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慕彬看着她下车,绕过车头,匆匆穿到街对面,左右看了看,好像有点迟疑,最终还是选择进了超市。

直到看不见知春了,岑慕彬才驱车离开,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出门到此时,他只注意到一件事——知春始终没再看过他一眼。知春采购了足足两马甲袋吃的,在超市门口搭出租车赶到家中。

推门之前,她深吸了口气,像在酝酿一种与家庭匹配的情绪,她和这个家分开不到十小时,中间却隔着三小时的断层,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远。

一进门就看见荣钧,他在客厅,坐在轮椅里,背对知春。

“我回来了!”知春干哑的嗓音故作轻快。

荣钧倏然转身,看见她时,脸上的神情难描难述。

“你去哪儿了?”语气里丝毫没有愤怒,却非常委屈,“我打你手机,你怎么关机了?”“是吗?可能没电了。”其实是知春主动关的,“我和袁松聊了好久,但没什么结果,我想反正回公司也晚了,就去逛街散散心,顺便买了点东西,都是你爱吃的。”

知春脚步轻盈地走去厨房,说谎没有让她产生罪恶感,或许这又是人的一项本能。

她打开冰箱,把食物一件件往里面塞。

荣钧推着轮椅跟过来。

“袁松给我打电话,说你去他那儿大闹了一场就跑了。”知春背对他笑笑:“他还有脸打给你?”

“他说你状态不太好,怕你出事。”荣钧声音低下去一些,“我找不到你很着急,想让秦阿姨帮我去找,但她不肯,说只管家里的事,我冲她发脾气,她一气之下就走了。”

知春轻叹一声,再见秦阿姨,估计就是结账的时候了。很好。

秦阿姨连晚饭都没来得及煮,知春庆幸自己还买了几样菜,完全能凑合出一顿像样的晚餐。“我又打给大姐,想让她帮忙找你,可她也很忙,说你不会有事的,也许是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下。”

知春有点无力:“你不会跟她也闹翻了吧?”荣钧沉默。

知春闭了闭眼睛,但心情没有变得更恶劣,破罐破摔地想,事情完全乱了套,又何必在乎再多一件。

她继续镇定地整理冰箱,里面很乱,她买的东西又多,塞都塞不下。

“对不起,知春,我不该那么逼你,不该把所有压力都放到你身上。”

知春忙碌的手一下顿住,温软的情绪还是涌上来,覆盖掉先前的漠然。

荣钧的声音充满迷惘:“这些日子我很焦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干什么都得靠你,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不像个男人。”知春眼眶已湿:“你别胡思乱想了,问题总能一个个解决的,再说急也没用。”

“我一个人在家里等你。”荣钧继续喃喃地说,“忽然很害怕,觉得你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时候我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知春,我不打官司了,没有公司,没有赔偿都没什么,但我不能失去你。”

眼泪到底没能控制住,知春不敢回头面对荣钧,她连抽泣声都不敢给他听见,她把原先归置整齐的布局又重新弄乱,手在冷空气里哆嗦着,找不准要去的方向。

荣钧瞧着她微微战栗的背影,他很希望知春能回过头来面对自己,说上两句,就算什么都不说,哪怕是扑在自己怀里哭一场也好,但她没有。

等了一会儿,他默默地推着轮椅离开了厨房。

厨房里只剩下知春一人,她终于无需再作任何掩饰,可以卸下所有伪装,赤裸裸地面对真实的自己。如果荣钧一开始就没给她那么多压力,她还会去找岑慕彬,和他上床吗?她无法确定,她不是意志坚强的女人,该发生的事大概早晚都会发生。

她不再有单手吊在悬崖边的感觉,却不是因为有人拉她上岸,而是她自己松了手,坠入了万丈深崖。

她并没有粉身碎骨,她还活着,但从此与过去彻底告别——她终于没能坚持住,跨过了本不该逾越的底线,她再也不可能做回从前那个单纯无暇的谢知春了。

冰箱里垒起的东西忽然崩塌,稀里哗啦掉出来,落了一地。知春蹲下身子,面对一地狼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26-妥协知春从包里掏出新配的钥匙,郑重地推到姜岚面前。

“从明天开始,你来我家上班,至于我先生能不能接受,就看你的了。”

