了药,身子正有些发热,头上,背上,也微微冒出汗来,哥哥开门进来,带来一股冷风,叫她脑子清醒了不少,又闻见烤山芋的香气,这才感觉到肚子空空的,手脚都没力气。

“我正好饿了呢,我吃一半就成。”

冬生走过去,把山芋掰开一半,放在她手上,问道:“要不要给你倒些水?”

麦芽使劲点头,“要要,我就说咋好像缺了啥,原来是没喝水,你快给我喝水吧,这发烧的人就要多喝水。”

“好,我这就给你倒水去,”冬生去了厨房。

田氏在堂屋,看见他匆匆忙忙的出来,还以为出了啥事呢,吓的不轻。当得知是麦芽要喝水时,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厨房里有温水,要赶着热喝,不能给她喝温水呀!”

冬生匆忙应了声,便去厨房用瓦壶装了些热水,又在堂屋拿了个杯子,一并拿到里屋去了。

麦芽正坐在炕上,啃山芋。冬生进屋,把东西搁在炕上,又去搬了个矮桌,放在炕上,再把瓦壶什么的,都搁在桌上,同时也把油灯拿到桌上,用大头针,把烛芯挑亮了些,好让房间里光线充足一点。

冬生看她吃的一头汗,去试了试麦芽的额头,发现冰冰凉凉的,“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舒服多了?看这情形应该是退烧了,太好了,你慢慢吃,我出去跟娘说一声。”

看着哥哥快速跑出去,麦芽苍白的小脸,漾起幸福的笑容。随后又听见他在跟田氏他们汇报,听到哥哥夸张的语气,她觉得着好笑。其实发个烧而已,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田氏很快推门进来,李氏也跟着进来了,又是一阵嘘寒问暖,好一会之后,田氏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直说胆儿要好好谢谢秦语堂,他虽然看着年轻,不想医术却如此了得。

看着麦芽没事,李氏才跟李和回家去了。不过在田家插大门之前,李元青还是不放心的跑过来看了看。

到田氏睡觉之前,麦芽都没有再发烧,所以田氏今晚算是睡了个安生觉。

麦芽的确没有再发烧,可伤风的症状却在第二天全都冒了出来,打喷嚏,咳嗽,鼻塞,反正感冒有的症状,全都来了。秦语堂看过之后,只说很快就能好了。病态外露,浮于表像,就代表病症会很快散去,只要持续喝药,慢慢恢复,就能逐渐康复。

他说的确实不错,在连续几天闻不到任何味道,吃饭也没了味觉之后,麦芽的伤风总算是好了。

期间,二妞,林翠他们都来瞧过她。

她们一看李元青家住了个男子,本来还要脸红来着,可一听说他是郎中,便赶紧跑回村子。

结果到了下午,来看病的人把李家院子都快围满了。

秦语堂干脆在李家的堂屋摆了个桌子,给前来看病的人,一个一个诊脉,一个一个开药方。

连林大姑也来了,她从家里抓了只母鸡,说是拿给麦芽炖汤喝,麦芽哪里肯要她的。田氏也直说,家里正准备杀只鸡,炖鸡汤呢!死活不要林大姑的鸡。林大姑没法子,只好又把鸡拎回去了,便临走时,想拜托他们,说是能不能叫秦大夫到她家里看看。

虽然林大姑言词闪烁,但明眼人还是能瞧出,她丈夫情况一定很不好。

田氏答应下来,等晚上的时候,秦大夫忙完了,她试着去说说,想来,他也不会推辞。

自打麦芽的病好了之后,这做饭的任务便又落到她头上了,虽然田氏跟李元青他们都不同意,但麦芽也不想闲着,老坐在炕上,她都快捂出病来了。这人哪!还是得多活动。

秦语堂诊病期间,麦芽便嘱咐李和去充当他的助手,李元青年前还有好些活没干完,根本没有时间再干别的。

李和自然是不愿意,可又拗不过麦芽的威逼,只得硬着头皮守在秦语堂身边,他跟小黑关系好,他在那边,小黑也就跟着,反正陌生人这样多,每天都从田家门口经过,它就是想叫也叫不过来。

