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问道:“在你看来,能否顺利俘获黎薇珑?”

钟管事有些犯难,“要活口的话,应该要费些时间,总得找个她人单势孤的时机…”

“没有时间了。”梁潇摆一摆手,“若是不论死活呢?”

“那就容易了。即便是硬拼,她身边那些侍卫怎么抵挡得住?”钟管事道,“就算是他唐意航随时准备着与人交手,他手里的侍卫也不会如他一般是习武天才。”

梁潇总算现出了还算满意的神色,“盯着唐府、平南王府的人,这两日没松懈吧?”

“没有。”钟管事回道,“今日唐府有宴请,宾客盈门。平南王府还是老样子,平南王此刻身在城外古刹,与一个据说是一年一见的友人叙谈、对弈。只是,平南王每次出门,还如前一段日子,有数十名明里暗里的侍卫随行——不好找下手的机会。”

“他倒是无妨,有没有机会无所谓。”梁潇道,“只要把黎薇珑捏在手里,不管是唐修衡、端王还是黎兆先,都会对我唯命是从。那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只一张脸就能颠倒众生,根本就是祸国妖孽的胚子。”他讽刺地笑了笑,“把她弄到手里,即便只有三五日的时间,也足够我翻身,把端王除掉。”

这是钟管事不能接话的话题,赔着笑,他岔开话题,“那么,何时动手呢?”

“尽快。”梁潇思忖片刻,“最迟明晚动手,让那些江湖客随时待命。她明日便是不出门,也得给我想个合情合理的法子,让她出门。事不宜迟,晚一步,先毙命的兴许就是我。”

“小的明白了!”

“坐下,等会儿我与你一起斟酌出个章程。”梁潇指一指近前的杌凳,待钟管事落座之后,说起自己的行程,“明日一早,我就要去宫里一趟,向父皇辞行,去护国寺思过。父皇不会不答应。我离开王府之后,你就可以随时动手。”

钟管事明白,梁潇这是要洗脱自己的嫌疑——黎薇珑一到手,不管是死是活,唐家、平南王府甚至还有柔嘉公主、徐家都会全力追究,圣上又一向宠爱黎郡主,定会命锦衣卫全力寻找。而那时,顺王已经在护国寺,陪着胞弟上香思过。别人怎么想无所谓,只要拿不出切实的证据,就不敢指控这件事是顺王谋划的。

一个弱女子的安危生死,影响着皇室子嗣、望族唐家和异姓王爷的前程。说来荒谬,却是事实。

可钟管事也知道,成败在此一举——自家王爷与自己的前程,决定于是否能成功虏获或刺杀黎郡主。

当晚,梁潇与钟管事商议很久,拟定了一个能力范围内最牢固的计划,随后,他又亲自见了见那二十名身怀绝艺的江湖客,许以重金。

都安排下去了,事情能不能成,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梁潇只需等待最终的结果。

到了这时候,所有的沮丧、不甘、愤懑渐行渐远。

他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能成事,是苍天怜惜;不能成事,便是命数,不可强求。

最好的结果,是在五皇子长大成人之前,下重手让皇帝认命,册封皇长子为储君;最坏的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坏,大不了引颈自尽或是喝下一杯毒酒。

睡前,梁潇连喝了几杯烈酒,为的是让自己能够早些入睡。

近来他睡得极不安稳,总做噩梦,而且睡眠时间很短。但明日一大早就要进宫,赶在皇帝处理政务之前禀明自己的去向。

总得想法子让自己好好儿睡一两个时辰。

这样想的,也如愿了。

躺在床上没多久,便沉沉入睡。

他没熄灯。因为,在梦里,顺王妃总是来向他索命。

他无端醒转的时候,应该是因为莫名的寒意席卷周身,还有一种自骨髓里生出的恐惧。

片刻的身形僵硬之后,他翻了个身,面向床外侧,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在他认为不可能出现的人。

唐修衡。

唐修衡噙着一抹凉凉的笑,负手站在他床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梁潇心头的惊骇,胜过眼睁睁见到厉鬼。

容貌过于出色的人,时常会让人生出失真的感觉:青天白日里见到,便觉得他或她有遗世独立之感,不定哪一刻便会飘然遁去;夜色深沉时见到,便觉得他或她是仙子转世,亦或妖魅现形。

