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猛然一拍桌子,“呯”地一声将桌上碗碟震的跳得老高,寒声道:“去给我将厨房里的人统统叫来,我要好好问问他们!”

所有人从来没见阿妩发过这么大的火,一时间皆有些吓住,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画儿飞也快地跑了出去。

外面黑沉沉不见一颗星辰的天空猛得划过一道耀眼的电光,仿要将夜空从中划开一般,更有随之而来的轰轰雷声在耳畔炸开,而这一切并未能让阿妩动一下眼皮子,青白相间的脸颊蓄满了挥之不去的怒气!

阮梅心忧心仲仲地看着阿妩:“妹妹,这事虽可恶,但你也别太过生气,万一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又一道闪电照在阿妩的脸上,声音冰寒如数九的严冬:“王妃,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不是每次都能护住我,而我也不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我一定要弄清楚这次的事到底是那些下人无意做错了事还是有人蓄意指使。”

阮梅心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谓然叹道:“也好,此事是冲着你来,由你来审自是最好,我陪着你便了。”随着这话的落下,屋内再不闻声,直至一个人在雷电交加下匆匆到来。

当夜负责厨房的叫王麻子,因脸上有麻子所以取个绰号叫王麻子,叫得久了,他本名叫什么,反而没人知道了。

他在王府做了好些年,照理来说应是个可靠之人,怎的此次会出这种庇漏,他一进内便忐忑地跪下请安,阮梅心示意阿妩尽管问,她只在一边听着。

阿妩忍着满腔的怒气命流意将那盘金银夹花平截放在王麻子面前凝声道:“这菜可是你叫人送到我这里的?”

王麻子满脸茫然之色:“回曲妃娘娘的话,今日厨房里确实有做这道菜,可奴才知道这里面有蟹肉,娘娘和含妃娘娘都不宜食用,所以奴才并没有叫人端到娘娘这里来!”说到这儿他浑身一激灵,想明白了阿妩叫他过来的用意,当即惶恐地道:“娘娘明鉴,奴才绝对没有把菜放到送给娘娘的菜式里,奴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害娘娘,一定…”他慌乱地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一定是送菜的小厮错拿了这菜!”

话音刚落千樱便斥道:“胡说,娘娘的菜都是单独放一边的,院里的小厮去取菜时,压根儿没碰旁的菜。”

“这个…这个…”王麻子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只能扯天抢地的喊冤赌咒,以证明自己清白。

看王麻子的样子不像说慌,阿妩不禁有些迟疑,正自沉吟时阮梅心凑过来小声道:“妹妹,别让表面的假象所迷惑了,你想,谋害殿下子嗣可是大罪,难逃一死,若真有人指使他做,他又岂会轻易承认。”

阿妩点点头,继续沉了脸道:“你当真一点都不知晓吗?”抬手先不让王麻子回答,而是继续道:“王麻子,你想清楚再回来,今日厨房是由你负责,一句不知道便想推卸所有责任,你觉得可能吗?一旦我将这事告之殿下,你怕是会连命都没有,若你能告诉我,这盘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以做主放你一条生路!”她故意将语气放的很重,以期能慑住王麻子。

“冤枉啊,曲妃娘娘,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才只负责做饭而已,其他的真什么都不知道,何况这厨房又不是什么重地,随便哪个都可以自由来去,奴才不可能一一管过来啊。”王麻子满脸委屈,不住地叫屈,一时间阿妩也有些难以决定。

雷声在黑沉的云层下隐隐不止,隆隆似如巨石滚过,阮梅心略一偏头,发上一枝做成金凤展翅样的簪子在烛火下似有光华流动:“王麻子,识实务者为俊杰,难道你非要等受皮肉之苦的时候才肯说吗?”