冬天能吃的新鲜蔬菜不多,麦芽只得变着法的烧菜。当然最常烧的,最方便的,就是吃锅子,可以一边烧着,一边烫菜,免得菜一上桌就凉了。

不过,家里能吃的咸货多了,也能为她的菜谱,添上些花样。

比如这烀咸鹅,烀咸鸭,完了再跺成块,就饭吃是最好了,咸香入骨。

麦芽还最喜欢拿烀咸货的汤,来烫菜,特别是烫自家地窖里的大白菜,搁一两块豆腐,炖到入了味,那香味从老远就能闻到了。

因着秦语堂住在李家,由他亲自给李氏开了些除湿的药草,还亲手为她拔火罐,几番治疗下来之后,李氏的疼痛好转了不少,身体好的时候,便把菜都准备好,喊麦芽过来烧菜。

知道李氏家没咸鹅,田氏便拿了三只咸鹅给她,这在乡下不算啥,这一只鹅的价值,却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的。

从年头喂到年尾,吃了多少粮食不说,光是人力就是不可估量的。鹅跟鸭子不同,鹅得放,而且春夏三季都得在傍晚的时候放鹅,若是鹅不吃青草,便不能长肉,鹅肉味道也不鲜美了。

烀咸鹅确实是道好菜,光是看秦语堂吃的那样香就知道了。

晚上,田家人都在李家吃的饭,李氏跺了半个咸鹅,烀的时候拿竹签子把鹅皮里的油放了,所以端上来的鹅肉,皮薄肉厚,骨头更是美味,连小黑都经不住诱惑,躲在大桌底下,瞪着两只眼睛,看谁会扔骨头下来。

另外,麦芽用咸鹅汤,烫了豆腐,这是林大姑下午送来的,因为没收她的鸡,她便又回去拿了些豆腐过来。

最近,快过年了,买豆腐的人明显多了,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便在村里请了个人帮忙。因着她是婆娘,年轻小伙子也不好去给她干活,便请了钱氏跟另外一个婆娘,钱满仓最近闲下来了,也有时间带小娃,钱氏便能腾出手,不然她哪里能帮着林大姑干活。

田氏见林大姑送了那些的豆腐,总觉着过意不去,下午便炒了些花生,又拿了些山芋,给她送去。林大姑家没人种地,这些农货自然也就没有了。

结果回来的时候,田氏还是端了一大盆豆腐,说是林大姑给他们过年吃的。一来二去,倒是谁也没吃亏。

冬天豆腐容易储存,只要放豆腐的盆着加满水,让水没过豆腐表面,只要气温够低,这样放上半个月都没问题。农家磨房做出的豆腐,豆香气很足,颜色也不会太白,但吃起来却很有口感,全然不是嫩到入口即化的那种。

想来,秦语堂十分爱吃豆腐,大白菜也很喜欢,鹅肉也不错。

田氏眼尖的发现,秦语堂这些日子好像胖了些。之前来的时候,瘦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刮倒了,这会脸颊也丰润了,身板上钉钉也壮实了,性格也好了很多,不再惜字如金,也愿意跟大家交流。

不过,他这性子有一半,都是李和软磨硬泡出来的,只因那天麦芽讲的一句话,她叫李和多跟秦语堂学些医术,不说学的多好,一些简单的医疗常识就行,以后治病救人,也是一种营生。

李和的想法更简单,因为他发现,只要跟着秦语堂,就有好菜吃,他甚至幻想着,以后他要是成了有名望的大夫,到哪里都能被人奉承着,高高在上,到哪都有好酒好菜的往上端,这种日子岂不是美哉?

秦语堂一向喜欢安静的待着,看医书,研究药草。李和的出现就像他身边突然多了个小麻雀似的,一整天就是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不停歇。

“秦大夫,这是啥?”这不,李和又拿着从外面挖回来的枯草,举到秦语堂跟前问他。小黑也一路跟着,跑到秦语堂跟前时,又围着他打转,时不时的还跳到他棉拖鞋上趴着。这棉拖鞋,冬生瞧他挺喜欢的,便送与他了。自打软乎的鞋子上了脚,秦语堂就不想脱了,因为暖和嘛!

