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种男子,最清醒、最冷静的时候说的一句情话,分量要重过意乱情迷时的百千句。

去兰苑的路上,唐修衡跟薇珑说了针对外院的一些调整和安排。

薇珑双手赞成,看着他的眼神,温柔似水。

不论她是对是错,他给予包容、迁就的时候,都会让她觉得特别甜蜜。

她就是没来由地认为,这才是爱和宠溺。

而唐修衡每每看到她这样开心、满足的时候,就是他最欢悦、欣慰的时候。

小妮子要的从来不多,不黏人,不需娇惯,些许的让步就能让她绽放欢颜。

她需要他的让步,对他自己又何尝没好处——会与至亲一点点亲近起来,例如母亲,例如日后与手足的相处模式会有所改善。

那本就是他该尽力去做的,却一直拖着。眼下她对他在家里的行径、习惯诸多不满,不满之处正是他的责任,变相的逼着他尽快着手。

换个人或换一件事,他绝对不肯。但对这个最爱的人,对关乎亲情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甘愿。

她让他变得更好,也让家变得更温暖。

所以他爱,深爱。

到了兰苑,用饭之前,一家人坐在东次间说话的时候,唐修衡把交代给二弟的事情说了,太夫人欣慰之至,频频笑着点头,“好啊,好啊,这样再好不过。你们同心协力,各司其职,唐家便可保住现有的一切。”

唐修徽和唐修衍则眼巴巴地望向唐修衡,异口同声:“那我呢?”

唐修衡一笑,对唐修徽道:“我正在整理手里产业的账务,理清楚之后,要交给你帮我打理——交给你的是大部分,剩余的不方便过府里的账,牵涉到我与一些封疆大吏在钱财上的往来。”

“我明白。”唐修徽只是眼含喜悦与忐忑地道,“哥,我真的行么?”

“自然,你很有些经商的脑子。”

唐修徽喜色更浓,“你真觉得我行?”

“废话。”

唐修徽重重点头,“那就行!”

旁人都因为他先后三个提问笑了起来。

唐修衍则站起身来,“哥,那我呢?”

“你…”唐修衡摸了摸下巴,“你先帮着你二哥三哥打理家事,历练两年,闲时还要用心习文练武。你也不轻松。”

“…”唐修衍沮丧地坐回到椅子上,“真是的,当老小就这点儿讨厌!”活脱脱一个委屈的小孩子。

众人又笑了起来。

唐修衍继续抱怨:“习文练武什么的,你又不肯教我,哪儿还有精进的余地?”说着没好气地瞥了唐修徽一眼,“你教过三哥三五招,他就用了这么多年,哪次我跟他打架都打不过他,明明比他底子好…哪儿有这么当大哥的?”

他说的是实情。唐修徽小时候不喜习武,唐修衡却怕他在外面吃亏,就点拨了一番,让他把几个招式练得纯熟,这样一来,寻常的麻烦都可以应付过去。

太夫人已是笑不可支,“这孩子,陈年旧账也好意思翻出来。”

唐修衡也被引得笑起来,对四弟道:“谁不肯教你了?你看我得空的时候找我不就得了?”

“这可是你说的,大伙儿也都听到了。”唐修衍立时眉飞色舞起来,“先把你那些藏书让我看看,我选几本用心学。”

唐修衡笑着颔首,“行啊。”

“还有。”唐修衍眼神诚挚地望向薇珑,“大嫂,来年你要是再帮人建园子的话,也带上我吧?别的我不行,打打下手总成吧?”

薇珑看了太夫人一眼,“只要娘答应,我高兴还来不及。”

“娘有什么不答应的?”唐修衍望向母亲,“是吧,娘?”