“王妃饶命,奴才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王麻子被阮梅心这话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阮梅心还待要说话,阿妩已抬手温言道:“罢了,也许他真不知道,是底下人不小心取错了菜,就放过他这一回吧。”

这话令得所有人都为之恻目,怎的好像一瞬间她原先的怒气就悉数消散了,对众人的疑问阿妩尽皆视而不见,冲王麻子道:“你可以回去了,但你记住,若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王麻子千恩万谢的走后,阮梅心亦起身告辞,临行前她长叹道:“唉,妹妹,你太容易相信人了,心慈固然是好,但是手软却会害了你也说不定!”

阿妩温婉地笑着没有说话,她站在门槛内目送阮梅心离去,直至其没入黑夜之中,不见踪影,依然没收回目光,只是唇边的笑疏淡了下来,在天际落下第一滴雨时,她终于说话了:“千樱,你去盯着王麻子,若他背后真有主指的话,今夜一定会有所动作。”

第115章 心难测(5)

“主子您…”千樱有些弄不懂主子的意思,刚刚不是还说相信不关王麻子的事吗,怎么一转眼又让自己去盯人了,难道说主子心里其实是怀疑的,但为怕打草惊蛇,所以故做相信,以麻痹王麻子及其可能存在的主谋。

想通了这一点后,千樱没有迟疑,顾不得正逐渐下大的秋雨是否会淋湿身子,快步冲入了黑夜这块天然的幕布中!

阿妩抬手接住落下的雨水,神色是疑虑的沉重,其实还有一个疑点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而这个疑点是关于阮梅心的!

巧――当事情太过巧合时,背后往往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今天若不是阮梅心恰好过来,又恰好知道那金银夹花平截,她已经吃下了蟹肉,后果会怎么样可想而知。

而在此之后,阮梅心又一力认为王麻子背后有主谋,想让自己将之逼供出来,到底是什么让她这么确信?想让王麻子供出谁,含妃吗?诚然要说到可疑,含妃是最可疑的,她为人心狠手辣又善嫉妒。

但同样的,身为王妃的阮梅心亦不是一个简单的主,否则当初她也不可能令含妃禁足一月,这一点早在当时她就明白了。

今日之事,到底是偶然的巧合还是蓄意的安排,她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她也不想怀疑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阮梅心,但是为了慎重起见,刚才在她面前自己还是一句都没提心里的怀疑。

为的…就是想看看,王麻子回去后,到底是跑点翠堂还是明心院,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

只有确定今日这一切不是阮梅心蓄意安排后,自己才可以全身心的信任她,相信她!

阿妩…她一直都是那么的单纯,那么的容易相信人,可是今日为了孩子,为了那个还没有成形的孩子,她逼着自己去怀疑所有人,包括一直以来对她好的阮梅心。

阿妩,你终于也开始学会用怀疑的目光去看别人了吗?

那么,你会如愿看到真正的人心吗?

千樱冒雨按着阿妩的吩咐急匆匆往厨房跑去,好不容易终于在一个拐角处追上了王麻子,她小心地掩藏着自己的身形,远远跟在王麻子后面,不让他发现。

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被另一个人瞧在了眼中。

阮梅心站在没有灯光的黑影中静静地看着千樱尾随王麻子而去,目光随雨滴的落下而激起丝丝涟漪。

“主子,看来曲妃对王麻子还是很怀疑,否则不会派身边的人跟着他,只是她为什么不和主子您说?”阮敬昭眼里带着深深地不解。

阮梅心轻笑着仰头不语,任由冰凉的雨珠打在脸上:“你不明白吗?我却是明白呢,曲妃她眼下如惊弓之鸟,谁都不信,连我亦不例外,也许她以为今天的事是我刻意安排的呢!”

阮敬昭大吃一惊,脱口道:“曲妃怎么会这么想呢,今天要不是您,她可就…”

“她要这么想我又有什么办法,敬昭,人心往往就是这么难测,你帮她,她未必会领情,而你害她,她也未必会明白。”阮梅心淡淡地说着,她抬手拭去落在脸上的雨水忽又笑道:“不过也好,经此一事,她应该会明白自己到底该信谁!”

“把伞打开,咱们走罢!”随着阮梅心的话,阮敬昭撑开了从风华阁拿来的伞,为她挡住从天而降的秋雨。

阮梅心轻移步履刚走了几步,忽又想起什么,转头道:“敬昭,记得好生打赏那个报信的人,以后还有许多用得着他的地方!”

