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起来,阿妩起身换了一袭浅绿绣竹叶的长衫,外面则罩了件厚实的玄色狐毛披风,略用了几口点心便由流意几人扶着准备去明心院向阮梅心请安,这一日是元霄节,不论中午还是晚上,府里的各个主子都要留在明心院里陪无惜与阮梅心一道用饭,所以阿妩走之前多嘱咐了陈小几句,让他和其余人好生看顾风华阁以及吊在各处的灯笼,莫叫风雪给吹熄或吹落了。

待阿妩到得明心院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无惜与阮梅心并坐在上首,底下左右两排莺莺燕燕,娇声软语,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差不多都到齐了,便是已经失宠多时的李肃仪也到了,经上次闹鬼一事后,她变得胆小而懦弱,什么事都不敢沾边,不过这样也好,总比以往兴风作浪来得太平。

阿妩嘴角含笑瞥过,上前请过安后,倚着兰妃坐下,彼时赵肃仪带了宁儿来,无惜久不见这个长子,倒也欢喜,抱在怀中逗弄,看宁儿张着只有几颗牙的小嘴甜笑,他亦不觉开了颜。

阮梅心眼波一转,笑吟吟道:“这次宁儿能从道观中归来可真亏了曲妃,要不然还不知要过得多久,殿下才能这样抱着宁儿呢,对了,殿下,宁儿已有半岁,又是殿下的长子,是不是该取个正经的名了。”

坐在底下的赵肃仪身子一动,流露出几分渴望,唯有取了正经的名,孩子才能被记入宗册,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室子弟。

无惜沉吟一会儿道:“也好,宁儿这辈排的是则字,我瞧这宁字便很好,安宁素雅,就叫他辜则宁吧。”

宁儿挥着胖乎乎的小手,好像在赞同无惜的话,底下赵肃仪已是含泪跪谢,无惜将宁儿交到赵肃仪手上后,左右瞥了一眼问道:“怎么含妃还没来吗?”

阮梅心从容道:“殿下不必着急,妾身已经派人去请了,应该很快就会到。”正说话时,含妃已经领着侍女到了,人刚走进殿,便听得她笑道:“可是贪睡起晚了,还要劳烦王妃派人来请,妾身实在是不该,还请表哥和王妃责罚。”

阮梅心得体地一笑:“含妃有孕在身,嗜睡乃是常情,说什么责罚不责罚的,人到了就好,先坐下吧,再有一会儿便可去看戏了。”

待其坐下后无惜亦道:“瞧你精神倒还好,不像前几日我去看你时,浮白的可怕,叫人瞧着忧心仲仲。”

含妃掩帕一笑:“有表哥来看我,什么不好都没了,若是表哥肯天天来看我,那我的精神肯定比谁都好,而且什么病痛都没有。”

这话一出底下纷纷笑出了声,便是无惜亦忍俊不禁:“听你这意思,以往你精神不济,身子不爽,倒都是因为我没来看你的错了?”

含妃娇笑不语,直到阮梅心轻轻一咳道:“殿下明日便要出京办差,你眼下说这些,岂不是让殿下挂心,不能好生办差嘛。”

她这话令含妃敛了笑颜:“妾身不过与表哥开个玩笑而已,哪有王妃说的这么严重,既是如此,那妾身不说就是了。”

这样似赌气的直言令阮梅心有些难堪,不知如何说是好,倒是辜无惜安慰了她几句,令得其重又展了笑颜。

如此笑闹一阵,看时辰差不多,无惜方在阮梅心的提醒下起身携众女前往戏阁听戏,在经过一直没说话的阿妩时,握住她笼在袖中的手,捏了捏她的腕骨轻语:“怎么不见你说话,可是不高兴了?”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与话语,令得阿妩的眸光倏然一亮,抬眼望进无惜的眼中,在那里她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顿时什么不高兴也没了,含笑摇头:“殿下把妾身想得也太小心眼了吧,才没有呢!”

