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还算个人…一句话险些将周益安打击得崩溃。

他与黎郡主,注定无缘。

最怕就是这结果,最终也只能是这个结果——他以前就隐约明白,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到此刻,不得不面对现实。

“多谢郡主。”他极为艰难地道,“郡主没有冷眼相向,且加以点拨,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

语毕,躬身行礼,黯然转身。

薇珑挑一挑眉。她不是要点拨他,而是要他明白,这桩祸事究竟因何而起。方才看他种种反应,足够她确定,他一直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处境。

这并不能改变周家与平南王府结仇的局面,但是,可以让周府的局面更乱一些。

她想让周益安得到应有的惩戒。有些害人害己的错误,尤其关乎人命的,不是懵懂、糊涂、莽撞就能开脱罪责。

只是,事有轻重缓急。

就算不能引得周家父子反目,起码能让周益安不再听从周国公的安排,甚至于,会反其道而行。

薇珑回到内宅,与柔嘉说了一阵子话,刘允带人来接柔嘉回宫。

柔嘉笑着叹气,“就是这点不好,再晚都要回宫安歇。你何时得空,一定要去宫里看看我。”

薇珑笑着应下,送柔嘉上了马车,吩咐了吴槐几句,回房安心歇下。

翌日一早,康王梁澈来到平南王府,送了一份礼,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便道辞离开,其间不过是拉家常。

黎兆先、吴槐都是一头雾水。

随后,唐修衡前来,黎兆先即刻命人相请。原本,他想到唐府见唐修衡,当面道谢,没有唐家念旧,没有唐修衡的至交陆开林,他能否回京都要两说。

况且,陆开林话里话外的,对一些细节并不是很清楚,只让他去询问唐修衡。

只可惜,黎王府的帖子刚要命人送去唐府,唐修衡的拜帖就到了,他自然不好画蛇添足,当即允诺今明两日都得空,随时静候唐修衡登门。

唐修衡年少时的天赋异禀、沙场上的骁悍残酷,黎兆先都有耳闻。

唐修衡回京之后,那让男子都惊艳的样貌,黎兆先也曾见过几次。

他的感想,只是庆幸唐家声誉更隆,盼着唐修衡在朝堂行走不出差错。

从来没想过,会与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后生有所交集。

落座后,寒暄两句,黎兆先问起一件趣事:“听闻昨日宁阁老四处找你,是为着宁立江在唐家庄子上放了一把火的缘故,找到你没有?”是昨晚听徐步云说起的。

唐修衡一笑,“昨日有些私事去办,入夜才回府。已经见过宁阁老,他将宁立江等几人带回了府中。”

“哦?”黎兆先问道,“如何发落宁立江的?”唐修衡要是不予计较,实在是奇事一桩。

唐修衡如实道:“烧毁的半个宅院,立秋之前,由宁立江带领工匠照原样建好,不能新一分,不能旧一分。”

黎兆先笑起来,“照你这个心思,宁立江岂不是要生出寻死的心思。”把宅院恢复成原样,意味的是建成之后还要做旧——那又不是字画、古董,做起来难上加难。

唐修衡牵了牵唇,“不至于。”事实自然不是这样。宁立江一听,就恨不得要当场自尽,只是不敢罢了——他死,他的儿子、女婿就要把这差事接下来。

黎兆先转而问起关乎自己的事:“上饶那个人,昨日我问过小女,她只说人在你手里,却不知原由。大恩不言谢,此刻我要问侯爷一句,为何?”

唐修衡温声道:“一来是因王爷当年的恩情,二来是因郡主如今帮衬唐家的人情。自然,没有陆指挥使这样的友人,我也是无从出手。五六日之后,我会将人毫发无损地送到王爷面前。若是我做多、做过了,您只管明言。”

“并无此意。”黎兆先摆一摆手,“只是深觉受之有愧,我与小女所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侯爷送还的却是天大的人情。”

“您言重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梁澈的马车到了宫门外。

下车后,他整了整衣衫,问随从:“我脸色如何?”