秦语堂看着眼前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枯草,甚至还很丑不拉叽的东西,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就是草而已。”

李和似是不相信的将那棵连着根的草举到眼前,“不会吧,你不是说世间万物皆可入药,你那天不也从外面挖了好些草回来,不都是药吗?咋这棵草就不能做药了?”

秦语堂对他真是无言以对,干脆扭过头去不再理他。怎奈李和的求知欲在这一刻突然暴涨,不求出个结果来,绝不罢休。追在秦语堂身后,连他上茅厕也要守在外面。秦语堂被磨的没法子,只得摆正神色对他道:“虽然万物尽可入药,但也分轻与重,有些植物虽然有药性,却也是微乎其微,难以起到疗效,”他说完,看了李和一眼,发现李和正拧着眉沉思,他赶紧乘热打铁的督促他一定要把这问题想明白了。李和还真的端了个小板凳,坐到堂屋门口,小黑坐在他脚边,跟他一块沉思。

秦语堂的如意算盘在李和这里,永远都打不响,因为李和这人根本坐不住,没一会,又活蹦乱跳的跑起来,该干嘛干嘛去了。对此,秦语堂对李元青表明自己的看法,以李和的心性,根本不可能在医术上有多少成就,即使会了一星半点的,也恐会误人性命。为医者,最忌讳浮躁,讲究的是入定心

虽然李和的求学之路很是波折,但秦语堂的性子却因此发生了不小的改变。

这不,当田氏试着跟他讲起去林大姑家看病时,他只闷头吃着饭,等饭吃完了,把碗一搁才道:“乘着天早,早些去,回来我还得研磨草药呢!”

田氏心里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好,早去早回,等会叫冬生陪你一块去,她家住的也不远,几步就到了。”想起小花他爹的病,田氏不得不出言提醒他,“那个…小花他爹病的不轻,先前看过一次大夫,说是能把这个年过了,就算不错了,所以,就是看不好也不要紧,林大姑也是途个安心。”

秦语堂面色柔和不少,慢声道:“生老病死,都是世间常情,我也不是神仙,不可能起死回生,我所能做的,只是尽我之力而已。”

麦芽对他暗暗赞赏,他说的不错,那些妙手回春,包治百病之说,都是逗人玩的,哪里有那样神。小花他爹可能是先天性的心脏病,除了开刀动手术也没别的法子。

田氏又想起一事,“冬生啊,你们干脆一块去看看孙夫子,他一个住着,也不晓得会不会冻着,要不带些菜去吧?”

麦芽把碗里剩一半的咸鹅端了起来,道:“这一半的咸鹅,我们都没动,不如带给夫子吃,再端些烧好的猪头肉,好给他烫锅子吃,还有青菜…”

李氏道:“夫子那里每天都有人送菜送饭,要不就被人请到家里吃饭,平时很少一个人在家做饭,不用带的太多,要是真的吃没了,再送也不迟。”

田氏一想也是,夫子在村里的地位,不比村长低。榆树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真的一家一家的请,只怕吃到过年都吃不过来。等到过完年,又赶上过正月,更是要从这家吃到那家,不下正月,夫子怕是都没有机会在家闲着。

既然是如此,麦芽便把剩的一半咸鹅装着了,回家装了些猪头肉。她家杀的一头猪,拆的那些猪头肉,早都吃完了。后来村里也有不少人家杀猪之后留下的猪头,也都拿些麦芽处理,他们嫌猪头肉收拾太麻烦,也弄不好,便经过林德寿的手,都拿到田家来了。麦芽把新鲜的猪头肉,都放在外面的大缸里存着,外边堆上雪,这样就是放到过年也不成问题。

冬生拿上东西,秦语堂背上药箱,便一同往村里去了。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只怕还有大雪要下。