无惜赦然一笑,不再言语,牵着她的手却未曾放开,并肩而行,这一下阿妩的位置倒是比含妃还靠前,与另一侧的阮梅心成并排之势,这让后面那些不喜欢阿妩的妃妾咬紧了银牙,莫非碍于无惜在场,只怕还有的说了。不过这次含妃倒是出奇的安静,半点怨言也没有,不像她往日的作风。

众人踏雪而行,尽是天色已然放霁,那白茫茫一片的天空也总有一种随时会有飘雪落下之感,好似永无落尽之时,无端得生出一种苍凉之感。

戏阁中已经搭好了台子,穿备好了衣服物件,待得他们尽皆落坐后,三声炮响,戏台之上弦乐声起,粉墨登场,水袖翩然。

两出戏和一套杂耍班子在波澜不惊中落下了帷幕,彼时已是夜暮初临,明心院里摆下席面,一应菜式尽皆备下,只待主子们落坐便可开席。

在这大冷的天里,酒是自不可或缺之物,各人杯中均是注满了琼浆御液,唯有含妃及阿妩二人因怀着孩子不适宜饮酒,所以阮梅心特意命下人备了奶子。

含妃刚抿了一口便推说这奶子有些凉,让杜若拿去再热上一热,与她隔了几个位置的阿妩微微恻目,略有些诧异,这奶子已经够热了,怎的含妃犹嫌不够吗?

待得杜若将奶子重新拿回来时,有那么一瞬间,不知是否阿妩的错觉,竟觉得杜若的手在颤抖,便是含妃接过的手亦抖,仿佛那碗奶子有千钧之重,难以掌握。

第130章 祸事(2)

含妃一口接一口地将奶子喝过,又过了一会儿,她抚着额头道:“表哥,陵儿身子有些乏了,能否先去里面躺会儿?”

无惜怜其有孕在身,特别突然乏困,便允了其请求,转眸道:“梅心,你带陵儿进去吧,到底是你住的地方,她不熟悉。”

这样的话,令含妃眼里迅速滑过一丝窃喜,快的没有人捕捉到,阮梅心依言起身让人扶了含妃进去,在站起来的时候含妃身子微微一颤,脸色急转为骤白,仿佛受了什么痛苦,然她却只咬着牙不说,随阮梅心转入内堂之中。

身影消逝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见随含妃一起去的两个侍女之一杜鹃发疯一样的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大叫:“不好了,殿下,不好了!”她的出现让原本欢颜笑语的前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无惜浓眉一皱,放下筷箸轻喝道:“毛毛燥燥的做什么,到底什么不好了?”

杜鹃被无惜一喝有些畏缩,但想到刚才看到的事立刻又慌张的大叫:“殿下不好了,我家主子被王妃给推倒了,流了好多血,您快去看看!”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皆惊,无惜猛地站了起来,因用力过猛,竟碰倒了身后的椅子,他顾不得杜鹃,快步离席往内堂跑去。

阿妩与兰妃赵肃仪等对望了一眼,也急急跟了进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看到那场景时,仍然被吓了一大跳。含妃倒在地上呻吟不止,在她的身下满是让人恐惧的鲜血,将她的下身满得一片血色,阮梅心则满面惊恐地站在她旁边,忘了说话忘了动作,只怔怔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含妃,明显是被吓坏了,两人的侍女亦都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随无惜进来的那些个女眷,平日在这王府里都是养尊处优之人,哪曾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几个胆小的都吓得晕厥过去了,阿妩身子亦有些摇晃,亏得流意紧紧扶住,虽然她自己也吓得不清。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兰妃喃喃地说着这个所有人心中同共的疑惑。

无惜在短暂的失神过去,立时抱起含妃,迭声呼唤:“陵儿,陵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含妃痛苦地张开了紧闭的眼眸,刚一看到抱着自己的无惜,眼泪立时扑漱落下,无力地道:“殿下…咱们的孩子…孩子…”那样多的血,任谁都能看得出,这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含妃的脸是苍白的,神色是痛苦的,不止是身体上的痛,还有精神上失去孩子的痛,这一点无惜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顾不得血是否会沾到自己身上,横抱起含妃放到床上后,转头冲还愣在原地的众人大声喝道:“大夫,还不快去叫大夫!”他的怒喝终于惊醒了魂飞魄散的众人,在短暂的停顿过后,所有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成一团。

阿妩抚着胸口定定神,转头不敢再去看那滩悚目惊心的血,深吸一口气后对还有些脚软的画儿道:“你快去我院里将卫太医请来。”

“我…哎!”画儿揉了揉腿,快步跑了出去,赵肃仪抱了张嘴大哭的宁儿到外面哄,阿妩与兰妃来到阮梅心身前,紧张地问:“王妃,含妃她到底…”

“我,我不知道!”阮梅心不住地摇着头,神色恍惚:“刚才我带含妃进来,还没等让她躺下,就见她弯了身说痛,然后身下就开始不断有血流出…”

“胡说!”阮梅心的话被守在含妃身侧的杜若所打断,她一脸忿恨地道:“明明就是因为我家主子跟王妃你顶了几句,你一气之下就推了我家主子,害她跌倒在地上,所以才会这样,你…你好狠地心啊!”

