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人生真的是繁盛且漫长。

他倦意更浓,察觉到了不对,闭上眼睛,“给我喝的真是安神茶?”

“不是。”薇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茶里下了药,跟迷药差不多,但是醒来之后不会头疼。我让阿魏拿来的。”

“你们这两个小混帐。”唐修衡笑了笑,“不过,多谢。”

“睡吧。”他太需要睡一觉了,哪怕昏睡过去都可以,起码醒来之后,不会再头疼欲裂。

“陪着我。”唐修衡松松地搂住她。

“嗯。”薇珑吻一吻他的唇,“我哪儿都不去。”

相较于几日的不眠不休,唐修衡入睡的时间实在是很短暂,寅时就醒了。

卯时,夫妻两个前去兰苑请安之前,他把手上的包扎去掉——不想太夫人看到之后担心。到了兰苑,只需稍稍注意举止,便让太夫人和奉茶的下人无从察觉。

唐修衡与薇珑对太夫人说了去梅花阁小住的事情。

太夫人不疑有他,自是爽快应允,叮嘱了一番。

去往梅花阁的路上,唐修衡放松下来,直蹙眉。

昨夜茶里的药,他醒来之后没觉得头昏脑涨,却是周身酸软无力,不知要多久才能缓解过来。他的身手,自认都算得上一流——他都如此,换个寻常人,醒来之后怕是动弹不得。

薇珑见他一脸的拧巴,问明了情形,很是不安,“实在是对不住你了。”

“没什么。只是,你日后要是睡不着的话,千万别异想天开用这种东西。那会害苦你。”唐修衡和声道,“是药三分毒。”

薇珑乖乖地点头,“不会的。我跟阿魏也实在是没法子了,不然怎么会出此下策。”

“是药三分毒…”唐修衡重复着这一句,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她,语声更低更柔,“答应我,日后别再服用那种药。”

“好啊。”薇珑欣然点头。那种药,指的是避子药。

想到昨晚她的憧憬,唐修衡把她安置到怀里,用力吮了吮她的唇,转而在她耳边低语:“在我想明白之前,不碰你就是了。不能拿你这小身板儿开玩笑。”

“…”薇珑沮丧地扁了扁嘴。这算什么?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怪我,以前没深思过这件事。”唐修衡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自开始就不该不当回事。”

薇珑蹭了蹭他的肩,微声问他:“那我以后想你了怎么办?”

他咬了咬她的耳垂,“好歹把你伺候舒坦就是了。”

“…”薇珑觉得脸颊烧得厉害。

“说定了。”

“没有。”她横了他一眼,“谁跟你说定了?”

“说定了。”他重复一遍,低头索吻。

薇珑心里没好气,回应时不免淘气,故意撩他。

他却是不上当,手扯开她的领口,亲吻沿着锁骨下滑。

到末了,弄得她脸色微红、气喘吁吁,他却是没事人一般。

“混帐。”薇珑一面整理上衣一面数落他,“这得亏是没什么力气,要是跟往常一样,还不定怎么着呢。”

唐修衡笑起来,“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只准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

惹得起祸,但不能善后,总想把他收拾一通,总是半路忘记初衷,到末了才能醒过神来。这就是他的小妻子,跟他从来不带脑子、不长记性。

薇珑抬眼凝了他一眼,眼神从恼火慢慢转为似水的温柔。

他笑了,由衷的笑容是那么璀璨、悦目。

她喜欢他的笑容,喜欢他笑的样子。

“往后好几日真正的朝夕相对。”薇珑捏了捏他的下巴,“总有我把你收拾得告饶的时候。”

唐修衡笑意更浓,帮她整理好衣服,“我拭目以待。”

这日,随宁王梁澋在护国寺清修的一名侍卫带着书信进宫求见皇帝。

皇帝听刘允说了,道:“你去打发掉。”

刘允称是,转去见那名侍卫,“皇上没工夫见你。说吧,什么事儿?”

侍卫取出书信,双手呈给刘允,“烦请公公交给皇上。宁王听说顺王病重,想回来探望。”

刘允就想,幸亏皇上懒得见他,不然听说了,又要生一场气:宁王怎么就只顾着打听顺王的情形,不问一问他的父皇是否安康?

他把信件接到手里,道:“顺王只是中邪了,说没有大碍是假话,但皇上已派专人服侍,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再出什么岔子。皇上还说过,宁王需得继续清修几年,不要总惦记着宫里朝堂的事情。回吧。”

在皇帝近前的红人面前,侍卫自然是不敢有二话,称是告退。

刘允转身把信件呈给皇帝。

皇帝拿到手里就撕了个粉碎,“让他日后少烦我!知会护国寺的方丈,把人看紧些,要是办不到就早点儿说实话,朕有的是得道高僧可以指望!”