村里都是土路,只有少许的脚印跟车轮的印记。那屋顶上结冰溜子,都已垂到屋檐下。

快近晚上了,脚下的雪快要结成冰,气温也越发低了。

冬生苦于腾不出手,只觉得两手都快冻僵了,“今年这雪真是下足了,不晓得会不会把庄稼冻坏了。”

秦语堂也抬头看了看天,“应该不会吧,不都说瑞雪照丰年。”他不种庄稼,对这些事,也是一知半解。

冬生边走边边瞧着他的侧脸,有些问题他憋在心里很久,却没敢问出来。秦语堂的性子,他还摸不透,万一把人家问生气了,一甩袖子走了,岂不是榆树村的损失吗?但他确实是出于关心。

秦语堂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以为然的道:“你有话要问吧?”

冬生愣了下,也不作辩解。见着快到村里的祠堂,便转了话题,“夫子住的地方到了,我们进去吧!”

推开祠堂的门,入眼的是一片雪白银妆的院子,雪地中间,只有一排脚印从中间穿过,一直沿伸到孙夫子住的屋子。

“夫子?”冬生带着秦语堂径直穿过院子,往里面去了。

孙夫子从屋里探出头,身上披着厚厚的棉袄,眯了眼睛才看清来人是田冬生,“是冬生啊,这么冷的天,你过来干啥?”

孙夫子把他让进屋,等冬生走过去了,才瞧见他身后带跟着个年轻人。冬生忙给他介绍,“夫子,他是秦大夫,是从县城下来采药的,暂时就住在村里。”

秦语堂抱着拳,对夫子拜了拜。

孙夫子呵呵一笑,看着眼前清瘦如柳的年轻人,眼露暂许,摸着胡子道:“这几日我也听说村里来了个郎中,没想到竟如此的年轻,好啊,青年才俊哪!”

秦语堂谦逊的弯腰敛目道:“夫子过奖了,语堂不过是略通医术,为人排病解疼罢了,怎担得起青年才俊四个字。”

冬生已经将带给夫子的东西放好了,听见他们二人寒暄,反正他也听不懂就是了,“夫子,这咸鹅是麦芽中午烀的,带给您一半,回头放在饭锅里蒸热了吃就行,还是这猪头肉,都是熟的,要是烫些青菜也可以,您这有青菜吗?没有的话,明儿我再给您送些过来。”

第108章 丧礼

更新时间:2014-8-20 1:07:04 本章字数:14924

孙夫子笑道:“你们自己留着吃就好了,还往我这儿送干啥,我这几日多半不在家吃饭,搁久了,怕是要坏的,还是拿回去吧,你们人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冬生道:“这拿都拿来了,哪有再带回去的道理,我们今儿出来是要到林大姑家去,给小花他爹瞧瞧病,时辰也不早了,天也冷,您老还是早点上床歇着,家里水还有吗?没有的话,我现在就去给您挑些?”

“有有,今儿旺才他爹来给我把水缸都挑满了,足够好几日用的,不用麻烦了,你们有事,就快些走吧,”孙夫子笑道。

旺才是他学生之中的一个,也是榆树村的,冬生也认得,只是不常往来,所以不算相熟。

从孙夫子家出来,冬生跟秦语堂便直奔林大姑家去了。

天已经黑了,这么晚,又这般的冷,还在外面待着的人很少,大家都回去捂被窝了。

到了林大姑家的门口,冬生上去敲门,过了好一会,才有个稚嫩的声音,出现在门的另一边,问道:“是谁?”

冬生站在外面,自报了身份。大花一听是他的声音,忙费劲的拉开门栓,看见冬生,小脸一亮,“冬生大哥,是你啊!”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娘呢?”冬生笑着摸摸她的头。

大花指着堂屋,“我娘在里屋,我爹又喘不过气,我娘正在帮他顺气,冬生大哥你快进来吧,外面好冷的。”

秦语堂从冬生后面走出来,难得摆出温和的笑脸,对大花笑着道:“小丫头,还记得我吗?”

大花眨了眨眼睛,然后摇摇头,“不记得,”接着又眨着纯真的大眼睛问冬生,“他是谁啊?”