“是,奴才会的。”阮敬昭点头记下,跟在阮梅心后面徐徐往明心院走着,忽然,在雨滴中,又一道响雷轰隆直下,在他们的头顶盘旋炸响…

再说千樱那边,果如阿妩所料,王麻子出风华阁后并没有回厨房或他自己的居所,而是在左右觑视无人后,偷偷摸摸地穿门过堂,直往灯火通明的点翠堂而去,在那里逗留许久才出来。

当千樱将所见告之阿妩后,脸色阴晴不定的阿妩竟是长长出了一口气,一直悬在心里,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可以放下了,是含妃的计,与阮梅心无关,她确实只是凑巧遇到而已。

适才她一直强迫自己去怀疑阮梅心,怀疑这位自入府始就一直对她诸多关怀的王妃,心中的难受可想而知,而今可算是真相大白,尽管依然有人要谋害她的孩子,但是含妃,从来――从来就不是她相信的人,与她为敌,与她对抗,并不会太过为难,只是自己该如何去做呢?

阿妩自沉思中醒来,见千樱被雨淋得透湿,衣服紧裹在身上,衣发之间不断有水滴下,尽是没入冬,但深秋的夜雨也凉得让人发颤,千樱冻得嘴唇发紫,站在那里不住发抖。

阿妩暗怪自己粗心,忙让千樱下去换身衣服,另让画儿去厨房煮碗浓浓的姜汤来,好让她驱驱寒。

千樱很快便换好一身干爽的衣服回来,喝过姜汤身子暖和之后,见阿妩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小声道:“主子,今日之事,咱们是不是应该告诉殿下?”

“告诉殿下?”阿妩嗤笑一声,眼眸里是说不出的凄凉:“我们有真凭实据吗?还是准备抓了王麻子回来严刑逼供?没有用的,千樱,含妃既然会走这步棋就表示她彻底掌握了王麻子,咱们现在去告诉殿下,不仅扳不倒含妃,甚至可能让殿下以为是我们有意污陷,最终只会落得一个于已不利的局面。”

千樱承认阿妩说得在理,可是就这样忍气吞声,始终是有些不甘:“主子,话虽如此,可奴婢担心有这一次便会有第二第三次,难道您真准备这样一直处在提心吊胆中度日吗?”

“不这样又能如何?”阿妩低低一叹,拔下头上的雕花象牙流苏掷在桌上,起身走至门外,站在滴水檐下怔望着重重雨幕,尽是身在阶上,亦不断有激溅起的雨水打在暗红色的绣鞋上,鞋缎面上湿润的痕迹不断扩大…

“主子,外面凉还是快进去吧。”千樱的劝说并未令阿妩移步,反是又往前跨了一步,抬头望着既黑且沉的黑夜,怔仲间,有一滴雨水自檐沿落下,恰好滴入阿妩的眼眸中。

那一瞬间,原本清晰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如泪在眼,什么都看不清瞧不见,阿妩忽而笑了起来,可不是吗,她本就是个糊涂人,枉生着一双眼睛,却什么都看不透,还不如瞎子来得明白。

害人之心固然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却是万万少不得了,在这王府里,她必然要学会自保,如此才能真正平安的生下腹中孩儿!

想到这儿她慢慢闭上了眼,眼中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水湿润了睫毛,纤长的手指在眼下徐徐划过,将那湿润尽数抿去,再睁眼时,世界一如往常的清晰,不,应该说更清晰才对!

婉约的笑一直挂在脸上,只是感受不到什么温度,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千樱,明日就是七日之期,太医会来府中为我诊脉,你想办法将今日之事传到太医耳中,不要明白的涉及到含妃,尽量说得含糊一些。”

无惜在朝廷之中刚刚有所起色,她不能拿内院之事去烦他,何况含妃在他心目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无凭无据,如何能扳倒她?既是如此,她必须另外寻一条路来保护自己,通过太医将此事传到皇帝耳中,那便是最好的一条路!