纵是刚才杜鹃已经说过此话,但眼下再由杜若详细道出,依然令所有人的心狠狠震惊了一下,无惜更是满面诧异与痛心,定定地盯着阮梅心:“当真?当真是你吗?”

言语中的无比失望令阮梅心倏得流下了眼泪:“不,不是的,殿下,您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做,是含妃她自己跌倒,然后流血的,我当真没有…”纵是她一味否认,无惜眼里的失望依然只有扩大而没有消融的意思,更有厌恶从失望中蔓延,当阮梅心看懂那丝厌恶时,她只觉得浑身发软,眼中的泪像关不住的水闸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出。

一直跟在阮梅心身边的玲珑看情形于主子不利,旁为自家主子说话,可惜,她是阮梅心的人,她的话又能抵什么用。

钱大夫和卫太医匆匆赶来,各自在含妃的手腕上搭过脉,结果均是一味的摇头,事情,也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而这个已经四个月大成了形的孩子也未能保住。

阮梅心像被人重重击了一下似的,踉跄着站不住往后退,幸而有阿妩在后面扶住了她,她回过头来,止不住委屈地轻语:“妹妹,我没有推她,也没有想害她的孩子,你相信吗?”

阿妩捏紧她湿冷的手:“我相信!我相信王妃不是这种人,殿下他…也一定会明白的…”话虽如此,心中却一点都没有底,此情此景,阮梅心想敝清关系,显然是不可能的,刚才内堂之中除了她与含妃及几个下人外,便再没有其他人,要说她没有推,难不成含妃当真是自己跌倒的?呃,自己跌倒…四个月,胎气当已经稳固,纵使摔上一跌,也不一定会小产,难道当中另有隐情?阿妩想到这个可能,不由得苦苦思索起来。

那厢,被疼痛折磨的生不如死的含妃,在听得两位大夫一致的诊语后,终于忍不住晕了过去,当即又惹来一阵忙乱,好不容易将她救醒,睁眼的第一刻,便是嚎啕大哭:“孩子!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死的好惨,甚至都不曾来这世上看一眼!”说到这儿,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不顾无惜的劝慰,挣扎着撑起身,死死盯住阮梅心,那目光似要吃人一般:“是你,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你偿命!”

“陵儿,冷静点,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是梅心吗?”无惜的心里还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只是底下人看错了,他不敢相信在自己的府里居然有这么恶毒,残害别人胎儿的人存在。

这句话令含妃安静了下来,她好像不认识无惜一样定定地盯着他,继而狂笑起来,好半天才歇下笑声,恨恨地道:“不是她,还会有谁,我不过说了几句她不爱听的话罢了,没想到她就这么恶毒,生生把我的孩子给害死了,殿下,难道你以为我是在冤枉她吗?孩子没了是事实,我怎么可能会拿自己骨肉的性命去冤枉她!”

第131章 祸事(3)

“你胡说,我家主子根本没有推你,是你自己,自己流下血来。”玲珑一心护主,听得含妃说对自己主子不利的话,当即反驳。

话音刚落,玲珑便觉脸颊一痛,被人狠狠甩了一耳刮子,定睛一看,竟是一脸忿恨的杜若,看清时她几气炸了肺,一个侧妃的侍女竟敢然打她,而接下来的话更令她恨不得掐死杜若。

“你这个贱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就是王妃推倒我家主子的,你竟然敢眛着良心说瞎话,也不怕天打雷劈!”

“你!”玲珑气得眼睛要出血,不甘示弱的挥掌过去,一边口中还骂道:“你们才是该遭天打雷劈的人!”

不过她的掌并没有能如预料的挥到杜若的脸上,中途被兰妃截下:“好了,殿下面前,你们吵嚷犹嫌不够还动起手来了,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快退下,是非曲直,自有殿下允断!”

