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澈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回事呢?”

梁湛道:“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听一个管事听他说,这些日子总梦见顺王妃。”

“…”梁澈没接话,心里却想着,你倒是问得清楚,这下手的人,该不会是你吧?又想问他:周素音是否曾入过你的梦,又是否要索你的命。

太医把脉之后,一头雾水。脉象上,实在是看不出端倪,可人分明是完全瘫了,只一双眼还算正常,偏生眼神又是那样呆滞…是不是瞎了?可原因呢?顺王在他自己的府里,还能被谁鼓捣瞎了不成?不要说别人不信,他自己就不相信。

满头冒汗地斟酌多时,他也不敢下定论,只说自己才疏学浅,要请太医院里医术精湛的人来看看。

半日的光景,太医来了几个,谁都不敢下定论,到末了商量了一番,认可了梁湛提及的中邪的说法,开了个不温不火的方子——治不了病,但是常年吃也没事。

之后几日,梁湛时不时就去顺王府看看,找府里的下人询问一些事情。

太医院的人则把此事禀明皇帝,说法就是顺王中邪了,短期内怕是都无法恢复如常。

皇帝吩咐皇后得空了去看看顺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皇后说年节前后实在太忙,要正月十五之后才得空。

皇帝是真没当回事,私心里怀疑顺王要用这种事让他生出恻隐之心,索性说那就算了,总不见好再说。

——事情比唐修衡、沈笑山预料的还要乐观可喜。

但也不难想见,皇帝后知后觉长子成了名符其实的废物之后,会更为难过,甚至会气得不轻。

可又有什么法子?

若在前世,连皇帝自己都会暴毙,何况他那个心思歹毒却不够聪明的长子。要么是现在自食恶果,要么就是被梁湛除掉。

唐修衡得一步一步来,没可能先一步把梁湛除掉,更没可能让梁潇洗心革面。

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就活该不被他当人。

所以,他无法对此事生出分毫的不安或愧疚。

这件事,他并没对薇珑细说,只说梁潇开罪了跑江湖的人。

薇珑也没细究,权当是梁潇终究为周素音的事遭了报应。

如果不是那个男子下作、歹毒,贵妃和顺王妃就算有心,也不能成事。但是梁潇明显是很认同,甚至于他就是始作俑者。

这样的皇室子嗣,活着的话,日后只会有更多出身比他低的人被他害死。

只因为他是金枝玉叶,他就能荼毒生灵?只因为出身卑微,无辜的人就该被他当做棋子去利用、作践?

——这情形,与梁湛的前世今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让薇珑一直愤怒。梁潇生不如死,活该,而她最盼望的,是梁湛也尽快得到相似的下场。

腊月二十七,石婉婷来到唐府,只找薇珑说话。

再有两日便是除夕,在这时候没人还有闲情串门,薇珑料想着石婉婷找自己一定有要紧事,当即命琴书把人请到了正房说话。

见礼之后,石婉婷把一封书信交给薇珑,“唐夫人,您快看看,尽早知会侯爷才好。家兄也去找侯爷了,但是侯爷一向行踪不定,平时外人根本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今日这件事,他要是不能及时得知,可能会比较麻烦。”

薇珑颔首,取出信纸来看了一遍,见是林茂青写给石婉婷的一封信,信上有一句说是石婉婷相赠的扇坠儿,他收藏至今,且找到了几个以假乱真的赝品——这不需问石婉婷就能断定是危言耸听。

信件末尾又说,他曾听程阁老说过,唐意航征战期间,屡有不义之举,石指挥使最是清楚,被打压得落魄的人更清楚,他已写信给石指挥使,不知他是否收到,若是她命人将信件扣押下来,实在是不智之举。一日内若是不给他回音,他就会请几位以前的同僚上疏皇帝。

薇珑的第一反应,是前世唐修衡经历过的冤狱在今生提早提上了日程。

梁湛近来看起来是很关心梁潇的病情,其实已经将陷害唐修衡的事情安排下去。

末了,她才注意到这封信出自谁手,“林茂青。你曾经的意中人,是林茂青?”她凝眸看住石婉婷。这是对方不曾对她说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尬九千第三天,你萌也帮我记着哈~稍后捉虫~

晚安(づ ̄ 3 ̄)づ

第82章 更新(三更)

