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得就行。”陆开林落座,对梁澋道,“有什么话,王爷只管问她。我与康王仔细听听,不难看出谁对谁错。”

梁澋审视着姜六娘。她眼里尽是恐惧,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那种恐惧。因何而起?他问陆开林:“你从何处找到的这个人?”

陆开林一笑,“我说的话,王爷会相信么?都说了,你问她就行。”随即神色狐疑地道,“王爷像是根本不认得她?都不认得,却为她大动干戈,也真是奇了。”

梁澈察言观色之后,对梁澋道:“她就是姜六娘。你有事快说,别人今日可不像你似的这么清闲。”

梁澋没搭理他,把方才的问题抛给了姜六娘,“锦衣卫从何处找到的你?”

“在、在街上。”姜六娘显得有气无力的道,“离开程府之后,我心神紊乱,不知何去何从,一直在街上走…实在是心乱如麻,都没留意到天色已经很晚。”

梁澋听着不对劲,尽量让自己面色缓和下来,温声道:“你可识得沈婉?之前又是为何事心乱如麻?”

姜六娘看着他,一点畏惧也无,“我为何事心乱如麻,王爷不是最清楚么?沈婉我当然认得,她不是攀上你这个高枝了么?没有她,我怎么会有如今的大祸临头。”

梁澋的眉毛拧成了结,“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六娘却不再理会他,转身分别对程阁老、陆开林屈膝行礼,语气有着近乎麻木的平静:“宁王要我污蔑程家对我意图不轨,可是老夫人待人和蔼,仁善之至,老太爷和阁老又都是我特别尊敬的人,我终究是做不到污蔑忠良。为此,我没听宁王的吩咐,匆匆离开程府,原本想逃命,可是天色已晚,我连城门都走不出,也不敢回住处…被锦衣卫找到,应该就是命,老天爷要我说出实情,弥补以往的过失。”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梁澋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是你让人送信到我府里,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救命,你能胡说八道,却不能改变字迹!”

姜六娘慢吞吞地转头看向他,“我的确给沈婉写过信,我是想看看她知不知道王爷背地里做的这些事,她若知情,一定会为我求情的。她若是不知道,那不论我写了什么,都没用处。”

“胡扯!”梁澋手点着她,“这般的信口雌黄,就不怕我将你关进大牢大刑伺候!?”

姜六娘的举止显得有些僵硬,她朝梁澋拜了一拜,“王爷如何处置,我不难想见。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听从您的吩咐,绝不会帮你辱没程家的名誉。”

陆开林站起身来,对梁澋笑道:“王爷,带上你府里的侍卫,随我去卫所。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必须要禀明皇上,你得跟我去卫所等着皇上召见。”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家里网路出了问题,有时候连wifi都蹭不上,就用了贴防盗章的方式,能有点儿缓冲连网的时间。

明天技师过来修理,下章手欠发错了,是最后一个防盗章。

晚安(づ ̄ 3 ̄)づ

第59章 更新(万更)

59

偷鸡不成蚀把米。梁澋就算反应再慢,到这时候也明白了。跟陆开林理论的话, 等于自取其辱, 毕竟之前是他先说话带刺儿。犹豫片刻,他转头望向程阁老, 赔着笑, 道:“阁老,原来此事另有隐情,是我失察之过, 能不能网开一面…”

程阁老摆手打断他的话, “王爷慢走, 恕不远送。”

“阁老三思。”梁湛把话接了过去,“事情闹到皇上面前, 不论有理没理,都要各大三十大板, 何苦。”

梁澋不无感激地望向梁湛。

陆开林心生笑意。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也不怕皇上降罪。”程阁老站起身来,对梁澈歉然一笑, “王爷是有事前来,可我今日无暇待客。改日我再登门赔罪。”

梁澈忙道:“阁老太客气了, 改日我再送帖子过来便是。”

程阁老笑容温和, 语气诚挚:“多谢王爷体恤。”语毕亲自送梁澈出门。

陆开林笑笑地望着梁澋。

梁澋冷声道:“端王是应我之邀过来的, 恰好去我府里商议事情,我执意让他随行。”

“我几时说过要连端王一起带走?”陆开林笑容加深,眼里的寒意也更浓, “有说废话的工夫,不如想想你那些侍卫会因你落得怎样的下场。”

梁澋一哽,快步走出门去。

梁湛对陆开林礼貌地颔首一笑,往外走的时候,似是无意地看了姜六娘一眼。

姜六娘只低头看着脚尖。

陆开林亲自带着姜六娘离开暖阁,走在路上,很随意地取出一个白瓷瓶,握在手里,低声问她:“你可明白?”