随从抬起头打量片刻,笑道:“王爷气色甚好。”

“胡说八道。”梁澈笑了笑。昨夜,真被唐修衡那厮折腾得够呛:戌时到了唐府,将近亥时才见到人,说完话已近子时。离开唐府,他又去周府晃了一圈,跟神思恍惚的周国公胡扯了一阵子,半夜才得以回府歇下。

步履悠然地去往养心殿的时候,梁湛脚步匆匆赶了上来。

梁澈心里有些意外,不知梁湛用了什么理由,得以面见父皇,面上则是如常亲近,“三哥这几日可好?”梁湛行三,他行四。

梁湛却是不阴不阳地笑了笑,没接话。

梁澈也不追问,继续往前走。

到底,梁湛撑不住了,问道:“你进宫是为何事?”

梁澈反问:“三哥呢?”

“我在问你。”

“见到父皇不就清楚了?”

梁湛侧头凝了他一眼,目光冷森森的,“你是去求父皇赐婚吧?”

“是与不是,也不至于让你不悦吧?”梁澈笑道,“放心,我总不会抢在你前头迎娶王妃进门。”

“你想娶的女子,是谁?”梁湛直视着前方,语气平淡,“进宫之前,你是不是去过黎王府?”

“我是去过黎王府。”梁澈语速很慢,一面说,一面想着唐修衡、幕僚对他说过的话,故意道,“要娶的人,兴许就是三哥想娶的。”末了,故意挑衅地道,“怎么,不行?父皇赐婚之前,你想的、我想的,都不作数。”

“我劝你三思而行。”梁湛抢前两步,挡在梁澈面前,“这种事,你不能与我争。”梁澈前后的话加起来,让他不能不认定,对方要娶的人,是薇珑。

梁澈扬一扬浓眉,“我若与你争呢?”

梁湛语声冷凛:“若如此,你便是无视我们的弟兄情分,要与我为敌。”

梁澈转身,朗声笑起来,眼神却很是落寞,“原来兄弟情分,只需一个女子就能让你放弃。”这么些年的兄友弟恭,打破只需三言两语的工夫,真是叫人心寒。而且,就周家那个女子,也值得梁湛这样?他可是怎么都没看出来。

梁湛冷然一笑,“你敢说,不是你先有心与我争?”

我跟你争什么?你平日的行径是我能知道的?梁澈腹诽着,气得不轻,转身面对梁湛时,脸色分外难看,“不论怎样,见到父皇再做定论。今日,你真不该来。”

梁湛扣住了梁澈的手腕,“你把话跟我说清楚,现在还来得及…”

“晚了!”梁澈腕上用力,拂开梁湛,大踏步向前。他现在只希望唐修衡的预料能够成真,此举只是惹得父皇骂他几句。万一…父皇当场答应给他和周清音赐婚…那可就把他坑死了。

他苦了脸。

第28章 提亲(捉虫)

养心殿。

皇帝正在跟柔嘉说话。

柔嘉近来被关的久了些,脾气便大了些,昨日索性溜出宫去找薇珑。皇后气得不轻,他笑得不行。

这会儿,他正在劝柔嘉:“年前你好生练琴、做针线。到过年的时候,皇后便是想亲自督促你,都不得空。再忍一忍。”

“母后亲自督促,是要我在她跟前弹琴、绣花,”柔嘉蹙了蹙眉,委屈地嘀咕道,“她在跟前,我静不下心来。让她别看贼似的,她就认定我要偷懒。”

“那父皇帮你说。”皇帝笑道,“每隔三五日,让皇后看看你的进展就行。对了,”他提醒女儿,“那一曲《高山流水》,你弹的不错,不妨多在这曲子上下些功夫,一曲通了,旁的不在话下。”

柔嘉立时眉飞色舞起来,“父皇说的是心里话?”