向来温婉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算计的痕迹,秀美的容颜亦第一次带上了清冷的气息…

滂沱大雨彻夜未停,直到第二日才放霁,宫中的太医如期而至,而千樱亦照阿妩的话在送太医出府的时候,不经意间将昨夜的事透露与他知晓。

在太医走后没多久,昨日刚来过的无惜又一次来到风华阁,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看似刚从土里拔出的枫树。

迎着阿妩不解的目光,无惜笑言:“我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亦记得柳逸所说的话,枫叶是你最爱的东西,然被摘下的枫叶终有一日会枯去,放不了永远,但这棵枫树却不同,种在风华阁中,每年的秋天它都会开出比二月花更红的枫叶,让你每年都可以看到。”修长温暖的手抚上阿妩盈满感动的脸庞:“定璇,我要你记住,不是只有柳逸会记住你的生辰,我也会,以后的每一年我都会牢牢记在心里,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来这里与你一起种下一棵枫树!”

“殿下…”阿妩感动的几欲落泪,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拼命点着头,原以为他根本没放在心里,没想到他不仅放了还为她准备了这么一份礼物。

“以后在这府里,除了我的晚枫居外,便只有你的风华阁种有枫树。”随着无惜流淌着浅浅情意的话语,抬树的下人已经将树栽在刚挖好的坑中,在埋上差不多的土后,将工具交给了无惜与阿妩,两人一起为这棵新移过来的枫树填上最后一捧土!

枫叶似火,即使已经到了秋末,依然盛开不休,至臻至美!

除了枫树之外,无惜还特意命厨房做了一碗长寿面,亲自喂阿妩吃下!

这一天是建德四十六年的十一月十一,阿妩十六岁的生辰…

第116章 梅林之危(1)

十一月十六,原先七日来诊一次脉的卫太医奉建德帝口谕,在阿妩分娩之前专职留在淳郡王府,负责照料其腹中胎儿。

又过了半月多,前往西山劳军的太子还朝,太子在得知无惜在朝堂上为四皇子辜无伤求情的事后,对无惜多有不满,无惜几次前往毓庆宫想解释,都被他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根本没能说上什么话。

严世在听了这事后,连连摇头,给了一个一针见血的评价:器小,量窄,不是为人君者应有的器量。跟着这样的主子,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这一切无惜并非不知道,然除了太子之外,他又能跟谁?

老二从来就瞧不起他,自大狂妄,比太子尚且不足。

而老四和自己已经是死对头,与他一起谋事是绝对不可能的,老七又是他一党的。看来看去竟是哪个都不行,只有老八与自己走得还算近,可以倚靠一二,看来只能见机行事,不能一条道走到黑!

其实,严世还有一句话没说,所有皇子皆是龙子凤孙,个个论起资格来都有,既然二皇子四皇子都有夺嫡之心,那辜无惜为何就不可以…

话虽如此,但是无惜生母辛贵嫔之事,却始终是横在他面前的一道坎,光是封个郡王已如此困难,更甭说登上那最高的位置了。

与他相比,二皇子生母乃是正一品德妃,又是实际上的皇长子,四皇子就更不用说了,皇后嫡子的身份令他比之太子也不为逊色!

不论情况如何,这一年的冬天依然如期来临,十二月十七的这一天,下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晶莹无瑕的雪花从空中飘飘扬扬地落下,覆盖了整个京城,将所有一切皆裹在一片银装素裹里,纯净而无瑕,那么人心呢?亦复如是吗?

这日一早起来,几个小厮顶着寒风皑雪将院中落了一夜的积雪扫到两边,留出一条道来供人行走,只这一会儿功夫已是冻得手脸通红,躲在廊檐下搓手跺脚,三三两两说着话,唯有其中一人特别静默,神色呆滞而带着一丝惶恐。

这一异常无意间被在屋内让卫太医诊脉的阿妩瞧在眼,她略皱了眉问流意:“他叫什么名字?”