刘允连连称是。

梅花阁。

随行下人将带来的箱笼里的物件儿安置妥当之后,唐修衡转去沐浴,之后整日,穿着中衣在正屋来回走了几趟,随后找出自己常看的《奇门遁甲》,到寝室去看。

薇珑心里明知道他不怕冷,可瞧着他穿那么少,就没来由地觉得冷,让人将火炉、地龙烧得更旺一些,随后又给他的手上药、包扎。

这情形下,两个人只能各管各的:他觉得多余,但不会拒绝她的好意;她认定他不把身体当回事,但不会约束他,在他折腾完之后做自己的分内事。

给他包扎手的时候,薇珑发现他皮肤愈合的能力很强,这样的体质,不容易留下疤痕。

下午,薇珑在外间倒腾药草,认真地称分量、研磨成粉末,说给他找到了一个方子,想亲手试一试。

唐修衡坐在外间另一侧的矮几前,摆出一局沈笑山棋谱上的和棋,凝神斟酌。偶尔,他会侧头望一眼薇珑。

她守着药罐鼓捣药草的样子,总会让他想到传说中月宫里那只小兔子。

有点儿笨拙,可爱之至。

很想再告诉她一遍:我爱你。

晚间,唐修衡没胃口。薇珑不勉强,只劝着他用一小碗羹汤。

唐修衡坐在桌案另一侧,一面慢吞吞地喝汤,一面看着她用饭。

这也是莫大的享受。

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在他这儿不是。他的心疾与她无关,但是,只她可缓解,哪怕只是这样与她共处一室、看着她。

她不会在他心绪消沉的时候跟他说:你现在什么都有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也经常磕磕碰碰,你看,我这也算是在陪着你;我最难的时候,你恐怕都想象不到,看一看我,你就该有所平衡,不会再郁郁寡欢…诸如此类。

——这些全是废话。

在这种年月,多少人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有难以医治的心疾,真正面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没有人真正明白,那种情形就等于是练功连火入魔。走火入魔或是赔上自己的性命,或是幸免于难,日后可以避免,鲜少有人一再冒险。

心疾是什么?就像是长期踏在走火入魔的边缘,而且不给你是否选择冒险的机会——总要克制,但总会有克制不住的时候。一旦克制不住,便会有让自己扼腕不已却无可挽回的事情发生。

她理解、了解他,所以从不说那些只流于表面的虚话废话,她只愿意陪着他,或是陪着他接受他的选择,或是陪着他静静相守——正如今日。

这恰恰是他最需要的。

岁月、陪伴,是任何心有殇痛的人的良方。

饭后,薇珑让唐修衡先去洗漱,淘气地笑着,“等你歇下之后,试试我的方子,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唐修衡捏了捏她的小下巴,“只要你别耍坏。”

“这可说不定。”薇珑笑着推他去净房,“我帮你?”

“快滚。”唐修衡转身把她往门外推,“你别弄得我跟个伤残似的。”

薇珑顺势离开,继而去了外间,转到门外,唤来等在廊下的阿魏,“什么事?”

阿魏如实道:“昨日,侯爷去见端王,端王说了一些话,侯爷应该还没跟您说起吧?”

薇珑颔首,“侯爷只字未提。”

阿魏忙替唐修衡解释:“侯爷早就有所安排,能确保您和唐家人安稳无虞——说不说两可,您知道了不过是为之气恼。”

薇珑笑了,“我明白。现在你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阿魏便把昨夜梁湛的意思如实相告,末了道:“这件事,侯爷早就跟陆大人安排好了,到这上下,需要做些障眼法,引端王放在外面的死士上钩。小的思来想去,觉得不告诉您不大妥当。”

薇珑感激地一笑,“知道了,我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阿魏笑着称是,“其实真是挺简单的一个事儿,你稍加配合就行,随后只管看好戏。”

“那你仔细跟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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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1,么么扎!

第95章 更新(单更)

95

夜色已深。

外面起了风。

唐修衡闭上眼睛,聆听着树枝随风摇曳的声音。

白日他与薇珑过来的时候, 打量过园中情形:地上的积雪不曾清扫, 梅花树上覆着晶莹的雪,红白二色相映成趣。

春节的到来, 意味的是冬日已经结束, 然而冬日的美景还在。

这样的天气,园中的夜色一定很美。

有那么一刻,想唤薇珑一同出去看看, 转念便又担心她受风着凉, 也就作罢。

他忽略掉窗外的声音, 留心听着室内的动静。知道薇珑回到室内,穿过外间, 径自去净房沐浴。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她走出净房, 回寝室之前,与荷风低声言语几句。

轻缓的脚步声到了门口,他展目望去。

她将一头长发用银簪绾在脑后, 出浴后的面颊白里透红,双眼似是氤氲着水汽, 眼神透着些许慵懒。

披着荼白色斗篷, 粉色上衣绣着色彩鲜艳的花朵, 同色净面绸缎裤,脚上是一双粉红色绣花睡鞋。

她左手端着一个白瓷小碗,右手拎着壶口在冒热气的铜壶。

荷风跟在她身后, 垂着头将铜盆放在屏风边上,悄然退下。

“这是唱的哪出?”唐修衡起身下地,几步走到她跟前,接过铜壶。

“唱的整治你的一出。”薇珑绽放出甜美的笑容,走到窗前,把白瓷小碗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又示意他把铜壶放在床榻板上,自己折回去把铜盆端来,安置到床尾的小杌子上。

