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要走,绛云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哭道:“别走,我害怕……”她低低啜泣,悲切无比,“一定是因为生魂附体,才被误会……要怎么样,才能把那生魂驱除……我害怕……”

褚闰生急忙哄道:“你别哭了,我帮你想办法就是。”

绛云道:“我试过很多办法了……不过,我听说,经文之类的东西有辟邪驱鬼之效,说不定会有用。”

“经文?”褚闰生思忖起来。说起来,当日四页《太平经》,就能封住鬼魂,说不定真的有效。不过,刚才池玄的样子很奇怪。难道这姑娘真有问题?可是,也许她真的是因为被梁宜附体,才会如此。无妨,反正《太平经》也不是自家的东西,就拿来试试吧。“好,我帮你找找。”他说完,起身离开。

绛云目送他出门,抬手拭了拭泪水,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

褚闰生走到大厅,就见池玄依然坐在桌边。褚闰生知道自己方才冲撞了他,虽说平日里他这师兄也不会主动交应,可这会儿他若不开口,怕是日后更僵。他想了想,慢慢走上前去,开口道:“师兄……呃……师傅呢?”

“出去摆摊算命了。”池玄答道。

褚闰生赔着笑脸上前,道:“师兄,我刚才是一时情急,你别放在心上。”

“嗯。”

这般冷淡的回答,让褚闰生接不下话了。他抓抓脑袋,道:“呃……师兄,昨夜你跟她不是好好的,刚才为什么……”

“你修为尚浅,看不清真相,不是你的错。不用跟我解释。”池玄抬眸,看着褚闰生,道。

褚闰生皱眉,“师兄,你话里有话。为什么不能跟我讲明白?”

“讲不明白。”池玄道。

那一刻,褚闰生忽然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生生推开,一时间,他自觉有些可笑。他看重的东西,在别人看来,怕是一文不值。他笑了笑,道:“那我不打扰师兄了。”

他说完,转身往客栈外走去。

池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也不多言。

没过多久,褚闰生就带着女子的衣衫回来,径直去了绛云的客房。他进屋,就见绛云躺在床上,已安然入睡。她脸上泪痕未干,眉头轻皱,身子蜷缩,一副畏惧不安之态。他走上前去,轻轻替她盖上了被子,放下替换的衣物,继而又出门,寻段无错去了。

待到日落,褚闰生和段无错都没有回来。

池玄依然坐在大厅的桌边,天色渐晚,他丝毫没有回房的打算,倒是闭目养神起来。

到了三更天,万籁俱寂。大厅内,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池玄睁眼,就见绛云已施然走到了桌旁,正冲他微笑。

“你真聪明,竟然被你看穿了。”她含笑开口,如此说道。不等池玄开口,她自己接道,“我的确不是那妖兽天犬,我是梁宜。”

池玄闻言,微微皱了眉,“你是梁宜?”

“呵呵,你应该猜得到才对啊。”绛云在池玄对面坐下,笑吟吟地说道,“这天犬一时不慎,被我占据了肉身,有什么奇怪。”

“你若是梁宜,又何必隐瞒。”池玄道。

“你们不是觉得我会对这天犬不利么?若我表露身份,你们会放任我么?”绛云媚笑道,“话说回来,即便你知道了,也奈何不了我。不过,若是你拿得出道藏经文,说不定能把我逼出她的体外,救她一命。”

“满口胡言,你不过是想激我替你拿到经文罢了。”池玄漠然答道。

“呵呵,你拿不出来,正合我心意。我便一生一世霸着这具身体……不过,你舍得么?”绛云笑道。

池玄沉默,不置可否。

绛云伸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道:“都说关心则乱。褚闰生那个小子心中有我,见我衣衫褴褛地出现,早已慌了神,自然忽略我的异样。而你,炼化潜神,心如明镜,识破我并不奇怪。不过,这姑娘与你,又是什么关系?她有何等遭遇,与你又有何相干?你又有什么根据,认为我会对你们不利?你不惜与师弟冲突,也要来揭穿我,到底为了什么?”绛云看着池玄,笑意愈盛,“你嘴上不说,心里在意,对不对?”

池玄的眉睫微动,道:“你到底是谁?”

绛云轻叹一声,“我都说了,我是梁宜啊……呵呵,不妨告诉你,被生魂霸占若超过十二个时辰,这身子,就永远是我的了。若有经文,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真可惜……”

“经文在我身上。”池玄开口,说道。

绛云的神色微微一变,“哦?”

