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笑笑不说话,将目光转向了愣在那里的阮敬昭,没错,刚才泼水的正是他,他一直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直到流意斥问他:“你明知道我家主子要过来,为何还故意往门口泼水,莫非你也存了害我家主子的心思?”

“曲主子要过来?”阮敬昭呆呆地重复着这句话,待得手里的铜盆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才浑身一颤,如梦初醒,思及自己刚才犯了多大的错,顿时骇然失色,不顾地上融雪会否弄湿了衣物,双膝跪地:“曲主子饶命,奴才不知流意姑娘的话从何说起,奴才根本不知道曲主子要过来,否则就是借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拿热水来消雪啊!”

高悬在头上的冬阳洒下一层淡薄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激起几丝细细的暖意,阿妩惊魂甫定地揉着胸口道:“你好端端的消雪干嘛?”

“主子去送殿下离京,还没回来,奴才闲着没事又见天气不错,便想趁主子回来之前把院里的雪给消融掉,也好让主子走着舒服点。”阮敬昭垂首坦言,说到此事,忽而带上了几分浓重的鼻音道:“曲主子与我家主子亲如姐妹,昨日又刚刚替我家主子洗清了不白之冤,可是我却害得曲主子摔倒,实在是罪该万死,求曲主子责罚!”

“慢着!”阿妩神色愕然:“你说你不知道我要过来,而且王妃还没回府?”不止是她,流意与陈小亦是面面相觑,满脸奇怪。

阮敬昭茫然不解地抬头回道:“是啊,怎么了?”

“不可能啊,明明是此处派了一个叫宝珠的侍女来请我,说王妃已经回来了,还说殿下有话代王妃转述,所以我才过来。”

阮敬昭“啊”地一声惊呼:“没有,王妃根本还没回来,至于宝珠,我们这里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下人。”

第134章 祸事(6)

“不可能。”流意大声道:“她明明就说是王妃这里的下人,是新调拨过来的。”

阮敬昭依然只是摇头,觑了一眼似有所思的阿妩道:“曲主子,院里确是新调了个几个奴才过来,但绝无一个叫宝珠的,您看这样行不,眼下除了侍候主子出去的玲珑和玉翠外,其他都在院中,不若奴才将他们叫出来,让您认认?”

彼时,阿妩已经大概想清楚了是件什么事,恐怕是有人知道阮敬昭此刻正在院中消雪,所以故借阮梅心之名,将她引来此地,好让没有防备的她中招,如此就可解释刚才宝珠非说要先行离去的怪异举动了。

只是这个人会是谁派来的?含妃?应该不可能吧,她刚因小产之事大闹一场,按理应不会这么快有精力做怪啊?

带着满腔的疑问,阿妩与流意仔细辩认了阮敬昭召集起来的那些下人,不论男女都在里面,确实没有发现那个名叫宝珠的侍女,正自此时,阮梅心自外头进来,看到阿妩在甚是吃惊:“咦,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阿妩还没想好是否要据实回答,流意已经嘴快的将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阮梅心听后勃然色变,怒气冲冲地质问再度跪下的阮敬昭:“说,流意所说的是不是事实,刚才是你害曲妃跌倒?”

阮敬昭不敢扯谎,低头承认,复又解释道:“启禀主子,奴才真的是不知道…”

话未说完便被阮梅心打断:“你不必再说,我不想听,敬昭,你跟在我身边十余年,做事一直小心谨慎,从未有不对的时候,可是这次,你竟如此不小心,幸好曲妃没事,否则我要如何面对曲妃,如何面对刚刚离京的殿下?你说!”说到这儿她已是双眼含泪,一副恨极气极的模样。

“主子,奴才真的是无心之失,绝不是有意的!”阮敬昭委屈至极:“求主子饶命!”

“你还好意思说,无心之失就不用处置了吗?我若不严惩你,这次的事一旦被不明事理的人拿去嚼舌根子,一定会说是我在背后主使你这么做,想毁了曲妃的孩子!敬昭,你明白吗?”说到难过处,她忍不住坠下清泪,落在湿淋的地面。

阮敬昭无言良久,终是垮下了肩膀,沉声道:“是,奴才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请主子严惩!”

“好!”说完这个字后,阮梅心扬脸冲站在院里的小厮道:“去拿庭杖来!”

阿妩没想到她竟会动起真格来,忙上前拦了道:“王妃您这是做什么,我眼下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吗,更何况敬昭确是无心之失,您就放过她这一回吧!”

