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过头来,如果怀疑三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家的亲朋之后,就要担心她们攀上高枝就会翻脸不认人。谁会做亏本儿的买卖。

“没错。”陆开林颔首表示赞同,“真实来路无从查证,别的都是无用功。”

“那——”梁潇苦笑,“就照章程来,询问宁王、沈婉、姜六娘和那些侍卫。我会秉公办事。”提都没提程阁老。

陆开林一笑。

卯正,唐修衡回到内宅,估摸着太夫人已经起身,便过去请安。

太夫人满脸是笑,“薇珑刚走,特地给我和你做了早膳,等会儿赶紧回去吃。”

唐修衡颔首一笑,“昨日她歇在您房里,没给您添乱吧?”

“怎么会。”太夫人眉宇愈发舒展,“昨晚用完饭之后,她陪我在小暖阁说话,挺喜欢我存的一本食谱,说说笑笑的就到了很晚,睡在了大炕上。她身子骨单薄,我总不能把她叫起来折腾一番。”

唐修衡见母亲分外愉悦,便笑着颔首,“也是。”

太夫人笑意更浓,“这一大早,薇珑就去了小厨房,亲自做了早膳。真就像女儿似的。”显得特别欣慰,“以往总是心怀遗憾,想着你们几个有一个换成女儿就好了,眼下三个儿媳妇都这样懂事、贴心,再没有可抱怨的。”

唐修衡笑道:“如今轮到我们担心您厚此薄彼了。”

太夫人笑出声来,继而问他:“昨晚又是锦衣卫又是康王找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唐修衡把程阁老府中那档子事言简意赅地告诉了母亲,末了道:“眼下我跟程阁老算是来往不断,日后也有一些事要联手。”

太夫人神色一整,“那你可要收敛些,在程阁老面前,可不能由着性子行事。你终究是晚辈,阁老可是真正的人中龙凤,留心学习他的处世之道、为官之道。”

“我明白。”

“我能提醒你的也只有这些,至于程家,日后我不会带薇珑前去。程阁老再好,别的人不成体统,我和薇珑也犯不上去生嫌气。”太夫人道,“横竖我和薇珑掌握着分寸就是,不会无事生非地开罪人。”

“这样最是妥当。”唐修衡由衷地道,“有您当家做主,我在外面从来没有顾虑。”

太夫人听长子这样说,心里特别欣慰,“尽力而为罢了,能做的只是不给你添乱。”随后摆手撵人,“快回房用饭去。今日不是要跟薇珑一起出门相看宅子么?”

“的确是要出去。”唐修衡起身道辞。

回到正房,薇珑见到他,笑靥如花,“正心急呢,琢磨着要不要给你送去兰苑。”

“娘催着我回来的。”唐修衡去洗了洗手,转到饭桌前落座的时候,薇珑已经亲自为他摆好了早饭。

桌上摆着雪里蕻、冬笋等开胃的小菜,另有小肉包、肉末烧饼、豆腐脑和冰糖燕窝。

不用说,除了开胃的小菜,都是薇珑做的。

唐修衡先尝了一口豆腐脑,笑,“连这个都会做了?”

“是啊,听说你小时候喜欢吃,跟娘厨房里的人学的。”薇珑笑盈盈地坐在他对面,“娘有不少小吃、名菜的秘方,日后得空都要学会。”

“不错。”唐修衡又夹了一个小肉包,入口只觉面皮松软,汤汁不多不少,很是鲜美,又称赞一句,“你做面食的确有一手。”

“这也算是手艺活。”薇珑只是遗憾,“豆腐脑搭配油饼会不会更好吃一些?可惜,我还不会做油炸的面食。”

“这就挺好。”他有食欲的时候,亲人给他做什么都是美味;没食欲的时候,怎样的珍馐美馔都像白开水似的没滋没味。

薇珑支肘撑着桌子,素手托腮,笑盈盈地看他用饭。

太夫人说,最怕他懒得吃饭,最喜欢看到他大快朵颐的样子。

她也是。

唐修衡把手边的冰糖燕窝端到她面前,“别闲着,陪我吃两口。”

“这是特地给你准备的。”薇珑给他端回去,“我吃半个烧饼就行。”

“我才不吃这种东西。”唐修衡又把燕窝送回到她手边,“别罗嗦。”

“怎么不知好歹呢?”薇珑又气又笑,“你也要好生调理着。”

“不吃。味道古怪。”唐修衡道,“汤药都比这东西可口。”

“…”薇珑笑起来,“冬日里我得多看些医书,请王太医过来一趟,让他给你开些药膳的方子。”

“嗯。”

薇珑无奈。他这脾气,估计没人治得了。

“快吃。”唐修衡睨着她,“昨晚的账还没跟你算呢,居然把我晾在一边儿,睡在娘房里。”

“你不是有事情么?”薇珑道,“而且娘房里好舒服,我一觉睡到快天明的时候。”于她算是特别难得的好觉。

她今日倒的确是神采奕奕,唐修衡笑了笑,“这次就算了。”

饭后,两个人相形去了兰苑,告诉太夫人,要傍晚才能返回。

太夫人只叮嘱他们午间用饭不要将就,笑着送他们出门。

路上,唐修衡跟薇珑说了昨日的事。

薇珑听完原委,问他:“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姜六娘是不是还有用处?”