“你不是梁宜,经文也没有驱魂之效。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不过,有件事我很清楚。”池玄站起身来,轻浅一笑,“你没办法从我身上拿到经文。”

绛云听罢,掩嘴而笑。

“呵呵,你真当自己的护身罡气如此厉害么?”她笑着,说道,“你自己心里不也清楚么?这罡气,对你来说,是负担吧?”

绛云起身,绕过桌子,站到池玄身旁,笑道:“邪崇恶念,都近不了你身。乃至心怀恶念的人,也畏惧你的罡气。至今为止,你因此被多少人厌恶呢?”她顿了顿,又道,“而那些接近你的人,究竟是真心对你,还是仅仅受了罡气所惑呢?”

池玄皱起了眉头。

“其实,你一直在等,等一个人来告诉你,他亲近你,只是因为你是池玄,与你的罡气无关。可惜,这个人一直都没有出现。久而久之,你便习惯了把所有好意都归结给罡气。”绛云凝视着他,笑道。

“……正因如此,你很容易就会辜负别人。更在不经意间,出言相伤。最可悲的是,你自己明明知道这样不好,却无力改变……其实,这世上,最害怕你的罡气的人,正是你自己……”

听她说话之间,池玄只觉得心湖忽生了涟漪,不知怎的,他不可自抑地想起那些飞落的燕雀,浮水的游鱼,想起那些痴痴凝望的眼神。如若抗拒,便生恐惧。一旦接受,则会沉迷。别人对他或喜或憎,皆是因这罡气而起……他自小就知道。所以,不必理会,不必介怀,诸般感情,皆是虚无……

绛云就觉得池玄周身的清净安泰中渐渐染上了阴郁,那原本令人畏惧的罡气,竟开始慢慢淡薄起来。她欺近,道:“你真的怕,对不对?”

池玄惊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长凳。

绛云抿唇一笑,纵身而上,瞬间便到了池玄面前。她一手扼住他的咽喉,笑道:“去了这护身罡气,你不过就是个普通人。”

……

命劫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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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先前褚闰生出了客栈,心中依然郁闷难言。只是,他纵有不悦,脸上的神情却依然是悠然惬意的。小镇不大,不过半个时辰,他便找到了在街口摆摊的段无错。

段无错的摊子旁聚满的各色人等,不时从人群里传出几声惊叹。看到褚闰生来,段无错笑了笑,伸手示意他等着。

褚闰生虽有些着急,但师徒尊卑,他走到一旁店铺的台阶上坐下,老老实实地等。

待到日薄西山,段无错才哄散了客人,收了摊子,笑嘻嘻地走到褚闰生面前。

褚闰生站起身,皱了皱眉头,刚要说什么。段无错却开口道:“别说,让为师猜猜你找我何事。”他闭上眼睛,妆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睁眼道,“哎呀,你这不肖徒儿,原来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太平经》的呀。为师好失望啊。”

褚闰生笑了起来,“师傅铁口直断,果然厉害。”

段无错狡黠一笑,道:“可惜,为师把经文给你池玄师兄了。”

褚闰生闻言,惊讶不已。想起自己白白耗费一日,他不禁懊恼。怎么就突然把经文给了池玄呢?真是服了这个老头儿了!他无奈一叹,道:“那我回去了。”

段无错一把拉住他,道:“哎,别急着走嘛,师傅请你吃碗馄饨。”

“馄饨?”褚闰生怀疑道,“全素馅的?”

“菜肉馅的。”段无错笑着回答。

“不是不能吃荤腥么?”褚闰生问道。

“修仙之人是不能吃。可你我,好像都不是那类人啊。”段无错道。他说完,笑眯眯地领着褚闰生到了街边的馄饨摊前,捡了个安静位置坐下,叫了两碗馄饨。

褚闰生也不知这老头儿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心想,他既然铁口直断,怕是对绛云的事早有觉察。既然他如此悠闲,自己也不必着急了。他在段无错对面坐下,眼睛里带了笑意。

段无错笑道:“看看,一碗馄饨就能哄你开心,还真是小孩心性。”

褚闰生也不争,只道:“随你怎么说,大不了多吃你一碗!”

段无错摸摸胡子,笑得愉悦。

不一会儿,瘦小的摊主端着两碗馄饨上来,笑着说了一句:“刚摘的荠菜和的馅,二位慢用。”

褚闰生也不客气,一口就吞了一个。

“小心烫着……”段无错嘱了一句。他也不着急吃,又笑道,“好徒儿,你可知道,这‘馄饨’谐音‘混沌’,吃了它,便是破混沌、开天地。”

褚闰生咽下口中的食物,皱眉道:“师傅,不是吃饭的时候还要故弄玄虚吧?”