既是兰妃发了话,不论玲珑还是杜若都不得不退到了一边,垂手不语,趁着这个机会,阿妩走到卫太医身前,仔细的问了他刚才诊脉时的情况,待卫太医说完后,阿妩点正欲离开,眼角一扫瞥到钱大夫,不由心中一动,不着痕迹的仔细观察起来,钱大夫似未见过什么大场面,缩手缩脚地呆在墙角,略显惶恐的神色里难掩不安。

他…不安什么?在阿妩浮起这么一个问题时,那边含妃泪眼婆娑的抓着无惜的手哀泣:“殿下,我们的孩子没了,做什么都救不回这个孩子了,可是害孩子的那个人不应该受罚吗?殿下,您要为我们的孩子做主啊!”

“我知道,我会,陵儿,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白死!”无惜安慰过情绪激动的含妃,起身冷瞥了阮梅心一眼,走至阿妩跟前,放缓了声音道:“你有孕在身,前不久又刚动过胎气,就不要在此多呆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他本是为阿妩好,不想阿妩却摇首拒绝:“妾身没事,殿下不必管妾身,何况妾身心里对此事还有几分疑问。”

“是吗?”无惜淡索地应了声:“我知道你与梅心交好,可是这件事…”他踌躇着不知如何往下说才好,论私心,他不愿相信当真是梅心所为,可是事实尽皆摆在眼前,除了她再没有别人,容不得不信!

“殿下!”阮梅心突然跪了下去,美丽优雅的容颜在从窗门照进来的月光下,清冷无瑕,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声音渗着如雪一般的寒意:“妾身发誓,真的没有推过含妃,也没有存过任何害她之心,妾身当真是清白的。”

含妃嘶哑着声音喊:“自己做的坏事自己当然不会承认,阮梅心,你好恶毒!”

阮梅心冷冷地瞥了含妃一眼,那双眼竟让含妃有一瞬间的畏缩:“到底是谁恶毒,你心中有数。”说罢她不再理会含妃,继续对无惜道:“殿下,如果你还不愿相信妾身的清白的话,那么…”纤纤手指抚上插在三千青丝中的白玉簪,这个动作令阿妩心中浮起不详之感:“那么,妾身愿意用一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一字一顿,用劲了全身的力气来说,继而便拔下已经摸在手中的白玉簪,猛得往胸口扎去,把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上前阻止,无惜更是失声急唤:“梅心住手!”

这簪到底没能扎进捅着热血的心窝子,被离她最近的阿妩和阮敬昭牢牢攥在手中:“姐姐,你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阮梅心浮起一丝哀切的笑:“不能这样,又能如何,所有人都不信我,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害了含妃,我除了一死以证清白又能如何?”

阿妩鼻子一酸,一滴清泪无声地落在玉簪子上,瞧着倒似玉石渗出了离人之泪:“姐姐,纵是别人不信你,还有我信你,我信你!我永远都信你!”

“妹妹…”她的话拨到了阮梅心心底的那根弦,亦让她冷澈的心底有了一丝温暖,此时,兰妃亦低下了身,叹息着将两人的手合拢在掌中:“王妃,你这是何苦呢,人死不能复生,岂能轻言生死。”

“是,就像兰妃姐姐说的那样,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还了你清白又如何,你还能活回来吗?还能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吗?不能,所以姐姐,无论如何,请不要再抱有寻死的念头,我们会帮你!”阿妩的劝言终让阮梅心松了握簪的手,簪子落在地上,发出悠长而轻脆的声音。

“殿下,您真的一点都不相信我吗?”她定定地望着无惜,他向来清朗的目光中像被蒙上了一层纱雾,怎么也瞧不清,也分不清,若说原先他恨及了梅心害含妃的孩子,那么现在,在梅心情愿以死表述自己清白之后,又犹豫不决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不出声的阮敬昭突然跪倒在地,重叩了个头道:“回殿下的话,我家主子当真是清白的,是奴才,奴才气不过含妃顶撞主子,所以便推了她一把,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的话不论是何人听在耳中尽皆变了色,含妃和杜若等人更是神情大变。