她除下斗篷,把袖管卷至肘部,“脱掉上衣,趴在床上。”

“…?”唐修衡费解地看着她。

“快,说好了的,试试我的方子。”薇珑走到他跟前,挑开他的中衣系带。

唐修衡笑了笑,敛目凝视她,捧起她的脸,“你穿粉色特别好看。”

“是吗?”薇珑唇角上扬,“以后经常穿给你看。”她帮他除掉中衣,戳了戳他心口,“快点儿,不想我咬你的话,照我说的办。”

唐修衡大乐,亲了亲她的唇,照她的吩咐趴在床上,“随你折腾,别累着才好。”

“不会的。”薇珑问他,“不会冷吧?要好一阵呢。”

“你把屋子里弄得太热才是真的。”

薇珑笑道:“谁叫我家侯爷能赚银子呢,屯了那么多上好的碳。”

“夸我的功夫又见长了。”

“是吧?”薇珑转手端起小白瓷碗,一面将里面的半透明黄色药液淋在他背部,一面柔声解释,“用下午弄好的药末、药草汁熬出来的,用这药液推拿可以助眠。这是我让爹爹给我寻来的一个方子——前几日让琴书去传话,说了你的情形,但谎称是一个友人长期不能安眠。爹爹认识不少奇人、僧道,辗转几日让吴槐送来这个方子。我这是现学现卖,而且没把握,不管有用没用,你可不准生气。”

唐修衡想了想,“用药浴的法子不也能有同样的功效么?”

薇珑无奈地道:“方子上提了一句,只说‘药浴亦可,酌量入水’,也不说清楚,我弄这药液就是勉为其难,哪儿知道多少水入多少药啊?”她认真抱怨起来,“一些先人留下来的食谱也是这样敷衍,动辄来一句做法同之,就比方八宝肉和八宝肉圆吧,用的食材的分量怎么可能一样?熟手自然是一看就知道要添减多少,我这种生手怎么可能知道?给我说清楚不行么?”

唐修衡轻轻地笑起来,“著书立论的人,都是个中高手,在他们眼里,你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就像《孙子兵法》,全篇不过几千字,外行人初看,是雾里看花,内行人一看,却是一目了然。”

“就知道你不会向着我说话。兵法与做菜、药方是一回事么?”薇珑将药液均匀地给他抹在背部,“合该你让我收拾。”语毕,掐了他一把。

唐修衡毫无防备,不由身形微微一紧,继而笑出声来,“别动手动脚的,当心我弄得可哪儿都是药。”

“今晚就是要对你动手动脚。”薇珑放下碗,脱掉睡鞋上了床,坐到他腰际,“按错地方的时候,你告诉我一声。”

“嗯。”唐修衡用手臂代替枕头,侧头看着床帐之外,“回头把方子给我看看。”

“有用的话再给你看。”薇珑到这会儿,反倒真的忐忑起来,“方子上说三五日一次,要是没用也罢了,只当我闲得找个事儿做,要是害得你更加睡不着,或是一睡好几日可怎么办啊?”

“怎么可能,好歹都能有点儿作用。”唐修衡是真的无所谓,“睡几日不是更好,来这儿就是来安神睡觉的。”

薇珑莞尔,“你肯这么想最好。”停了停,又建议道,“其实针灸应该也…”

“不行。”唐修衡即刻反对,“针灸时人要全然放松,我做不到——时时刻刻都在留意银针入穴的深浅、力道、大夫的手稳不稳,只用在手脚还好一些。”如果沈笑山愿意的话,就能做个针灸高手,他亦是,由此也就分外知道万一出了岔子的后果有多严重。有多少人打心底敬他,就有多少人打心底恨他,这种疑心病他不能没有,这方面而言,他惜命得很。

“…”薇珑抿了抿唇,“我有点儿担心那位神医了,他进京之后,别被你气出病来才好。”这不行那不行,她不是大夫都有点儿恼火,有道行的大夫不窝火才怪。

唐修衡失笑,“有可能。”

她绵软的手在他背部缓缓游走,手势起初分外轻柔、过于谨慎,是生疏之故。

在这时,唐修衡不再与她闲谈,完全放松自己,给她最真实的反应,让她自己摸索门道。她出声询问时,才会出声回答。若是出言指点这指点那,她会沮丧甚至抵触,而又打心底觉得他才是重中之重,要强迫自己做下去,不能半途而废——心里会很不好过。

已经做了太多,太过辛苦,任谁能明知她的性情还给她添乱?

而这样的时刻,对他而言,分外平静、温馨。

鼻端萦绕着药的清苦味道、她散发出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