“也好。”太夫人笑眯眯地道,“只有一点,不准给你大嫂添乱。”

“这是自然。”唐修衍起身给婆媳两个行礼,“多谢娘和大嫂。”又给唐修衡拱手一礼,“多谢大哥。”

那分外喜悦的样子,似是一个笑容飞扬的小孩子,让众人都会心一笑。

用饭期间,兄弟四个一桌,婆媳四个一桌。

唐家并不兴食不言的规矩。在太夫人看来,席间就该是说说笑笑的情形。

这一次,兄弟四个说起了庶务、习文练武相关等话题,热热闹闹的。

那一边的婆媳四个,则说着家长里短。

二夫人和三夫人看得出,唐修衡今日是真的心绪愉悦,以往笼罩在心头的紧张畏惧消散大半,言行便恢复了几分平时的活泼。

饭后,兄弟四个、妯娌三个又陪着太夫人说了一阵子话,相继道辞回房。

太夫人去往里间的时候,笑着叹息:“今日是我过得最舒心的一日,比修衡与薇珑成亲时还要高兴。”

何妈妈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日后这种日子还长着。”

“这倒是。”太夫人仔细品一品长子长媳近来那些循序渐进的变化,眉宇更为舒展。

有这感觉的,还有薇珑。

回到家里,沐浴的时候,在帘子外伺候的涵秋把周夫人、程夫人相见的情形娓娓道来。

周家那名小厮,是吴槐一早安排在周府的眼线。如今薇珑轻易不会用他,因为大多数事情其实已无必要,今日是破例为之。

你知道一双人分明是天造地设,却偏生不能在一起,又对不能相守的痛苦感同身受,这些引发的对原由的好奇,没办法控制。

听完原委,薇珑当然找到了症结。

歇下之后,她与唐修衡提了提这件事,是为着问他:“程老太爷能做出的见不得光的事,会是哪一种呢?”

“这我可不知道,更猜不出。”唐修衡笑道,“程阁老年轻的时候,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就算程老太爷没有善后的能力,阁老也能让牵涉其中的人闭口不谈,不然的话,济南廖家早就把那件事公之于众了。”

薇珑叹了口气,“我也明白,就是还心存幻想,以为你或许猜得出。”

“只是猜测的话,也容易。”唐修衡把玩着她的长发,“官员能触犯刑罚的事情就那么几种。”

“倒也是。”薇珑很快释然,“往简单里说,不过是一个犯了罪的爹坑了自己长子的事儿。算了。”

“明白就好。”那种憾事,只能局中人自己去面对。

“对了,我跟周夫人约好了,明日在梅花阁见面。”薇珑告诉他自己的安排,“想跟她说说话,若是可能,请她点拨我的棋艺。跟娘说了,娘也准了。”

唐修衡颔首,“嗯,听阿魏说了,已经给你安排了人手。”略停了停,道,“青山那个人,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

唐修衡继续道:“他已经进京,在端王府住下,只是遮人耳目,寻常人不知情。”

薇珑思忖着这个人的出现会引发的一系列事情,忙问他:“这件事,我是不是有必要跟周夫人提一提?在我看来,周夫人对他应该是憎恶之至。别的事情,她懒得理会,但对这个人,她怕是会毫不手软,只要有机会,就想把他置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困境。”

“我已经跟程阁老提了这件事,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周家。”

“那,这样吧,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妥当的说法,要是有,就跟周夫人提一提;要是没有,你再着手。”薇珑柔声解释,“这种事,知情的人越少越好,我当面告知的话,不论是什么方式,都比你安排人传递消息更妥当。我相信,周夫人知情之后,会愿意按照你的打算行事,有所作为的话,也是帮忙踩一脚而已。她若不知情,说不定就会有激进之举,你还要为此费很多心思。”

“有道理。”唐修衡并不反对,只是叮嘱她,“正如你说的,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没有就算了。适得其反的话,你会因此事平添纷扰,那是我最担心的事。”

“我晓得。”薇珑笑着亲了亲他的唇,“周夫人一定也明白,任何人的惩戒,就算手段再残酷,都比不得皇上的亲口发落。”

这世道之下,只有皇帝亲自处决的人,才是真的死透了,再没人敢做文章。

唐修衡笑着啄了啄她的唇,“的确是。”

“这次我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帮帮你。”薇珑语声更为柔软,“你应付我就挺费力的吧?我总得有点儿良心,能让你在别的事情上省点儿力气就最好了。”

“费力?”唐修衡轻笑出声,“你指什么?”