意外的是此次阮梅心的态度竟出奇地坚决:“妹妹,这事儿你不要管,我一定要好好处置这个奴才,便是死了也不足为惜!”

“可这…”阮梅心抬手打断了阿妩的话:“妹妹,你与兰妃都是我在这府里最好的姐妹,你的孩子我亦视同已出,只要一想到险些因我身边人之故害你没了孩子,我便不寒而栗,更不能原谅他。所以你不必再劝,这是我的奴才,我要怎么处置都与妹妹你无关。”

她的态度令阿妩心急如焚,那厢已经有人抬了板凳与庭杖来,粗如手臂的庭杖打在身上可不是儿戏,而更令阿妩着急的是阮梅心接下来的那句话:“给我狠狠地打,打到没气为止!”

不是说笑,她真的怒极也气极的,往常待下人甚好的她,头一次说出这种话来,阮敬昭尽自害怕却不敢违抗,一步步走向摆在那里的板凳。

“王妃,你这又是何必呢!”阿妩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对阮敬昭这个忠心护主的奴才甚有好感,实不忍见他就此送了性命。

流意与陈小适才虽对阮敬昭险些害主子出事颇有微词,但听阮梅心这般严惩,亦是万分不忍。

“妹妹,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的孩子更重要,何况我答应过殿下,一定要保你平安生下这个孩子,你说的那个宝珠我现在找不到,但是敬昭却不能不罚,否则我这辈子都难以心安。”

“可也不用死啊,小惩大戒也就是了。”阿妩的劝言并没有传入阮梅心的耳中,她依然没有饶过阮敬昭的意思,只是那双流泪不止的双眼,却泄露了她心里的悲伤。

已经趴在板凳上的阮敬昭转过头来,平静地朝阿妩道:“曲主子,多谢您为奴才说话,但奴才确是犯了错,就算主子把奴才打死了,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奴才的命是主子的,主子要什么时候拿走都可以。”

阿妩听了这话又好气又感动,不过阮敬昭的话倒是给了她一个想法,她制止了阮梅心示意行刑的手势道:“王妃,定璇想问你讨要一个奴才,不知是否可以?”

阮梅心眉梢轻轻一跳,眼帘微垂道:“妹妹开口自无不可之理,我这里的奴才任由你挑,不过等我先把此事了结了再说。”

“这可不行。”阿妩半含了笑道:“因为我要的奴才就是敬昭,若是等姐姐把他打死,我又问谁去要呢?”

阮梅心是何等人,心思稍稍一转便明白了阿妩乍然提此要求的用意,不由叹息道:“妹妹你这又是何必呢!”

阿妩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王妃且先别说这个,但问您肯不肯?”

阮梅心定定地看了她半天,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既然你都开口啊我哪会不肯,原想着为你出口气,没曾想倒把自己弄得左右不是人。”她摇了摇头,忽而极是感激地道:“妹妹,真亏得你有心了,敬昭他…唉,其实我又何尝愿意这般待他,只是不愿让妹妹误解我包庇底下罢了,现在他能得妹妹垂怜,也算他的福气,就免了他的罪吧。”

得了她的许可,阮敬昭自板凳上爬了起来,来到阮梅心面前“咚咚”就是几个头,哽咽着道:“奴才多谢主子垂怜,多谢主子垂怜!”

阮梅心淡淡地道:“不必谢我,垂怜你的是曲妃,从今往后,你就是曲妃的人了,只要你好生服侍新主子,就不枉对了我留你在身边的这十年。”平淡的语气并没有让阿妩忽略她眼里那丝欣喜与安慰,能够保住阮敬昭的命,想必她也很开心吧。

“是!”阮敬昭膝盖一转,冲阿妩叩头:“多谢曲主子不计前嫌肯救奴才这条烂命,奴才无以为报,只能做牛做马服侍主子,以报救命之恩。”

阿妩笑摇着头扶起了他,在与阮梅心聊了一会儿,又问了她送别无惜时的事后,阿妩折身回了风华阁,来时是三个人,回去时却变成了四个人。

阿妩轻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阮敬昭道:“我知你乍离跟了十余年的王妃有些不习惯,这样罢,待过几日王妃气消了些,我再帮你说说话,让你重新回到她身边可好?”

