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颔首一笑,“我洗耳恭听。”

翌日一早,唐修衡起身时,薇珑也随着起身穿衣。

“你要做什么?”唐修衡不明所以,“我是要去上大早朝。”提醒她时辰。

“知道。”薇珑继续穿衣,“陪你吃点儿东西,送送你。”

唐修衡扬眉。心说这是不是提醒他,日后可以更恣意些?——她这样子,分明是没被累着。

薇珑留意到他的眼神,失笑,“回来再睡个回笼觉就是了,你少管我。就是要送你。”

“这大冬天的…”

“大半夜的时候,你闹起来不也是毫不手软么?”薇珑推他,“快去洗漱。”

唐修衡逸出清朗的笑声,顺势转去洗漱。

一起用过饭,薇珑遣了丫鬟,独自送唐修衡到垂花门。

路上,唐修衡关切地问:“冷不冷?”

“问这个做什么?”薇珑笑道,“你每日都是这样过的,我只是偶尔送你出门。”

“你跟我又不一样。”唐修衡将她的小手纳入掌中,“我有我的差事,你有你的分内事。”

薇珑笑着挠了挠他的手心,“那我尽力做好分内事。”嫁人之后,才特别清楚地意识到内宅外院是相连的,哪一方面出岔子都不行。

“明白就好,千万不要小看了自己的分量。”唐修衡委婉地道,“作战时,如果军需粮草不足,我和将士就没办法全力以赴,因为全力以赴之后也不见得有好结果。这在家的日子也是一样,你和娘、三个弟弟不帮我把家照看好的话,我心里总是没底。”

“嗯,我明白了。”薇珑用力点了点头,又看住他,“现在呢?现在可有不放心之处?”

“没有。”唐修衡笑意温柔,“现在是我心里最踏实的时候。”至亲、妻子都在帮他,一丝的后顾之忧都没有。

薇珑绽放出喜悦的笑容,“那我也就踏实了。”顿了顿,又问他,“依你看,我是不是该晚两年再主持中馈?”他是做儿子的,会更了解太夫人的性情、喜好。

“可以的话,还是早一些吧。”唐修衡柔声道,“娘很多地方与寻常的命妇相同,但很多地方却与寻常的命妇格格不入。她其实喜欢清静、简单些的日子,以前也不是不能让二弟妹三弟妹打理家事,只是因为不放心,现在盼着你早些主持中馈,是相信你能把家里家外打理好。”

“是真的么?”薇珑有些怀疑,“我是担心…娘不主持中馈之后,会寂寞。”

“不会。”唐修衡解释道,“不论是小时候还是如今,娘最舒心的时候,都是写写画画的时候。唐家一度数年间风雨飘摇,娘只是不得不出面主事,并且显得格外强悍,而越是这种人,通常越是不喜纷争——脾气、火气往往是因为不耐烦。”

薇珑敛目沉思,觉得他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嗯,我记住了。不过,日后还是要探探娘的口风。我真是不觉得你很了解娘。”

唐修衡笑,笑得有几分失落,“是,我其实是个不孝子。”

“瞧你说的。”薇珑挽住他的手臂,“寂寥的岁月,你我最是清楚,排遣寂寥的事由,因人而异。我总要细品品,怎样的日子对娘来说才是更合适的。写写画画终究是太单调,又不是每日都有兴头。”

唐修衡想了想,“也是。”他握着薇珑的手更用力了一些,“这些我实在是比不得你。”

薇珑就仰了脸笑,“我家侯爷可是做大事的人,这等小事,自然要交给我来做。”

唐修衡忍俊不禁,“我家薇珑每日必做的一件事,是要捧夸我一番。”

薇珑笑容里有了几许自豪,“那是,只有我才知道你有多好啊。”

“是么?”唐修衡侧头凝视着她,“有多好?什么时候最好?”

