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近半年的忍耐、承受,都是值得的。

薇珑的喜悦,不比唐修衡少一分。

重活一世,成为他的结发之妻,若说她想有所作为,不过是祈望他的心疾一点点好起来。

终于,心愿得偿。

唐修衡考虑并安排的则是另外的事:他不允许薇珑在秋日到来前再去沈园。

夏日的炎热,乘车往返的疲惫,不论他的情形是否好转,这在他都是不允许她承受的。

这种天气,她就该如寻常女子一样,安居深宅,在角角落落放满冰块的室内纳凉,而不是行走在烈日之下。

这一晚,歇下之后,唐修衡跟薇珑说了自己的安排:“明日起,我得空就会去沈园一趟,另外增加了一些工匠。我会帮你监督进度,笑山和老四现在都算是内行人了,平时会帮我督促。你别担心出差错,真有的话,来日你找我算账。”

“我能不答应么?”薇珑笑问。

“不能。乖。”他吻了吻她的唇,“我真受不了你这么辛苦。你要是不答应,那我陪你住到沈园。”

“那就按你的安排行事。”薇珑早就想过半道撂挑子了,那时为的是多一些陪伴他的时间,现在他因为心疼她辛苦提出这些打算,她怎么会反对。

唐修衡松了一口气,又担心:“没不高兴吧?”

“没有。”薇珑由衷地道,“二弟妹临盆的日子好像是夏末秋初,我理当留在家里,帮娘给她安排医婆、奶娘之类的事。”

“没生气就行。”

“没生气,只是偶尔有些心急。”薇珑点着他的心口,认真地抱怨,“我们要做大伯父大伯母了,但我们的孩子还没个影儿。”

唐修衡笑起来,“这也好说。日后只要我们清欢想要的,我都给。”语毕,低头索吻。

真的是想她了。被汤药拿捏的日子里,在床上不是沾枕就睡,就是半梦半醒的膈应死人的情形,心绪似是一直飘在云端,所思所想虚无缥缈、杂七杂八,都与世间事不相干。

薇珑唇角缓缓上扬,手臂缠绕住他肩颈。

他的爱恋、思念、疼惜,在这样的时刻转化为欲,盛放为妖冶迷情的花,又沁出甜蜜的汁液,终将全数交付于她。

陆开林回到京城,向皇帝交差之后,便去了静慧园。

柔嘉完全没料到,见到他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仍然存着惊喜,“你怎么来了?”

陆开林微笑,“记挂着殿下,便来了。”

“…”这种话,很容易让她想偏。柔嘉抿了抿唇,“哦,我过得挺好的,大人不需记挂。”

“…那就好。”陆开林将手里一个狭长的小匣子放到茶几上,欲言又止。

柔嘉迟疑片刻,遣了服侍在侧的宫女。

陆开林起身,把匣子送到她跟前,“在外办差时寻到的一枚白玉簪,今日前来,送与殿下。”

“…是无意还是特意?”柔嘉接过那份礼物,眼巴巴地望着他。

“特意寻来的。”

“…嗯,那多好。”柔嘉握紧了那个小匣子,忍不住笑了。

陆开林犹豫片刻,终究是忍不住提醒眼前过于单纯的小姑娘,“我送的是玉簪,在府里过了账册,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这玉簪与她送他的扇坠儿可是两回事。

柔嘉侧头思忖片刻才回过神来,先是又惊又喜,随即便是不可置信,“这样说来…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可不能拿这种事哄骗我。”

陆开林觉得天气更热了,沉了片刻,不答反问:“你怎么住到这儿来了?因何而起?”

柔嘉扁了扁嘴,有些沮丧,“我想在这儿孤独终老,不行么?”

“因何而起?”

“不外乎是落花流水那些前人已经经历过的事儿。”柔嘉斜睇着他,“你得给我句准话,这玉簪,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收下就是定情信物,她不收就是他自作多情。还能是什么意思?陆开林凝视她片刻,“意思就是,我想明日就去面圣,请皇上为我与你赐婚。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话已说得再明白不过。柔嘉心花怒放,继而却开始不满起来。

她站起身来,“那可不行。凭什么啊?我吃了那么多苦,你一根簪子就把我打发了?做梦!”

“…”陆开林蹙眉,想不通她吃了什么苦,“那么,我把这物件儿收回,换别的?”他说完,对她伸出手。

“想得美。”柔嘉不肯给他,“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么,日后再商量,好么?”陆开林已经确定不是自己单相思,这就够了。加急赶回京城的这几日,委实劳累,他得先回府,“容我今日先行告辞,回家睡一觉。”再不走,他随时能倒下、入眠。

“…好吧。”柔嘉见他眼里有熬夜、疲惫才会生出的血丝,不免心疼,“你快回府去歇息。”

陆开林凝视着她,唇角上扬,笑意温柔,“好。我明日再来。”

夏末,二夫人产下长子文昭,唐家阖府喜气洋洋。

只是,唐修衡与唐修征是不知足的人,私底下各自与妻子慨叹:“满心盼着是个女儿呢。”