此刻的唐修衡,在梁潇眼里,俊美如谪仙,可怖如妖魅。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梁潇确定自己张嘴说话了,然而可惜的是,他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沙场上,敌未动我先动,有时候是大忌;生死场上,敌未动我先动,是上策。”唐修衡微微俯身,对梁潇道,“我来送你一程。”

梁潇的恐惧到了极点,他想起身,想扬声唤人,然而事实残酷,他动不了,还是不能出声。

“别怕。”唐修衡动作堪称温柔地用黑纱罩住梁潇的面部,“不是要你死。”

梁潇的心绪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听到了对方对他宣布的魔咒一般的言语:

“只是要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唐修衡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梁潇只恨自己连咬舌自尽的力气和机会都已被剥夺。

作者有话要说:梁潇:我的戏下章就杀青了…吗?

第80章 更新(三更)

80

钟管事一向睡眠清浅,稍有惊动便会即刻醒转。

听到有人轻叩房门, 语气显得焦急地唤“钟管事”, 他即刻翻身坐起来,“什么事?”

外面的人回道:“王爷有急事找您, 您快过去一趟吧。”

钟管事不敢耽搁, 应声之后,迅速穿戴整齐,匆匆去了梁潇今日就寝的外书房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 没人在院中值夜, 与平日不同。

在寝室门外站定, 他恭声道:“王爷有何吩咐?”

有人应道:“进来说话。”

钟管事称是,进到室内, 转过屏风,他才意识到一件事:方才说话的人, 不是顺王。

难道是夜半有客来访?

他展目望去的时候,有人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

他下意识地侧头看向那人,惊愕不已。

他看到的人, 竟是沈笑山。沈笑山初进京,让唐修衡陪着满街闲逛, 一般人都曾暗中留意。顺王府也不例外, 钟管事对沈笑山的印象算是深刻。

此刻让他意外的是, 沈笑山竟是身手绝佳——寻常人若是带着敌意出手,他怎么都会察觉到,而刚刚, 他却因对方动作太快毫无所觉。

“不要说话,听命行事。”沈笑山身着一袭玄色箭袖布袍,眼中有杀气,已非平日清高孤傲的书生模样。

钟管事闭紧了嘴,望向千工床。他想问问自家王爷这是唱的哪一出,平白无故的,这巨贾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这般行事。

床帐被人撩开之前,位于东面墙壁正中的密室的门缓缓打开。唐修衡拎着顺王出现在钟管事视线之内。

钟管事惊惧得张大了嘴巴,与此同时,一颗心沉了下去。

“去密室。”沈笑山督促着钟管事随唐修衡走,自己则从袖中取出一张笺纸,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用茶杯压住。打量室内片刻,拎起带来的两个药箱,进到密室,反手按下机关。

密室的门缓缓关拢。

唐修衡的声音传来,“逢双越过,别踩到机关。”

沈笑山嗯了一声,走下悠长的石阶路,转入灯光明亮的密室。

大多富贵门庭里,宅邸内都有密室、暗道,或是用来应对突发的事情,或是给手里价值连城的宝物安排个稳妥的藏身之处。

皇子所居住的王府,更是如此。

梁潇的密室布里存放了不少名贵的物件儿、诸多卷宗和一些官员与他的通信。这密室一端的出口,是在寝室,另一端的出口,则在一里之外的顺王府的别院。

布置得还算得当,没让沈笑山觉得恶俗。

钟管事已经被唐修衡绑在了一把太师椅上。

沈笑山帮唐修衡将书桌与大画案并放,再将梁潇安置到桌面上。

唐修衡把梁潇面上的黑纱除掉,转身找了几本书,给他垫在脑后。

“不觉得多余?”沈笑山笑道,指的是黑纱这一细节。

“担心药量不够。”唐修衡把黑纱抛到沈笑山手边。

沈笑山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捏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发现黑纱中间微湿,是药水浸润之故。