“…”薇珑失笑,语凝。跟这厮说话,一不留神就能让他逮住机会揶揄、打趣。

“从没有过费力的感觉。”他低头索吻。

“那你到底让不让人有点儿良心啊?”薇珑别开脸,笑问他。

“怎么不让,前提是照顾好自己。”他说。

薇珑欣然一笑,“我会的。”随后翻身坐到他身上,低头去吻他,一语双关,“我会量力而为。”

唐修衡展臂环住她,心头无尽欢喜,“真是稀奇,不抱怨累了?”

薇珑轻笑,“你不是说我气色很好么?”

“这绝对是。”

“所以,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薇珑的手起落间,挑开他的衣带,“说起来,你这两日怎么这么高兴?”

唐修衡就笑,“我又不是每一日都受心疾所扰。”

“那多好。”薇珑特别开心,低下头去,一下一下地吻他,享有美味一般,要将他吃掉一般。

端王府。

梁湛与商陆相对饮酒。

梁湛道:“先生现在知道我深陷困境。若是另寻去处,我不怪你。”

商陆一笑,“若要另寻去处,便不会进京之后直奔端王府。”

“既然如此,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梁湛道,“我必须尽快走出困境,越快越好。还请先生帮我。”

商陆问道:“王爷想用哪种手段?”

梁湛一字一顿地道:“不择手段,只要能够如愿。”

商陆满意地笑了,“我会倾尽全力。”

他们无从想象,就是从此刻起,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已经向他们张开。

要断他们的前程,更要取他们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的时候我个人是挺开心的,以至于觉得开车都会影响氛围,你们有同感吗?

^_^晚安,明儿继续如胶似漆哈

第69章 更新(单更)

69

状元楼。

依然是上次的雅间,周夫人推开房门, 缓步而入。

早间的光线带着几分朦胧。室内暖如春日。

她进门的时候, 程阁老恰好沏好了一壶明前龙井。

听得脚步声,他回眸一笑, 示意她落座, 继而斟茶,再将茶盏送到她手里。

周夫人和声道谢。

程阁老落座之后,直言道:“这次请你过来, 是为一件事。这件事, 我必须要当面告知于你。”

周夫人颔首一笑, “你只管说。”

“有一位友人,前两日给我的信件之中, 提到了一个人:商陆。”程阁老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她的神色, “商陆现在的栖身之处,是端王府。不出所料的话,他会成为端王手里的利器。我那位友人, 资质非凡,他与我特地提及的人, 我不敢马虎, 便试图着手查一查商陆的底细, 去了城外寺庙,见了见前锦衣卫指挥使。我心里真是很惭愧,对你家里的事情, 所知甚少,有耳闻的,也不敢确定。”

周夫人敛目沉思片刻,语气虽平静,却透着寒意,“如果不是同名同姓的话,那个人,是长姐在世时的意中人。这些年,若说我还有念想,便是用最残酷的手段将他处死。”她闭了闭眼,转头看住程阁老,言语间的寒意消散,“你和你的友人,作何打算?”

“借今上之手,将他处死。”程阁老如实相告,“只是,需要等一段时间。”

“…”周夫人垂眸看着脚尖,半晌才道,“你赞同?”

“是,我赞同。”

“那就好。”周夫人的视线再度投向他,“这件事,听你们的。”

程阁老并没因此生出愉悦,面色反倒愈发凝重,“商陆有些真才实学,端王现在又十分器重他,定会竭力将他推上仕途。而我与友人,在一些有必要的时候,会暗中帮衬端王。”

听到这儿,周夫人笑了,“你的友人,是不是唐意航?”