姜岚把钥匙攥在手里,像受到莫大的鼓励,重重点了点头:“放心吧,谢小姐,我会尽全力。”

聘用姜岚一事,知春没有事先与荣钧通过气,属于先斩后奏。

秦阿姨结账走人后,荣钧坚持不要看护,对自己独自在家生活表现得自信满满。然而知春头天下班回家,就看见他跌倒在书桌边,地上一片狼藉,书籍和文件凌乱散落——他取书时不小心带倒了桌上的一摞书,引起连锁反应,他想收拾,又因为身体失去重心跌出轮椅。被知春埋怨时他还嘴硬:“我自己没留心才会这样,以后我会小心的。”

但知春不想再听他任何解释,她不愿再冒险,必须得找个人来看着荣钧,在她不在的时候照顾荣钧的日常起居。姜岚的态度给了她信心。

熬过漫长的一天,下班时刻一到,知春便归心似箭,然而坐在班车里,眼看离家越来越近,她又忐忑起来,不知道姜岚的命运会是怎样。

知春从秦阿姨身上吸取了经验,她和姜岚约定,必须在自己下班到家后姜岚才能离开,不管有多晚。姜岚对此没有异议。

到了家门口,知春本可以敲门,但念头一转,还是掏出钥匙来,悄悄开了锁,推门进屋。“如果遇到麻烦或者有些事不知道怎么处理,尽管给我打电话。”知春曾这样叮嘱姜岚。

但她在公司的一整天里,姜岚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

家里很安静,客厅没人,阳台里也空空荡荡,知春正琢磨,忽然听到书房传出动静,她疾步走过去,才到门口就看见姜岚蹲在地上收拾瓷碗碎片,汤汤水水流了一地。

荣钧脸色阴沉地端坐在轮椅里,双眸盯着姜岚,目光挑剔,气氛不祥。

“怎么了?”知春揣着小心问。

两人同时抬眸。姜岚对她笑了笑,神色轻松:“没什么,我不小心弄碎个碗。”

荣钧神色不满,立刻从旁开口:“碗是我打碎的。”

知春看看他,没作声,回身去厨房取扫把,才找着工具,姜岚已经捏着几块碎片走进来。

“小心割到手。”知春忙伸出簸箕去接,又轻声问她,“是不是荣钧发脾气了?”

姜岚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知春心里惴惴,真怕姜岚受不了,当场向自己提辞呈,但她只是接过知春手上的扫把和簸箕。“一开始都这样,对生人不习惯。”姜岚平静地解释,“我以前碰到过这种情况,得给他时间慢慢适应。”

她走出去,到了厨房门口又转头交待知春:“晚饭已经煮好了。”

知春这才松了口气。

晚上,荣钧在书房与知春谈判。

“必须让她走。”

“我和她签了合约的,不能随便赶人走。”

“可她不称职!”“哪里不称职?你说,她会改。”知春摸清姜岚的态度后有了底气,耐心十足。

荣钧开始流露出烦躁情绪:“她处处笨手笨脚,你要我怎么说?刚才下班回来,你不是都看见了?家里弄得一塌糊涂。”

“可碗不是你打碎的么?”

荣钧哑然。

知春寸步不让:“试用期一个月,我不能第一天就解雇她,更何况姜岚根本没做错什么。你如果一定要她走,得有证据证明她行为不当。”

姜岚来到书房门口,彬彬有礼地与他们道别,她要下班了。知春忙出去送她。

“模型是我不小心碰倒在地上的。”姜岚语含歉然,“明天我买个新的带过来。”

“用不着!”知春完全站她这一边,“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忘了它吧。”

“可是荣先生他很生气……”

“有我在呢!你就别管了。”知春试着劝荣钧:“你要明白,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独自在家的,那样我连上班都不定心。姜岚真的很不错了,我找不到比她更有耐心的看护,还是以现在这样低的价钱,我们不能……”

“那就高价找个合适的人回来!”荣钧斩钉截铁,“如果你非要找个人在家盯着我,就找个专业点的。”