“呵呵……”段无错拿着汤匙,喝了口汤,又道,“那姑娘,乃是他物所化,不是你认识的那个。”

褚闰生愣住了,他抬眸望着段无错,满脸都是讶异。

“你修为尚浅,难怪被皮相蒙蔽。”段无错斯条慢理地说道,“何况,关心则乱,你对那姑娘非同一般哪。”

褚闰生有些急了,“那她是?”

“她无形无相,并非活物,乃是地支十二使符中的申符。”段无错道。

“使符?”褚闰生立刻想起了那身披彩绫,手撑纸伞的地仙何彩绫。又是她?她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是略微疑惑便明白了过来,“太平经?!那师兄他……”

段无错道:“你池玄师兄炼化潜神,看人视物早已脱离肉眼所限。不过,能看出蹊跷不难,要识破真身,他还不够火候。”

“所以他才跟我说讲不明白……”褚闰生轻声自语一句,继而又紧张道,“那你把经文给师兄,岂不是让他身陷险境?”

段无错叹道:“他命中注定有这一劫,不在今日,也在将来。能不能破除,要看他自己。”

褚闰生也顾不上吃馄饨了,他起身,抱怨道:“哪有这样的,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虽说池玄师兄有罡气护身,可那毕竟是使符啊!”

“正是因为是使符,所以才放心啊。”段无错笑道,“你太不了解那使符的主人了,派出申符,证明她无意伤人。”

“你怎么那么了解啊,你跟她认识?”褚闰生皱眉道。

“是啊。”段无错悠然回答。

“哎?”褚闰生惊讶。

“算起来,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段无错的眼神飘渺起来,语气里带了一丝惆怅,“日子过得真快啊。”

褚闰生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只能继续听。

段无错笑了笑,又道:“所以你放心吧。使符之中,申符最会猜测人心,打架杀人什么的,还差火候呢。若是它对上你池玄师兄,顶多也就是吓吓他罢了。”

“吓吓?”褚闰生有些无语。

“若被那心猿猜中了心思,不吓着才怪。嘿嘿,吃点苦头也好……”段无错笑着吃起馄饨来。

怎么听起来像是公报私仇啊……褚闰生又想到什么,问:“那绛……呃,那姑娘呢?申符化身成她的样子,她不会是出事了吧?”

段无错一边喝汤,一边饶有兴致地看褚闰生的反应,许久才道:“不急不急,到了三更天,一切都有分晓。你就在这里,陪为师吃吃馄饨,聊聊天吧。”

不知怎的,褚闰生就是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跟傻瓜似的。他心中愈发郁闷,张口便喊:“老板!再来两碗!”

段无错噗地一声笑出来,喷了半口汤在桌上。他抬头,赞赏道:“好小子,够狠。”

……

但说三更之时,客栈之内,情势混乱。

“去了这护身罡气,你不过就是个普通人。”

绛云一手扼住了池玄的咽喉,一手探入他怀中,摸出了那几页经文。

绛云柳眉微蹙,抱怨道,“我还以为上清弟子有多厉害呢,哼。”

池玄稳了稳心神,左手拇指掐起食指和中指,起了霆诀。一瞬间,电光微闪,绛云只觉得手上一麻。她急急松开池玄,退了几步。

池玄也不多话,纵身上去,欲夺她手中的经文。

绛云旋身避开,转瞬之间便化为一名素衣童子。童子将经文收入怀中,笑道:“我还真想陪你再玩一会儿,可耽误了时辰,家主人要生气的……”

池玄并不理会他,他踏上一步,起剑诀,道:“臻铁化剑,炼钢成刀。同我敌忾,震慑八方。”

他话音一落,客栈之中所有铁器纷纷飞起,化作刀剑,击向了那童子。

童子见状大骇。但那些刀剑却落在他身旁,恰好将他困住,却未伤他分毫。童子不禁失笑,“无谓仁慈。”

池玄收了剑诀,正要上前取回经文。不想,方才一番争斗,声音甚大,惊起了客栈内的住客。

童子轻轻一笑,周身白光忽绽,变作了一个黑瘦肮脏的婆子。待客栈内的人到大堂之时,就见一片刀剑森立,围着一名凄惨的婆子。她泪流不止,口中喃喃哀求:“莫要伤我……婆子只是偷口饭吃……莫要伤我……”

客栈中人看到这般情状,个个都是惊讶非常,十几双眼睛都看着池玄,等他的说法。

池玄却不开口,他皱着眉头,举步上前,抬手取经。

那婆子颤抖起来,往后一退,撞上了那些刀剑。一时间,鲜血飞溅,哀嚎顿起。婆子伏倒地上,哭声减止,再无动静。

客栈内的人,大多是跑惯了江湖的商贾旅客,也是见过世面的。几个胆大的冲上前去,探了探那婆子的鼻息,惊道:“死了!”