姜六娘看见白瓷瓶,似是看到生机一样,眼睛亮了亮,“这是——”

陆开林颔首,“三日后。”

姜六娘频频点头,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明白,明白…”

陆开林一笑,这才唤亲信带走姜六娘。初时听亲信说完原委,他笑得不行,却并不怀疑唐修衡这法子的效果。那厮站在人前,不说话就能把胆小的人吓得不轻,真使手段做点儿什么,没人会怀疑有诈。

梁澈离开程府之后,急匆匆来到唐府。

唐修衡在家,梁澈今日又是不问缘由就完全照他的意思行事,自然要以礼相待。

梁澈进门后,唐修衡起身行礼,“今日之事,多谢王爷出面斡旋。”

“跟我乱客气什么?”梁澈笑容灿烂,深施一礼,“出点力而已,却能帮到程阁老,这可是我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是好心,我很清楚。”

两人落座之后,唐修衡唤小厮把酒菜送来,又问梁澈:“还没顾上用饭吧?”

梁澈哈哈地笑着拍拍腹部,“还真是,今晚只顾着看戏了。你不说,真没觉得饿,你这一说,很有些饥肠辘辘。”

“料想着也是。”

“怎么样?等会儿喝几杯?”

“嗯。”唐修衡颔首应下,陪梁澈转到饭桌前落座。

席间,梁澈大快朵颐之后,说起今日的事情:“宁王纳侧妃的事情,我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确有其事?”

“应该是确有其事,只是宁王不便让外人知晓。”唐修衡颔首,“宁王只能私底下与皇上、皇后提及,毕竟,不论怎样,宫里刚少了一个人,这种事不宜声张。皇上跟皇后能答应,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也不知道皇帝是借此事发泄对德妃的怒火,还是再一次委婉地敲打梁湛。依唐修衡的猜测,应该是两者都有。安平只是个女孩子,皇帝一定会宽容相待,但梁湛不同。

梁澈也不难想到这些,与唐修衡相视一笑,“确有其事就行。依我看,宁王嘴里那个沈婉,恐怕不是等闲之辈。闹不好…”他语声低下去,似在自言自语,“是他中了美人计。”

有人想用美人计算计程阁老,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梁澋也一心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但他独独忽略了自己的处境——要知道,沈婉与姜氏姐妹可是相识已久。

区区数日光景,梁澋就对沈婉神魂颠倒,这才是真正的美人计该有的效果。

“应该是。”唐修衡不需要跟梁澈细说原委,便只是含糊其辞。他起身取来五张银票,“你今年都没吩咐我什么事,这次的事情,就送你五万两银子。你权当是我行贿,日后手里也有了拿捏我的把柄。”

“胡扯。”梁澈啼笑皆非,把唐修衡拿着银票的手打开。他能与唐家攀上关系,哪里还需要做别的工夫?这一年可不就没事求唐修衡帮忙了,“我就是再愚钝,也知道这次是你与程阁老联手,作何打算,我静观其变就是了。最要紧的是,你们俩是什么人啊?尤其程阁老,千年的狐狸都没他精。你们这种人,会留把柄给人?我不缺银子花,快收起来。”

唐修衡把银票放到他手边,“既然知道不是把柄,那更得拿着。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银子我不要,管不着你踏实不踏实。”梁湛看着唐修衡落座,打量着对方英俊的面容,不由得想到了薇珑。想到这两个人已经成亲,他就开始心急,就急着生个儿子,展望着十几年之后,把唐修衡的女儿娶回家——虽然极可能是白日梦,却真的是最让他满心愉悦的憧憬。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他连个王妃都没有,孩子就更别提了。

“不要银子,”梁澈态度诚挚地强调完,又道,“等我安排妥当,铁了心娶妻的时候,你得帮帮我。”

唐修衡不免想到了代安,又想到了因为代安一直啼笑皆非的沈笑山,心绪就变得与好友一样了。“到时候要看情形,不适合我帮衬的事,我有心无力。”万一代安对眼前这个色|胚动了真心,这厮却转头要娶别人,还想他帮忙?他不帮着沈笑山给代安出气、拆台已是不易。

“这我明白。”梁澈道,“终身大事,我自然要慎重考虑。眼下…”他吸了一口气,“我是越来越真心想娶,可是人家不肯嫁。”

唐修衡有点儿意外,扬了扬眉。

“真的。”梁澈沮丧地道,“你说我这是不是遭报应了?以前就该老老实实地等着她,是吧?”