“主子厚爱奴才,所以才想拼死保住奴才,奴才虽贪生怕死,但也不愿让主子受不白之冤。”阮敬昭是随玲珑一并陪阮梅心进来的人,所以他这么说也是合情合理。

“你瞎说,分明是你想包庇你主子,所以才说谎替她顶罪!”杜若的指责引来阮敬昭的冷笑:“所有人都是人生父母养,哪个不知道活着好,我又不傻,若不是自己犯了错事,哪肯替别人顶罪,便是主子也一样。”一句话堵的杜若哑口无言,便是含妃也寻不出什么话来。

无惜正当为难之际,阿妩扶着流意的手起身环视了众人一眼,最后定在含妃的脸上:“殿下,妾身有几句话想说,也许对了解此事的真相有所帮助也说不定。”在得到无惜的允许后,她抚一抚鬓边的珠花冉冉道:“适才我问过卫太医,他说四月以上的身孕并不易因摔倒而小产,何况势头还如此凶猛,尽管太医和钱大夫来得迅速,也丝毫不能挽救。”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含妃原本是想说“难道说我是想故意不要这个孩子吗”,说到一半,觉得不对,赶紧生生转过话语道:“难道说我故意冤枉王妃吗?”

第132章 祸事(4)

“是不是冤枉,含妃您心中有数。”阿妩对含妃实在没有好感,这个女人总见不得别人好,以往几次三番刁难,所以这句话暗含了一丝讥讽。

“定璇!”无惜示意其不要刺激含妃,毕竟她才刚刚没了孩子。

阿妩垂一垂目续道:“卫太医除了诊出含妃您没了孩子外,还发现您身子极虚,不太像是正常的征兆,而且小产的如此迅速,似乎有服过药的反应。”卫太医的点头证明了阿妩所言非虚,他是宫里的老太医,说出来的话自然极有份量。

阿妩的话令含妃有些骇然,她紧抿没有血色的双唇,强撑起精神仔细听着阿妩的一言一语。

“定璇,你说有人下过药了?”无惜隐约有几分明白。

“是!”阿妩很肯定地点头:“这一点我不知道钱大夫有没有诊出来,但卫太医确是有所怀疑。”

听到阿妩提及自己的名字,钱大夫佝偻的身子一颤,低垂着头颤声道:“草民…草民医术浅薄,没能诊出来。”

“是吗?”阿妩似笑非笑地扫过钱大夫随时会倒下的身躯:“殿下,想知道含妃今日所食之物中是否有被人下过药,很简单,只要将所有吃过用过的东西都拿过来让卫太医检查一遍不就行了,如此便不会冤枉了任何一个人。”

阮梅心哀泣地看着无惜,那里有着挥之不去的爱意,只是因哀而显得这份爱是如此的悲切,她轻轻地道:“如果姐姐在这里,她一定会相信我,一定会!从小到大,姐姐都没有怀疑过我,她才是对我最好,最相信我的人。”

梅落,她是如此相信这个妹妹吗?无惜的心因这个名字而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迎向阮梅心的目光有些许缓和。

尽管只是些许变化,但已经足够含妃惊心的了,她不能任由别人牵引着这事发展下去,一旦让她们查到…想到这儿含妃顿时骇出一身汗来,当下她又惊又怒地道:“曲妃,你胡说,明明就是阮梅心推倒了我,难道我自己还不如你这个旁人知道经过吗?你眼下这样说,不过是想帮阮梅心开脱罪责,所以让卫太医帮着你演戏罢了,你…你怎能这般颠倒黑白!”许是太过愤怒,她直接叫起了阮梅心的名字。

阿妩没发话,卫太医却是忍不住了,吹着胡子道:“启禀六殿下,微臣敢以太医院太医这顶乌纱做担保,微臣绝对没有含妃所说的与曲妃娘娘串通,微臣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根据含妃的脉象来,绝无半句虚言!”

“我知道!”无惜冲卫太医点头,随即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冷声道:“去,将今日含妃用过吃过的东西都拿过来让卫太医检查,不得有一点遗漏。”

这句话,犹如石落水中,击起层层涟漪,含妃手劲一软,撑不起身子软倒在床上,杜若等人更是骇然失色,满脸不安,不住地往含妃那里瞟。

东西很快就端来的,点心也好,茶水也罢,总之但凡见含妃用过一口的皆拿到了屋中,包括那个盛过奶子的碗!