阮敬昭很意外阿妩会这么说,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旋即又低首默然道:“奴才很清楚,主…王妃她决定的事绝不会更改,所以主子就不必费心了,何况能跟在主子身边,对奴才来说亦是一件幸事呢!”

她话音刚落,陈小便探头接话道:“那当然,你不知道,我家主子可是出了名的心善,就说我吧,要是换一个主子,我现在还不定在哪里受苦呢,能在咱们主子手下做事,那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瞧他那好似街上卖狗皮膏药人吹嘘的模样,流意笑得乐不可吱,阿妩抬手在陈小的脑门上拍了一记,笑斥道:“少在那儿贫嘴,你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陈小摸着被拍的地方露出大大的笑容:“奴才就是怕别人不知道,在奴才心中主子就跟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一样。”阿妩摇摇头,懒得再跟陈小计较。

阮敬昭看到他们主仆之间融洽自然的气氛,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羡慕之色…

这一天,十四岁的阮敬昭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被迫离开阮梅心,改而成了阿妩的下人!

第135章 求而不得(1)

再冷,再寂寞的冬天也总有过去的一天,春夏秋冬,四季一轮,转眼便又是一年过去了,四月的春光,如流光飞舞,草长花开,桃花夭夭,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的桃树便都迎着春光芬芳吐蕊,一派明媚与妖娆。

全国上下,因为严寒冬雪的原因,掩在大雪下的白骨,不吝万人,而这个数还是因为朝廷拨粮调银赈灾的结果,否则只怕冻死的人数还要更多。

辜无伤与辜无礼两位郡王没有令建德帝失望,他们两人去了南方后,与诸地富商商量,很快便筹到了三十万两雪花白银,与从户部及内库调出的七十万两一并做赈灾银两,购粮发银,保南方诸省府的灾民安然过冬。

他们能将事情办得如此圆满,建德帝自是极为满意,三月里两人办完差回京时,建德帝命三位上书房宰辅率百官往效劳台迎接,并颁旨晋辜无伤为贤亲王,成为所有皇子中第一个晋封亲王者,一时间风头无人可及,贤亲王府亦成了最繁忙之处,外面的官轿马车排成一溜的长龙,求见的,撞木钟的比比皆是。

与之相较的是,辜无惜的差事进展的并不顺利,虽然他远在省地,但消息却不时传至京城,那些拖欠赋税的封疆大吏不是这么好弄的,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郡王所能摆平的,三个月的时间,他费尽周折与口舌,也不过只追缴了三成的欠税,其余的或是一味叫苦,或是摆出一副天高皇帝远的横样,就是拖着不还,无惜纵是有三头六臂,也不禁头大如斗,他虽有王命旗牌在手,可以先斩后奏,但这些都是有权有势的大官,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只能尽力周旋。而且…有一些省府,缴不上赋税确实是情况属实,像贵州一地,民风彪悍,又多苗人,不服官吏统治,从来不按时缴税,以至税银短缺,而贵州巡抚又是个爱民的清官儿,不愿将这些短缺的银两摊到其余贫苦的农民上,所以就只能无奈的拖下来。

而这到底是少数的,多数还是故意拖着不缴,更过份的是那些个官员,恨极了无惜在这里碍他们的眼,联合起来上表奏折,诉苦的,中伤无惜的,各说纷坛,但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

而这些奏折送上京后,都被压了下来,留中不发,让人猜不透建德帝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之无惜还是留在地方上,催缴所欠的税银。

四月,阿妩腹中的孩子已经有七个多月了,自上次险些在明心院滑倒后,一切倒也还算平静,没有发有过什么险事,阮梅心与兰妃均对她十分照顾,赵肃仪也时常抱了宁儿来与她说话,宁儿如今已经快一岁了,会走,会说些简单的词,除了娘以外,叫得最好的便是姨,他与阿妩甚是亲近,常蹒跚着走到阿妩腿边要她抱,原先月份小的时候,阿妩还抱得动,后来肚子越来越大,赵肃仪怕她有所闪失,便再不让她抱宁儿。

阮敬昭对阿妩一直心怀感激,自追随她之后,做事极是尽心,而且但凡交待他的事都办得妥妥当当,到底是相府中出来的人,从小调教惯了,远非一般仆人能比。逐渐的,阿妩对他亦越加倚重,除贴身的几个侍女外,小厮当中,出翘者当属他和陈小。