流意顺着阿妩的目光望去禀道:“他姓陈小,是新拨来的小厮。”

阿妩想了想道:“把他叫进来吧,我问问他。”

流意不解主子怎么会对一个小厮感兴趣,然更令她不解的是当陈小听得阿妩召唤他时,那表情当真跟见了鬼似的,只差没掉头就跑,这般异常莫说是阿妩便是流意也觉得不对劲。

陈小磨磨蹭蹭地进了屋,照理来说屋内燃了炭盆应该比外面暖和许多才是,他一进来却是打了个冷战,低着头伏身行礼,他刚一低身,便见一抹金光从他衣襟中滑落,“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陈小大惊失色,连忙抓起掉落的东西往身上藏,却被眼尖的流意抓住了手,流意仔细一瞧他手中的东西,不由得大惊失色,朝阿妩道:“主子,这不是奴婢早上给您梳妆时找不到的素金簪子吗?”说到这儿她露出恍然之色,转过头逼视着陈小:“好啊,难怪我找不到,原来是被你给偷了去,你好大的胆子,连主子的东西都敢偷!”

陈小吓得魂飞魄散,一句话也说不出,尚未老成的脸青白交加,不敢狡辩,哭丧着脸磕头求饶:“奴才错了,不该趁昨日进屋打扫的时候偷了主子的簪子,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娘娘饶命!饶命!”

阿妩原只是见其神色不对,所以想招来问问,没想到会扯出这么一桩事来,下人偷窃主子的东西,这个罪名可不小,他何至于如此大胆?而且她有一点不明,自己妆奁中比这素金簪子贵重的东西多着,他既要偷,为何要单偷这一枝。

面对阿妩的询问,陈小只得讲出了实情,他家中老父患了重病,无钱医治买药,光凭他每月一两的月钱根本不够看病,所以走投无路之下,他就萌生了偷盗的念头,他只求够付药费便可,所以在妆奁中挑了一枝最普通的金簪,昨夜因要值夜所以不能将簪子拿去典当,今日一直心神不宁,没想到居然会漏了底,让阿妩发现。

陈小说完爬到阿妩的裙边涕泪俱下地哀求道:“主子,奴才知道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您别报官别将奴才赶出府去,重病的老父还要靠奴才来养活呢!”说话间头在地上磕地砰砰做响。

“靠你那每月一两的例钱你怎么能你爹看病,又或者说你准备继续偷?”阿妩沉着脸问陈小,问得他不知所措,半晌才哑声道:“奴才…虽然穷但从来没偷过别人东西,这次是迫不得已,但偷完后奴才心里一直难安,奴才以后再也不敢偷了,至于奴才的爹…只能…只能…”后面“听天由命”四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那毕竟是亲生父亲,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啊,想到老爹命不长久,陈小悲从中来,也不管这是在主子面前,咧开了嘴就嚎啕大哭。

卫太医已经为阿妩诊完了脉,在一边不住摇头,这就是穷人的命啊,千万不能生病,一生病就只能硬熬,熬不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想请大夫看病?口袋里有这个钱吗?

原先气愤陈小偷窃的流意等人听到他这发自内心的悲嚎,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正欲上前替他求情,只听得阿妩正一正发上的珠钗轻声道:“罢了,起来吧,此事你虽做得不对,但亦是出于一片孝心,我不追究了。”

陈小没想到主子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愣了半晌才记起要叩头谢恩,激动地道:“谢主子大恩大德,奴才一定牢记在心,以后做牛做马任由主子差遣。”

阿妩淡淡一笑道:“你也别谢的太早,我话还没说完呢。”

这话令得陈小的心又提了起来,以为阿妩是要责罚自己,没想到她的话却是:“拿十两银子去,给你父亲请大夫看病,该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要是不够就再问我拿,另外那支簪子就算是我赏你的,拿着吧!”

陈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样的主子,不仅不怪罪还赏钱赏东西让自己去请大夫给爹看病,原先已经止住的泪立时又汹涌的落了下来:“主子,奴才和奴才的爹都只是贱命一条,何敢劳主子如此挂怀,这份恩情,奴才一辈子都还不起!”