程阁老讶然,“你怎么会知道?”

周夫人笑意更浓,“是他的话,我就真的放心了。”她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之后才回答他的问题,“你太了解唐意航,唐意航一定也很了解你——你们不做友人的话,实在是一桩憾事。况且,放眼天下,能让你视为友人甚至知己的,怕也只他一个。”

程阁老闻言笑开来,“的确如此。任谁说我自恃过高也罢,恃才傲物也罢,我认可的人,真就只有一个唐意航。可惜,他之于我们,是小一辈人,若是同辈就好了。”

周夫人打趣他:“你还是不要可惜的好。真让你如愿的话,连中三元的人可就说不准是谁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程阁老笑容洒脱,“若是在学问上略逊他一筹,我喜闻乐见。”

“如今也不晚。”周夫人语气柔和,“那个年轻人,杀戮、残酷都有,独独没做过亏心事。以前我就想着,你们齐心协力的话,定能帮今上打造出一个盛世。眼下你们已然如此,我真是特别为你们庆幸。”

“我又何尝不庆幸。”程阁老眉宇舒展开来,“实不相瞒,我与他一直都是通信来往,但是真的是字如其人。”停了停,强调道,“他唐意航真是字如其人、人如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闹别扭、耍性子,但那头脑,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真是望尘莫及,到现在,越来越熟稔,感触则是如今的我都要对他的头脑望尘莫及。就是脾气不好,不定何时就会闹脾气。”

周夫人轻笑出声。大名鼎鼎的唐意航、唐元帅、唐将军,在他程阁老的口中,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才学又爱闹孩子脾气的人。

“笑什么?”程阁老问道。

“没什么。”周夫人由衷地道,“生于这样一个年代,我很荣幸。相信多少人都跟我一样庆幸——跟两位奇才共存于世,以你们为荣。”

程阁老笑着摇了摇头,“该引以为荣的,始终都该是唐意航那种人。没有将士舍生忘死,哪有我们的富贵安稳,哪有如今的太平。他回到京城,工于权谋,行事不留把柄,更能让我在文墨间折服,但我却不能代替他征战沙场。”他端起茶盏,与周夫人碰了碰杯,“敬将士。”

“敬将士。”周夫人由衷附和。

放下茶盏,程阁老问道:“你与黎郡主——心结是不是解开了大半?”

“这是自然。”周夫人笑道,“不然我怎么可能对她的夫君赞誉有加。”

“这再好不过。”程阁老温声道,“清音的事情,若是有必要的话,过三五个月,不妨让我向唐意航求个人情…”

“不必。”周夫人摆一摆手,态度诚挚,“眼下我也看得出,若是我请求黎郡主网开一面的话,她多半会同意。但是不能那么做,清音的症结在心里,不是如今的处境。她何时想清楚,何时再悄无声息地让她还俗,给她找个人家吧。”她对他感激地一笑,“我知道你是好意,你也不要说我心狠。比之漫漫余生,多几年清净、反思的时间未尝不是好事。”

程阁老敛目斟酌片刻,颔首一笑,“明白了。”

周夫人道:“跟我说说你们的打算吧。我心里有数的话,日后也省得黎郡主再费心思把这些事一点点透露给我。”

程阁老有点儿意外,“你对郡主倒是格外不同。”

“自然不同。”周夫人笑道,“如果不是她恩怨分明,你以为益安娶了锦绣,就有安生日子可过?我那双混帐儿女做的糊涂事,非你可以想见。不是她一事归一事,命人尽心照顾清音,眼下清音怕是早已入土为安。人得知足。”

“…”程阁老微微蹙眉,“还是说正事吧。”虽然周益安已经成了他的女婿,但是,只要涉及她儿女的话题,都会让他心里不舒服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