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得想想。”沈笑山喝了一口酒,这才说起与唐修衡相识的由来,“家父虽然喜欢琢磨歪门邪道,但是与我不同,很想堂堂正正的做人。战乱中,他到军中做了军医。不管怎样,他正经救人不在话下,况且军中的伤者大多受的是外伤。只是,医人者不能自医,他身子骨被常年服用的劳什子的灵丹妙药毁了,受不住军中的长途跋涉,没两年就撑不住了。他病故之前,意航还未成名,跟家父有些交情。家父临终前,托意航把他的遗书、身上的银钱转交给我。意航答应了,但是,我那时早已不在原籍——战乱之中,家园成了断壁残垣,我只能去别处避难。”

也是一个深受战乱之祸的人。陆开林对沈笑山举杯,喝尽杯中酒。

沈笑山继续道:“意航一直记挂着那件事,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命人查找一番。到他成名之后,要找一个人自然就容易许多。原来是他小厮的小刀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在经商,开了两个餐馆、几间生药铺,过着小富即安的日子。小刀把遗书、银钱交给我之后就走了。

“后来结缘,其实是因为小刀——小刀不是离开军中,帮意航在外地置办产业么?长期停留的地方离我不远,偶尔生意上会碰头,但他都会避开我。

“可能是我赚钱的速度快了一些,来往的人也是杂七杂八,官匪都有,让小刀很是留心。”

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本分的人。陆开林腹诽着,唇角上扬。

“意航很快在军中走至如日中天的地位。我在小刀心里,也稀里糊涂地成了经商颇有天赋的人。意航每每留在哪里协助当地官员安民的时候,我只要得空,都会赶过去——家父那件事,我感激,况且,虽然骨子里不是好人,但对他这种悍将很是敬重。”沈笑山语带怅然,“他若是早生几年,早在军中出头,我也会从军上阵杀敌——这是心里话。在他成名之前,那些将帅打仗的路数,我看着实在是心寒,不想把命交给那样的人。”

这是实情。很多热血儿郎都恨唐意航没有早生十年八年。名将早一些横空出世,军中的伤亡便会早一些减免至最低,自己的亲朋兴许就不会埋骨沙场,自己也能早一些立下军功、衣锦还乡。

相反来讲,当今很多文人都恨程阁老怎么不晚生十年二十年,那样的话,他们就能在连中三元的奇才横空出世之前参加科考、走进官场,就算早晚都被那个奇才压着,也能有十年二十年的自在、得意。

在以往,一个文人熬到进士出身,就是一辈子的荣耀。现在呢?自从程阁老连中三元之后,前三甲在学子甚至皇帝眼里都不算什么了,最起码,程阁老之后,皇帝再不曾因为某个文人兴奋莫名、赞誉有加。

“后来,我出力帮过意航一些小忙,他亲自登门道谢。那时他脾气还没到现在这种难以捉摸的地步,看起来是显得特别开朗、大气的一个少年。他对我书房里一些书籍很感兴趣——都是关乎经脉、穴位、针灸的旁门左道。不是好书,他却一面看就能一面说出自己的存疑之处。”沈笑山道,“我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同道中人,他大抵也是如此吧。”

陆开林笑起来,“这些明明该是锦衣卫或刑部的人感兴趣的。”

沈笑山却道:“那些有什么好,擅长的人越少越好。况且,历朝历代留下了多少酷刑,已经足够你们吓唬人犯。”停一停,他总结道,“有几个月,我与意航相互帮衬着做过一些事,就这么成了至交。”

“你既然也是能文能武的人,到官场肯定能有所作为,意航肯定劝过你吧?”陆开林问道。

“的确。”沈笑山颔首,“可做官一生都要受制于人。做个商贾,最坏的下场不过是倾家荡产,寻常岁月都是自由自在。”

“有这种心绪的人不少,我一直很是佩服,佩服你们想得开。”陆开林凝视着沈笑山,“可你还是不对劲,一来是太年轻,不该在这种岁数看淡一切;二来你是数一数二的巨贾,就算是天生的淡泊名利,也不该到这地步,你这几年根本就快到无欲无求与世无争的地步了。”

