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无尽闻言眼珠子一转,第一个站出来:“父皇,听八弟刚才的话,他似乎很有信心,而且八弟又是自小从兵营里滚出来的,论武艺我们哪个都不及他,不如就让八弟第一个打头阵如何?”

辜无悠嗤笑一声,再度饮尽了杯中之酒后,脸色略带酡红地站起身:“七哥对我可真抬举,不过我要是受了这一刀,可没你们的机会了,别后悔!”

“礼让贤弟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又怎么会后悔呢?”随着辜无尽毫不犹豫的回答,辜无悠点点头,放下酒杯正欲走出来,却被闪身而至的无惜给拦住了:“八弟,你适才在席上喝了很多酒了,已有醉意上头,不可鲁莽行事!”

辜无悠格开无惜笑道:“六哥,你倒没喝酒可惜却糊涂了,我号称千杯不醉,从没人喝得赢我,些许几杯又岂能奈何的了我。”

无惜还要再拦,建德帝已经发话了:“既然老八有这信心,就让他试试,免得过后埋怨朕偏心哪个不给他机会!”

这话不知触动了辜无悠心里哪根弦,低着的眼圈儿一红,幸好这脸本就有几分红,别人只当是酒喝多了,连眼也跟着红了。

内侍给辜无悠也捧来一把三尺青锋,辜无悠随意挽了个剑花,走至冷夜跟前,冲他比了一个开始的手式,冷夜也不多言,没有任何花哨,抡圆了刀就往辜无悠砍来,眨眼间,原本只是有些寒意的冷夜已经爆发出惊人的杀气,不似寻常切磋,倒似生死相搏,而且他压根没想过跟前那人是皇子,万一要是砍伤了,自己就是没了命也赔不起。

第92章 不如不遇(3)

辜无悠是多年在兵营撕杀中滚过来的人,要说杀气和血腥,他见的比哪个兄弟都要多,是以冷夜杀气刚一出,他马上就有感应了,当下马上腾身闪避,不直接照面。同时辜无悠心下亦是暗暗称奇,没见过有人杀气来的这般快的,在他眼中简直所有人都是生死劲敌似的,特别眼里那股子狠劲,神似野兽,和这种人较真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如此想着更是不敢接了,左右腾挪,只一昧闪避,如此几下后,冷夜突然收刀而立,再不追击,对面露不解的辜无悠哑声道:“躲避,不算!”

辜无悠浓眉一挑:“不能躲?就光站在原地让你砍?”待看到冷夜点头后,他立马弃了手中的长剑:“开什么玩笑,站在原地让你砍,瞧你杀气满身的样,这一刀下来,我能不能留下命还是个问题,算了,爷不陪你玩了,你找别人吧。”

说完他朝建德帝拱手简短地道:“父皇,儿臣退出了。”

建德帝未有多说,点头示意他回坐,然后对其余的儿子们道:“如何,你们谁还愿意试试冷夜的刀?”

一时间鸦雀无声,没有人敢答应,更有皇二子几个低了头,深怕让建德帝点到名,在他们看来收伏区区一个侍卫如何值得他们冒生命危险,便是武艺再高又如何,武艺高的人多了去了,何必非盯牢冷夜一人,凭着他们皇子的身份地位,随便勾勾手,就有一大把人争着抢着挤破脑袋要来。

辜无伤起先颇有信心,但在看到冷夜与辜无悠的对峙后,眉目轻皱,似遇到了不惑之事,所以一时也没答话。

皇后凤目轻扫,向来端庄雍容的脸上闪过一丝凉色,不急不徐地道:“皇上,太子乃为众皇子之首,打小又是皇上亲授的骑射功夫和武艺,最是出色不过,不如就让太子先上去试试?”

垂着头的太子闻言一震,心里把说这话的皇后骂了个遍,他虽自小随皇帝习武强身,但近年来早已荒废,再加上偏好女色,身子大不如前,连老八都只敢躲,他又如何敢上去凑热闹?偏是这些话万万不能说出口,所以他只能提心吊胆等着看父皇是什么意思。

建德帝眼里射出一丝精光,似不在意地道:“也好,无决,朕有日子没考教你武艺,正好可以瞧瞧你的功夫有没有荒废!”