卫太医一件一件地检查过来,哪怕是空着的碗也不放过,一般来说,如果有药在里面盛过的话,只要没清洗过,一般都会有残余留下。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卫太医的动作,相较于温庶妃等人看戏的态度,阿妩和兰妃神色紧张,兰妃更是犹为不解,她附在阿妩耳边轻问:“妹妹,这样真能检查出什么来吗?”

阿妩目不斜视地轻声道:“应该可以,如果王妃当真是冤枉的话,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能解释此事,那就是含妃一手策划了此事。只要她确实有用过药的话,卫太医一定能检查出来,而且我相信含妃应该还没消除证据,不止是没时间,也因为她没想到我会怀疑到这一点上。”

正说着,那厢卫太医在检查一个瓷碗时放缓了动作,那个瓷碗正是含妃先前用过奶子的碗。

卫太医用手指沾了一些碗中残余的奶子,用舌头尝了尝,刚一入口,立时神色肃变,他指着这个碗道:“启禀殿下和各位主子,尽管这里只剩下一点点,但微臣依然敢断言,这奶子里被人放了堕胎的药,而且还是份量极足的那种,任何孕妇服下去,不出半个时辰,马上小产!”

随着卫太医的话,惊呼声此起彼伏,无惜更是勃然大怒:“是谁?谁敢做此毒辣之事?”

在所有人还在怔仲的时候,含妃已指着阮梅心恨道:“是你,一定是你,今日我一直在你的明心院,所用所食也皆由你安排。好啊,阮梅心,原先你推我,我还以为是你一时失手,没想到竟是早有安排,不止推我,还连下药这种手段都用上了,你就这样恨我吗?”

“不可能!”兰妃第一时间否决了含妃的说法:“若说王妃在奶子中下药的话,那么用过奶子的人除了含妃你之外,曲妃也用了,怎的她一点事都没有?”

含妃恶声道:“谁知道你们这几个人是怎么串通的,总之奶子中被下了药是事实。”话语一顿,改而悲泣道:“表哥,你一定要还我们的孩子一个公道啊!”

阿妩不动声色地看着含妃,直到她话音落下,方接上去说了一件被所有人忽略的事实:“我记得奶子刚端上来的时候,含妃您似乎叫杜若拿去重新热了一下,然后才用的吧?”

她只是点出了一个事实,但是无惜等人却或多或少的明白了她在这个时候点出此件事实的用意,那一刹那,含妃面若死灰,而无惜恰恰是将这一幕收进了眼底,他在心底无声地叹着气,隐约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无惜走到尚跪在地上的阮梅心面前,伸出她一直渴盼的手,还有那句话:“起来吧,我相信你就是了。”

“殿下!”阮梅心喜极而泣,几欲落泪,那厢含妃已是气急败坏,偏又不敢露出来,只恨得暗自咬牙,半晌才道:“表哥,你怎么能轻易就相信她?!”

一直持看戏态度的温庶妃忽插言道:“殿下不信王妃,难道还信你吗?去给你热奶子的人可是杜若,而这奶子又是在热过之后才被人下了药了,说不定啊,就是你最亲近的杜若下的。”

“奴婢没有!”杜若慌忙否认,言词闪烁地道:“奶子是奴婢拿下去热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无惜紧盯着杜若,吓得她腿一软跪了下来,结结巴巴道:“可是奴婢在,在热奶子的时候走开了一会儿,也许,也许是有什么人趁这个时候下的吧?!”

“该打!”无惜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随后在哀求声中,杜若被拖了下去,单薄的身子如一片破布,二十杖,足以要掉她半条命,含妃尽自不忍,却也不敢出声,否则容易…引火烧身!

在处置杜若后,无惜又让人撤换了当日在厨房中当值的那些厨子或杂役,让内务府再另行派人过来,至于杜若口中那个不知名的下药之人,则命古总管在府中细查,一定要想法揪出来。

他这样快速的处置令阿妩微微诧异,此事明显后面还有隐情,无惜难道没查觉吗?这个念头刚闪过便被阿妩否决了。

不,无惜是聪明人,他不可能没查觉到,可是他依然如此快速,甚至可说是草率的处置了此事,他…也许是不愿再挖后面的真相,便如当日,她不愿无惜查赵肃仪害她之事的真相般。

眼下就此了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好事,不伤根本,既还了阮梅心的清白,也令含妃不再揪着阮梅心不放。