上次的小产似乎真伤到了含妃的身子,一直在点翠堂中静养,甚少有出来的时候,没了她从中做梗,阿妩的日子比以往好过不少,得了闲常进宫给建德帝和辛贵嫔请安。

辛贵嫔的失宠及建德帝对无惜的过度冷落,一直是阿妩心中的一大疑惑,虽然宫里的人对辛贵嫔当年的事一直讳莫如深,但去的次数多了,阿妩逐渐从红玉偶尔说漏嘴的只言片语,以及宫娥太监的闲言碎语中勉强拼凑出当年事情的表像,在二十几年前,辛贵嫔正当盛宠并怀有龙嗣的时候,居于慈宁宫的皇太后染病,辛贵嫔不顾身怀六甲和其他妃嫔轮流前往慈宁宫伺疾,当时已继皇后位的贤妃也在慈宁宫中侍候。

太后并非是建德帝的生母,乃是先帝时的皇后,亦是建德帝的嫡母,建德帝生母早逝,所以对这位嫡母极尽孝道。

太后生病后,建德帝每日下朝后都要来看望,有时甚至还亲手喂汤药,无奈太后的病却一日比一日差,汤药无效,太医无策。

一日,在辛贵嫔亲责喂药,服侍太后用过之后,太后病情急转直下,连话都说不出,当时帝后都在,大惊失色,忙要传候在外面的太医进来,太后却一手拉住建德帝的衣服,一手指着辛贵嫔,随后便气绝身亡。

药渣,随后被太医简出,有几味药被加重了数倍,导致原本的良药变成了毒药,再加上太后临死前那不明所以的一指,使得辛贵嫔成了嫌疑最重之人,谋害太后,那是灭族的大罪,皇后一力主张严惩,但最终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和建德帝的有意庇佑使得辛贵嫔逃过一劫,当然另一个原因是她身怀龙裔,总之最后的结果以辛贵嫔被褥夺封号,从此幽居偏殿再不复皇宠而告终。从头到尾,辛贵嫔除了说自己没有谋害太后外,再没有说过一句其他,更没有解释太后临死前为什么会指着她,或许这一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一切都随着太后的死而成了难以解开的谜团,也许…是这样吧!

当年的真相是否像听说的那样,阿妩无从得知,最清楚此事的莫过于辛贵嫔,但是她又如何能去问,只能将谜团埋在心底。

再有两个多月阿妩就要生了,在此之前无惜能赶得回来吗?她也曾隐晦地问过建德帝准备什么时候调无惜回京,但是建德帝却避而不答,只说要等到适合的时候。

无惜这一远去,本就少有人来的淳郡王府更显冷清,不过倒是有一个人来得特别勤快,辜连城――许是柳逸对她爱理不理的态度惹起了这位自小娇纵的郡主的好胜心,令她不厌其烦地纠缠柳逸,一定要柳逸臣服于她。

柳逸烦不胜烦,想尽了办法躲避这位美丽而刁蛮的郡主,这不,这日辜连城来到淳郡王府,遍寻不到柳逸,四处问人均说不知其去了哪里,气得她火冒三丈,可恶,她又不是蛇虫鼠蚁,这臭男人用得着躲得这么勤快吗?

她跺着脚跑到了风华阁,因为她知道风华阁里的那位曲妃与柳逸关系菲浅,别人也许不知,她却一定会知道。

她想的不岔,阿妩确是知道柳逸的去向,辜连城知晓后,一刻不留地走了,连句谢谢也没有说,谁让她对这位六哥的庶妃实在没什么好映象呢!

“奴才还是第一次见长乐郡主对什么人如此追着不放过!”望着辜连城远去的背影阮敬昭轻声说着。

阿妩抿唇不语,眉宇间隐隐有着几丝担忧,辜连城对柳逸的态度明显与旁人不同,只是一时的兴趣,还是…会转化为其他?

人声鼎沸的太白楼上,柳逸正临窗慢饮,本应是解愁的酒,却在穿肠而过时,愁上加愁。

唉…壶里的酒慢慢见底,他却一点醉意也没,千杯不醉吗?从不知原来自己的酒量竟是如此好,也是呢,以往他从不喝酒!

阿妩,已经是淳王府的庶妃,而自己则成了淳王府的一个小小护卫,再没有可能在一起,如果阿妩当初没有代替曲定璇入宫,自己也许已经向她家提亲了吧?