知春耐心耗尽,终于光火:“高价我请不起啊!你以为我一个月赚多少?要养家,要照顾你,要盘算这个盘算那个,现在还要看你脸色!既然你什么都看不惯,那我走!我走行不行?”荣钧顿时慌神,伸手去拉她:“知春……”知春狠狠心,用力甩开他,踢踢踏踏走出书房。

十分钟后她再回去,荣钧还蔫蔫地待在原地,脑袋耷拉着,可怜兮兮,知春走过去,蹲下身,握住他的手,跟他和解。

“荣钧,咱们都现实一点,别闹了,好不好?”她语气恳切,“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目前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你就当……就当帮帮我吧。”

知春这么说着,鼻子蓦地发酸。

荣钧愧然垂下脑袋,不敢与她对视。

他没有当场表态,但以后知春回家,荣钧再没和她争论过要赶姜岚走的问题。渐渐地,知春发现自己雇佣姜岚称得上“物超所值”,她不仅耐心好,而且非常能干,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做的饭菜也很可口。

唯一让知春头疼的是,荣钧从不肯主动和姜岚说话。

日子交织在好好坏坏的状况中延展下去。

袁松终于给了荣钧确切的回复,他答应分家,但鉴于双方对公司资产的估值存在较大差异,他建议请资产评估师进行全面评估,这个过程可能会耗费较长一段时间,但他认为是有必要的,对此荣钧没有意见。“说不定他又想搞什么鬼。”知春以怀疑一切的态度猜测。

荣钧息事宁人地说:“就这样吧,资产评估是有法律效应的,如果不做可能更糟。”

知春总觉得不甘心,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发现自己疑心病越来越重,一方面固然和与袁松交恶有关,但她心底藏着的那个肮脏的秘密也许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她不敢深想下去。没过多久,荣韵打电话来约知春出去吃饭,这种情况并不常见。

荣韵通常会在星期天下午到他们家来小坐片刻,但最近她忽然很忙,连着几星期都没露面了。

荣韵先问了问知春有关荣钧的近况,知春告诉她秦阿姨走了,她换了个新的看护,人不错。

“姐,你还没见过姜岚呢,要不要找个时间过来看看她?”

荣韵摆摆手:“不用,你觉得好就好,以后这些事你都自己作主吧。”

知春感觉荣韵似乎不太热心,好像心里还藏着别的什么事。

果然,荣韵很快就告诉她自己要走了。“去哪儿?”知春心里一空。

“成都。”荣韵叹了口气,“小磊铁了心不回来,已经在那儿开上公司了,想让我过去帮点儿忙。”

“肯出去闯闯也挺好的。”知春说,“是你一个人去还是和姐夫一起?”

“我们俩都去,小磊的公司现在急需人。你姐夫再过两年就退休了,他那位子早就被人盯上,申请内退人家求之不得。至于我,这些年做得也不舒心,能在还没老的时候给自己儿子打工不算坏事。”荣韵对知春笑笑,“说来说去,还是儿子最重要。”知春点头,又难免失落:“姐,你一走,我以后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了。这一年,多亏有你在,我才撑得过来。”

“我走了,你只会比以前做得更好。”

“怎么可能呢!”

“我在的时候,你以为什么事都可以依靠我,人一有依靠就会变得胆小,又常常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但结果不见得如意,所以又常常会觉得失望。没了依靠,什么都得自己拿主意,心里也就容不下不切实际的期待,人反而能脚踏实地。”知春细细品味着荣韵的话。

“就像这次你给荣钧换看护,全靠自己搞定,不也办得挺顺利的。”知春苦笑了一下,雇姜岚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幸好姜岚人很好。

荣韵的眼神忽然莫测起来,她意味深长地扫了知春一眼,语气依旧淡然:“你和岑医生的事,我知道。”

知春完全没防备,猛抬头,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我不是故意要打听你的隐私,”荣韵解释,“那天荣钧着急忙慌给我打电话说找不到你,要我想办法,后来我还是请了假出来,虽然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找你……可就是那么巧,我开着车经过宜购超市时,正好看见你从岑医生车上下来。”知春的后背冷汗涔涔,通体凉透。

“其实在宋会吃饭那次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和岑医生处处作对……现在总算明白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知春才低声问:“为什么当时没给我打电话?”