他明日就要出京了,不愿临行之前府中起什么大波澜,能够压下就尽量压下。

无惜对含妃加意抚慰,让她放宽心养好身子,孩子以后总还会有的,卫太医亦说了此次小产,并不影响往后的生育。

由于含妃身子不便,所以在此期间,府中内院的大小事宜全权交由阮梅心打理,在这件事上,阮梅心最该感谢的人莫过于阿妩,若非阿妩一力澄清,又找到诸多疑点,恐怕阮梅心就要背上一个谋害皇裔的罪名,连这王妃之位都有不稳之险。

在这件事上最倒霉的莫过于温庶妃,在已尘埃落定之后,本与此事无所牵连的她与旁边的朱庶妃打趣似地说了一句:“这次的事可怎是一个巧字了得,又是下药,又是被推,好似提前设计好了似的。”

这本是她无心之语,却不知此话恰恰点到了无惜和阿妩都没敢说出的那句话,更不知此话正好被已走到门口的无惜听在耳中。他停下步履,微侧的眼眸中划过一缕冷光:“初九,送温妃回去,让她在屋中好生呆着,无事不要出来。”说罢翩然而去,留下欲哭无泪的温妃,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句无心之语,竟会引来这种祸事。

阿妩微微摇首,祸从口出,温妃这次只能说是自寻倒霉,她走至尚跪在地的阮敬昭跟前,温颜扶起了他:“难为你忠心护主,眼下你主子已经没事了,快起来吧。”

阮敬昭含泪冲阿妩磕头:“多谢曲主子为我家主子说话,还了我家主子一个公允,否则此事还不知道会怎样!”

“我不过是依事直言罢了,算不得什么,起来吧。”不知怎的,阿妩每每看到阮敬昭总觉得特别有好感,许是因其生得眉清目秀之故吧。

“妹妹,这次的事,我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阿妩笑着摇头道:“姐姐也说傻话了,我们是姐妹,理当互相帮持,哪用得着说谢,不过这次的事确是凶险了。”

兰妃见左右无外人,凑过来小声地问:“适才温妃的话惹了殿下不快,难道还真让她说对了?”

阮梅心低垂螓首,鬓发两边的鎏银串玛瑙坠下,遮住了那素来端庄美丽的容颜:“也许吧,含妃摆明了是想陷害我,用一个孩子的代价换取让我摔下深渊的结果,她还真是舍得。”

阿妩抚着手上锃亮的护甲,齿冷地像被塞了满口冰雪一般:“她竟可以这样轻易的舍弃孩子吗?她的心可真够狠的!”要她是绝对舍不得因任何原因而舍弃腹中的骨肉。

“人心难测,谁又能完全看透别人的想法呢!”兰妃低低地叹了一声,终至无语,随后各自散去,明心院再度归于沉静。

灯火阑珊中,阮梅心藏在袖中的手一直紧蜷着,指甲掐在掌心的疼,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如此站了许久许久…

第133章 祸事(5)

建德四十七年正月十六,淳郡王辜无惜与八皇子辜无悠奉旨离京,往各省府催缴拖欠的赋税,身为正妃的阮梅心允许送其至京郊。

而其余妃妾则只能留守在王府中,不得随意出外,阿妩站在楼宇之上,看着以无惜为首的人马逐渐远去,臂间的金绡披帛轻轻扬起,在风中舞出柔美至极的姿态,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不过应该赶得及在孩子出生前回来罢,毕竟还有半年时间,应当足够了…

无惜不在,无人会再争宠夺爱,而含妃又小产伤了身子,没个几个月的调养是好不了的,没有余力再害人,那么这段日子里,应该是王府最安宁的日子吧?!

阿妩是这样想的,那么事实呢?事实又是如何?

她忘了,嫉妒是无处不在的,在这王府里并仅仅只有含妃一个懂得害人!

阿妩用过点心,执一卷书册在屋中静静地看着,炭火在盆中静静地烧着,不时窜起一丝火星,或发出“哔”的一声,纵使外面积雪不容,屋内却是暖洋如春,无惜临行前仔细交待过府中上下,一定要好生照看好阿妩,不得缺了分毫,眼下可只剩下她腹中这一个孩子。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阿妩揉一揉酸涨的脖子,抬眼道:“是什么时分了?”