沈笑山不说话,只是笑微微地喝了一口酒。

陆开林慢吞吞地道:“说句不该说的,该不会是曾情场失意吧?不然的话,真是说不通。”

沈笑山轻笑出声,“我连见女子的机会都少,哪里有遭遇情殇的福分。”

“…总之就是不对劲,你又不是一出生就想修道成仙。”

“反过来说,你不也一样么?”沈笑山道,“二十几岁的人了,又得皇上器重,如今却还是孑然一身。”

“我不是忙么?”陆开林道,“一年到头不得闲,哪儿有工夫去想那些。”

“哦,合着就你是大忙人,别人都是混吃等死呢?”

陆开林一想,也是。沈笑山有无数的产业要打理,说起来是闷在家里看书养花,其实很多时间都要用来梳理账务,对各地管事示下。

沈笑山岔开话题:“不说这些没用的,说说厉阁老要弹劾程阁老什么事儿吧?”

“刘允倒是没瞒我,说厉阁老弹劾程阁老失德的事,都关乎家里那些是非。”陆开林道,“这些事儿,如果程阁老已经有所防范,那还好,不然的话…倒台是不可能,总会受些影响。这事儿最要命的地方在于,厉阁老之所以有此举,是因为程阁老的一个门生亲手把弹劾恩师的奏折交到了他手里。”

“门生…”沈笑山重复着这两个字,“这人当真是要不得。但是,意航应该提醒过程阁老。”

陆开林颔首道:“这是自然。只怕皇上管不住自己的脾气,若派专人彻查此事,那样反倒会将事情闹大,程阁老会不可避免地沾上污点。近日,皇上因为两个儿子明争暗斗,一直在闹脾气,对什么事都有些不耐烦。”语毕,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平时不是都尽量少喝酒么?”沈笑山有些意外,“耽搁了公务怎么办?”

“我还在为你们俩提心吊胆呢。”陆开林如实道,“把顺王整治成了那个德行,皇上知情之后,不大发雷霆才怪。”

沈笑山耐心解释道:“顺王府的人会先传出顺王中邪的说法,皇上要过些日子才会看到顺王变成了什么样子。太医院的人也会认可中邪的说法——总不会把完脉就检查顺王身上的关节、经脉、穴位,那些药在起初一日呈毒性,过一日之后,在脉象上就看不出来了。就算有太医在事后发现异状,已经晚了——无药可治,顺王又是被皇上厌烦的情形,不大可能如实禀明皇上,更不会去医治摆明了是死马的患者。就算禀明皇上,皇上震怒彻查,为时已晚。”

“要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把端王整治成这个德行。”陆开林道,“也省得防毒蛇似的防着他。”

沈笑山摇了摇头,“不妥。顺王变成那样之后,皇上会心生怜悯,会将先前心寒的一切是非搁置,顺王府的党羽、亲朋,处境会维持原状,甚至会有所缓解。端王却不同,端王是该让皇上亲自处决的人。端王到了末路,才能把他明里暗里的势力、人脉连根拔除。”

“也对。”陆开林在沈笑山说话期间就已释然,“而且端王定是疑心太重,这种人,何时都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和一条绝路。他就不会有疏忽大意的时候。”说到这儿,他双眼一亮,笑了,“顺王这个半死不活的下场,端王喜闻乐见。到时候,他就会有意无意地打点相关的人,让顺王就这样了此残生。”

沈笑山颔首一笑,“他让贵妃、顺王妃获罪在先,即便是一听就知道情形有异,也不会请皇上彻查。那样的话,他成什么人了?况且,这事情正合他的意,他比谁都想除掉顺王。”

两人这样话赶话地分析清了顺王一事,陆开林真的放下心来。

这一日的宫中,养心殿。

厉阁老把林茂青弹劾程阁老的奏折交上去之后,皇帝仔细看完就放到一边,吩咐刘允:“朕有些紧急之事要回御书房处理,你陪着厉阁老去偏殿用饭,晚间朕再回来,细说此事。”

刘允称是。

皇帝当即离开养心殿,一个多时辰之后才返回来。

厉阁老再度来到正殿,等候皇帝着手此事。

皇帝又把林茂青的折子看了一遍,问道:“林茂青是不是在翰林院行走?”