荣韵把目光重新转向知春,眼里没有谴责:“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再说,你过得也不容易。”

知春鼻子发酸,她想给自己辩解,那是唯一一次,但有什么用呢?一次也是出轨。

“你身上的压力有多大我能理解,只是,你不能总是依靠别人。”荣韵又说,“岑医生也不是可以依靠的人。”

知春无言以对。

“我相信你对荣钧的感情,也相信你能处理好。”荣韵的喉咙似乎有点紧,说话声音不像平时那么放松,“还有,这件事,别让荣钧知道,除非……你决定离开他。”

27-密会刚过九点,酒吧的照明灯就统统灭了,只剩几盏彩球在空中胡乱翻滚,台上的表演者用重金属乐器搅拌着声声嘶吼掀起疯狂喧嚣,台下听众却还嫌不够闹,扯破嗓门为其助阵。

这是酒吧的A部分,一墙之隔是相对安静的B部分,由于厚实的砖墙阻挡,声浪威力传到这里至少减半。

B部分贴墙排了一溜包座,像火车车厢那样隔出一个个私密空间,十几个座位全部满员,男男女女在里面轻声细语地聊天,隔壁那被削弱但依然存在的喧嚣是天然屏障,包座与包座之间听不到彼此的交谈,当然也没人在乎别人聊些什么。知春与岑慕彬占据了其中一个包座,两人相对而坐,面前各摆了一个酒杯,里面装的却都是果汁,彼此都很沉默,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岂止神态,他们身上的一切都与这地方格格不入,或许去咖啡馆更合适些,但那地方不如混乱的酒吧来得安全——安全性对知春来说很重要。

知春当然是找借口溜出来的,她没打算多待,一心想速战速决。她本指望能通过电话和岑慕彬解决此事,但岑慕彬不接受。

她欠岑慕彬一个解释,为那天冲动的投怀送抱。她愿意出来与岑慕彬当面解决也是为了杜绝以后的暧昧不清,为此,她把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同时也觉得这样做自己一点不冤枉。

“总之,这是不道德的,”知春低眉,总结陈词,“我希望从今天起,你我都能忘了这事。”她要说的都说完了。岑慕彬没急着发表意见,知春表述时,他的食指一直颇有节奏地轻叩着桌面。她讲完了,岑慕彬的这个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敲敲烟盒抖出来一根,正欲点燃,扫一眼知春,仿佛才想起来要征询一下她的意见:“可以吗?”

知春点点头。

他不紧不慢地点燃,仰头吸一口,又徐徐吐出一个烟圈。

“这些天,我没给你打过电话,是怕给你惹麻烦,”他斜着脑袋盯住那个上升中的烟圈,“但我每天都在等你打给我……你没打,直到今天上午。”

知春心里紧绷绷的,她预感这场谈判会很艰难,他们之间存在着期待上的差距,还有误解,但她别无选择。

烟圈化入空气,等完全消失了,岑慕彬才转过脸来看向知春。

“我尊重你的道德感,虽然这东西在我眼里一钱不值。”

“那么,我们……”知春抓住每个可以告别的间隙。

岑慕彬眼里划过一丝戾气,很快又被嘲讽替代:“问你个问题,你别动气。”

知春不吭声,眼神警惕而疑惑。

“你和你先生……多久没上过床了?”

知春的脸刷地红了,完全不知所措。岑慕彬的目光有些残忍,带着一丝浅笑欣赏她的窘相。“以前我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个男病人出院不久,忽然打电话给我,说干不了那事了,问我是不是手术时动错了地方。”

知春脸上的红潮迅速退却,转为苍白,她无法忍受,豁然起身要走,岑慕彬早有预料,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坐下。知春挣脱不了,死命咬住嘴唇,忍着屈辱,在几道诧异的目光下重新归位。

“你的道歉无非是想告诉我,你一时冲动,把我当成了某种工具。不然该怎么解释你的行为,你是——这么有道德感的一个人,总不至于是因为爱上了我。”

他的手还牢牢抓着知春,她根本无法动弹,他说什么她都得听着。

岑慕彬短促地笑了下,扬起下巴,又抽了口烟:“可我不在乎。”

知春的嘴唇哆嗦起来:“你说完了没有?”

