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力绝佳,些微的差别都是一看就知,偏生是个生手,要做到让她自己满意…要折腾多久,可想而知。

幸好她是做惯手艺活儿的,手稳且准,刀工只是速度慢,把菜、肉切成她想要的样子并不是太难。

折腾了一日,刀工在薇珑自己看来是勉强可以过关,学会了三四道凉菜的做法,接下来,就是煎炒烹炸。

厨娘一度担心她嫌弃或害怕热油溅到身上,事实却还好。

薇珑是铁了心要学会三道热菜,也知道什么事有什么情形,并不介意这些小节,大不了就是勤换衣服,让浣洗的人忙碌一些,多给些赏银也就是了。

一天专门做一道菜,反反复复多少次,这样三天下来,她总算是出科了,接下来学的,便是做饺子。

这也算是手工活儿,对她而言,最难的是和面、做馅儿,那个火候、分寸,只能让厨娘观望着,适时地提醒。

薇珑闷头认真学了两天,做了数百个小巧的饺子之后,满院的下人都吃了不少她亲手做的饺子。

下人都说特别好吃。

她打心底不相信。

与寻常人不同,她就从来没有过“自己做的东西一定好”的感觉,做饭也是如此。

忙碌半晌,尝到自己做的饺子,还是不知道味道好不好——认定自己因为耗费力气太饿了,吃到怎样的饭菜都觉得好。

几个丫头、整个小厨房的人对此都束手无策,唯有苦笑。

换了别的事,她们说什么是什么,轮到这种事,她们说出花儿来都没用。

幸好,薇珑有了别的主意:让父亲吃到之前,可以找别人尝一尝。

腊月二十八。

百官打前几日就放假歇息了,徐步云这种小芝麻官也一样。

对于薇珑与唐修衡的婚事,他的态度与父亲一样:起初满心不赞成,到现在,得知姑父、表妹都同意之后,还是有些担心。

不论怎么想,那两个人都不像是能齐心协力过日子的样子。

到今日,他决定亲口问一问薇珑。凡事兴许都有万中之一的意外,万一小表妹倒霉呢?

不能怪他这么想。小表妹虽然性情上有诸多不足之处,但是太漂亮。这样的女孩子,容易招惹或引发是非。

到了平南王府,管事见到徐步云,行礼请安之后,径自唤人带路去梧桐书斋。

徐步云等了一阵子,薇珑才赶过来,进门后歉然道:“方才在房里忙些小事。”还在做饺子,听得通禀之后,急急忙忙换了衣服赶过来的。

“又不是等不了。”徐步云回以一笑,“坐下来,有几句话跟你说。”

薇珑大抵知道他的来意,便笑着落座,只留了荷风在房里服侍。

徐步云喝了两口茶之后,道:“我娘与你说了吧?你这门亲事,我跟爹爹都不赞成。她答应帮唐家说项的时候,我跟爹爹没少数落他。”

“猜得出。”薇珑神色坦然,“我要舅母跟你们说的,她应该已经说了。你和舅舅不要担心。我当然也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

“知道就好。”徐步云神色间有着少见的郑重和凝重,“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心甘情愿?”

薇珑敛目看着茶盏,轻轻点头。

“那么,关乎唐侯爷的许多传言,你听说过么?”

“听说过。”薇珑微笑,“也知道,有些事并非夸大其词。他有对人特别狠的时候,但是征战期间,从不曾伤及无辜,自己不会,麾下将士也不曾扰民。至于性情…我又何尝没有不足之处。”

“这就好。”徐步云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抚着茶盏,神色缓和下来,“那些该考虑的,你都清楚就好。我只是有些或许本不该有的担心,终归是盼着你嫁的顺心如意。”

“我晓得。”薇珑抬眼看着他,感激地一笑,“真的。”

“好像我不相信似的。”徐步云做了个弹她额头的动作,“既然如此,往后要争气,把日子过好;万一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我是你哥哥,就算拼上性命,也会护着你。”

“嗯!”薇珑用力点头,心里暖暖的,又酸酸的。

“我娘这一阵子,着实没少受我们爷儿俩的气。”徐步云说到这些,有些歉疚,“我得赶紧回家给她赔不是。还有你,千万得对得起她,缺理的事儿不准做,占理的事儿不准忍气吞声。”

“知道。”薇珑笑起来,“这些话我会记住的。”

“那就行。”徐步云站起身来,扫视室内,“今日就不给你捣乱了,放你一马。走了。”

薇珑笑着送他出门。

转过天来,一早,薇珑去梅花阁之前,告诉父亲:新置办了一所别院,有些地方吩咐了下人好生收拾一番,今日要过去看看情形。

黎兆先不疑有他,只是道:“回头把那所宅子花费的银两报到账房。不,我直接给你银票吧,晚点儿让吴槐给你拿到房里。再有,明日就是除夕,下人就算是办事不当,也别较真儿,记住没有?”