流意闻言探了探外面的天色道:“大约快过辰时了,主子有事吗?”

阿妩放下书卷摇头道:“没什么,算算时辰,殿下此刻应该已经出京郊了。”透彻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思念。

流意情知自家主子挂念殿下,便软言安慰了几句,正说着话,外面有人在敲门:“主子,外面有人求见,说是明心院里来的。”

“呃?王妃已经回来了吗?”阿妩轻语一句,坐直了身道:“让他进来吧。”

随着她的话,门被陈小推开,由外面灌进来的冷风,一下子吹冷了屋内的暖和,阿妩不由举袖挡了挡,待重新关起的门将冷风挡在外面后,她方看到出现在屋内的人,不是往日时常在阮梅心身边见到的玉翠等人,而是一个陌生的侍女,简洁的打扮,看着倒也老实。

“你是王妃身边的人?”阿妩轻挑细眉打量这个侍女。

“回曲主子的话,奴婢叫玉珠,是刚调到王妃身边服侍的人,所以曲主子不曾见过奴婢。”玉珠垂首沉静地回答着。

最近内务府确实是新调了几个人来府里,王妃那边就派了两个,便是她自己这里,也分得一个小厮,所以阿妩倒也没再怀疑玉珠的身份,和颜道:“王妃已经回府里了吗?她叫你来可有事?”

“是,王妃此刻已经在明心院,她让奴婢请曲主子去一趟,因为殿下临走行跟王妃交待了几句话,是关于曲主子您的,王妃要亲自跟您说。”

“殿下有话与我说?”其实无惜在今晨走之前,已经来过风华阁,与她说了许多,怎的现在又要阮梅心转告,但转又一想,思及可能是无惜临时起意,便释然了,略一沉思,便起身要去明心院。

一般来说,派来传话的奴才,都会随行,但玉珠却偏要先回去禀告,阿妩只得由着她去了,可能是她刚过来,对府里的规矩什么还不熟悉。

陈小看到阿妩出来,忙凑上去道:“主子要出去吗?要不要奴才跟着?”

原本随侍在阿妩身边的一直是千樱、流意及画儿二人,不过眼下画儿在厨房盯着里面的人做菜,千樱则去选新进的衣料了,身边只得流意一人,是以阿妩稍一想,便同意了陈小的进言,让他随自己一道去。正是这一念之差,解了阿妩的一次大危!

自十二月后,雪一直时落时停,今日天气晴好,地上的积雪渐有融化之势,介乎于雪与冰之间的样子,若是踩上去,一个不好就有摔倒之祸,是以阿妩走的犹为小心,尽量避了融雪的地方走,流意和陈小二人更是紧紧搀住阿妩。

明心院里遍植梅花,还未到门口便闻得有扑鼻的梅香,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明心院外并无人侍站,阿妩左右瞥了一眼道:“咱们进去罢。”

刚跨入院门,阿妩还没来得及站稳,便惊见一盆还冒着热气的水泼来,悉数泼在脚下的积雪里,原先这雪还没化,经这热水一浇,立时化融,鞋底像踩在冰上一样,骤然滑了出去,在这明心院里,到处是这样似冰的雪面。

“啊!!”阿妩因止不住滑倒之势而失声惊叫,流意和原先泼水的那个人全傻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陈小最先反应过来,眼见拉不住阿妩,他一咬牙,脚底使劲,以最快的速度滑到了阿妩即将倒下的地方,匍匐在地。

陈小刚趴下,便感觉背上一重,压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乱动,阿妩如期的倒在陈小的背上,不过这一次却比月前被赵肃仪陷害时轻得多,一是底下有陈小垫背,二是因为阿妩是背朝下摔倒的,并没有直接压到肚子,所以没有动了胎气。

流意慌忙扶起阿妩:“主子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奴婢去叫太医?”

阿妩扶着腰从陈小背上站了起来,抚平身上的衣服摇头道:“不要紧,没伤到孩子,多亏了陈小垫在我下面,只是你的衣服都湿了。”

陈小亦从地上爬了起来,胸前一片淋漓,他却只挠头憨笑:“主子没事就好,奴才湿点衣服不算什么。”他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是他的行动却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真是将阿妩当成效忠的主子,不论做什么都将阿妩的安危放在自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