薇珑对上他视线,因着他戏谑的眼神,实在是没法儿往好处想,不由恨恨地掐了他一下。

唐修衡朗声笑起来。

薇珑拿他没辙,也笑起来,过了片刻,说起正事:“依我看,周夫人应该已经知情。我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样的事,程阁老就算再犯难,也会如实相告,毕竟,关乎着周夫人的伤心事。你跟他提及的人,他不可能不重视,只要重视,便会彻查。”

眼睁睁看着意中人后知后觉的事情,她相信程阁老做不出,若是做得出,那大概就不是真正的喜欢——真正的喜欢,不会是“怕你难过所以我要隐瞒你”的情形——这种情形,不同于善意的隐瞒或谎言,“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我提及这件事,周夫人兴许就会另有打算。如果预料成真,那么,”薇珑认真地看住唐修衡,“她说的事情,只要合理,我就会帮她,只要她需要。”

唐修衡到这时候才知道,隔辈的两个女子,已经生出友情。他并不意外,反倒因此平添喜悦,“只要你觉得吃力的事,便告诉我,我会帮你们。”

“嗯!”薇珑笑着点头,看着他的眼神里,有着无尽的柔情。

将到垂花门,唐修衡停下脚步,很有些依依不舍,“回去吧。”

薇珑则在此刻想到一件事:“说起来,青山——也就是商陆,我一点点印象也无,可你却从很早就关注他,并且针对他设下了这个局,因何而起?”

“不过是一个该死的人,你不需要了解更多。”

“可我想知道。”薇珑摇着他的手,跟他撒娇,“告诉我,好不好?”

唐修衡转头望向别处,“这个人让我厌恶。”

“才怪。”薇珑微微撇嘴,让他憎恶的有贪赃枉法行径的,她在前世都知道,但对商陆其人毫无印象,这意味的是——“这个人…与我和爹爹或唐家有关,是不是?他做过怎样卑劣的事?”

不是做过至为卑劣的事,没有人能让唐修衡忍下怒火、设一个时间久远的局。

“…”唐修衡吸了口气,“我牙疼。”

薇珑不满地抿了抿唇,“真烦人,告诉我又怎么了?又不是不报答你。”

“哦?”唐修衡眸子亮晶晶的,“今晚报答?”

“…”这个没正形的!好欠打。薇珑腹诽着。

作者有话要说:薇珑:原来我是嫁了个流氓╮(╯▽╰)╭要以身相许才能知道一些事儿。

唐修衡:其实吧…以身相许我也不会告诉你实话。

蠢作者:下一章小天使是可以了解实情的。

秀恩爱的时候吧,时间线走的就慢。

开车的事儿吧,我认真考虑了,也做功课了,下章来!到时候可别忘了夸夸我O(∩_∩)O哈哈~

么么扎,爱你们~晚安

第70章 更新(三更)

70

上午,薇珑与周夫人如约到了梅花阁。

涵秋奉上茶点, 给薇珑的是六安瓜片, 给周夫人的是顶级毛尖。

薇珑笑着解释道:“家父新得的毛尖,分了我一些。上次夫人说喝着毛尖不错, 这次涵秋就带来了。”

“你们真是太周到了。”周夫人笑着对主仆两个道谢, 又问薇珑,“郡主似乎喜欢这六安瓜片?”

“是啊。”薇珑笑着点头。其实在家的时候,是六安瓜片、大红袍都可以, 在外则只喝六安瓜片, 大红袍都给唐修衡存着了。

周夫人颔首道:“日后得了新鲜的, 便给郡主送到府上。”她们两个,会在不少场合碰面, 但不可能相互串门,起码近几年不行。

“那可要多谢您了。”薇珑道谢之后, 唤涵秋去取棋具,“今日您也看看我的棋艺到底有多差劲。”

周夫人被她引得笑起来,“以往听过一些传言, 一直以为你是故意的。”

“哪儿啊,是真的不善此道。”

“可是, 与你谈起棋经的时候, 你说的头头是道。”

薇珑也笑起来, “谁与我谈及音律的时候,我也能滔滔不绝,可琴艺就跟没学过一样, 别的就更不许说了——只会纸上谈兵。”

“你这个孩子,实在是有趣。”周夫人笑道,“唐太夫人真是有福气。”

“您这是抬举我。”薇珑语气真诚,“怎么样的人,到了您和我婆婆跟前,只要是投缘的,没优点都能找出优点来。”这是心里话。两位长辈这一点,是她应该学习的处世之道。

“是王爷教女有方。”周夫人笑容里有了几分怅惘,“周家就不行,不知道怎么会是那样一个门风,唉——先前是我的儿女,如今是二房的素音。幸好分家了,不然连个清净都躲不成。”

听周夫人提起,薇珑才想到了周素音,“周二小姐最近怎样?”