“胡说什么,我给你的你就拿着,你好歹也是一个男儿郎,别动不动就哭,瞧着多难看啊!”阿妩轻斥道。

陈小闻言赶紧抹了一把泪:“是,奴才不哭,奴才没读过书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是从今以后,奴才的命就是主子的了,主子就算让奴才上刀山下火海,奴才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阿妩被他说得微微一笑:“好端端的我让你上什么刀山下什么火海,你好好在院里做事就行了,好了,快去请大夫吧,别耽误了你爹的病!”

陈小应了声接过流意递来的银子正要出去,卫太医叫住他,对阿妩道:“这下雪天的大夫恐怕也不好请,不如就由微臣走一趟吧?”他的目光中带着对阿妩的钦佩与赞赏。

这话可是把阿妩给吓了一跳,太医是专门负责照料皇帝及宫中嫔妃娘娘的,自己能得卫太医照料已是建德帝格外恩典,又怎么敢劳动他一个年近半百的人冒雪为下人的家人去看病:“卫太医这…”

不待阿妩推辞,卫太医已是拈须道:“不碍事,卫某虽上了年纪,但还没老迈到走不动的地步。”

“那好吧,就有劳卫太医了。”见卫太医说得恳切,阿妩亦不再反对,叫人备了暖轿送卫太医去陈小家。

陈小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能劳动太医给自己爹看病,高兴的都快疯了,还是旁边流意见不得他傻样将他叫回了神,让他赶紧给抬轿的人引路去。

阿妩笑看着陈小像只猴儿一样跑出风华阁,手覆在已经微微凸起的小腹,下人亦是人,成日里伺候人已经够可怜的了,又何必多加苛责,当年,她亦不过是名下人而已…

阿妩并不知自己今日这一时的善念,会在不久的将来助她逃过一劫!

第117章 梅林之危(2)

如絮的雪连绵不断地下着,直至午后,才渐渐停了下来,卫太医与陈小于午时回到了府中,回禀说陈父已无大碍,只须按时服药即可痊愈。

阿妩示意知晓后,遣了他们下去,独自一人坐在屋内看书,倒是画儿按不住贪玩的心性,去院中捧雪堆了一个半人高的雪人,引得流意与千樱皆跟了出去,临了还煞有其事的给它点上了眼睛鼻子还有嘴巴,真有些像那么一回事。

流意在一边笑道:“画儿,你堆这么一个哪够,得再堆一个才行。”

“为什么?”画儿歪着头问,千樱瞥了流意一眼,了然地点着画儿的额头笑道:“你啊,这也不明白,雪人儿一个多寂寞,当然要有人陪着才是,就好像咱们主子和殿下一样啊!”

画儿听得不住点头:“对哦对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得赶紧再堆一个。”

阿妩出来时恰好听到这段话,让她又好气又好笑,提声道:“好你们几个,是不是闲着没事,竟敢拿我和殿下开玩笑?”

画儿和流意见被抓了个正着,低头吐吐粉红的舌头不敢答话,千樱则上前扶了阿妩:“主子,是不是我们在外面太吵,扰了您看书?”

阿妩摇摇头温声道:“没什么,是我闲太闷了,千樱你陪我一起到外面走走,老呆在屋里也不是一回事。”

“是!”千樱简洁地应了声,自屋里取出一件玄色羽纱面白狐腋里的鹤氅披在阿妩身上,然后才扶着她徐徐往外走。

王府里外院的各条道早有小厮将雪扫到两边,所以除了略有些湿滑外,走起来倒也不费劲。

在这白雪皑皑之时,盛放的红梅便成了最艳丽动人的颜色,王府里,除了明心院植有梅花外,便只有位于西隅的一小片梅林,亦正是阿妩此刻要去的地方。

刚到那儿,便听得梅林中传来声响,其中一个声音显得特别激动,树影之间能看到两个背对着的身影,依稀似乎是赵肃仪以及…杜若,她可是含妃身边的人,在这里做什么?阿妩示意千樱不要出声,悄悄走过去,想听她们在说些什么。

可惜没等她靠近便被正巧转过身的杜若给瞧了个正着,她瞳孔微缩瞧那神色似极为吃惊,回过神后忙暗扯了一下赵肃仪的袖子,同时高声说道:“奴婢见过曲妃娘娘,娘娘吉祥!”