“自然,我怎么会哄骗你。”皇帝满脸慈爱的笑。他就知道,女儿这样的性情,要以鼓励、夸奖为主。

“那您跟母后说说——可要好好儿说,不然哪,她又要说我在您跟前告状。”柔嘉扁了扁嘴,叹了口气。

“知道,知道。”皇帝连语声里都有了笑意。母女两个轮流在他面前告对方的状,于他也是一桩乐事。他岔开话题,“薇珑在忙什么?不会又在埋头绘图吧?说起来,这一阵子都没见到她。”

“我被母后拘了起来,她自然不会经常进宫,没机会给您请安。”柔嘉心念一转,转到皇帝身边,悄声道,“薇珑这几日,遇到的坏事可不少,昨日我过去之后,恰逢她与周家的人理论一事。…”将昨日见闻娓娓道来。

皇帝耐心地听女儿说完,笑呵呵地道:“一早,陆开林进宫,提了提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那,您不会怪薇珑没请您或是母后给她做主吧?”柔嘉有些忐忑,“要是这样,您能不能当我没说?”

皇帝哈哈一笑,“傻丫头。官家女眷遇到事情,若是都进宫告状,皇后不就成了坐堂审案的官员?上不得台面的事,私下了结最好。女子之间,是非多得很,但愿你永不会体会到这一点。”

柔嘉心说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您那些嫔妃争斗那么多年,想不知道都不行。她自然不会让心绪流露到脸上,笑道:“我就是藏不住话,知道什么事就想跟您说说,哪里会想那么多。”

“薇珑是你的小姐妹,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皇帝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肩头,“回宫去吧,再晚一些,你母后定要派人来寻你。”

“的确是。明日再陪您说话。”柔嘉行礼告退。

刘允上前通禀:“端王爷、康王爷已在殿外等候。”

皇帝吩咐道:“一并叫进来。”

梁湛言明进宫是请他赐婚,没扯别的,他便同意了。

至于四儿子梁澈,在小儿子出生之前,他一向偏疼几分,容着他有事没事在面前晃悠。

兄弟二人相形进门,行礼问安。

“平身。赐座。”皇帝先对梁澈道,“你这几日都没进宫,倒是少见。”

梁澈的确是每日闷在府中,却不是踏实,而是老老实实地等着唐修衡见自己。

他手里有两个人,要安排到保定总兵、大同总兵麾下。他在兵部没人,况且与其求兵部,不如求唐修衡。唐修衡是那两个总兵的伯乐。

可也清楚,唐修衡不爱搭理人,更不爱管闲事,所以有言在先:有什么用得到他的,他一定效力。

昨夜终于见到了人,唐修衡让他做的事情,却是请皇帝赐婚。

那时他就知道,自己一定因为光顾着打小算盘,忽略了一些本该留意的事情。

斟酌轻重之后,他答应了。只是个非嫡非长的皇子,必须慢慢培养自己的人脉,不然的话,等到犯了事,连个出面讲情的人都没有。

况且,他与任何人一样,最想拉拢的是唐修衡这样举足轻重的人。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应下,开头有足够的诚意,日后才好继续来往。

他恭声回话:“知道父皇这几日繁忙,每日都召见内阁大臣,没敢进宫添乱。这几日也并不全是留在王府,自昨晚便离府走动。”

皇帝一笑,“你倒是实诚。没别的事,就去看看你母妃吧。”言下之意是你可以告退了,我要跟梁湛说话。

梁澈却道:“儿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请父皇隆恩。”他瞥一眼梁湛,“我与三哥的来意相同,长幼有序,请三哥先说。”

皇帝心里讶然,语气有些不悦:“行啊。老三,你先说。”

梁湛跪倒在地,“儿臣对黎郡主一见倾心,恳请父皇成全,下旨赐婚。”

梁澈挑眉,满脸惊讶。

梁湛以前的打算,不是要娶个家族有实权的闺秀么?那是找到靠山或党羽的捷径。现在怎么改了主意?