太子一听这话慌忙跪了下去,冷汗涔涔的手心触到冰冷的青石砖上,不由得令他打了个冷颤:“父皇,儿臣…儿臣…”他心知,若自己直言推辞,定会让父皇心生不喜,可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出什么借口来推脱,急得十指紧抠砖缝。

随着时间的推移,建德帝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眼见着就到怪责太子时,辜无伤突然站了出来:“父皇,儿臣愿意代太子一试!”

这一举措大出建德帝的意料之外,也使得他将注意力转到辜无伤身上,令太子以为逃过一劫,暗自庆幸,跪在地上悄悄举袖抹额上冷汗,殊不知他这番小动作全进了建德帝眼中。

“父皇,儿臣也愿一试!”紧随辜无伤之后,无惜也站了出来,温文的脸上带着几分少见的坚毅神色,他的举措比刚才辜无伤更令建德帝吃惊,这个儿子他虽关心不多,却也知晓其于武艺之上并不精通,以往同上武课,常为老师训斥:“无惜,你也要试?”

辜无伤瞥了无惜一眼,上前一步代答道:“父皇,既然六弟有心,无妨就让他试上一试,想必冷夜也不会真伤了他,何况还有我们在旁边看着呢!”

皇后见到自己儿子要去犯险,一直端庄有加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焦灼,身子微动,金红的长锦鸾衣如水波轻泛,她似要说话,但没等张口就被辜无伤以眼神制止,强自忍耐下来。

建德帝犹豫了一会便应允了无伤与无惜的请求,让辜无伤去挑个趁手的兵器,另外还不放心地指了德泰去旁边守着,以便有危情时立刻出手解救。

辜无伤选的是一把红缨长枪,这是他最拿手的武器,一切准备就绪后,冷夜豁地双目一睁,与上次一般无二的杀气再度迸发,直冲辜无伤而去,纵使早有准备,辜无伤也不禁为那杀气所慑,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想要躲避的念头,但有了前面辜无悠的教训,他只得生生忍住。

眼见冷夜长刀以所向披靡的威势砍来,辜无伤忙集中了精神迎枪而上,不曾想这被冷夜贯了劲气的刀锋竟无坚不摧,铁制的枪头竟不能挡住同样是铁制的大刀,被硬生生的从中劈开,紧接着大刀顺着枪头的裂缝一气而上,由头向尾逼进,手握着枪末的辜无伤若不放手倾刻便会陷入危险之中。

从来没见过血腥的公主娘娘们吓得连连惊呼,有些甚至用帕子遮了眼,生怕看到令人惊怕的事,一直紧悬着心的阮梅落更是失声惊叫。

就在刀锋离枪尾只剩下一寸之距时,冷夜依旧没有要停止的势头,一直强自忍耐的辜无伤终于捺不下心中惧意放了手。

在他放手的瞬间,恰好整杆枪被完整剖成了两半,这一场,辜无伤到底算是输了,不过他能面不改色地坚持到这个地步,已经着实令人钦佩,建德帝面露赞意,坐在他旁边的皇后更是不住点头,欣喜儿子的表现。

接下来就要轮到辜无惜了,他正要出列,旁边的阮梅心突然紧紧抓了他的衣袖,带着切切哀意与恳求,然这并没有令无惜的脚步停留,缓慢但是坚定的拉下阮梅心的手,然后大步走到冷夜跟前,在他的手里是辜无悠曾用过的三尺青锋,剑若秋水,晃晃照人毛发,慑人心脾!

“六哥,我看你还是别逞这个强了,没必要让人看笑话!”八皇子辜无悠闲闲地扔过来这么一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过辜无惜依旧从那话音中听出了关心,当下笑道:“八弟放心,我不会叫人瞧了笑话去。”

言罢,长剑横在身前,冲冷夜比了个开始的手势,冷夜也不客气,又是一刀落下,而且此次的杀气比前面两个更加猛烈,牢牢锁定辜无惜,让他无从避起。

无惜暗自咬牙,面对惊人的刀势,只将长剑横举过顶,以期能够挡住长刀!