想到这儿一口烈酒猛得灌入口中,现在想这些都已经晚了,眼下自己除了守护她尽量不受伤害外,再不能做其他。

往常极为警觉的柳逸因想得出神,没有发现一个人影正站在自己身后,这个人影在站了一会儿忽又退了开来,叫住一个路过的小二让他把他们的掌柜叫来,此人自是辜连城无疑。由于楼上人多声杂,所以柳逸并没有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

掌柜得了小二的话顺着楼梯来到辜连城面前,做为京中大酒楼的掌柜,常能见到一些达官贵人,当然不会不认识这位极其出名的长乐郡主,只是不知道她叫自己来做什么,怀着忐忑的心情,上前以近乎谄媚的口气道:“小人见过郡主大人,不知郡主叫小人来有何事吩咐?”

辜连城也不废话,径直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甩到掌柜的脸上,用命令的口气道:“除了那个人,让楼上的人都出去,这里我包了!”她指的人正是柳逸。

“五百两?!”看清银票上数额的时候,掌柜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放出贪婪的精光,但脸上摆出一副不太好办的样子来:“郡主,这…恐怕…”

辜连城又岂会看不出他心里的算盘,二话不说,又抽了一张出来:“这样总够了吧?”这句话里已经带上了几分不悦与威胁的口气,一千两白银,便是包下整坐酒楼都够了,何况只是二楼一层而已。

掌柜的哪会看不懂眼色,当即哈腰点头,忙不迭地道:“够了够了,小的这就去办。”他攥紧了手里的两张银票让小二赶紧将楼上的客人请下去,或安排到楼下,或请他们去其他酒楼,总之这一顿的酒钱饭钱全免了,谁教有冤大头给钱呢!

原本嘈杂的楼上一下子变得安静无比,柳逸纵是再迟钝也觉得不对劲了,没等他问话,眼前红影一闪,阴魂不散的辜连城巧笑嫣然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你…你怎么在这儿?还有这里的人呢?”

辜连城招手让小二添上新的碗筷,自顾自地斟了一杯,拿在手里轻晃,看琥珀色的酒在杯中映出自己如花的容颜,她抬了眼似笑非笑道:“怎么,这地方只许你来,不许我来吗?至于这里的人…”她左右瞥了一眼道:“一千两白银,足够扫清那些不相干的人了。”

第136章 求而不得(2)

她的话令柳逸大为皱眉,以势压人,以钱压人,都是他看不过眼的,当下毫不留情地道:“你要有这么多闲钱,还不若去多救几个穷人的好,真不知人间疾苦!”

扔下这句话后,他便径直起身要往楼下走,辜连城忙一把拖住他:“喂,你干什么,我才把这里包下,你就要走?”

“包下场的人是你,与我这个闲杂人等无关,不敢扰了郡主大人的雅兴!”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来没有给辜连城好脸色看过,这次也不例外。

“喂!喂,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辜连城的娇喝并未能令柳逸停住脚步,眼见着就要走到楼梯口,辜连城发了火,狠声道:“你给我站住,再走一步,我…我…我便把楼下的人也统统赶走!”她一时想不到能够威胁柳逸的事,便随口乱扯了一个。

掌柜的在那里听得冷汗直冒,摊上这位不讲理的郡主大人,敢情自家酒楼今天这生意是不用做了。

柳逸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反感的意思道:“你爱撵就撵,与我何干!”说罢正要下楼,忽听得楼上关着门的雅座里传出声音:“是谁在外面闹腾啊?”

辜连城柳眉倒竖,指着掌柜的鼻子质问道:“你不是说楼上的人都已经下去了吗,怎么这雅座里还有人,好啊,掌柜的,你可真有胆,收了我的银子居然还敢蒙我,你是头一个!”

掌柜慌忙摆手道:“郡主可千万别误会,小的胆子比芝麻还小,哪敢蒙郡主,只是里面那位客人是李大人陪来的,小的实在是不敢撵啊!”

“李大人?哪位李大人?”不止辜连城,连柳逸都对里面那几位客人起了好奇心。

掌柜凑到辜连城耳边悄声道:“就是三位宰辅之一的李庭方李大人。”

“是他?”辜连城吃了一惊,能让他陪着来的客人想必是来头不小,她可真想见见,当即不顾掌柜的阻止来到那扇门前,一把拉开,里面所坐之人一目了然,除了李庭方外,便只有一位穿着银灰色长袍的老者,正摇着湘竹骨扇微微含笑。

柳逸不认识两人还好些,辜连城却是又惊又喜,张嘴刚要说忽记起掌柜还在旁边,忙让他下去,如此才欢欢喜喜地欠身叫道:“连城见过皇帝伯伯,皇帝伯伯吉祥!”这一声却是把柳逸震的有些头晕目眩,皇帝,眼前这位老者便是那坐在紫禁城里的天下至尊?