厉阁老恭声称是,“眼下任职翰林院撰修。”

皇帝取出一篇文章,“前段日子,林茂青把一篇没有署名的文章交给程阁老过目,说自己看了很是欣喜,请他的恩师过目,看看有无需要修改的地方。程阁老用心看过,仔细修改了一些小瑕疵,并提出了自己不认同的地方。林茂青拿回文章,转头寻找做出这篇文章的人,知道那是二十年前在京城小有名气的人,名叫商陆。

“林茂青找到商陆之后,相谈甚欢,转头就请程阁老把那个人推荐给吏部尚书。这是应当的,朝廷就该不拘一格用人。程阁老知会过吏部尚书之后,又当面向朕推荐商陆其人。

“朕答应了,着吏部明年开春儿给商陆安排个相宜的官职。”

厉阁老听皇帝这般细致地说完这件事,心里又是窃喜又是不解。

商陆是端王的谋士,但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情。端王吩咐他尽快给商陆物色个官职,他就安排林茂青出面,这才有了皇帝方才讲述的一切。

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这是他窃喜的原因。

可是,皇帝在这时候说起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皇帝很快就此为他释疑:“先前在朕看来,程阁老对林茂青十分信任,林茂青对他的恩师亦是如此。朕在那时候,对林茂青很是欣赏。而今日,出面弹劾程阁老的人,竟是这个林茂青。”他笑了笑,“弹劾的事宜,大多是程阁老的家事,着实叫朕吃惊。”

厉阁老婉言为林茂青开脱:“官员不就该如此么?为朝廷举荐官员是己任,揭发官员德行有亏亦是己任,若是瞒而不报,岂不就应了官官相护的说法?”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皇帝颔首之后,话锋一转,“但朕不明白的是,林茂青为何要把这道折子送到你手里,请你送到朕面前?”

“这…臣就不便多言了。”厉阁老的言下之意是,你自己去想吧。

皇帝又道,“如果他把这道折子送到程阁老手里,让程阁老看着办,不是更妥当么?难道他担心程阁老会把折子压下?这就有些荒谬了。朕与内阁每日经手的折子,不论是数落朕的,还是弹劾程阁老的,都不曾落下一份。程阁老若是连秉公理事都办不到,那是不是朕瞎了眼?”

厉阁老忙道:“林茂青是觉得此事非同寻常,说重了就是程阁老私底下甚是凉薄,甚至有欺君犯上的嫌疑。臣初时看完折子,都是心里打鼓,何况林茂青那样的年轻人?”

皇帝笑了,“这样说来,你是觉得这些事都是真的了?”

“臣不敢,只请皇上明察秋毫。”

皇帝沉默良久,到底是没压住火气,责问道:“你虽非首辅,也是日理万机,不关心天下苍生的疾苦,却怎么关心起别人膝下无子、女儿的来路了?你想要朕怎样明察秋毫?说程阁老过继舅兄的女儿是错,还是说为了收养次女有个名正言顺的说法从而以纳妾为名头是错?又或者,你想与林茂青一样,把程家次女的出身说成是罪臣之女?!”

“臣万万不敢!”厉阁老慌忙跪倒在地,手指已有些微微发抖。

皇帝冷哼一声,“没有亲生骨肉,便是心里有别人?程阁老在十年前就能休掉发妻另娶,他可曾有过这种意图?一个女子生不出儿子,你有本事就给她找秘方治病,没本事也该管好自己的嘴!”

大冬天里,厉阁老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

“朕要的大臣,只要不是背地里男盗女娼仗势欺人,怎么过日子都行。有些事情,朕从年轻的时候就略有耳闻,不需派谁亲自查证就能想见到。若是想追究,真不用谁把弹劾的折子送到龙书案上。同理,你今日虽然行事糊涂,但朕不会怪你,毕竟,你在公事上不曾行差踏错。至于程阁老两个女儿的来历、出身,朕比你清楚,程家次女并非罪臣之女——不过是一个书生站错了队,弄得家门没落。”