“咔嚓!”这个声音令人无比揪心,阮梅心紧咬着发白的下唇,明明害怕万分,却不敢眨眼,更不敢移开眼睛,阮梅落则将头整个地埋在辜无伤怀里,不敢多看一眼。

剑落的与长枪一样的命运,被刀拦腰砍断,过后冷夜刀依旧不停,冲辜无惜的头砍下,若是照这势头下去,只要一会儿功夫,就像把辜无惜的头像西瓜一样对半剖开!

冷夜的眼是冰冷嗜血,是漠然无情,是嫉妒失控!

无惜没有像别人所想的那样躲开,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定定地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随时可以要命的刀!

建德帝“呀”地一声自龙椅中站了起来,脸上混着吃惊与担忧,这一刻连他也怀疑冷夜是不是真的要杀了辜无惜!

一缕断发悠悠飘下,随漫卷的秋风四下飞舞,刀锋在即将切进辜无惜头皮的时候停住,杀气消散无踪,恍若根本不曾出现过一般,秋日的暖阳照进无惜的眼,也照进了冷夜的眼,仔细看去,他们的眼睛很相似,只是一个阴寒些,似如万年不化的玄冰!

冷夜收刀而立,冲建德帝说:“我,他,主子!”依旧是不成句的四个字,不过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冷夜选择了辜无惜为主子!

建德帝似对这个结果很意外,他向来不放在心上的儿子竟然能够通过考验,收伏冷夜,令其尊奉为主,也许…这就是缘法吧!

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无惜终于呼出一直憋在胸口的气,力尽脚软之感也随之而来,扶着假山勉力站住,终于有一次他赢了四哥,而往后,他会一直赢下去,不会再让四哥专美于前!

无惜在抬头去看辜无伤的时候,他也正好望过来,四目相交,似有火花四溅!

辜无伤之所以会退,是因为他拥有的太多,要考虑的也太多,区区一个侍卫根本不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险,即使再放大一点,是皇帝借这个侍卫来考验他们兄弟,那他直到最后一刻才放手的表现也够出色了!

与之相较,辜无惜则恰恰相反,他本就一无所有,自然也就无所顾忌,舍得孤注一掷,以达到双赢的目的。

这一场较量,辜无伤赢了所有人,包括太子,却独独输给了辜无惜,是一时失算还是命数所注?

且说建德帝对辜无惜的表现甚为满意:“无惜当真是胆色过人,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李德林,去将朕御书房里的岁寒三友翡翠笔筒拿来赏了无惜!”

辜无伤听到这个话眉心微蹙,那个笔筒不论用料、雕工、水头都是再好不过,他曾见太子问父皇讨要过,父皇没舍得给,如今竟这么轻易赏给了老六,是偶尔兴起还是…

皇后拢了拢长袖,以最得体的微笑道:“六皇子如此神勇,实是可喜可贺,可惜辛贵嫔不曾前来,否则定然再欣喜不过。”

建德帝原本愉悦的神色在听到“辛贵嫔”三个字时立刻淡了下来,叫住已经走到西华门的李德林:“不用拿翡翠笔筒了,取一令宋纸来赏六皇子!”

皇后泛着与刚才一般无二的微笑,并未因皇帝的改口而露出任何表情,倒是辜无悠面带同情,旋即又化做一抹苦笑,直将杯中最为解忧愁的杜康一饮而尽。

目中所见,耳中所听,皆是嘲笑的面容与声音,辜无惜心里如针在刺一般,痛不欲生,然他不敢露出一丝不快,恭恭敬敬地领了李德林取来的宋纸,谢恩叩领!

第93章 不如不遇(4)

当天,辜无惜将冷夜带回六皇子府,与那六个侍卫安置在一道,专职负责守护无惜,这下可好,无惜就像多了一条尾巴一样,他走到哪里,冷夜就跟到哪里,他本身就不爱说话,再加上汉语说的又不俐索,除非必要,否则半天也不见得吭一声。

当身居风华阁的阿妩得到无惜已经回府的通报时,取了刚刚做成的香袋,往里面装上用来辟邪的茱萸,然后来到晚枫居,通报一声便进去了。

彼时无惜正拿着建德帝赏的那令宋纸发呆,看到阿妩进来方缓了神色勉力笑道:“这么晚不歇着来做什么?”