岑慕彬紧盯着她,突然收起笑容,嗓音也蓦地低沉:“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还想见你。”

知春惊骇:“这不可能!”

“因为你那该死的道德感?”他笑。

“是我错了,我不该去找你。”知春眼里开始蓄泪,“我虚伪、下贱,活该被你瞧不起,我不会为自己辩解,可你现在这样羞辱我也够了。如果还不解恨,你继续说。但别指望靠这个来威胁我!大不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回去就向荣钧坦白。”

她糊了一脸的泪,表情不管不顾。

抓住她的手慢慢松开了,知春迅速缩回发麻的胳膊,连手指头都有些僵硬了。她的身体虽然恢复了自由,可她没敢立刻就走,心里总还存着点能与岑慕彬和解的希望,这是有必要的,以免给将来留后患。

岑慕彬掐灭烟蒂,把杯子里残余的果汁喝光,又盯着知春看了会儿,像在寻找别的招儿,不过最后那声叹气表明他放弃了。

“擦擦脸。”他抽了张纸巾递给知春。

知春僵持了几秒,妥协性地接过,总算感受到一丝善意。

“是心理问题。”岑慕彬目光看向远处的墙角,嗓音略含沙哑。

知春没立刻明白过来。

“他那方面没受损伤。”岑慕彬低声说,“所以,你用不着担心会守一辈子活寡。”多么难堪,让一个外人剖析自己丈夫最隐秘的痛处,哪怕这个人曾经是荣钧的医生。但知春却感觉不到激愤,她现在除了想尽快脱身外,什么感觉都没有,她想她是真的堕落了。

岑慕彬的目光又回到知春脸上,眼里恢复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但心理问题不见得比生理毛病更容易对付,也许更棘手……它取决于自信恢复到何种程度。”

知春在他咒语似的最终结论中站起身来。

姜岚成了知春最称心的助手,她干家务的水平胜知春好多倍,也从不会像秦阿姨那样挑挑拣拣分得很清楚,只要发现家里有需要收拾的地方,不必知春张口,她就已经动上手了。姜岚还会开车,她有一辆黄色的POLO,家里如果少什么,她会主动开车上超市去补齐,有时连钱都不会跟知春要。

知春发现后再三强调这样不可以,她要求姜岚记账,又埋怨荣钧该留心这些细节。

“她来咱们家是打工,怎么还能让她自掏腰包?我一点儿都不想亏欠她。”

荣钧自知失职,但还是忍不住嘟哝:“她买了什么又不告诉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知春明白要依靠荣钧来管这些事不现实,所以她干脆在每个月月底都多给姜岚结几百块钱,这些钱她花出去一点不心痛,觉得值。每隔一段时间,知春就会背着荣钧算算帐,但家里的财政状况总体而言还是拮据的,知春的薪水加上一点零星的存款,勉强能使每月收支达到平衡,积蓄在短期内是无法奢望的,亲友们的借款眼看也只能继续拖下去了。

一个寻常的工作日下午,上司刘峰把知春叫进办公室。

“我这儿有个工作机会,你不一定感兴趣,但按照惯例,还是先告诉你一声。”

知春眼睛亮了亮,细听。“我们和N市工厂的物流进出状况最近陷入混乱,我知道是流程上的问题,李元一走,留下一堆麻烦,大家互相扯皮,开会完全是浪费时间。所以我琢磨着,干脆抽个人出来当特别协调员,把整个流程理清楚,为期约半年到一年,任务完成后,如果能令上面下面都满意的话,会直接升成物流经理。”

刘峰扫了知春一眼,用略带遗憾的语气又说:“这份差事需要经常去N市出差,不然我觉得你真是最合适的人选,跟了我五年多,又熟悉内部流程,而且也是时候往上走一走了。”

知春想都没想就冲口而出:“我想要这个机会!”

刘峰诧异:“你家里能走得开?”

“我请了个很能干的看护,不需要多操心。”以往知春每逢此类变迁头一个反应就是往后缩。刘峰愣了好一会儿才又问了一句:“为什么?我记得你一向对调岗没什么兴趣。”

“我需要钱。”知春的回答坦白而直接。

知春把自己工作上的变动原原本本告诉了姜岚,然后向她征求意见——是否有可能搬过来住,以便更好地照顾荣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