“没错。”唐修衡颔首道,“不需人提醒,顺王就会分外留意姜六娘。等到事情在皇上面前了结之后,姜六娘才会告诉顺王、宁王,她与姜五娘是梁湛的人。”

薇珑思忖片刻,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这事情一定要这么做:

梁澋与程阁老生出是非,惹得皇帝惩戒梁澋;

梁澋、梁潇在此事之后,要担心程阁老对此事耿耿于怀,从而寻机整治,双方就此结下梁子;

随后,梁潇、梁澋知道幕后的人是梁湛,愤怒之后,便会揣度梁湛的用意——是挑拨他们与程阁老生罅隙,还是蓄意打压他们兄弟二人。

而让他们最愤怒的是,梁湛一直在他们面前做好人。

在皇帝面前,他们还是会继续兄友弟恭,离开皇帝视线,则一定会下决心把梁湛除掉。

但是,这样一来…

思及此,薇珑蹙了蹙眉,“那兄弟两个设法刁难梁湛的话,梁湛一定会设法让皇上知情。如此一来,他在皇上眼里就是处于绝对的劣势,皇上对他的态度会有所缓和,慢慢的,他应该就又会成为皇上的好儿子。”

唐修衡嗯了一声,并没接话,是知道她在一面叙说一面分析。

薇珑继续道:“可是,顺王、宁王绝不会让他得势,他得势的话,他们兴许就要落入凄惨至极的处境。就算明知会惹得皇上生气,还是会处心积虑地算计梁湛——皇室子嗣会陷入明争暗斗。”得出这结论,她笑了,“到了那时候,情形已非任何人可以控制。”

唐修衡笑道:“到那时候,是三败俱伤,有人推波助澜,就能让皇上早下决心,册立储君。”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中意的储君人选,只有自己嫡出的幼子。之所以不干脆地下旨,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忧心、惧怕——他害怕自己眼睁睁地看到骨肉相残的情形,便想先给幼子找到尽心扶持的权臣、站稳脚跟,之后再下旨册封太子。

皇帝一定也害怕意外:万一他忽然重病不起,那就只能从成年的四个儿子之中挑选一个,继承皇位。他最疼爱幼子,但他也是帝王,不能意气用事。

小孩子登基的前例摆在史书里,大多数会引发祸患,不是后宫干政,便是有人谋朝篡位。哪一种情况,对于朝廷来说,都是走向灭亡的转折。

事实上,前世的皇帝就是遇到了意外,暴病而亡,之后梁湛登基、首辅远走天涯、山河陷入战乱。

虽然到最终还是五皇子登基,皇帝也算是如愿以偿,但期间太多人都付出了过于惨痛的代价,包括他自己。

皇帝的顾虑太少,不是好事,顾虑太多,也不是好事。

前生不难想见,不论程阁老、唐修衡,都跟皇帝一样,没料到梁湛有胆子弑父,便没想过建议皇帝早立储君。

今生要想得到一世的安稳,储君之事,也是重中之重。

不然的话,唐家、程家的前程还是不好说。

而要促成这件事,谈何容易。好端端提出来,皇帝便会生疑,得不偿失。

时机很重要,主张这件事的人尤其重要。

幸好程阁老在今年就意识到了梁湛其人的阴狠卑劣,也意识到了梁澋对他心存忌惮,否则昨日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是有了这些前提,程阁老才早下决心,要与唐修衡合力打造那个时机。

要到这时候,薇珑才知道,看起来琐碎纷杂的事情背后,是两个男子这般深远的考虑。

至于眼前这件事,以梁湛手里的女子为开端,以梁湛手里的女子为结束。

梁潇见到沈婉的时候,便知道梁澋为何昏了头。

沈婉当真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诗书画只是略懂皮毛,但是善歌舞。所以,就算言谈举止偶尔失了分寸,旁人也会因为她的美貌而忽略,觉得无伤大雅。

梁澋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女子:简简单单,没有心机,只会取悦男子。男子应对这种女子容易,很容易就能得到满足,不像有才情的女子,说起话来你兴许还没她有见识,会生出沮丧、自卑感。

梁澋分明是把沈婉当成了单纯柔弱的小白兔,喜欢,并且信任,压根儿不会怀疑她言行有无蹊跷、矛盾之处。

梁潇端详她片刻,一句话没说,就让锦衣卫把她带走了。

怀疑、质问甚至惩戒这女子,是梁澋的事。他自己惹出的事,理应自己承担后果。

更何况这种女子最爱诉委屈告状,说话多了,她抠字眼说他看中了她的美貌的事儿都可能做得出。

那种让他反胃的事,能免则免。

随后,他见的人是姜六娘。

那个千娇百媚的刚走,这一个站在他面前,并没给他略逊一筹的感觉。

这女子有才情,便因此有了独有的韵味。有的人的书卷气,会让别人取笑书呆子,有的人的书卷气,则是无形的光华。

姜六娘便是这种人。

锦衣卫都不曾对姜六娘用刑,梁潇自然不会在人家的地盘唤人动刑,从头到尾都是态度温和地询问。

姜六娘已不似昨日那样慌乱、恐惧,一直平静而镇定地答话。

梁潇问了半晌,她都没有改口的意思,咬定是梁澋唆使她陷害程家人。

梁潇无奈,委婉地威胁道:“那些刑罚,我不想用在你一个弱女子身上。确定没有别的说法了?”