阿妩盈盈一笑,双手奉上香袋道:“妾身特意做了这个香袋给殿下,里面放的除了香料和棉花外,还有茱萸,可做辟邪之用。”

“是吗?”茱萸可以辟邪之说无惜老早就知道,早在重阳之前,府中就挂了好些个,但是放在香袋中随身佩带却还是第一次,当下欣然接过,与汉白玉坠一并系在腰间。

这样的看重令阿妩心底如有暖流淌过,眼眸落在那令崭新的宋纸上随口道:“这是皇上今日刚赏给殿下的吗?”

无惜的目光有几分不堪的狼狈,眉眼间似有雾气聚拢,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悲哀,滑过阿妩的脸落在放置在角落里用于摆设的琴上:“记得在储秀宫见你时,你恰好在弹琴,如今弹一首给我听可好?”

阿妩看出无惜心绪不佳,无声地应了,自角落中取出琴用软巾拭净,抬头尽管以最自然地笑询问:“殿下想听什么?”

“就弹一首‘渔舟唱晚’罢!”随着无惜话音的落下,宁静致远的琴音已经悠然响起,空旷轻灵,飘飘悠悠似从远山中来。

随着阿妩的琴音,无惜的眼前仿佛当真出现在万家灯火中渔舟徐徐归来的情景,那样的宁静,那样的深远,也是那样的令他向往,曾经他以为自已可以这样,眼下看来,却是不可能了,心回不到从前,人生亦回不到从前。

琴音袅袅不绝,无惜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站在阿妩身后,暮然回首,灯火将两个人的身影交缠着投在墙上。

琴音渐疾渐快,十指飞抡,曲已至尾调,无惜却突然从后面拥住了阿妩,令她不得不停下了弹琴的动作,讶然道:“殿下?”

“不要说话,让我抱一会儿,定璇…定璇…”无惜闭了眼不停唤着阿妩的名字:“我好累,不论我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父皇的认同,是因为母妃的原因吗?可是父皇和母妃都不肯说…”

“也许是时机未到吧!”阿妩对这些事更是不清楚,只能凭着自己感觉安慰,自半开的窗棂中望去,栽种在晚枫居周围的枫树的叶子已经红似火,即使是在暗夜中,依然如焰火般耀眼!

又是一年秋天了…她最喜欢的红枫漫天之景,而这一年,没人会再记得她的生辰,也不会再有人送她枫叶了…

就在重阳节过后的九月十九,朝中忽有旨意颁下,晋封几位已经成年的皇子。

晋皇二子辜无止为康郡王;晋皇四子辜无伤为贤郡王;晋皇七子辜无尽为礼郡王;赏皇八子辜无悠双皇子俸禄;赏皇九子辜无凌双皇子俸禄!

除此之外,另有一道旨意:着太子辜无决代天子前往西山劳军!

如此,除了早夭的皇五子外,建德帝几乎封赏了所有成年的皇子,也是本朝以来第一次如此声势浩大的封赏。

唯有皇六子辜无惜被排斥在外,连比他小的都封了郡王,他却连一个双皇子俸禄都没捞到,几成全京城的笑柄,都说皇六子这辈子是不会有出头之日了,任是怎么讨好皇帝,也难受倚重。

然辜无惜的心情出奇平静,只一门心思调查刑部的案子,眼下只欠一件最关键的事,那就是寻出一个受冤的人来。其实只要刑部“宰白鸭”的行为不停止,那就必然可以寻到一个半个,偏是他人手少,放在偌大的京城里,连一个小角落都看不过来,只能看天意碰运气了。

而他的时间只剩下一个月,就在众皇子受封的前一夜,他再次被密召入宫,面见建德帝,当时建德帝的第一句话就令他大为吃惊。

“重阳节时,你和太子共作的那首宝塔诗其实是你一个人做的吧?”养心殿中高坐在楠木椅中的建德帝如此说着,声音甚是平静,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惜慌忙跪了下去:“不敢隐瞒父皇,确实是儿臣所作,求父皇治儿臣的欺君之罪!”他自问做的极小心,不曾想还是没能瞒过父皇的眼睛,当时之所以不说,怕也是为了顾全太子的颜面。