秦语堂笑着不语,冬生道:“他是之前在县城替你看病的郎中,快带我们去后面,秦大夫要给你爹看病呢!”

林大姑听到动静,从里屋走出来,见了他们,赶忙殷勤的将他们引到后面。冬生瞧见她眼里闪着泪珠子,声音也有些哽咽。

说实话,林大姑家,真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连冬生走着的时候,都得小心看着脚下,免得踩到什么东西。秦语堂倒是比他随性许多,以他的心性,能毫无嫌弃之色,实在是难得。

林大姑家的里屋,一直是关着门的,加上她家也不常来客人,所以没人见过里屋的情形。此时冬生跟着林大姑身后,进到里面,一股霉味还有难闻的异味扑面而来,叫人直皱眉头。

反正冬生是皱了眉头,在走进屋子的两步之后便停下了。因为没地方下脚。

一入眼,便是一张大床,一边靠着墙摆着,离窗户很远,床上被褥凌乱,被单被面还能看到原本的颜色,只是这四周的墙壁却黑的很,弄的整个屋子也是乌漆码黑,要不是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早已适应了黑暗,这一时半会还真瞧不出人在哪。

床边放着一张大桌,上面摆了些碗筷,除此之外,就只有几条破板凳,一个旧衣柜,那衣柜的门已经烂了,露出里面塞的满满的衣被。

林大姑当先走到床边,用跟她的体型不合的柔声,对床上被埋在被子里的人说道:“他爹,村里来了大夫,让他给你瞧瞧病吧?”

冬生为自己刚才的心思,感到不好意思,便跟着走了过去,一看见床上让被子埋住之人的脸,要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也是在那一刻,他知道小花他爹,命不长了。

当初田父临死的时候,脸上就是这种颜色,颓败的没有生气,一双眼睛,暗淡无光,好的时候会突然坐起来,交待他娘一些家事。那时冬生年幼,还以为他爹病要好了,却不知,这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的征兆。

小花爹年岁挺大的,加上被病痛折磨的太久,精神早就跨了,四十岁多岁的年纪,看着却像七老八十,苍老不堪。见有人来了,他挣扎着坐起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是冬生吧,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快坐,都坐啊!”他伸手指着屋里,指了半天,发现没有地方可佬,脸上或发的窘迫,“对不住啊,我们家连条像样的凳子都没有。”

冬生鼻子一酸,声音有些沙哑,“叔,我们在家都坐久了,站着舒服一些,这位是秦大夫,让他给您瞧瞧吧!”

秦语堂把药箱放在大桌上,拿了东西过来,就着床边坐下了,淡淡的道:“把手伸出来。”

在他把脉期间,屋里头静的很。小花一早就被她娘赶到床上去了,大花没去睡,偷偷把门推开一道缝,头探进来,四下看着。

“快去睡觉,”林大姑挥手把她赶了出去。

过了一会,秦语堂收好东西,站起身,不声不响的收拾药箱。

看着他的样子,大花爹了然的笑了笑,林大姑眼睛一红,捂着嘴忍着眼泪。看这情形,冬生也不敢问,只对大花爹讲了些宽慰的话,便跟着秦语堂往堂屋去了。

林大姑也跟着一块到了堂屋,秦语堂见她出来了,冲她摇摇头,这结果不言而喻,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是郎中,不能说假话,不能把有的说成没的,更不能在明知大花爹命在旦夕的情况下,说些骗他的话。虽然这样做也是好心,但他讲不出来。

冬生压低了声音,道:“林婶,别想多了,你也尽了力,咱们还是尽量让他高兴一些,好好把这个年过了。”

秦语堂欲言又止,只怕就在这几天了。他气息太弱,病入骨髓,呼吸微弱,出气比进气少,只要一口气上不来,人就没了。

林大姑抹着眼睛,她才比田氏大了几岁,可这头发却白了一半,她叹着气,哽咽着道:“你说的对,我算是对得起他了,从一嫁过来起,就伺候着,生了娃,就伺候一家三个,也对得起他老陈家了。”