厉阁老心里惊诧,面上却是恭声称是,磕头认错。

“林茂青举荐的人,该用还是要用,君无戏言。但林茂青其人,你看着发落掉吧。让他外放,或是歇息三五年。”皇帝语声停了停,语重心长地道,“日后不要总盯着别人的门生、家事,别人反过头来盯着你这些的话,你又当如何?你真敢拍着心口说比谁都干净磊落?若真如此,厉夫人搬弄是非的事情又是因何而起?朕的朝廷,向来只谈朝政,只在刑律上惩处官员,那些杂七杂八的手脚,收起来为好。有些事情,朕不是没看到,只是不想看得太清楚。”

厉阁老讷讷称是,行礼告退。

皇帝看着他的身形远去,面色愈发沉冷。

他是真的很厌恶这种打压同僚的手段。如果这种事情成了风气,官员会相互攀咬,为了避免被谁弹劾,会更加不择手段地发展裙带关系,以图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有个说话有分量的人站出来为自己开脱。

等到官员们没得攀咬了,就该轮到他这皇帝了,咬他的皇后、嫔妃、皇子、皇女,直到咬到他身上。

到那个地步,朝堂就再不是朝堂,臣子会沦为随时数落别人家事、当街骂街的泼妇。没人会再为军国大事呕心沥血,弹劾的人不允许。

到那个地步,还想开创盛世?不被官员们气得吐血而亡已是万幸。

程阁老一事,最先提起的,是刘允。刘允听说了一些风声,又明白他不想失去左膀右臂的心思,便委婉地说了两次。

他比程阁老年长几岁,登基时尚年少。他从磕磕绊绊到最后说一不二,与程阁老在官场上的经历大同小异,由此,对程阁老的一些事情,私底下其实也好奇。

三十来岁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程阁老膝下无子,询问过几句,程阁老只是洒脱一笑,说程家还有嫡出的子嗣,不见得就非得是出自他膝下。

他想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况且,程阁老算是信奉道教的人,对这些事情自然看得开。

前一阵刘允旧事重提,是因为听到的一些是非,都是出自程夫人之口。

他觉得有必要给程阁老提个醒。上一次,程阁老进宫求见,为的是把誊录的出自商陆之手的文章拿给他看,意在举荐贤人。

他看过之后,很是满意,说你看着办就行。

程阁老却是苦笑,说这个商陆文采出众,但人品如何,就不好说了。

他就问这话从何说起。

程阁老面目难色,他便挥手将近前服侍的宫人遣走了

程阁老把林茂青举荐在先的事情讲述一遍,又说程夫人私底下见过林茂青几次,所谈及的都是自己一些罪名可大可小的事——林茂青大抵是相信的,若是不信,一定会婉言提醒他约束府里的人。

他当然会好奇程家到底有哪些是非,让程阁老细说由来。

程阁老把两个女儿的来历娓娓道来,承认自己在一定程度上算是欺君之罪,请他当即发落。

他是真不觉得这算什么事儿。过继儿子却认在自己名下的话,不跟他说,一定是欺君之罪,可是收养别家的女儿——注定会成为别家媳的女孩子,真不打紧——能在出嫁之后继续享有出身带来的殊荣的,唯有出自皇室的公主。

况且,这问题的原因在于程阁老与程夫人不合,而且程夫人的肚子不争气。程阁老把别人的女儿养在膝下,又不是过继儿子,程夫人有什么可抱怨的?——非得过继一个她喜欢的儿子才行?要是那样,就不如让程阁老休妻再娶了,说不定三两年之后就能有自己嫡出的儿子。

再想到济南廖家发配交趾的事情,他也就释然——程夫人必是因为娘家获罪而程阁老不曾出面讲情的缘故,恨上了结发的夫君。

有的女子的心,真的不大,太狭隘偏激。

自然,他也料想到了,这种事被外人得知,程阁老兴许就会被人弹劾德行有亏。他当时就说这些不打紧,你如常料理政务就行。

当日回到正宫就寝,他叮嘱皇后得空敲打敲打程夫人。

皇后一口回绝,说那不是她能干涉的事儿,回头程夫人再跟别人数落她可怎么办?那女人真要是疯了,可不就什么话都敢说。

他想想也是,又觉得只要有脑子的人,就不会用这种事为由弹劾程阁老,也就放到了一边。

没想到,真有那种没脑子的人,那个人还是他的次辅。

怎么想都是一肚子的邪火。

皇帝运了半晌的气,唤刘允:“把这件事透露给程阁老,让他管好自己的夫人,不要有妇人之仁。”