黎郡主…柔嘉的好友,父皇、母后也都很喜欢。那是他不敢奢望能娶的女孩。

傻子都知道,黎郡主的分量,不比皇子妃的分量更重,但做郡主的日子,比嫁入皇室顺心自在百倍。

梁湛要把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拉到皇室中来。

这一点让梁澈很生气。以梁湛的母妃、胞妹的品行,谁嫁给梁湛谁倒霉。

如果一定要嫁入皇室,那就不如嫁他了。起码,他的母妃性情柔和,从不掺和是非。

“三哥这实在是瞎了心!”没等皇帝说话,梁澈先忍不住斥责起来。

“什么叫瞎了心?从何处学来的话?”皇帝瞪了他一眼,“说你的事。”

“…”梁澈想到自己要求的事,哭一鼻子的心都有了,可还是毕恭毕敬地下跪,正色道,“儿臣想娶周家大小姐,请父皇隆恩赐婚!”

皇帝拧了眉,心头窜起了怒火。这比他以为的局面更糟糕:想娶薇珑的话,不论怎么说,眼光很好。可这混账东西要娶的,居然是周家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来来来,”皇帝对梁澈招手,“你过来。”

梁澈听不出皇帝的语气是喜是怒,生怕请求得到允许,却又不能不把戏做足,站起身来,面上带笑地往皇帝近前走去。

皇帝瞧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在是压制不住火气,抬手抄起一册厚厚的书籍,狠狠砸了过去,“老三是瞎了心,你却是瞎了眼!”

梁澈着实一惊,噗通跪倒在地,之后才意识到这事情成不了,心里窃喜,面上则诚惶诚恐,“儿臣有罪,只请父皇不要动怒伤了身子。”

皇帝声色俱厉,“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竟然凑这种热闹!此事不准再提!”

“是。”梁澈向上叩头,停了停,大着胆子道,“可是…”不同意是好的,但是,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他想知道唐修衡到底怎么祸害了自己一把。

“闭嘴!”

梁澈慌忙道:“是!”再不敢出声。

“还有你,”皇帝看向梁湛,面色趋于平静,语气趋于冷淡,“你与黎郡主八字不合,朕不同意。此事不可再提,更不可对外宣扬。”

梁湛语气坚定:“可是,儿臣心意已决,非黎郡主不娶。”

“你的意思是,”皇帝换了个稍显松散的坐姿,语速很慢,“你的婚事,朕不能做主,只能顺着你的心思?”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情难自禁。”

皇帝冷笑一声。

梁湛委婉地道:“儿臣只是想让父皇知晓,我对黎郡主的确是一片真心。”

“朕看到的却非如此。”皇帝看到的是算计、两面三刀,“即日起,闭门思过。你与老四的婚事,朕已命礼部着手,若打定主意抗旨,不妨此刻就直说。”

“…”梁湛垂下头去,不让人看到他眼里的不甘。

“都下去。”皇帝摆手撵人。

果然,女儿才是贴心的小棉袄,儿子的本事就是变着法子惹他不快。

走到养心殿外,梁澈逸出了大大的笑容。

梁湛侧头凝视着他,“你怎么会想到娶周大小姐?先前为何不告诉我?”

“无可奉告。”梁澈道,“我心里不明白的事,不比你少,但我不会问你。”

“假如是有人要你求娶周大小姐——”梁湛目光诚挚地看着梁澈,“你想没想过,那人的用意是挑拨我们的手足情分?今日这件事,未免太巧了些。”停一停,歉然地道,“你也看到了,方才我对父皇都有不敬之处。这一阵,实在是心绪焦灼。”

梁湛口不对心地道:“我们的情分,哪里是谁能挑拨的。”

梁湛真看重手足情分,绝不会轻易说出反目的话,这会儿再解释,为时已晚。

说到底,男人为一个女子倾心,是人之常情,但真不用把事情做到这么难看的地步。

有些人的痴情,就算一生不能如愿,也会成为佳话。而梁湛这种,始终不能如愿的话…会不会恨上父皇?要知道,皇室之中的父子情分,很多都是大面上过得去而已。

黎郡主也是倒霉,怎么就让梁湛惦记上了?往后嫁得好也罢了,要是嫁个窝囊废,梁湛不为难她的夫君才怪。

如果今日他没请父皇赐婚,就可以跟梁湛争,未必不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