薇珑与二夫人的态度一致,理都不理枕边人。她们打心底喜欢男孩儿。

入秋之后,唐修衡依然得空就去沈园,亲自督促工匠。薇珑去过几次,发现这厮的威力比自己要强几倍,眼睛的刁钻歹毒也不比自己逊色,由此放下心来,撒手不管,让他帮自己完成后续事宜,自己安心留在家中,与婆婆、妯娌哄着文昭。

八月末,周国公病故。

那个一生糊涂害人害己的人,终于得到了解脱——周夫人到现在,已经没办法容忍他的存在,停止了对他无形的折磨。

九月,柔嘉与陆开林明里暗里出双入对,唐修衡和薇珑以为各自的好友好事将近,但是,并没等来皇帝的赐婚旨意。薇珑不免询问柔嘉,柔嘉就笑,“谁叫他起初害我单相思的?我得好好儿地磨他一段时间。”

薇珑不由想到了前世听过的那句“磨着他”,也就释然。

十月初,沈园与棠梨苑相继建成。

两所园林因为是出自黎王府父女之手,引得名流贵胄纷纷前去观瞻。

两所园林各有千秋。棠梨苑正如黎兆先其人,处处透着优雅、清逸、闲适;沈园则将几种风格相溶,北方的富丽硬朗、南方的柔美婉约、民间的山清水秀尽在其中,怎样的人到了园中,都可找到怡情之处。其中一个妙处,是各处以长廊、回廊连接起来。

沈园是让薇珑得到一致认可、褒奖的开端,都说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相应而来的,是更多的人找到平南王府和唐府,请黎家父女帮忙建造宅邸园林。

黎兆先只选有缘人或是地势值得尝试的,薇珑则一概婉言谢绝。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十月中旬,太医为她诊脉,告诉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作者有话要说:包子出生前后的事情,放在之后的【后记四年】里面,有虐有甜。

时间线的缘故,会综合交代主要次要人物的后续,涵盖薇珑与修衡、阁老与周夫人、柔嘉与开林、梁澈与代安,有详有略。

没有沈笑山的感情线。这一点,请关注沈先生感情的小天使原谅。我是想,就算再日天日地的人物重生,有些人的性情也是不能改变的。最起码,不是几年就能把沈笑山这种人的认知改变的。

第110章 更新(更新)

后记(上)救赎

十一月, 夜间的风冷飕飕的。

唐修衡下午被叫到宫里与皇帝议事,晚间君臣两个一起用膳,饭后又说了半晌的话, 回府时已近戌时。

一进门, 温暖又清甜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周身筋骨一松,惬意之至。

刚要转入东次间, 太夫人撩帘而出, 他有些意外,“娘,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太夫人走到厅堂正中, 和声解释道:“薇珑傍晚就睡了,我担心她醒来吃不上合口的饭菜,便给她做了一些送过来。”

“辛苦您了。”唐修衡笑道, “这些事情小厨房会打理, 您别那么辛苦。”

“这怎么叫辛苦, 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太夫人笑容特别柔和,“薇珑吃饱之后跟我说了一阵子话,这会儿又睡着了。”

“还是这么贪睡, 没事吧?”

太夫人笑道:“没事。皇后娘娘关照过, 让王太医隔几日就来一趟,给薇珑看看脉象。今日他来过了,说一切都好。”

“那就好。”

“我该回去了。”太夫人向外走去。

唐修衡随着母亲走到厅堂外, “我送您回去。”

“送什么?”太夫人笑起来,“你也早点儿歇息才是。别吵醒薇珑。”

“是。”

“快进屋。”太夫人说完摆一摆手,带着丫鬟婆子离开。

唐修衡回身进门,转入寝室。

薇珑拥着锦被,睡颜恬静柔美之至。

他含笑凝视片刻,先去沐浴更衣,回来之后,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侧转身形,以肘撑身,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确定喜讯之前,彼此便料到了。诊脉之前,她便有些嗜睡,每日早间都是强撑着起身,用冷水洗脸,才能如常前去请安、料理家事,到了午间,定要睡上一个时辰左右。

要她让葛大夫诊脉,她不肯,说急什么,万一不是呢。

后来他忍不了了,做主把王太医请来给她把脉,确定了喜讯。太夫人把家事接过去,让她安心养胎,她这才得以清闲下来。

前世今生相加,迄今让她喜不自禁的是三件事:父亲平安,他的心疾得到缓解,再就是如愿有喜。

他轻抚着她的面颊,低下头去,印下一吻。

如今她睡眠不再如以前那般清浅,入睡后不会被微小的举动、声响惊动。

他熄了灯,松松地把她搂在怀里,手抚过她依然纤细的腰肢,不免有些担心。她这纤细的小身板儿,生产时怕是要吃足苦头。

该有多疼,多煎熬?