建德帝并未发怒,反而和颜悦色,满脸欣然地道:“能够礼敬兄长,你做得很好,若是其他兄弟都能像你这样,朕也就安心了,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有说下去,无惜亦不敢多问,继而建德帝又问了无惜刑部之事,无惜据实以答。

建德帝听完之后,暗自沉吟,半晌方抬手让无惜起来,端起已经泡了有阵子的龙井茶:“无惜,朕已经拟旨晋无止、无伤、无尽为郡王,赏无悠、无凌双皇子俸禄,这道旨意明天就会颁下。”在说这话的时候,隐在水雾后那双精光四射不见混浊的眼睛一直紧盯辜无惜,似在等他的反应。

除了痴呆的皇长子和早夭的皇五子外,成年皇子中只有自己没有任何封赏吗?父皇对自己就如此不怠见吗?

这样的想法令他觉得呼吸都无比痛苦,正自哀切之际,突然想到自己此刻还在御前对答,不能如此失态,当下一咬舌尖,借着钻心的痛令头脑清醒过来:“兄长和弟弟得此荣耀,儿臣深为兄弟们高兴。”

“那你就不为自己难过或不忿吗?”建德帝的声音带着几分诱惑,似要把无惜心里的话给掏出来。

无惜深自低了头沉声道:“儿臣才疏德浅,怎敢受此殊荣,何况父皇不晋封儿臣,自然有父皇的理由,儿臣不敢妄言!”

建德帝放下茶盏,眼角的细纹中沉淀着无数岁月的痕迹:“不敢妄言吗?无惜,朕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把握就看你自己的了。一个月,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若能将刑部的事情给朕清清楚楚查实了,扣在朕手里的郡王帽子就赏给你,你能做到吗?”

辜无惜闻言心头狂跳,忙自压下,依旧沉了声道:“为父皇办事乃是儿臣为人子为人臣应做的,不敢邀赏,既然父皇给儿臣定下一月之期,儿臣定然尽力而为,请父皇放心!”

“好,朕等着你一月后的回答,看能不能挣得压在朕手里的郡王帽子!”建德帝这句铿锵有力的话深刻在无惜的心底,暗自发誓,一定得到父皇的认可,一雪前耻!

十月初,清秋霜降,一日冷过一日,北京城里早早有人穿起薄棉衣御寒,不过这些个日子天气倒还好,秋高气爽,不像春日里细雨绵绵。

这日,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郎背着一个旧包袱自东直门而入,京城的繁华令得他觉得什么都很新鲜,东瞧瞧西瞅瞅,两只眼睛忙得不亦乐乎,若是阿妩看到此人,一定万分吃惊,此人竟是狗剩,只是他不在福州呆着大老远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狗剩走到半道上看到有个须发皆白的老汉在路边摆了个摊子卖金橘,眼下正是金橘丰收的季节,他舔了舔嘴唇,摸摸钱袋,踌躇半晌方下定了决心,掏出两个铜板要换两个金橘。

谁也没想到,这钱刚递出去,还没来得及拿金橘,金橘的摊子就被一匹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黑马给冲得七零八落,连那位老汉也未能幸免,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狗剩自小习武,至今多年,身手反应比常人快上许多,黑马刚冲过来的时候就有反应,急急闪过一旁。

马背上的人见撞翻了摊子和人,忙自勒住了疆绳,轻拍马头娇嗔道:“你个小家伙跑得倒快,我一不留神,你就连人带摊给撞翻了,净给我惹祸,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撞了人不先看看被撞的人情况如何,倒先和马说起话来,这人也太无礼了吧,狗剩朝那人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抹娇媚而张扬的红色,比火还要红还要炙热,就与这衣服的主人一般,美的张扬而任性。

在最初的惊艳过后,狗剩拧起了眉,瞧那女孩年纪也就十几岁,衣着打扮像是有钱家的千金小姐,怎的一脸刁蛮张扬的神色,撞了人半点内疚之色也无,更甭说下马了,他扶起在坐在地上的老汉,确定他没什么大碍后,转脸冲那名女子道:“喂,你撞了人怎么也不说声对不起?”