82

石婉婷缓缓点头,轻声地“是”。

“你…让我想想, 别心急。”薇珑的中指指尖用力又快速地挠着拇指。

石婉婷频频点头, 转到一旁落座。

林茂青。薇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看着眼前的石婉婷, 此刻几乎可以确定, 前世的石婉婷,嫁的人是林茂青。

她对前世的这桩姻缘真的是没有印象,但是记得林茂青一些事情。

前世, 程阁老离开朝堂之前, 整治济南廖家之余, 顺手分别问罪三个门生,其中就包括林茂青。

恩师清理门户, 与学生状告恩师一样,都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事儿。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程阁老惩戒的那三个学生, 两个都灰溜溜地离开了京城,终生再不能入仕,只有林茂青, 有人为他上下周旋,最终只是降职罚俸。

薇珑记得吴槐针对林茂青一事说过几句话:“林茂青的幸运之处在于, 他的大舅兄手握兵权, 又是最重兄妹情分。唉, 这归根结底,帮到林茂青的,其实是唐侯爷。程阁老要不是看在侯爷的情面上, 怕是绝不肯善罢甘休。”

她当时的处境已经很糟糕,听了并没多想,觉得程阁老得饶人处且饶人也好,真把事情做绝的话,终归是会影响到一世的清誉。

此刻回想起来,她不难确定林茂青的大舅兄就是石楠——他是京卫指挥使,应了手握兵权这一点;他最重兄妹情分,她听唐修衡亲口说过这一点;他亦是唐修衡一手带出来并着意提携的人,应了程阁老看在唐修衡情面上这一点。

石婉婷的出身自是不需说,林茂青是程阁老的门生,年纪轻轻入了翰林——这样的亲事,岂不就是门当户对么?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们成亲,在谁眼里都是很般配。是因此,她听到与否,都只能是听过就忘,在唐修衡那边,也是一样。

性子冷清也有莫大的弊端,平时简直算是没心没肺,听过就忘记的事情太多。

前一世,周清音嫁给了梁湛,周夫人就算是知晓林茂青等人背叛程阁老,就算是提醒过程阁老,程阁老也不会对三个门生下重手——他可以谁都不顾,却要顾及周夫人,会担心梁湛怀疑周夫人给他通风报信,从而刁难她和周清音。

所以,程阁老等到放下一切之前,才出手惩戒那三个叛徒。

前世的石楠呢?他后来怎样了?

薇珑竭力思索着。

唐修衡兵临城下之前,石楠就得了重病,在家休养——是真是假,无从得知。他不曾为了梁湛率兵与唐修衡对峙两军阵前。

再往后的事,薇珑大抵算是不闻窗外事,不得而知。

这一刻,薇珑只是为唐修衡心寒。

前世背叛他的人,差一点就出面指证他的人,是石楠,是曾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是他那样赏识的一个人。

不可否认的是,石楠还算聪明,在最后关头收手——可他这份儿聪明,是针对他自己。他若出面,皇帝一定会将他斩首处决。

按推测的话,前世一定也出过相仿的事情:厉夫人在小圈子内散布流言蜚语,引得石楠对唐修衡心生记恨——今生都是唐修衡主动找他的时候他才说明原委,在前世,那是不可能的。在这关头,林茂青冒了出来,求娶石婉婷。

在当时,石婉婷应该还不知道林茂青背叛程阁老——今生诸多事情,都逼得梁湛、厉阁老提前了起码一二年的时间,有行动才会有破绽,没行动任谁也不会平白无故起疑。况且,石婉婷就算是知道,也会受威胁嫁给林茂青,林茂青在信件里写得很清楚,他握着石楠的把柄。

林林总总,让石楠成为藏于暗中的厉阁老的人——也就是梁湛的棋子,在关键时刻,险些害死唐修衡。

冤狱的事情,如果没有石楠首肯出面指证,梁湛与厉阁老不会有底气肆意行事。

这一切,到底该怪谁?

怪自己不曾命人留心着门第之间的流言蜚语,更不曾及时告知唐家么?

怪唐修衡、太夫人不够警惕,也没留意家门外的是非、流言?

可这些真的能算是他们的错么?

石楠如果没有短处被人拿捏着,如果还如当初那样信任唐修衡,怎么可能出这种事?