钟管事不敢说话,只是因为不适,出于本能地挣扎,两次之后,他就一动不动了——越动,绳子勒得越紧。

唐修衡拿起一个药箱,放在梁潇近前,打开来,分别从里面先后取出两个樟木托盘。

一个托盘里,一柄一柄形状各异、造型小巧的匕首顺序排列;另一个托盘里,则是形状大小相同的十二个白瓷瓶,安置在托盘上的凹槽里。

沈笑山从药箱里取出来的也是两个托盘,前一个里面,是数枚长短不一的银针,后一个里面,是一个个造型别致的小玻璃瓶,瓶子里有颜色不同的液体。

“好几年没干过这种事儿了。”沈笑山用沾了酒精的棉纱擦手。

“真那么老实了?”唐修衡从箱子里找出一把小剪刀,把梁潇的上衣剪开、扯掉,又把缎面裤子豁开至膝上。

“好几年没人惹过我了。”沈笑山用下巴点一点眼神恐惧的梁潇,“他怎么把你惹毛了?”他只接到了唐修衡一封简短的信,便换了衣服带上东西,随阿魏过来了,并不清楚原因。

“这厮午间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要对我的结发之妻下毒手。”唐修衡把零碎的衣料收拾到一起,用火折子点燃,扔到一个铜盆里面,拾掇完这些,用酒精净手。

“这就难怪了。”沈笑山一笑,帮唐修衡从箱子下面的空间里取出止血粉、疗外伤有奇效的药膏、包扎伤口的棉纱。

两个人神色自若,语气松散,但在着手的,是对皇长子下手。一幕幕落在钟管事眼里,带给他的唯有可怖之感。

那感觉,就像是忽然离开了尘世,陷入了一个离炼狱很近的地界。

钟管事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银针也罢了,唐修衡手边那些匕首是用来做什么的?难不成…他想到了种种酷刑。

“让顺王从此过上清净的时日。”沈笑山侧头对他温和一笑,“放心,不会让他流多少血。”

“可是,王爷终究是皇长子,”钟管事望向一直睁大眼睛却一动都不能动的梁潇,“你们要是对他下重手…真能全身而退么?侯爷、沈先生,凡事好商量,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是我们的事,不劳你费心。你好生歇息,别多话。”沈笑山转到梁潇跟前,“是不是很害怕?”

梁潇用口型对他说道:“求求你们,放了我。”

“办不到。”沈笑山的手在他头部缓缓移动,停顿处皆是穴位,“听力给他留着吧?”

唐修衡嗯了一声。

梁潇不会放过最后一丝生机,无声地对沈笑山道:“你们要什么,我都答应。要我做什么,我都照办。”

沈笑山却说起将要与好友着手的事:“习武之人,稍稍有些天分的,就对人身上的每个穴位、关节了如指掌。

“用淬了药物的匕首、银针刺入关节之中,能让人的关节失灵。

“药物是关键。例如摔断腿的人,治疗时敷以良药,就能让受损、折断的骨骼、关节慢慢复原,只是效果缓慢。反其道而行就容易多了,摧毁关节黏膜、附近经脉的药物见效很快。用的药量大一些,那么,再无复原的可能。

“——这是侯爷要对你做的事情,今日起,你可以放心,每日过的都是饭来张口的日子,再不需行走,不需动。他绝对能担保,你任何一根手指、脚趾都再不能动。

“至于我,要用淬了药物的银针刺中你相应穴位、经脉,让你再不需看到这纷杂尘世间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样东西。

“你不会再有开口说话的机会——这个比较麻烦,耗时较长。但是一个昼夜的时间也足够了。”

听完这些,梁潇陷入了真正的绝望。有眼泪从他眼角无声的滑落。

“已经给你用了药,类似于麻沸散,你不会太难受。醒来之后,会周身无力,这个只能是你慢慢适应。倒是不用着急,只要你愿意活着,就还有几十年的岁月,总能习惯。”

沈笑山打趣梁潇:“皇长子这身份,实在是让你获益良多。若是换了别人,他不把你拆得七零八落才怪。”

唐修衡无声地笑了,“说笑归说笑,你当个事儿办。等会儿你要是手不稳,把他一针扎死就没意思了。”

沈笑山也笑了笑,“我心里有数。放心。”

钟管事听到这儿,周身衣物都已被冷汗浸透。

这两个煞星要把顺王变成个只有听觉的活死人。

若是走到那步田地,还不如死了的好。

唐府的宴席早已散了,宾客纷纷道辞,打道回府。

石婉婷离开半个时辰之后折了回来,求见薇珑。

薇珑命安亭把人带到自己的书房。

石婉婷走进门来,屈膝行礼。

薇珑坐在三围罗汉床上,眉宇间透着些许疲惫,请石婉婷落座之后,问道:“石大小姐去而复返,是为何故?”