那厢辜连城请过安后,已经揽了建德帝的臂膀道:“皇帝伯伯,你怎么和李大人在这里?刚才在外面我都没听出您的声音呢?”

建德帝用折扇轻敲了她额头一下道:“我要是不在这里,怎么能看到你的好戏,连城,你这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

辜连城痴笑撒娇一番后见柳逸还愣在原地,抬高了下巴道:“喂,你傻了,还不快过来叩见皇帝伯伯,不然小心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柳逸收拾了心里的吃惊,带着几分紧张上前跪地见驾,建德帝抬手示意他平身,仔细打量一眼后,含笑道:“好,好,朕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不买咱们这位长乐郡主的帐,你可真有胆子!”

柳逸知道刚才自己与辜连城的对话都一字不差落在这位至尊的耳中,不由得有些尴尬,辜连城更是不依地道:“皇帝伯伯,你都不知道他怎么欺负我,干嘛还夸他,应该狠狠治他的罪才对?”

这般小女儿的娇态落在建德帝与同坐的李庭方眼里,均是会心一笑,建德帝更是说道:“真的要朕治他的罪?”见辜连城不语,他故做为难地想了一下旋即道:“好吧,就依你的话,重重治他的罪,呃,是流放三千里好呢,还是直接拉到刑场上去斩首的好?”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吓到了辜连城,她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皇帝伯伯会当了真,忙摆手道:“不要,千万不要,这些都太重了,我,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她那着急的样子令强捺着笑的建德帝不禁大笑出声,便是李庭方也满面含笑,辜连城一愣,随即明白自己中了建德帝的计,羞得满脸通红,转过头不理人。

建德帝敛了笑声冲柳逸道:“你是哪里人,在何处当差?”

听到柳逸的回答后,微微吃惊:“哦,福州人氏,倒是与曲妃一个地方,老六府里做护卫的?还没有正式的官职吧?”他想了想道:“也罢,相见即是有缘,瞧你人品也不差,就补个四等侍卫吧,庭方你记一下,回去后让吏部登记发个文书下来,柳逸是吧,你改明儿记得去吏部报备一下!”

骤得了这么大的恩典,柳逸尚有些恍惚,倒是辜连城满脸欣喜,催着柳逸快些谢恩,惹得建德帝又是一阵大笑,指着辜连城对李庭方道:“瞧瞧这丫头,果然是到了喜欢人的年纪啊,这姓柳的小子得了恩典,她倒比人家还高兴,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建德帝原是无心之语,没想到却恰好点到了辜连城自己都没发现的事,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因这句话,像春天盛放的桃花一样,悄然开放,灿烂如许!

脸像染了最红的胭脂,天边的流霞般,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柳逸只是一愣,立马反应过来,跪地道:“草民只是一介平民,如何敢高攀郡主千金,何况郡主对草民也并无此意。”

他的话令辜连城薄怒,碍着建德帝在场不好说,只死死盯着他不放,李庭方见状逐道:“柳侍卫不必过于激动,皇上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何况郡主择婿乃是件头等大事,人品家世才华皆需一等一的才行。”

他的话令柳逸暗自松了口气,他这反应建德帝均看在眼中,暗含赞许,别人攀着皇家高枝,求之不得,他倒是一个劲地往外推,看来是个可靠而不贪富贵的人。只是辜连城却是气得不轻,紧咬贝齿,胸口一起一伏难以平静。

建德帝合了折扇起身道:“庭方,咱们该回去了,还有一堆事等着办呢。”看李庭方允命后,他对辜连城道:“连城,你要不要陪朕一道回宫里,你可有阵子没来宫里了。”

辜连城勉强扯出一丝笑:“连城还有些事,过几日再来给皇帝伯伯请安。”

建德帝眼角扫过柳逸,了然一笑,带着李庭方施施然下楼离去,一时间整个酒楼上只剩下柳逸与辜连城两人。

柳逸并未看辜连城一眼,转身也要随之离去,却再度被辜连城叫住,她恨恨地扯过柳逸的身子让他正视自己:“柳逸,我有这么惹你厌烦吗?别人见了我巴结还来不及,你呢,却将我视之蛇蝎。还有刚才皇帝伯伯说的时候,你是什么意思,撇得比什么都积极,我堂堂一个郡主就这么不遭你怠见吗?”