薇珑思忖良久,抬眼望向石婉婷,缓声道:“我会派人去找侯爷,但能否找到,我也不敢担保。”

石婉婷面色焦虑起来,“可是,这事情真的是十万火急。家兄有把柄在别人手里,能救家兄的,大抵只有侯爷。”

薇珑觉得分外讽刺,面上则是不动声色,“我记下了,会派人从速找到侯爷。你先回家,等候回信。”

石婉婷站起身来,抿一抿唇,道:“我只能等到今日戌时。戌时过后,假如情形对家兄不利,那么,我会命人告知林茂青,答应嫁给他。”

原来并不是来求助的,而是要挟她与唐修衡务必销毁石楠落到别人手里的把柄,堵住别人的嘴。“要是那样,真是委屈你了。”薇珑微微一笑,“可我若是你,兴许会三思而后行。”

“夫人这话…怎么说?”石婉婷看住薇珑,问道。

“很多人敬重皇上与程阁老如神,原因是皇上与程阁老在军国大事上的每一个举措,都是因为心怀苍生疾苦;将士、百姓敬重也畏惧我家侯爷,原因是他对奸细、敌军冷酷无情,但视麾下将士如手足,数年征战,他与麾下的将士从不曾有过扰民的事,他们像对亲人一样用自己的方式照顾着百姓。我所说的这三个人,都是挽救过无数性命、拯救无数百姓脱离水深火热的人。”

薇珑顿了顿,深深地凝视着石婉婷,“我若是别家的人,在遇到威胁到他们安危的事情的时候,会做的是劝说亲人,就算不能完全为他们避免祸事,也会尽量想个折中的法子,控制着事态不走到最坏的局面,绝不是转头去找他们,让他们想方设法给自己谋取出路。”

石婉婷用力地咬了咬唇,迟疑片刻,为自己辩解道:“我…自然不及夫人这样深明大义,我心中的格局实在是很小,遇到事情,有勇气为至亲拼上性命,却顾不上别的。”

薇珑扬眉一笑,笑容透着冷冽,“若是今日侯爷与我想不出让你满意的法子,你们兄妹两个,就会心甘情愿地被别人摆布吧?这些年,我自认见识的事情不少了,但是恩将仇报的事情,还是第一遭亲眼所见。我谢谢你们。”

“…”石婉婷期期艾艾地道,“夫人,您也不要把事情想到最坏的地步,到底,侯爷与家兄那边还没有准确的消息。日后,总还是要相见的。”

薇珑没再掩饰心头的嘲讽,语气松散地说起另外一桩事:“我初见你的时候,对你没有什么好感,也不反感,按理说是不应该——饱读诗书的人,我一向都很敬佩。此刻我知道原因了,你虽然饱读诗书,可心思不干净更不坚定。诗书该让人心思通透,心性磊落。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一句,此生都用不到你身上。”

这种话,不论是在怎样的时候说起,都让人无法为自己辩解——别人不肯夸你,你又能说什么?

薇珑抚着手边的茶杯,“此事不论是何结果,你我若非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都不需再见。你石家的大门,我绝不会踏进半步。方才你的话虽然委婉,却也是在警告我,我明白。那么,我也警告你:只要你敢胡来,我就让你身败名裂——与唐家、黎王府传出闲话的闺秀到底是谁,人们一直很好奇。我能让厉夫人当众下跪认错,就能将事情反转,日后帮着她对你说三道四。”

石婉婷踉跄着后退一步,霎时间脸色煞白。

“有些人,一辈子都会心无旁骛地效忠恶人,我并不会厌恶。厌恶的人,正是你们兄妹这样的墙头草。”薇珑端了茶,吩咐琴书,清越的语声透着冷意,“送客。”

等石婉婷走后,薇珑吩咐安亭,“侯爷在沈宅,把方才见闻如实禀明。”

唐修衡晚间去了沈宅。

到了这几日,他手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碍于别的朝臣还是忙得四脚朝天,他也就还每日去五军都督府做做样子。这一年,因为皇帝气不顺的缘故,要到明日,百官才能正式放假、过年。在往年这时候,早已清闲下来。

梁潇一事,沈笑山帮了大忙。他们之间,从来不需道谢。

傍晚,唐修衡特地走了几个地方,先后买了沈笑山喜欢的六必居的酱菜、南京的小吃干丝烧麦、旅顺口的小吃咸鱼饼、天津的麻花、双凤楼各种口味的烧饼、李记的小酥鱼。

要过年了,这算是给沈笑山和陆开林弄点儿存货——这俩人一样,都像是馋猫投胎转世。

沈笑山见好友带来了很多自己喜欢的吃食,绽放出的喜悦笑容像足了孩童,“正吃腻了饭菜,琢磨着让人去给我买点儿零嘴儿回来。”