唐修衡轻轻地笑起来,“我看像。”

送走梁澈,子时将过。阿魏把一封书信呈上,“程阁老给您的。”

这次的信件,有三页之多,是用草书写就。

程阁老把自己近日的打算、针对皇室子嗣的计划详尽告知唐修衡,询问他的意见。

程阁老也把自己一个习惯告诉了唐修衡:看人的品行,他通常是通过书信、公文、奏折;与人交谈,他最乐意以书信会友,因为见面商谈的话,他不见得能一针见血。

唐修衡莞尔。

有一种人,有着最灵敏的头脑、最善辩的口才。毋庸置疑,程阁老就是这种人,而比他头脑更快、口才更佳的,是他手里的笔。

常年累月下来,程阁老已经习惯在字里行间看人、表态,也已习惯别人在字里行间观摩他的态度。

神态、言行可以作假,落之笔端的言辞却最见人心,有些话,一个措辞不对,就能让人怀疑或窥探到居心何在。

作为一个常年只愿意与几个人说话的人,唐修衡对程阁老这习惯喜闻乐见。

他理清楚信中相关之事,提笔回信。

回到房里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路上他还在想,薇珑恐怕又要咕哝着抱怨他晚归。回到房里才知道,她根本就没回来就寝——昨晚陪太夫人在兰苑的小暖阁说话,不知不觉睡着了,太夫人担心她夜半折腾一趟着凉,便没惊动,让何妈妈传话回正房。

唐修衡听了原委,心里失笑。

回到寝室,沐浴之后,他倚着床头躺了一阵子,没有睡意,索性又起身穿戴,回到外院书房,唤门客陪自己下棋。

独自等着天亮的夜,太过漫长。

那个时不时就跟他在床上闹别扭的小东西,已经让他习惯了相拥而眠的情形。

多可怕。

她都没养成这习惯。不然怎么会没心没肺地睡在太夫人房里?

不是最计较最怕陌生的环境么?太夫人的暖阁,她才去过几次?怎么就能睡着的?

是真的与太夫人亲如母女,还是只跟他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一面下棋,他一面思忖这些,又气又笑。

翌日,皇帝在养心殿起身之后,听刘允说了梁澋、程阁老的事情。

皇帝沉默片刻,吩咐道:“唤陆开林、宁王先后过来回话。别的事情押后。”

刘允称是,吩咐下去。

皇帝坐到龙椅上,陆开林到了,把所知的事情详细告知。

女人,又是女人。近来怎么这么多关乎女人的事情?程老夫人病歪歪,宁王要娶侧妃,有人要对程阁老用美人计…

有的女人自恃过高,有的女人则是心甘情愿做别人手里的棋子。

省心的总是太少。

陆开林讲述了事情的结果:姜六娘亲口承认,是受宁王唆使做了糊涂事,好在还有良知,及时悔悟。

皇帝听了,暗暗运气。

末了,陆开林请罪:“微臣觉得事情非同小可,便将宁王请到了卫所,并将宁王府一众侍卫一并带过去。终归是以下犯上,冲撞了宁王…”

“什么冲撞不冲撞的!”皇帝恼火地摆一摆手,“难不成要看着他闹出天大的笑话?这种事,也只有锦衣卫能及时干涉。他要是敢对你心怀怨恨,真就是要不得的混帐东西!”

除了锦衣卫,任何一个衙门或官员,都不能介入皇室贵胄与朝廷大员的争端。这是皇帝给锦衣卫的一个特权。

皇帝现在最关心的是程家,“程家老太爷、老夫人,有没有为此事大发雷霆?”

陆开林道:“昨日只见到了程老夫人,瞧着她只是气色有些差。至于程老太爷,微臣不曾见到,料想他不会为这种小事大动肝火。”

“那就行。”皇帝并不担心程阁老,做首辅这些年,怎么样的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他只怕这件事成为压倒程家二老的最后一根稻草。

万一哪个气得发病一命呜呼,程阁老就要丁忧,内阁的局面就要随之更改。不论是怎样的改变,都不会是他愿意见到的情形。总不能让程阁老夺情,那会让程阁老陷入言官的诟病甚至谩骂之中。