“病了几日,要我派人请个医术好的太医。现在又开始四处走动了,花蝴蝶似的。”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不让您管的,就随她去。”薇珑也只能说这种场面话。她性情里有极为冷漠的一面,对一些人的遭遇全无感触,听听就算。除了招人忌恨的权臣、镇守边关的将士,谁的苦不是自己一步步找来的?她觉得前世的自己都如此,何况别人。

“这是自然。”周夫人道,“我在周家人眼里,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现在只求个清净,已算仁慈。”停一停,她笑着岔开话题,“不说这些,说说你吧,出嫁之后,过得可还好?——一直都没郑重地问你一声。”

“很好。”薇珑如实道,“您也知道,王府只我和家父两个人,我其实特别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唐家恰好人比较多,平日对我也是处处忍让。”

“好都是相互的。”周夫人道,“有些事情,就要图个和气,有些事情,就要坚持己见。你是唐家的宗妇,往后很多年,都要你和侯爷当家做主,有你自己固有的一些规矩,平日行事会更得心应手。若是相反,你可是很多年都要或轻或重地为难。”

薇珑听得出,周夫人这是很真诚的给她意见,认真地点一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愿我能做到。”

“有什么做不到的?”周夫人笑道,“到何时,你是唐夫人的同时,还是黎郡主——皇上都很宠爱的黎郡主。更何况,你又不是不讲理的性子,又是只给下人立规矩。”

薇珑眼里有了笑意,“嗯,该摆谱的时候就得摆谱,我明白的。”

涵秋取来棋具,摆好棋盘,把两个棋子罐分别放到两人手边。

周夫人抬手示意,“你先请,我现在真是很想见识见识你所谓拙劣的棋艺。”

薇珑笑着点头,率先落子。

涵秋给二人续了茶,把温茶的木桶放在薇珑身边,便与服侍在门口的荷风对了个眼色,禀明薇珑,退了出去。

两位夫人在这里碰头,便是有事情商谈,下人不便在场。

开局期间的每一步棋,不论哪种局面,薇珑都能应对自如。她缺乏的是中后期的注意力、耐心和对棋局的揣摩。

周夫人落子速度很慢,一面下棋一面主动说起商陆的事情:“这两日,我听说了一件事,关乎端王的一个门客。他叫商陆。不论是平南王府还是唐府,还是你身在锦衣卫的表哥,都是消息分外灵通,想来你也有耳闻吧?”

“对。”薇珑前一刻还在斟酌着如何说起,此刻对方主动提及,不由松了一口气,“端王府与平南王府的过节,您也清楚,我不得不让人留心。”

“说起来,商陆是我一位故人。”周夫人直言不讳,“我姐姐在世的时候,有过一个意中人,就是他。最终我姐姐自尽——不,对外说是病故,也是因他而起。”

薇珑当然不能说已经知道这些,便只问自己不清楚的,“但是,这个人以前算是名不见经传吧?”言下之意是,当年京城的廖大小姐怎么会与一个无名小卒私底下生出情分。

“这怎么说呢?”周夫人道,“商陆原本是要走仕途考取功名。他十几岁的时候,还没想好从文从武,后来的几年家道中落,有孝在身,不能下场考试。

“平心而论,他有真才实学,在当时小有名气,昔年的首辅都很欣赏他的文采。

“后来,他与我姐姐的事情一波三折,他没有信守诺言,想走捷径,我忍无可忍,断了他的捷径,为的是让他娶我姐姐,可他仍是不肯,再加上一些别的是非…他留下一封书信,离开了京城。

“——说起来也就是这几句话的事情而已,细节我就不说了,你听了也是膈应。

“他是悄无声息地离去,后来有程阁老的连中三元,还有令尊等人大放异彩,便没人再在意他这个人了。

“他在学子士林之中,不过一颗石子落入湖心,没人会总记着他那点儿涟漪。除了我。”

“原来如此。”薇珑到这时才知道,当年周夫人为姐姐付出的,不只是她听说的那些。

亲情,这两个字,是那么重,那么浓。

可是,昔年的少女为了亲情付出了那么多,付出了一生的前程,也没得到该有的回报。哪怕点滴。

这尘世有时候真是毫无公平可言。

周夫人道:“日后关乎商陆的事情,其实也就是关乎你家侯爷为端王布局的事情。我会不遗余力地帮衬侯爷,让那畜生得到该有的报应。我这一生,始终解不开的心结,就是商陆和我姐姐。”

薇珑看着周夫人,发现她此刻的眼神分外冰冷,透着恨意,眸子真的像是冬夜里的寒星,“对,我今日其实也正想跟您说说这件事。您若是信得过我,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毕竟,我帮您就是在帮我自己。”