难以想象。

这话题,在年初就与她争论过,她当时振振有词地说等过几年再怀胎生子更危险,这种事要赶早。

问她怎么知道的,她睁着大眼睛认认真真地说医书里有。

这让他怀疑自己脑子不灵光了,又把府里的医书翻了一遍,没找到相关的记载。差点儿就被她糊弄过去。再问她,她就说是听太医院的人说的。

他这才没词儿了——自己没可能去找太医拿这方面的例子。

他只祈望她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为此,余生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第二日,薇珑醒来的时候,唐修衡已经出门。

枕边有个和田羊脂玉牌,还有他写的一张字条:今日申时回家,带你去外面转转。等我。

薇珑唇角上扬,把玩了一会儿玉牌,妥当地收起来,字条则拿到书房,放进自己以前亲手做的小匣子里面。

近来因为她嗜睡,他回家晚一些的时候,她已睡着,早间他出门的时候,也是毫无察觉。他起初留字条是叮嘱几句或提醒她一些事,几次就成了习惯。

薇珑希望他这习惯能保持下去,能早一些攒满一匣子。

唐修衡从来是说到做到,申时准时回家,先去了太夫人房里,“我带薇珑出去一趟,有点儿事情。”

“是为了什么事啊?”太夫人有些担心,“你可真是的,就没让薇珑安生的时候。可千万要把她照顾好,不然我饶不了你。”

唐修衡笑着点头,“我心里有数。”

太夫人絮絮叮嘱道:“别走颠簸的路,有台阶的地方要扶着她,别让她用对身子不利的茶点饭菜——这些你都知道吧?”

“知道,记得很清楚。”

太夫人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一刻钟之后,唐修衡与薇珑上了马车,离开唐府。

唐修衡把薇珑安置在膝上,“等会儿想去哪儿看看?想吃什么?”

他骗了母亲,根本没事,只是带妻子出来散散心。自诊出喜脉之后,薇珑被照顾得过于周到,反而让她浑身别扭,并且起了点儿逆反的心思——都不让她出门,她反倒觉得太闷,总想出去转转。

身体固然是重中之重,但是妻子的心情也该照顾到。他希望她平日开开心心的。由此,确定过了易出变数的期限,他对母亲撒了个善意的谎。

薇珑眨着眼睛,认真地想,“柔嘉吃了很久的湘潭菜,我这阵子也特别想吃。你带我去,好不好?”

“好啊。”笑意自心底直达他眼中、唇畔。

“少胡思乱想。”薇珑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二弟妹那时候也很喜欢吃辛辣的菜,结果还不是生了文昭?我们第一个孩子,一定是儿子。”

唐修衡逸出愉悦的笑声,“对,这事儿你定。我说什么、想什么都不作数。”

薇珑捏住他的鼻梁,“口不对心。”

唐修衡笑着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平时陪你的时间总是不多,总是觉得对不住你。”他吻了吻她的唇,“今日跟皇上扯了个谎,说精力不济,日后每日未正便可下衙回家。”

“你啊…”薇珑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为了我和孩子,骗了皇上又骗娘…真不用这样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不是为你和孩子,”唐修衡紧紧地搂了搂她,“只为你。我要你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

薇珑凝视着他,笑容温柔之至,“这件事来讲,你真是比我自私。”

“我承认。”

薇珑笑意更浓,“懒得跟你计较,横竖往后有孩子磨着你,总能帮我报仇的。”

唐修衡逸出愉悦的笑声。

程阁老南巡几个月以来,不断送回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历数地方上存在的弊端。

大夏境内一直算得太平,但部分地方上存在官逼民反的情形,出乱子之前,武官无权干涉,出乱子之后,便被文官当枪,出重手镇压——只这类事,近几年就已累积十数起。

皇帝久居京城,平时看得最多的是官员之间不见硝烟鲜血的争斗厮杀,这类地方上的情形,以往只是接到过一些刻意大事化小的奏报,真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只惩戒责任最大的官员,治标不治本。皇帝要的结果是杜绝这种情形。

他起先是与吏部、内阁商议,后因这些人态度模棱两可,来了脾气,索性只找唐修衡斟酌解决之道。

由此,除去休沐的日子,每日不论有无朝会,唐修衡都是一早进宫,逗留到巳时前后,随后去往五军都督府,料理职责之内的公务。

几个月的光景过去,几个地方上打破文官节制武官的惯例,无事相互牵制,遇事要分别听命于吏部、兵部、五军都督府。而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在朝堂本就是相互牵制,听命于皇帝。

皇帝的目的只有一个:自朝堂到地方上的官员,层层牵制,相互制约,最终只受命于他与内阁,而不是一直在下层掐架或是相互打掩护。

自先帝到如今,制度上的弊端一直都在,一直都因为言官、文官势强无从改善。现在,是时候做出相应的举措了。

他并不是不让人说话,只是希望那些人少一些谩骂,少一些目中无人的自大,少一些对武官的轻视、打压,更要少掺和军政——什么都不懂,偏要指点江山,他实在是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