“草民不敢,草民说过,不敢高攀郡主,何况皇上刚才也只是说笑罢了,当不得真!”柳逸低眉说着,他的眼里映得进澄碧的天,映得进无瑕的云,却映不进辜连城如明艳娇美的容颜。

“好!好!好!”辜连城气得直发怔,连说了三个好字,没有人敢这样不将她放在眼里,他想要与众不同是吗?他想要极力撇清与她的关系是吗?她就偏不如他的意,涨红了粉面一字一句道:“柳逸,你给我听好了,高攀也好,低就也罢,我是绝不会如你意的,你这辈子休想撇清与我的关系,休想!”平日里她虽骄纵不讲理,但女孩子的矜持却还是有的,这么大胆的话还是第一次说。

从小到大,但凡她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过,东西如是,人亦复如是!

她的话令柳逸大为头痛,他不知自己到底什么地方让这位郡主看上了眼,竟如此执着不放,要说是一时的新鲜劲也不像,都过去四五月了,她还是缠着自己不放,只是他对她实在没兴趣。

他抿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郡主是千金之躯,又得皇上宠眷,将来要选的郡马爷必然也是人中龙凤,岂是我这种小小的侍卫所能匹配得上的,便是郡主有意,只怕理亲王和皇上也不会答应。”

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现在的柳逸对辜连城来说,就是这种情况,何况辜连城心中的瞢懂无知已经被建德帝的一句话惊醒,花开了,草长了,便再不能轻易驱除!

辜连城亦还了他一丝同样的笑:“是吗?那咱们就走着瞧吧,柳逸,你好好在淳王府等着,本郡主说话算话,说不定哪天一道圣旨就下来了!”

“如果我说我已经有了喜欢的女人,你还会这样执着不放手吗?”

“那你最好祈祷不要让我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否则她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可不敢保证!”这般赤裸裸的威胁恐怕也只有辜连城能说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今辜连城对柳逸,绝大多数是占有欲与征服欲,试想一个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只手可及的人,突然遇到一个处处避开自己的人,自然会让要磨平他的棱角,让他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但是以后呢?有朝一日辜连城若得到了柳逸,是会很快厌倦,还是慢慢将占有欲化为更深一层的情感?

第137章 相残(1)

四月的京师,看似平静,实际却暗波汹涌,而这场暗流的焦点便是此刻正在湖广一带催银的六皇子和八皇子。

能在地方上做到封疆大吏的,一般都与京中高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不止地方官员具本上折,便是身在中枢的大官也上折表述,认为辜无惜兄弟在地方逼银过甚,太过小家子气,有失皇家仪范。

对于这些奏折,建德帝全部如以前那样,留中不发,但这种不明所以的态度终被一件事所打破,辜无惜在湖广一带催缴欠银时,请出皇命旗牌,斩了一个强抢民女的恶霸。

这本是一件为民请命的好事,却被一些巴不得抓到他错的官员给前后上折,四月初七,一直采取留中不发的建德帝终于下旨,以干涉地方事务为由命正在催缴欠银的辜无惜兄弟返回京城。

这道旨意令地方官们欢呼庆幸,因为那对惹人厌的兄弟终于可以走了,他们再不必再终日东躲西避,也不必因为赋税的事而焦头烂额,然辜无惜兄弟前脚刚走,官员们后脚就又收到一道圣旨,责令他们限期归回赋税,不得有务,违者一律革职降级!

这道旨意令得地方官们刚活跃的心再度被更大的巨石所压住,同时他们也终于明白了建德帝誓要清理赋税拖欠的决心,要是说两位皇子面前还能敷衍一二的话,那么这次就真的是再劫难逃了。

不论怎么说,这道圣旨总算令在地方上窝了许久的辜无惜兄弟出了一口气,回京之路也没那么憋闷,两人快马加鞭,不出十来日便到了京效范围。

不过他们这次的回京却是比当初辜无伤的回京要寒碜许多了,不仅没有郊劳相迎,除了各自的家仆以外,根本没什么官员前来迎接。

辜无悠跃下马来走了几步,迎着初升的朝阳长伸了一下腰:“可算是回来了,在外面这些日子,真够憋屈的,也真亏得六哥你能忍住不发作,要换了我一个人,早把那些官员好好修理一番,看他们还敢不敢摆谱推脱!”