刘允即刻称是,“奴才这就指派人去趟程府。”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亲自跑一趟能累死么?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刘允汗颜,“是,奴才这就去程府。”心里想着,您老人家这坏脾气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眼前这一段,真是愁死人了。

程府。

送走刘允之后,程阁老回到书房,命人把程夫人唤到面前。他把一封休书推到书案对面,“明日起,带上你的陪嫁,离开程府。”

程夫人看过休书,讷讷地道:“你居然要休了我?先前为着名声,连和离都不肯。”

程阁老笑容讽刺,“你倒是看得起自己。和离是两个人的事,休妻是我一个人的事。还是那句话,当年的程家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如今的程家,却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地方。我不会因你承担任何过错,我要的只是放弃你的结果——多年无子,犯口舌。外人眼中,我已对你仁至义尽,你仍不知收敛,活该如此。”

程夫人委婉地威胁他:“与其休了我,可不如杀了我更稳妥。”

“那就把话挑明了说。”程阁老拉开抽屉,取出一叠信件,“这是你的至亲在流放途中写给你的信件。如今天寒地冻,他们却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冻死病死也不稀奇。别再激怒我,好么?”

“…”

“与其要我杀你,不如你自尽。可是,谅你也不是有骨气的人。”程阁老睨着她,“你不值得任何人为你担上风险、罪责。我所需做的,只是看着你走上绝路。”

程夫人身形一震,怔怔的落下泪来。

“退下。”程阁老摆手吩咐她。

这是他此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世,这一段孽缘,到了尾声。

她等待他将近二十年,他不曾为她付出分毫,甚至连一个温和的眼神、一句温和的言语都不曾给予。

她平时能够用来安慰自己的,是他与另一个女子的求而不得、余生落寞。

如今,这安慰自己的理由变得荒谬起来——他不曾与那女子相守,心里却一直在记挂、守护着那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是失去了一切,其实已得到了他的全部。

不会再有谁能比他付出更多。

也不会再有谁比她失去更多——这么多年,徒劳无获,面对的、经历的,只有他无形的折磨。

许多年,从来都没有让她有过一次的如愿。

她一生爱过的、恨过的、算计的都是他,除了嫁入程家,从没有一次能够如愿,不能得到哪怕片刻的快意。

该结束了,这一切。

这最后一次,她不会再徒劳挣扎,会让他如愿。心甘情愿的。

程阁老休妻一事,很快传遍京城。

厉阁老曾弹劾他的事,则没有任何人提及。

心知肚明的,只有几个人。

林茂青为此事付出了代价:外放,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县城去做县丞。明年开春儿,正式的调令才会下来,他还能在京城逗留一段时间,但如今的差事已经有人接手。

他早就预料到了弹劾程阁老的最坏下场,这样的结果,却是怎么都没想到的。

离京之前,他最想最需要见的人是石婉婷。连续几日登门求见,石婉婷始终干脆地回绝,不论小厮、管事,都没给过他好脸色。

可是,他离京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若她能回心转意允诺嫁给他,他或许能够罢手;若她绝情到底,那么,他只能听从厉阁老的吩咐。

梁潇遇难两日后,顺王府才传出他中邪的消息,请太医前去医治。

梁湛、梁澈也在当日一早闻讯,早早的去了顺王府,看到梁潇的样子,梁湛暗暗松了一口气,梁澈却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太医给梁潇把脉的时候,两兄弟就在室内。

当时的梁潇被人安置在贵妃榻上,没有焦距的一双眼目光呆滞、茫然。

梁湛道:“这病症委实离奇,听顺王府的人说,顺王近日心绪甚是恶劣,这两日都把自己关在密室。下人如以前一样给他把饭菜放在密室门外,他却始终没有拿过,实在是少见。为此,下人才大着胆子进到密室,看到他的时候,已经觉得有些失常,把人抬回到上面,不过一两个时辰,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