“没有。”姜六娘垂眸道,“不论怎么说,都是受皇室子嗣唆使。用刑的话,总能找到自尽的机会吧?”在有些人面前,她自知连死的机会都没有,幸好,那种人是极少数。

梁潇凝视着她,心头一动,语气愈发温和:“不论怎么说,你都让我明白,宁王做了一件糊涂事。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愿意答谢你。你不要害怕,眼下是迷途知返,相信没人会刁难你。”

“多谢王爷开恩。”姜六娘面色平静,心想,我到底是死是活,真不是你说了算的事儿。

翌日,梁潇说服梁澋,兄弟二人一同上了请罪折子。

梁潇对这件事的建议是:梁澋登门给程阁老赔礼,随后闭门思过半年。

梁澋自然也是这样的态度。

皇帝想了想,对梁澋道:“你还愿意迎娶那个侧妃的话,朕不会反对,只是要到明年再说。这两日先去程府赔礼,程阁老真的释怀之后,你去护国寺思过。寺里清净,又有高僧,你安心住上几个月,回来之后,性子会沉稳些。”

居然把人打发到寺庙去思过。

梁潇、梁澋心头惊诧,面上却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叩谢皇帝开恩。

皇帝叮嘱道:“那件混帐事,不得声张。关乎皇家、首辅的颜面,你们丢得起那个人,朕也奉陪不起。宁王是办差不力,在朕面前言行不当,才去护国寺反省。记住没有?”

兄弟二人齐声称是。

皇帝的发落还没完:“宁王府里的侍卫不知深浅,领了廷杖的那些,朕要安排人另行安置他们。宁王就别惦记他们了,日后少养那样杂七杂八的人在府里。退下。”

梁澋面色已经有些发白,低声领命。

这就是开罪程家的下场。

在皇帝心里,他们兄弟绑一起,恐怕都没有程阁老的分量重。

遇见这样一个偏袒臣子的父皇,真就是命。

梁澋走出养心殿的时候,分外颓丧。

对于梁潇来说,这件事还没完,他继续道:“相关的那名女子,儿臣会让她守口如瓶。到底是迷途知返,没让程阁老因为这等可笑的事卷入是非,换个人便不好说了。儿臣只是不知如何安置,是流放,或安排到皇家庄园服役,还是从宽处置,给她安排个去处?”

“让开林看着办吧。”皇帝并不相信梁潇有那么好心,事情关乎自己和胞弟,任谁都不会善待给胞弟拆台的女子,“开林从不是刁难女子的做派,此事由他安排,你只管放心。”

“…父皇圣明,儿臣遵命。”

在皇帝心里,长子不如锦衣卫指挥使可信、牢靠。

到了这个地步,他没办法不怨皇帝。对女儿那么宽和,对儿子怎么就那样严苛?庶出的儿子就该被这样嫌弃?寻常门第都不会这样打压庶子。

梁潇心说既然如此,您当初为何要让嫔妃生下儿子?

皇帝也清楚,成年的几个儿子都怨恨自己,遇到事情被他责罚的时候,恨得尤其厉害。

只是,他有什么法子。

身为帝王,没有儿子是罪过。若是登基三年还没子嗣出生,会被人絮叨死。

他也疼爱过几个儿子,只是他们不愿意记得。到了近几年,一个个的明里暗里结交官员,与各自的母妃一唱一和地跟他讨差事、要好处,通过得到的这些,结交臣子、寻找谋士。

那些就算他们不要,他也会给,问题在于他们太心急。

寒心、失望是相互的。

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程家人坐在家里,梁澋带人找了过去,别说是胡说八道,就算确有其事,他也会这样惩戒梁澋。

活该。

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为了个女子去惹他倚重的臣子,失心疯了不成?想让他丢脸,也不是这么个路数。

转过天来,梁潇给陆开林送去一份厚礼,恳求对方通融一下,让他见一见将要离京的姜六娘。

陆开林婉言推辞几句,见他的态度分外诚恳,便顺势答应下来。

梁潇要问什么,姜六娘会如何回答,陆开林不需听就知道。

梁潇离开的时候,脸色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

翌日,陆开林去找唐修衡喝酒的路上,听说了一件趣事:贵妃和梁潇一同去了端王府,命人搜查各处。

他们要找的人是姜五娘,而且也如愿找到了人。

陆开林笑得分外愉悦。

梁湛苦果自尝的日子已经开始。

第60章 更新(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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