赵氏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来,脸庞有一瞬间的扭曲,继而不太情愿的向阿妩施礼。

“请起。”阿妩客气地道:“玲珑姑娘不在含妃身边侍候,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个…”杜若目光一闪欠身道:“回曲妃的话,奴婢是奉了主子的命到这里摘些梅花供在瓶中,没想到会恰巧遇到肃仪主子。”

“是吗?”阿妩扫过她空无一物的双手,抿着一缕浅浅地笑道:“那杜若姑娘可得快些摘了,莫让含妃久等。”

她的隐喻杜若又何尝不懂,当下欠身退开,去附近的梅树上攀了几枝或开或未开的梅枝来,然后迅速离开。

随着杜若的远去,林中只剩下阿妩与赵肃仪,静谧无声,唯闻风过梅林,带起花朵漱漱之声,随静默而来的是无言的尴尬,阿妩瞥一眼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赵肃仪,心知其不喜自己,话亦说不到一块儿去,逐颔首道:“赵肃仪请自便,我就不打扰你了。”

阿妩转过身扶了千樱的手正欲离去,身后忽然传来赵肃仪的声音:“娘娘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就让妾身陪娘娘一道踏雪赏梅?”

阿妩乍然回首,万分吃惊于赵肃仪的话,她不是因孩子的事而视自己如仇人吗,怎么一转眼间好似换了个人似的,还主动示好?难道…与她有关?

在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杜若离去的方向后,阿妩嘴角轻轻扬起,犹如初生的新月:“既然赵肃仪有这个雅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在阿妩说出这句话后,赵肃仪期盼的目光里滑过一丝不易见的松驰!

天是一片茫茫的白,有些刺目亦有些迷蒙,漫步在林间,随处可闻梅花独有的清香,映衬在雪地之中,便如那句诗中所言:“梅需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两人并肩在雪地中走着,不时可听到积雪在脚下似如呻吟的响声:“娘娘很喜欢梅花吗?”

阿妩浅浅一笑,手指自干硬的梅枝上滑过,涩涩的有些微疼:“还好罢,我喜欢梅花傲雪绽放的风骨,倒是肃仪你怎的突然有了陪我一道赏梅的兴趣,难道你已经不怨因我之故而令你和你的孩子饱受分离之苦?”在说这话时,她微侧了头留意赵肃仪的反应。

赵肃仪吃惊地道:“娘娘已经知道这事了吗?”

她的眼里含了一抹阴翳:“那是妾身一时糊涂。妾身和宁儿的事其实又怎么能怪到娘娘头上,那是皇上的旨意,娘娘并不知晓,其实就算知晓了又如何,能违背皇上吗?能让皇上收回成命吗?”她自嘲地一笑:“是妾身一时糊涂,所以将所有的事都怪到娘娘身上,如今想来,不止可笑,更是可悲。”说话间赵肃仪挨近了阿妩几分,两人身上所着的衣物在走动间不时碰触在一起,垂在身后的裙幅边缘更是叠在了一起。

阿妩深深地看了赵肃仪一眼,探究的目光似要望进她心底去一般,良久方化为一缕轻笑,淡淡言道:“肃仪若真能这样想就好了。”

轻浅的语气,令人无法判断她到底是否相信了赵肃仪的话,就如同无法判断赵肃仪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一般。

“娘娘,您瞧前面那株梅树,它是这片梅林中年岁最老的一株,花也开得最好,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阿妩顺着赵肃仪指的方向瞧去,果然看到一株比其他梅树都要粗壮,都要开得都要茂盛的梅树,逐点头道:“也好,就过去瞧瞧罢。”