唐修衡笑道:“都没少买。铺子最早也要初六开张。”

“好好好。”沈笑山找出双凤楼的烧饼和李记的小酥鱼,放到餐桌前,慢条斯理地享用起来。

老管家笑呵呵地把别的吃食收起来,转出去好生存放起来。

“开林今日没来?”唐修衡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他和陆开林、沈笑山比起来,在衣食上最容易打发,眼前有什么就享用什么——懒得计较。

“没有。今日没空来我这儿。”沈笑山道,“午间他跟下属用饭,晚间徐家那孩子请他去吃火锅。”

“不是吃过一回了?”唐修衡对徐步云还是比较留意的,“上次没把事儿说清楚?”

沈笑山笑起来,“开林跟我提了一嘴,说上次赶巧了,陈立几个人也在,徐家那孩子就一并请了。人多,自然没机会单独跟开林说事儿。”

“也好。开林又能蹭一顿饭。”

沈笑山颔首,“那饭馆儿应该不错,挺对他的口味。不然今日不会再去。”

唐修衡莞尔,“这是一定的。”

闲谈一阵子,安亭来了。

唐修衡到院外见她,“何事?”

“夫人吩咐奴婢来的。”安亭禀明来由,把今日石婉婷一事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唐修衡颔首,“告诉夫人,我知道了,不必担心。”

安亭称是,回了唐府。

唐修衡神色如常地回到正屋,没多会儿,老管家进来禀道:“侯爷,阿魏来了,说京卫指挥使满世界找您呢,他问您见不见。”

唐修衡颔首,“见。”

老管家笑着称是,问道:“侯爷今日有没有想吃的菜?”

唐修衡不假思索地道:“给我做个辣炒雪里蕻,再来碗白饭。”

“好嘞。”老管家看向沈笑山,“先生就不用做了吧?”瞧那样子是快吃饱了。

“嗯,不用了,又省了点儿饭钱。”

老管家忍俊不禁,退出去之后,先给阿魏传话,随后亲自去了厨房。辣炒雪里蕻是他的拿手菜,但是沈笑山和陆开林平时吃得清淡,好这一口的,也只有唐修衡,每次过来都特地点这一道菜,他当然是打心底高兴。

唐修衡与沈笑山各自吃饱喝足之后,阿魏引着石楠过来了。

沈笑山站起身来,“你们俩有事慢慢说。”继而起身去里间看书。

唐修衡转到躺椅上,意态看起来十分惬意,心绪却与表情大相径庭。

很久了,他一直对前世冤狱的事情耿耿于怀,一直在暗中排查,一直都没有进展。

直到薇珑告诉他石婉婷的事,直到他与石楠当面说清原委,澄清误会。在那次见面的时候,他委婉地让石楠着手几件事。到今日为止,石楠那边都是毫无动作。

他已经生疑。加之之前安亭复述的薇珑与石婉婷的对话,他心里自然有了答案。

最大的一个疑团,解开了,他却不能因此有分毫的轻松。

他只是失望、心寒。无以复加。

说不上好坏的兄妹两个,前世让他险些丧命,硬生生改写了他与至亲、薇珑的前景。

前世他自刑部走出之后,身体已经算是垮了,有心人不难得知。

正因为如此,地方上才有人乘机滋事生乱——看准他活不了多久了,看准他再不能上阵杀敌。当时他是让作乱的人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请命平乱,皇帝允准。

可是,他离京之前,太夫人几乎已经认定那是生离,薇珑、陆开林亦是。

不为此,薇珑不会在最终的岁月里无视病痛在体内滋长、加剧而不肯医治,更不会自己设法报复梁湛;

不为此,陆开林也不会放下手中一切,辞去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陪自己远赴边关。

他们都清楚,他就是再能撑,也撑不了几年。只是,不论言语间,甚至私心里,他们都不愿承认那个事实,极少提及。

那件事到了今日,到了此刻,他与薇珑一样,不难梳理清楚。

小妻子之所以对石婉婷放了重话、狠话,不外乎是为他心寒为他不值。在听安亭诉说的时候,心里真是疼得厉害。

那一刻,很想即刻回家,问她:

为何不怪我?为何只顾着为我心寒不值,独独没想到你自己?

不是我看错人,就不会有平乱的事情,我就能一直留在京城守护你、陪着你,不会让你孤单,不会让你最终走到绝望。原本,你该有大把的安逸岁月。

遇到他的事,她就是那样傻乎乎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