听得父亲这样说,薇珑心里很有些不安,“记住了,我就是过去看看,下午回来。”

“倒是不用急着回家。”黎兆先笑道,“我得去你舅舅家一趟,估摸着得晚膳之前回来。就是让你别较真儿,免得下人连年都过不好。忙完手边的事,就看看景致,散散心。”

薇珑笑着称是。

到了梅花阁,唐修衡还没到。

薇珑先去厨房看了看,见里面都照自己的意思准备好了,满意地笑了。

回到厅堂,看了一会儿书,唐修衡进门来,手里拿着两个牛皮纸信封。

安亭、琴书上茶之后,退了出去。

唐修衡俯身捧住薇珑的脸,“让我看看,是不是更好看了?”

薇珑失笑,“想都不要想。”

唐修衡笑道:“那多好。再好看一些,怕是就要成仙,我可受不住。”

薇珑笑意更浓,拉他坐在身侧,拿过一个很小巧的首饰匣子,有些忐忑地道:“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看看。”唐修衡打开匣子。

大红色锦缎为衬,一枚和田羊脂玉戒指入目来。

他手势郑重地拿起来,端详片刻,又估量了尺寸,要戴到中指之际,改了主意,把玉戒交给她,“我很喜欢。给我戴上?”

“真的?”薇珑唇畔逸出喜悦的笑容,继而接过戒指,帮他戴好,“真怕你不喜欢,也不名贵。”

唐修衡把她拥到怀里,“比我送你的,已经很名贵。”

“才不是。”薇珑摇头,“生于北方的人,看到红豆的机会都不多,我又不是不知道。”

“可在玉石上亲手篆刻字迹,也非易事。”他端详的时候,看到了玉戒里面的两个小小的字:意航。

“连这都看到了?”薇珑轻轻地笑,“眼力太好有时候也挺招人烦的。”

唐修衡也笑,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娘吩咐了外院的人,明年开春儿就把正房拆掉重建。我昨晚无事,拟出了大致的情形,你看看喜不喜欢。”

“…?”薇珑很是意外,只能用眼神表达情绪,过了片刻才能说话,“正房拆掉重建?不好吧?”

唐修衡就笑,“我也这么想,可娘说正房年头太多了,重建最好,正好你精通造园,我们一起商量着来。”

薇珑总归是有些不安,“这也太迁就我了。”唐太夫人如此,知道她挑剔的性子肯定是原由之一。

“少扯别的,说正经的。”唐修衡刮了刮她的鼻尖。

“我的喜好,你不是都知道么?”薇珑笑道,“这件事你拿主意就行。”

“也行。等会儿我画出个图样来,你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再一起改。”

薇珑笑着点头,“好。”

唐修衡岔开话题:“近来你好奇的事儿一定不少,这些天应该也没闲着。周家、德妃,甚至王爷、王妃的旧事,你都命人去查了吧?”

“是啊。”薇珑诚实地道,“只是进展不多,有些事还是不明缘由。”

“我托陆开林帮忙,倒是查清了原委。”唐修衡把手边的两个厚实的信封送到她手里,“你看看。”

第36章 更新(万更)

薇珑笑道:“那我就走捷径了。”

锦衣卫有专人盯着京官、地方官的动向,事无巨细。

京官消息,每日上报,按月汇总;地方官消息,每隔十日上报,每两个月一汇总。

陆开林拿到手的消息,绝对可信。

当然,也有例外。像唐修衡这种极为警惕的人,私下出行不会被跟踪,除非他有意纵容;府里的侍卫经他安排,也会手段委婉地让锦衣卫夜间没法子在附近监视。

所以,锦衣卫能够上报的,只是他与唐府一部分人情来往。

薇珑凝神查阅消息期间,唐修衡备好纸笔颜料,按照心中所想,描绘正房的格局、样式。

薇珑最好奇的,是周夫人的前尘旧事。弄清楚这些,便能对周夫人的性情多一些了解。

至于德妃与父母的旧怨,她也想弄清楚,但因为打心底膈应德妃,便不急切。

陆开林则是态度冷静的旁观者,对谁都是不偏不向,照章程抽丝剥茧,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清晰明了地呈现在薇珑眼前:

葛家在名门贵胄扎堆的京城,门第一般。周夫人还是葛二小姐的时候,颇富才情,性子活泼飞扬。

程阁老系出名门,更是大夏迄今为止唯一一位连中三元的大才子。

周夫人及笄前两个月,程阁老乡试夺魁。那年春末,京城的状元楼里,官家子弟、闺秀、才子齐聚一堂,比试诗词、书画、棋艺。

程阁老毫无悬念地连过三关。最终与他一分高下的人,则是以往籍籍无名的周夫人。

人们到那时候才知道,葛家的二小姐是真人不露相,不曾展露才华,只是因为以往没将任何人当做对手。

诗词、书画,两人各有千秋,分别平局。

最终比试棋艺的时候,三局两平局,最后一局,周夫人棋差一招,惜败于程阁老。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随后,程阁老每隔一两个月,便以探讨学问为名,去周家做客。