秦语堂背着药箱,跟冬生两个从林大姑家出来时,天空又飘起鹅毛般的大雪。

林大姑把他们送到门口,她拿了钱,要给诊金的,被秦语堂拒绝了。

在回去的路上,秦语堂还是把小花爹的情况跟他透了底,不为别的,眼看着快过年了,万一他要是去了,这临时要上哪定棺材去?另外那些寿衣啥的,也要先备着,免得到时候乱了手脚。

这些事,秦语堂看的多,便提醒了几句。

冬生点头称是,;回去之后,跟家里人商量着。林大姑在村里人缘不错,再说,她家情况就摆在那,他们这些做乡邻的,肯定得管,不能让他们孤儿寡母的倾家荡产吧!

回到家,冬生把小花爹的情况跟田氏讲了,田氏这会跟麦芽做在炕上,听了冬生讲的话,田氏也直叹气。

麦芽想了下道:“不如我们找村里人募捐吧?”

“募捐?啥叫募捐?”冬生抓了下脑袋,他没听懂。

麦芽赶紧捂着嘴,眨了几下眼睛,忽而又笑道:“就是咱们发动村里人,帮着准备小花爹的身后事,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等咱们预备齐了,就算现在用不着,以后也总能用得着,再说了,这不也是冲喜嘛,说不定这样一来,小花爹还能把这年给过了呢!”

田氏赞同,“你妹妹说不错,冬生啊,你明儿去趟村长家,把林大姑家的情况跟他说说,不管能不能帮上忙,咱们至少得跟他说说。”

冬生点头,“行,我明天一早就去。”

生老病死这种事,谁也预料不到,就在腊月二十这天,离过年还有九天,小花爹一口气没上得来,凌晨的时候便去了。林大姑经厉过这种事,所以她没有乱了手脚,而是一早就去请了林德寿还有其他几个相熟的村民过来帮忙。

一个时辰不到,灵棚就搭好了,李氏跟几个婆娘陪着林大姑,小花跟大花也披麻戴孝,在灵棚跪了一会,就被林翠带回家去了。她俩还太小,面对死亡,她俩还没有足够的承受能力。

看着棺材抬了来,上面还挂着白绫,顶端挂着…,

林大姑震惊的合不拢嘴,她是准备这几天去筹备棺材的要,

按着榆树村的风俗,这搭灵棚也极有讲究,长宽比例,以及挂白帘的长度,用白布做的花球该挂多高,灵棚的香火如何点,祭品如何摆放,何时守孝,何时起棺,何时入土,都得按着规矩来。(这真正的下葬礼仪,先不说,搁在以后再做介绍。)

林大姑家情况不同,死了男主人,家里又没有主事的长辈,这丧事就简单了办。要不是林德寿跟黄年,还有村里的几个年长的男汉子帮着张罗,只怕连这个都办不起来呢!

林大姑也穿披着麻,戴着孝,抹着眼泪,对林德寿他们拜了拜,“他林叔,要不是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句话没说完,她又嚎啕大哭,哭她的男人薄命,哭自己命不好,哭两个娃可怜了,总之,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泪水,她都得在这一刻全部倾泻出来,等丧一完,再面对两个娃儿时,她就得收起悲痛之情,带着她俩好好活下去。

李氏又过来劝,几个婆娘陪着她坐在灵棚外,往瓦盆里丢纸钱。

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片哭声之中,为这冬日寂静的山村,凭添了一抹忧色。

村里有人过世,纪安山就算病的再重,也得过来看看,入了冬之后,他身体不好,一路走来,也是由他的儿子搀扶着。听说他的两个儿子,都在离庄县百里之外的太和城求学,平时很少回来,也就在快过年时,学堂放了假,才得空回来。

到了灵堂跟前,林大姑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冒了出来,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纪安山脸色很难看,要不是他儿子搀扶着,只怕连站都站不稳,他安慰了林大姑一些话,看见大花跟小花不再跟前,又仔细询问了一遍。接着,便对在场的乡亲们讲道林家的情况,也跟林大姑讲了,办丧事的这些钱还有棺材,都是乡亲们凑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