这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长乐郡主辜连城,平日城最喜欢骑着马在繁华密集的大街上飞奔,要说这京郊四处有的是空旷之处任她奔耍,可她偏就喜欢在集市里奔,为此不知撞了多少人多少摊子,若不是她身份摆在那里,又有理亲王专门派人善后,她早就被抓起来了。

她轻拍手中的马鞭,好奇地瞅着狗剩:“你是什么人,我撞了那老头,与你又有何干?”

“跟我是没关系,可你撞到人起码应该下来赔个礼吧?”狗剩紧皱了眉头,对这个被宠坏的刁蛮千金小姐实在没好感。

“赔礼?笑话!”辜连城细眉一扬,突然娇笑出声:“要我赔礼?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吗?”

“不是向我赔礼,是向这位大爷赔礼!”狗剩此刻被辜连城那无礼傲慢的态度给激起了性子,大有不赔礼不罢休的架式。

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态度令得那位老汉颇为害怕,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没事,橘子我自己捡就是了。”说着便艰难地弯下腰,一个个将散在四处的橘子捡回篓里,四周围观的人敢怒不敢言,他们虽不知晓辜连城身份,却也知道她非同一般。

辜连城唇角一搐,得意地道:“听到没有,别人都说没事,你还挡在这里做什么,好狗还不挡道呢,多管闲事!”

这句话令狗剩压在心底的火蹭一声就冒出来的,瞪着辜连城大声道:“你骂谁是狗呢?”

“就骂你怎么样?”辜连城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谁怕谁,瞧那样不过区区一个贱民罢了,竟敢对郡主之尊的她大呼小叫,若是去跟皇帝伯伯说,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下来!赔礼!”狗剩不理一昧劝说的老大爷,存心要挫挫这大小姐的锐气,省得她这么嚣张。

辜连城懒得理会狗剩,径直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随手扔在地上,撇嘴道:“你纠缠不放无非就是为了钱罢了,喏,这些钱给你们,够买一堆橘子了,好了,我赔了钱了,你别再挡着我的道,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下来!赔礼!”狗剩看也不看地上那锭金子,对他来说,这口气比金子重要多了。

辜连城没想到给了钱他还要纠缠,气得粉面发红:“我钱都赔了你还要怎么样,要我赔礼?你配吗?给我滚开!”她这郡主脾气发作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皮鞭就打。

狗剩脸上满是嫌恶之色,也不避让,就这么伸手一抓,把那皮鞭牢牢抓在掌中,任辜连城怎么使劲都抽不出来,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个无赖,你想怎么样?小心我告官将你抓起来,然后拉到刑场斩首!”辜连城快被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愣小子气疯了。

“除了仗势欺人外,你还会什么,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狗剩鄙夷的皱着鼻子,这句诗还是以前阿妩教的,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臭小子,你,你给我放手!”

“除非你下马赔礼!”

两人就这么僵峙在那里,卖橘的老汉怎么也劝不动,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正自这时,在两个随从打扮的人从后面远远路了上来,正是被辜连城拉在后面的王府下人。

两人一见这架式,不用问就知道肯定又是自家郡主闯祸了,当下一个去劝辜连城,另一个则捡了那碇金子放在老汉手中好言相劝他离开,接着又对狗剩道:“这位少年,不知我家主人有何冒犯之处,我在这里代主人赔个不是,还请行个方便!”

狗剩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别人愈是客气他就愈是不好为难,何况僵持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本就是为出一口气罢了,没必要真弄至不可收拾的地步,当下依言松了手,让辜连城收回鞭子。

辜连城在下人的劝解下略收了脾气,不过还是愤愤不平,用皮鞭指着狗剩的鼻子凝声道:“臭小子,今日算你走运,下次要是再让我碰到,一定送你进刑部大牢,让你有进无出,哼!”气死她了,不就是一个贫民贱民吗,居然敢这么拽,最好别让她再见,否则一定有他好看的!