尽是一夜赶路,无有合眼之时,辜无惜的嘴角依然挂着如轻风拂面的淡笑,他回望了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的冷夜一眼对无悠道:“不忍又能如何,他们中有不少是二哥和四哥的门人,而且个个有后台撑着,咱们总不能都得罪个遍吧,其实此番回京之前,能收齐尽一半的赋税,已经很好了,后面有父皇的旨意压着,想必他们不敢多拖。”

“不管了,反正咱们已经回京了,那边的事就不去管它了,有这功夫倒不如想想明天上朝的时候,怎么应对父皇和文武百官,这次咱们在湖广斩了个恶霸,那起子有私心的官员不知会怎么做文章了。”辜无悠露出几分鄙夷之色,随后带着几分涩然道:“这事本是我捅出来的,那恶霸也是我宰,可临到头却要六哥替我扛这件事,我…”

“说这么见外的话干嘛,咱们可是亲兄弟,我不帮你还能帮谁,何况皇命旗牌也是我给你的,再说了那些官员盯得人是我,就算不出这档子事,也总会叫他们揪出什么小辫子来的。”

无惜的话令辜无悠灿然一笑:“是,既然已经这样了,那我们兄弟共进退就是了,不说这个了,六哥,咱们一起去喝酒怎么样?”

“也好,我府里有珍藏多年的美酒,不如就去我府里痛饮一番?”无惜的话遭到了辜无悠的反对:“哎,既然要喝酒就要找对喝酒的地方,光咱们两个看着对方喝有什么意思,还是去酒楼来的痛快!”辜无悠到底是打小在军中滚摸出来的,不止酒量好,连性格都远较一般皇子来的豪爽。

无惜虽急着回府去看看,但也不愿扫了辜无悠的兴,便道:“好罢,就依八弟的话,咱们去太白楼上,那里的酒可是出了名的好。”

辜无悠应了一声,翻身上马,笑道:“六哥,咱们不如来比试一下,看谁先到酒楼,输的人要请客!”

“好!一言为定,论酒量众兄弟中没一个比得上你,但是论骑术便不一定了,老八,说不定到时输的人是你啊!”说话间无惜已经策马疾奔,一时间将辜无惜远远拉在后面,急得他忙不迭地追了上来,一众下人则远远跟在后面。

朝阳下,两兄弟轮番领先,互相追赶,脸上带着或温和或耀眼的笑容!

且说两人到了太白楼后,因着时间还早,人并不多,位置多的是,两人在楼上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恰好可以望到下面的街市,倒也热闹,除了平常的小贩外,街道两边出现了很多代人写信,或卖字卖画的摊贩,而摆摊之人无一例外都是年轻书生。

“四月吗?又快到三年一次的科举之期了,那些个十年寒窗苦读的书生,可是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往官场上钻,可不知这次又要出多少个贪官了。”辜无悠一口饮尽杯中杜康之物,边摇头边说着。

辜无惜在旁沉默不语,考生,也许开始时他们都是好的,一心想做官好为民请命,可是一旦真成了官,或因受外界诱惑,或自身的欲望膨胀,使得他们一个个都忘了自己曾经最初最真的理念,变成了曾经他们最引以为耻的贪官。

两兄弟一时都无话时,楼梯处上来一个六旬左右,道装打扮长须飘飘的算命先生,一手拿着由竹杆撑起的长布,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字,他左右看了一眼后,将目光定在辜无惜兄弟二人身上,正一正衣冠后,抬步走来。

“看二位公子丰神俊朗,神采翩翩,可是此次入京参加科举的考生?”算命先生的声音引得两兄弟尽皆回过头来看他。

“你看我们像赶考的书生?”辜无悠放下已经空了的酒杯,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那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并未听出他话中那嘲讽的之意,只道是自己说对了,也不待人招呼,自己就一屁股坐在空着的椅子上,拈着胡须眯眼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辜无悠看他那副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可是天黄贵胄,眼前这个算命的居然误会是千里迢迢来赶考的书生,真是一点眼力都没有,这样的人肯定是招摇撞骗,没一点本事,想到这儿,他鄙夷地道:“当然…”

辜无悠本来是想说“当然不是”,可是后面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放在桌下的脚就被对面的辜无惜狠狠踩一下,令他不得不停住了嘴里的话,同时辜无惜温和地接口道:“当然是,先生好眼力,不知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