都是先帝埋下的祸根。

文官节制武官的相关律法,惯得一些品行浮躁的文官不知天高地厚,弄得帝王、首辅、武将动辄就要挨他们的数落,没完没了。

在那帮闲人心里,全天下都欠他们的,从来不会反思自己有多招人痛恨。

这弊端一定要改。眼下看起来是初见成效,其实是因为近几年没出过引发争议的大事,平日的小打小闹,压下去自然容易。只要那种事情一出,那些最喜指点江山纸上谈兵的货色就会跳出来说个够。

在位期间,一定要实现文武并重,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也受那种罪。唯有文治武功的帝王,才是贤君,有可能成为明君。

想到武将,唐修衡的名字浮现在脑海。再过几日,唐修衡就该回朝堂行走。到时候,他得好生琢磨琢磨,让那年轻人与程阁老齐心协力,帮他如愿。

一文一武两奇才相助,不愁可喜的前景。

就这样,皇帝的思绪从眼前的乱遭事转到朝政,由恼火转为冷静。

皇帝吩咐陆开林:“这样吧,让宁王的侍卫各领二十廷杖,随后传朕口谕,命顺王与你一同处理此事,尽快给朕一个交代。他若是有意袒护宁王,就让他回府凉快去。”

陆开林恭声领命。

皇帝此刻已不想见等在外面的宁王,唤刘允去把人打发掉。

胞弟惹出了是非,还是惹到了程阁老头上,对于顺王梁潇而言,简直是惊天霹雳。

他想不通,素来对自己言听计从、言行沉稳的梁澋,怎么会忽然如疯了似的鲁莽行事。

得知皇帝的意思之后,他心绪愈发恶劣。

不了解皇帝的,一定会以为皇帝有意息事宁人;了解皇帝的,便会笃定皇帝真的恼了梁澋,连带的迁怒于他。

皇帝真正的意思是:你不好生管教胞弟,出了事就由你负责,最好是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不然你也别想逃脱干系。

这种君父之心,落在别人头上,只觉快意;落在自己头上,唯有惶惑。

在陆开林面前,梁潇特别客气。事情是由女子引起,他便建议从查证女子的底细着手。

陆开林笑着拿给他一份公文,劝他打消这心思:“昨夜,姜六娘就说了她和姜五娘、沈婉的出身,涉及的两名地方上的官员,都在编制内,前几年因为不同的原因丢官罢职,家族支离破碎。

“沈婉、姜五娘、姜六娘,这三个人名确实存在,年龄也对得上,一度下落不明也是事实。但若想要寻找她们的亲人核实,那是锦衣卫力所不能及的事,一如大海捞针,根本不能尽快交差。”

梁潇先是失望,随即听出了蹊跷:“陆大人似乎另有所指,你方才只说人名确实存在,无法寻找到亲人核实。”

陆开林颔首,“她们是否被人冒名顶替,谁也不知道。如果真是被冒名顶替,她们及亲友应该已经被灭口。的确,还可以找樊成查证此事,但是,王爷觉得有必要么?”

梁潇一时语凝,继而苦笑着摇头,“说起来是一个辞官返乡的人,但与他有牵连的人怕是不少。”

没人想让樊成回京。

在陆开林这边,是知道樊成辞官是程阁老的主意。程阁老如果想从重惩戒樊成,就不会这样行事。有些官员,公务上并没过错,只是品行不端,对这种人,适度给个教训就行。说白了,终究是给朝廷当差数年的人,没功劳也有苦劳。

在梁潇这边,是因为已经知道梁澋一心要娶的侧妃沈婉拿樊成说事——曾经住在樊家的事情,锦衣卫已经确定是谎言,以前沈婉只是偶尔去樊家走动。把樊成带回来核实这一点,樊成若是与沈婉统一口风,便是白做了工夫;若是否定沈婉的话,便是梁澋没脑子轻信于人,会让皇帝更生气。

而且,梁潇知道,樊成给梁湛办过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从本心里,他希望自己兄弟两个倒霉的时候,把别人也拉下水,而在理智上,清楚这绝对不可行。

皇帝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心思,刚一提出就会否决,并且会让他避嫌,亲自跟梁澋算账。那种后果,他承担不起。

梁潇无声地叹了口气,“最要紧的是,那是不是三个冒名顶替的女子,樊成到如今应该都没意识到。如果有这种怀疑,他根本不会收留姜氏姐妹。”

做官的,心里起了疑虑,意味的就是袖手不理,避免做冤大头的可能。只有认为真是樊家人的亲友之后,才会愿意帮衬她们,更愿意听从收买她们的人的意思,期待着自己能获得的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