狗剩原本有所转好的心情,被她这句盛气凌人的话马上弄得急转直下,忍着破口大骂的欲望,算了,好男不和女斗,他深吸了几口气道:“好,我等着那一天,臭婆娘!”说罢转头离去,不顾后面气得快发狂的辜连城,哈哈,后面那声“臭婆娘”叫得可真舒坦,也算是出了口恶气吧,他摸摸身后背的那个包袱,脸上绽出带着浓浓思念的笑意,这里载着的是他满满的心意,只为完成曾经的诺言!

阿妩…自那一次别离后,就再没见过,只听曲府的人说她嫁了六皇子为庶妃,成为主子娘娘,想必是很好吧!

如此想着,狗剩的笑逐渐淡了下来,阿妩已经嫁作他人妇了,而他所能够做的就是…年年在她生辰的时候送上红枫之叶…

这一场狗剩与辜连城如同仇人般的相遇,会给彼此今后的人生带来什么样的转变,是喜是悲,是乐是忧,谁都不知道…

第94章 相争(1)

远在六皇子府的阿妩并不知道狗剩已经来到京城,更不知道他是为自己而来,自含妃被禁足后,府中大小事宜皆交给阮梅心打理,有了重阳节的忙乱,后面自然要得心应手许多,倒也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阮梅心更是借此树立了自己在府中的威信。

秋日的夜,要比夏天来得更早些,更深露重,花落纷纷,无端的生出一种凄凉之感,原本坐在绣架前飞针走线的阿妩突然停下了动作,左手食指处赫然有一点鲜红,并且不断扩大,一个愣神,殷红的血珠便由白晳的指间滴落到绣面上。

在旁伺候的千樱看到阿妩的手被针刺到,赶紧让流意打了水来,略加清洗后拿干净的软巾捂住。

流意倒了水后进来,看着被滴到血的绣面不禁可惜道:“难为娘娘绣了这么久,眼见着快要绣好了,竟是这么浪费了!”

“要不拿去洗洗?兴许还能用!”画儿话音刚落,便听阿妩道:“洗不掉的,就算洗了也有痕迹,拿去扔了吧,等我有空了再绣幅新的。”

如此说着,阿妩放下捂在手指上的软巾起身走至门口,针刺到的伤口早已止血,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红印子。

雕花长门刚一打开,便有一股挟着秋寒的风吹到脸上,却未能吹散心中不明的烦闷,也不知是为何,今日一早起来,便觉心神恍忽,烦闷难安,否则也不至于让针给扎了手。

“主子,殿下今夜想必是不会过来的,奴婢侍奉您安歇了可好?”千樱以为阿妩是在想念无惜,是以如此说道。

阿妩摇摇头,弯腰抚着一枝正盛开的黄菊,柔嫩的花瓣摸着比丝绸更舒适:“再过会儿吧,我还不想歇息。”心若不能沉淀下来,如何能睡得着。

正自这时,初九突然进了来,说是奉了殿下的命令,请阿妩即刻去书房一趟。

“知道是什么事吗?”问这话的时候,尽自在黑夜里,阿妩的脸瞧着也有些红,数日不曾相见,难道他想见自己了?

初九茫然摇头:“殿下没说,奴才不知道,还是请娘娘尽快随奴才过去吧。”

阿妩点点头,朝千樱她们吩咐了几句后,便随初九去了书房,到了那边初九守在门口,她自己一人走了进去,借着书房内通明的灯火,她除了看到无惜外,还有严世和孙一凡,以及前些日子刚来到府里的冷夜,乍见这些人都在书房内,阿妩不禁有些吃惊,略定了定神,敛衽朝无惜欠身施礼,未等她站直了身,便听得坐在椅后的无惜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阿妩的人?”

浅淡温和的一句话,却如惊雷在阿妩耳边炸响,久久不能回神――阿妩,这两个字本应该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而今却成了她最忌讳最不敢提及的字眼,特别是从无惜的嘴里说出…

原来,今日一直以来的心神不宁,是为这事…

一切都已经到头了吗?无惜知道了她顶替入宫选秀的事,所以眼下准备问罪?