周夫人及笄之后,因着才名在外,上门提亲之人颇多,但是,那些人无一能够如愿。

程阁老时年十九岁,程家却不曾为他张罗婚事。

外人不是很清楚程阁老的动向,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却是心知肚明,并且认定:等到程阁老金榜题名,便是请求皇帝为他与葛家千金赐婚之时。

然而事情并没这样发展下去。

转过年来,周夫人十六岁,春日,程阁老与济南廖知府长女定亲;夏末,周夫人与周国公定亲。

这一对才子、才女,以各自定亲、仓促成亲结束,惊掉了其时锦衣卫指挥使的下巴。

周夫人自定亲到如今,性子有了莫大的转变:再没有活泼飞扬的一面,示人的唯有温婉、柔和的面目。除去必须出面的场合,她都留在家里,抄写佛经、看书、打理内宅和自己名下的产业。

过的是特别单调、枯燥的日子。

一晃这些年,周家与程家从无来往。

直到最近,情形有了改变:

程阁老与周夫人,曾在状元楼见过一面。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相见,是程阁老两次相邀周夫人。

所为何事,到今日已不需赘言。

不是周夫人去请程阁老帮忙——这本是薇珑没料到的,但此刻,在得知旧事之后,心头释然。

那两个人,大抵是又一桩拗不过家族而终生错过的情缘吧。

薇珑把手里的资料放回信封,轻轻叹息一声,问唐修衡:“你能在这儿留到下午么?我这会儿懒得看周国公、德妃那些破事。”

“我整日都得空。”唐修衡柔声道,“这些你可以带回家去,何时看都行。”

“那太好了。”薇珑勾住他的颈部,看了看他已经描绘出的正房轮廓,商量他,“午间不要让小厮去酒楼买饭菜,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唐修衡讶然挑眉,放下手里的笔,“你会做菜?”这是他从没听说过的事儿,“现学现卖?”

“这几日才学的。”薇珑腻到他怀里,“明日是除夕,想给爹爹做一餐饭,哄他高兴一下。但是拿不准做的好不好吃,丫头们都说好,我觉得也就那样儿…”

唐修衡笑着捏了捏她的小下巴,“所以,就让我先尝尝,如实告诉你不足之处?”

“是啊。”薇珑老老实实地道,“真不是故意委屈你,赶到这儿了。”

“这明明是有口福。”唐修衡贴了贴她的脸颊,“我学过几道菜,要不要帮你?”

薇珑很意外,“你从没跟我说过。”

唐修衡颔首,“是刚到军营的时候,跟一个伙头军交情不错。我指点他拳脚功夫,他给我和阿魏、小刀做点儿像样的饭菜。一来二去的,觉得男人下厨也不丢人,就跟他学了几手。”

薇珑觉得有趣,“听起来,那时候偶尔也很清闲?”

“对。”唐修衡道,“那时有战事,但离我所在的军营很远,委实清闲了几个月。我和阿魏、小刀不是闲的满山打野味儿,就是挖空心思找赚钱的门路。彼时是想,功名可遇不可求,钱财却是用心就能赚到。还乡的时候,当不成有功之臣,当个高门里的财主也不错。”

薇珑忍俊不禁。

唐修衡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上进心的时候,真有点儿吓人。”

“别的我不是太清楚,你忙着赚钱这档子事,倒是知道一些。”薇珑问他,“怎么想的?”

唐修衡没瞒她,把期间种种如实相告:

起初是怕自己遇到急事,连周转的银子都拿不出,后来有了军功,就更怕手里没应急的银两。

他没什么开销,但是有些将士出身清苦,到手的军饷要养活一大家人,看不过去了,就明里暗里贴补一些。

家境不好又阵亡的将士,朝廷的抚恤只能维持三两年,打理不当,就要过回苦日子。那更看不下去,更要伸出援手。

再往后,他的名号越来越响,小刀经商也越来越上手,总算放松下来——不用再担心自己身无分文地回家,指着每个月的俸禄过日子。

这些经历,让他在反观世事的时候,总觉得有些讽刺:

都说君子远庖厨,可在军营里打理三餐的就是男子,一个个也都是热血男儿,并且任劳任怨;

这世道看不起商人,可京城里这些官员,有哪一个不经商?

而且,很多官员的头脑,兴许都不及沈笑山十中之一。

薇珑听完,笑道:“自来如此,没法子。你啊,知足吧。皇上登基之前,朝廷是重文轻武,文官连先帝都敢数落,而且最容不得武官,动不动就联手打压有功之臣。”

唐修衡扬眉一笑,“说来说去,先帝挨骂真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