其他梅树相隔均是一丈不到的距离,偏是在她们走过来的方向那株梅树与前一株相距一丈有余之距,一路上皆覆着平整的积雪,中间有一块地雪似下的少些,较四周的积雪矮上几分,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从刚才起赵肃仪一直紧挨着阿妩走,令得阿妩不知不觉间往那块地方越走越近,而赵肃仪的神色亦越来越奇怪,甚至还有几分紧张,目光时不时的朝阿妩覆在重重衣衫下的腹部瞥去,那里包含着太多太多令人不解的信息。

阿妩并没有留意赵肃仪的异样,她的目光尽皆放在那株梅树上,同样的,她也没发现自己的下一步正踏上那个比其他覆了积雪都处要矮的地方。

第118章 梅林之危(3)

脚落下的一瞬间,赵肃仪的眼里爆出一丝混着惊喜与不忍的光芒,而阿妩亦感觉到了不对,因为那只脚竟然没有像意料之中那样的踩到实地,脚下的扑空令阿妩猛得一惊,同时身子无法再保持平衡往一边倾倒。

“主子小心!”千樱陡然大惊,拼命抓了阿妩手臂想稳住她的身形,另一边的赵肃仪不知是否吓傻了,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晓得伸手扶一把阿妩。

彼时,阿妩一只脚陷在积雪里,另一只脚踉跄几步,削减那冲势,慌乱中踩到了赵肃仪拖在雪地上的裙裾,而此刻她在千樱的帮助下已经逐渐稳住了失控的身形,眼见着就要站稳时,赵肃仪突然狠狠一拉裙裾,再度令阿妩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而这一次再没有给她任何能站住的机会,狠狠地面朝下摔在雪地里。

在摔倒的瞬间,阿妩终于看到了赵肃仪的目光,混着解恨与不忍,喜悦与无奈的目光…

这,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赵肃仪有意为之!

她虽然不相信赵肃仪所谓的放下成见,但绝对没有想到赵肃仪会这么快发难,更没想到在雪地之中,竟隐藏了如此好的一个天然陷阱,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刚才杜若的关系,含妃借杜若之口与赵肃仪说了什么?

一瞬间阿妩已经转过无数念头,自刚才踩空之时起,阿妩的手就一直紧紧捂着腹部,生怕会伤了孩子,然而手虽然隔开了腹部与地面的直接接触,却不能化去身体倒下时的重量,腹部还是受到了冲击,有轻微的痛楚蔓延。

情况急转直下,千樱吓得脸色发白,慌不迭地想扶阿妩站起来:“主子,主子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阿妩脸色急为难看,忍着痛摇头道:“怕是不怎么好,快送我回去,然后让卫太医过来。”腹中逐渐加重的痛楚以及心中的惊惶害怕,令她浑身使不上一点力,只能软绵绵靠在千樱的身上,地上积雪透凉,正隔着衣衫逐渐渗进来。

千樱急得不得了,然她也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既要扶起阿妩,又不敢弄疼了她,凭一已之力哪做的到,急昏了头的她也不管尊卑有别,冲赵肃仪大声道:“赵主子,快帮我搭把手,扶娘娘回去!”

她的话令赵肃仪挪动了脚步,却不是靠近,而是后退,一边退一边还摇头,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阿妩知道自己肯定是动了胎气,尽管现在还没有流血之类的事出现,但若不能尽快找到卫太医让他替自己稳住的话,那结果会怎么样就真的很难说了,可是眼下四周只有他们三人,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她只能把赌注压在赵肃仪身上,之所以她觉得还有一线希望,是赵肃仪不自觉流露在外的那丝不忍!

当下阿妩强按住心头的恐惧与纷烦,借着千樱的支撑,吃力地道:“肃仪,今日的事是怎么一回事,我心中有数,包括刚才你与杜若一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虽不清晰,但多少也能猜测几分。”

这句话令得赵肃仪骤然大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措与惊惶,下意识的要夺路而走,不想再留在这令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地方,然而阿妩的下一句话令她生生收回了已经迈出的那只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