“我晓得。”周夫人啜了口茶,再抬眼时,目光恢复了惯有的温和、平静,“利用这一颗棋子扳倒端王,皇室就平静了,我们也就清净了。”

不然的话,程阁老与唐修衡始终都要防范着一个皇室子嗣暗下毒手,他们哪一个出事,朝廷都会面临一番惊涛骇浪。

不要说眼下两个男子已经联手,便只是冷眼旁观、素不相识的局外人,也不愿意看到忠臣良将出闪失。

薇珑会心一笑,敛目看棋局,看了片刻,第一反应是抬手,想把自己这边的几颗棋子摆成一排,手抬起的时候,也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这可是与周夫人下棋呢,不是让她归置棋子。

收回手,她试着凝神揣摩局面,看到的却是自己的漏洞,这一局一定会输。注定会输,那就不如输的快一些了。她手里的棋子慢慢落下。

周夫人轻咳一声。

薇珑抬眼看她。

周夫人已是忍俊不禁,方才所见,让她觉得薇珑像是一只毛躁的小猫——真是奇了,平时明明是那样柔和沉静的言行,“哪有你这样的,只看自己的漏洞,不找我这儿的过失。再有,就算是输,你也要输得漂亮点儿吧?眼下不正是爱美的年纪么?样貌、行径都要漂漂亮亮的才是。”

薇珑汗颜。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和意图,周夫人都看出来了。

“慢慢来,下棋可不是着急的事情,一盘棋琢磨半日的时候都很多。”周夫人笑道。

“好啊。”薇珑道,“您今日还有别的事情么?我想请您在这儿用午膳。下午我也没别的事。”

“荣幸之至。”周夫人道,“我每日其实都很清闲,陪你在这儿耗一整日都行。你呢,不要着急,专心点儿。”

薇珑欣然点头,“好。”

周夫人不解地道:“你最擅长的可是造园,那是最磨人性子的事儿,下棋怎么会一点儿耐心都没有呢?”

薇珑挠了挠眉心,“其实我不是有耐心的人,偶尔真是毛毛躁躁的,恨不得想到什么就立刻如愿,不能如愿就会闹脾气耍性子。真像您以为的那样,以前就不会有工匠被我气得嚎啕大哭了。”

周夫人笑出声来,“也是。”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心里有些怅然。如果自己的女儿也是这样该多好?坦率、真诚、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又聪慧流转,晓得轻重。这只能归功于平南王教女有方,而那是她此生做不到的事情了。

清音这一生,就算能想通别的事情,也绝不会原谅她。不能原谅她的心狠。

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傍晚,薇珑回到唐府。

唐修衡已经换了衣服,瞧见她,有些意外,“真是,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怎么了?”薇珑笑问,“是回来早了还是晚了?”

“当然是早了,我本来打算去接你。”唐修衡悻悻的道,“车都备好了。”如果去接她,她一定会特别开心,看到她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儿的心愿落空,真让他很扫兴。

薇珑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只一听就特别高兴。”又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唇角。

唐修衡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掐了掐她的小细腰,“快去换衣服,我们去给娘请安。”

“嗯。”

一如昨日,晚间一家人在欢声笑语间吃完饭,随后陪着太夫人闲话家常。太夫人瞧着时间不早了,端茶让儿子、儿媳各回各房。

歇下之后,唐修衡问薇珑:“去了一整日,你跟周夫人有那么多话可说?”

“是请周夫人指点我的棋艺,嗯,这么说也不对,是请她帮我改改走神之类的小毛病。”薇珑笑容愉悦,“周夫人棋艺高超,我看啊,不输你和爹爹。”那是一个真正的才女。

“那是自然。”唐修衡刮了刮她的鼻尖,“女子的才情,不见得输于男子,只是被深宅大院耽搁了。怎么样?你觉着能改么?”

“我觉得应该可以。”薇珑喜滋滋地道,“周夫人又不会像你和爹爹似的由着我,总会提醒我。我以前下棋的兴头又被勾起了一些,下午还侥幸赢了一局呢。”

唐修衡忍俊不禁,“既然这么高兴,以后不妨与周夫人常来常往,估摸着她平日也没什么事。家里那些事情,跟你一样,有一半个时辰就能打理完。”

“嗯,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说好了,隔三差五就去梅花阁说说话。”随后,薇珑言归正传,把周夫人对商陆一事的态度跟他说了,“周夫人刚听说,还来不及细想别的,等日后有了主意,会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