众人一片哗然,矛头直指池玄。方才那几个胆大的商人更是将池玄拉住,要送他见官法办。

一直以来,池玄有罡气护身,常人之中,也少有敢近身的。他从未遭遇过这般阵仗,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时间竟无措起来。

正在此时,一股金红火焰凭空而生,逼开了众人。只见,幻火不知何时醒转,一身杀气地出现。他皱眉,厉声道:“放开他!”

众人何曾见过这凭空起火的异象,皆是惊恐难言。

幻火上前几步,道:“大胆凡人,识相的统统给我滚!”

听得这句话,众人恍然大悟,大喊着“妖怪”,冲出了客栈。

幻火冷哼一声,怒道:“你们才是妖怪!”他说完,走到池玄身边,怯怯问道,“仙……师兄,你没事吧?”

池玄的额上依然带着冷汗,模样甚是疲惫,他摇摇头,不说话。

幻火忽然察觉了什么,他又靠近了池玄一点,惊讶道:“你的罡气……”

池玄闭目,静静吐息,稳下自己的心神。

幻火看了看客栈中满布的刀剑,疑惑道:“师兄,我睡了多久?这里发生了什么?”

池玄睁眼,却不知从何解释。他转头,望向方才倒地身死的婆子,却见地上空留血迹斑斑,早已没有那婆子的身影。

“褚师兄现在何处?”幻火察觉异样,急切问道。

池玄摇了摇头,径直走到客栈外。此时,不少街坊已被惊起,都出了门,聚在客栈门口看热闹。池玄也不理会,他推开人群,站到路中央,抬头就见一道白光慢慢飞向天宇,往远处去了。

“经文在他手里,我去追。”池玄说完这句话,脚踏禹步,纵身腾空,消失在了夜色里。

幻火不解至极,“什么经文啊?师兄——”他想了想,便也起了风咒,一跃而起,追了上去。

围观众人惊叹不已,也不知是妖是仙,值得啧啧称奇。

……

此时,在街口馄饨摊上闲坐的褚闰生百无聊赖,一抬头,忽见一道白光划过。他心觉异样,道了一声:“师傅?”

段无错本在迷迷糊糊地打盹,听到这声呼喊,他睁眼,慢悠悠地说道:“好徒儿,是时候了……”他站起身子,捶了捶自己的腰,继而从怀中取出了一颗“兵魂珠”来。他伸手将珠子一抛,珠光一闪,化为星盘。

褚闰生就见那星盘愈变愈大,不一会儿,径长已有了一丈上下。星盘不再变大,慢慢下降,浮在了地面一尺之上。

段无错摸摸胡子,跨上了星盘,笑道:“来吧,为师带你去开开眼界。”

褚闰生心中好奇,口中赞叹。他跳上星盘,兴奋不已。

段无错笑着,伸手向前一指,道:“追。”

星盘得令,瞬间飞起,往那白光的方向追去。

……

命劫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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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镇十里之外,是一片山岭,草木繁茂,地势崎岖,鲜有人迹。但这山岭之中,却凭空出现了一处宅院。白墙黑瓦,青砖红柱。院内桃杏妖娆,杨柳娉婷。白烟袅袅绕曲廊,星辉烁烁映清池。

宅院之中,隐隐传出女子笑声,娇媚无比。但见花苑之中,聚着二三十个妙龄女子,轻纱薄绡笼玉体,淡脂轻粉饰朱颜。三分醉意,三分娇憨,或浅吟低唱,或翩翩起舞,好不欢乐。苑中央,置着一方软榻。何彩绫倚在榻上,青丝不束,衣衫半解。她手执着一樽美酒,笑意盈盈,媚眼如丝。

绛云被她抱在怀中,满心愤怒。

何彩绫伸手,摸摸天犬的脑袋,笑道:“小狗儿,你怎么不高兴呢?”

绛云生着气,不理她。

“纵情而活,尽兴而死,也不枉在这世上走过一遭。”何彩绫抬眸,看着眼前的美景佳人,道,“小狗儿,仙道清苦,有何乐趣?做人也好,做妖也罢,若能恣心所欲,便强过神仙百倍。”

明明是地仙,还说这种话,真是莫名其妙。绛云正想要开口反驳,却听梁宜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纵情尽兴,恣心所欲,岂非魔道?”

绛云闻声,心中更加燥怒,心想着:你管她是仙是魔!不是说恢复我的妖性么,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行啊!

梁宜笑答:“我现在附魂在你身上,道法自然逊色。再等一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