“我…”话刚出口中,瞥见那俊秀飘逸的身影,思及从此再不得见君颜,便心痛的不能言语。

“定璇,你怎么了?身子不适吗?”无惜本是坐在椅上,见阿妩久久不回答,神色又不大对劲,便起身走过来,握一握手,除了凉以外整个手心都是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定璇…他还是叫她定璇吗?难道他并没有得悉她的身份?

阿妩惶恐的心在想到这个时稍稍定了些许,大着胆子问:“殿下…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人?”

无惜扶了她至严世身边的椅子坐下后才道:“也没什么,只是叶风前几日遇到一个人,说是认识你还有你身边一个叫阿妩的丫环,可是我记得你并没有这个丫环,所以才专程找你来问问!”

听到这个回答,阿妩几乎瘫软在椅子上,剧烈起伏的心神在一瞬间安定下来,还好,还好,无惜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不过叶风口中说的那人又是谁?挽璧吗?可她不是早在毓庆宫失了踪影吗?

她正了正身子稍一想道:“回殿下的话,妾身身边原来倒是有这么一个丫环,不过很早以为她就因事离开了曲府,后来妾身也再没见过她,不知叶风说的那个人是谁?”

阿妩说话的时候,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待听得当真有“阿妩”此人时,分别闪这一丝喜色,严世更是敲着烟杆道:“殿下,这么说来,那人当真没说慌,他确实是认识曲妃,说不定他将成为我们成事的一个楔机!”

迎着阿妩不解的目光,无惜吐出了一个令阿妩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的名字:“狗剩!”

“他?他不是应该在福州吗,怎么来京城了?”阿妩实在是太过讶异狗剩居然会出现在京城,一时没忍住脱口追问。

“他不止来了京城,还进了刑部的大牢。”这次代为回答的是严世,接着他没理会阿妩的追问,径直将目光转向了无惜:“殿下,我觉得这事该告诉曲妃知道,她既认识那个人,也许可以帮得上忙,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必须要尽快查清此事才行!”

辜无惜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将先前建德帝交派给他的差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包括中间几番周折,同时也解释了阿妩一直悬在心中的小莲之死。

在与建德帝定下一月之期后,辜无惜便指派叶风打扮成平民,在城中故意犯事,以便被抓进刑部大牢,然后在那里查出些什么事,他进去之后,遇到了在隔壁牢房里一个劲喊冤的狗剩,叶风见状故意搭讪,从而套出了狗剩的事,包括他认识阿妩的事,以及如何会被关到大牢中因由。

狗剩到了京城后找了没几天便盘缠用尽了,为此不已得便先到一大户人家帮工,可倒也巧,正好那大户人家要迎娶儿媳妇,极尽铺张之事,直到迎亲那天,新郎和新娘子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本来这就没事了,哪曾想当天夜里三更时分,洞房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当时还在忙活的狗剩当即撞开门冲了进去,只见新娘腹中插着一把剪刀,鲜血淋漓的躺在地上,新郎在一旁吓得浑身发抖,随时会摔倒,狗剩学了几年武艺,胆子远较一般人大,所以没有吓得大呼小叫,而是先跑去扶新郎,屋外已经亮起了灯火,脚步声亦由远及近。

就在这个时候,任谁也没想到,本已经被吓傻了的新郎,这个时候突然来了力气,一把将没有防备的狗剩推倒在新娘身上,染了一身的血,而这个情景恰好被循声而来的府中主人和一堆下人抓了个正着。

接下来了事就简单了,新郎一把咬实是狗剩非礼新娘,新娘不从,所以凶性大发用剪刀刺死了新娘。

这个听着有些荒谬的说法,府中的主人却是深信不疑,不管狗剩怎么喊冤都没用,直接报了顺天府。顺天府连夜审讯,没问几句就逼着狗剩认罪,其间没少动大刑,可狗剩压根儿没杀人哪肯就这么认罪,仗着身子骨结实,硬挺了过去。

第二天顺天府府尹便将其转到了刑部,在过堂时,同样动了刑,而且更狠,狗剩咬着牙就是不肯认,最后刑部官员趁他昏迷时,直接抓了手指画押,然后判其当众斩首,至于那名嫌疑最重的新郎官却是一点事情都没有,只拿了些钱给新娘子家人便了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