“我是回来道谢。”石婉婷自觉难堪,低下头去,“多谢夫人在人前维护,由此,我才没在宴席间身败名裂。”

“道谢就免了。”薇珑语气清冷,“我不是要帮你,是为了避免这些是非继续影响家父、唐家。”谁知道石婉婷到底是什么心思?万一石家因为这件事要与唐家结亲,到时候她岂不就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确,她可以说自己是出于好心,却实在是没那份闲心。

石婉婷听出了言下之意,面色赫然,“这件事,最该责怪的是我,我反应太迟钝。若是早就拿出个应对的法子,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那是你需要斟酌的事情。”薇珑语气略有缓和,“我没时间也没心情去管闲事。”

“我…”石婉婷迟疑地瞥过安亭、琴书,她知道,此刻再怎么表示感激也没用,薇珑心里有疑点,她为对方释疑才是正经。

薇珑道:“都是自幼服侍我的人,有话只管放心说。”

石婉婷,踌躇片刻,低声道:“我有过一个意中人,现在已经分道扬镳。”这样的事情,她说起来很是艰难,语速特别慢,“他是程阁老的门生,却又是厉阁老的心腹。”

薇珑讶然。

“我无意间得知他为厉阁老效力,甚至想要出面弹劾恩师,便知道自己看错了人。告诉过他,再不需相见,只当从未相识。”

薇珑心念数转,问道:“那么,你没把柄落到那个男子的手里吧?”

“没有。”石婉婷道,“这些我仔细想过了,真没有。石家有几个铺子,我偶尔会去铺子里看看经营的情形,与他相见,都是在铺子里。他倒是给我写过几封信,送过我几样东西。我…还没销毁。”她抬眼望着薇珑,“厉夫人临走前说那几句居心不良的话的时候,我当时是想站出去说明原委的,见夫人与太夫人不欲让我出面,也就作罢。”

“那就好。”薇珑放下心来。男子那边,手里没有切实的把柄,谅他也不敢胡说八道。到此刻,她已释怀,神色便转为惯有的温和亲切,“这件事就先到此为止,你真没必要出面。要是觉着不解气,和你兄长再商量着出口恶气就是了。到底关乎你的名声,人们不知道更好。”

石婉婷欠一欠身,“我知道夫人是好意。”

“只是,日后还是要当心些。”薇珑柔声叮嘱,“这种事,能免则免。”

“这个教训,我会记一辈子。”石婉婷感激地一笑,眼眶却有些发红,“厉夫人之所以说那些话,大抵是想与那个人联手刁难我和兄长。我不再理那个人之后,他曾托人上门说项。我管着外院的一些事,当即就命小厮把人赶走了,不让下人告诉兄长。之后,厉夫人找过我两次,劝我不要耍性子,说我根本就不知道是非利害。她威胁过我两句,可我因为只顾着沮丧、生闷气,没当回事,对那些流言蜚语,就后知后觉了。是到昨日晚间,才发落了被厉夫人收买的丫鬟。”

女孩子家,遇到关乎儿女情长的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是很正常的事。薇珑释然,“那么,在你看来,厉夫人到底是什么居心呢?”

石婉婷不由微笑,“夫人这就是故意考我了。厉夫人之所以搬弄是非,定是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我听到风声之后,若是胆子小,自然会答应嫁给那个人,如此,明面上石家是与程阁老的门生结了亲,实际上却是与厉阁老的心腹结亲;另一方面,厉夫人的目的不外乎是挑拨侯爷与我兄长的关系。只是,她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夫人会这样对付她。”

说到这儿,她眼含钦佩地望着薇珑,“按常理,夫人应该让婆家、娘家的长辈出面料理此事,不管怎样,都不该是今日这个情形。自然,思来想去,这样应对最是妥当,既出了气,又封住了那些人的嘴。为此,我真的是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