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死了,你爱怎么说都可以,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含妃抚着被无惜掌掴的脸颊冷笑不止,她仰望着从前,也是现在最爱的人:“表哥,我在你心中就是如此一个不值得信任,谎话连篇的人吗?”

无惜别过头去不愿再看含妃,挥手示意下人将她带出去,含妃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的笑着,任由两边的人挟着她出去。

出去,并不是此事的结局,含妃杀了辜则容,这个刚出生三十四天,却被府里乃至于宫中瞩目的孩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殿下准备怎么处置含妃?”待其远去后,阮梅心方问道,见无惜难以做答,她目光微微一颤,垂了眼睑道:“含妃此事虽然做的大错特错,但是她好歹也是殿下的表妹,又与殿下夫妻一场,前不久刚失了孩子,到底也可怜,如果殿下想网开一面,并非是不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阮梅心没有明说,但是她看去的方向已经说明了一切,阿妩!

只是阿妩会肯吗?他们的孩子会肯放过杀了自己的仇人吗?

“如果殿下说不出口的话,妾身可以代为劝说。”阮梅心的意思无惜明了,虽然他也有心放过含妃,但是这世间的事并不是想就可以的,特别还是像他现在这样身处于皇族之中。

无惜制止了阮梅心的话,走至阿妩面前,不闪不避的迎向阿妩满含恨意的目光,拥她入怀,将疲惫的面容埋在阿妩的颈窝间,半晌方用轻到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定璇,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给你一个交待,你相信我吗?”

他的问题换来阿妩的点头,是的,她一直都是相信他的,便如她一直都是爱他的那般。

无惜抚着阿妩的头发,将头抬了起来,怜惜地道:“容儿出生后,还从未跟我们一起画过像,在他下葬之前,咱们三人让画师一道画一张可好?如此你以后想他的时候,也好看看!”

这句话逼得阿妩险些哭起来,她强忍着泪水点头不已,人死固然不能复生,但能留下一点念想也是好的,至少以后有画卷可以证明,曾经有这么一个叫辜则容的孩子,曾经来过世间!

是日,阿妩抱着已经冰凉的孩子,与无惜一道留下了唯一的一副画像,画卷里,两人皆是强打起精神来,含笑以对,而白胖的孩子亦仿佛睡着了一般,好一副享尽天伦之乐的画卷。

至于事实如何,唯有置身其中的人才最清楚!

从此,父母与孩子,生死两茫茫,再不复有相见之日…

第146章 生死不复见(5)

是夜,无惜领着初九来到了点翠堂,进去之前,他瞥了初九捧着的东西一眼,示意他先在外面等候,孤身一人入了灯火不明的点翠堂。

含妃静静地站在里面,昏黄的灯光照得她身影一阵发虚,只是一日的功夫,她好像就憔悴了不少,连向来艳丽年青的脸上也有了细小的皱纹,如一群轻轻游过的小鱼儿。

她歪着头走近不言声的无惜,忽而一阵轻笑:“表哥,你是来看我的吗?还是说你已经查清楚了事情的真像,知道我不是凶手,所以来放我出去?”她的口气无限期许。

无惜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终是化做一声长叹:“陵儿,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事实?”

“事实就是我根本没杀曲定璇的孩子,是她在污蔑我,她嫉妒我,为了除去我!”含妃激动地说着,可是令她感到悲哀的是,无惜眼里有叹息,有痛惜,唯独看不到信任。

白衫如许,映着皎洁明亮的月光,却是惨淡若死,无惜走近含妃,探手在她的脸庞上轻轻抚过,最后停留在她的额头上,拨开那遮额的头发,那里有着一道清晰的疤痕,本已淡去的往事,在这一刻再度清晰莫明:“陵儿,我与你自小一起长大,我与你,虽无爱意,却有着难舍的亲情,何况你还曾救过我一命,为着此,才在额上留下这么一道难看的疤,所以,当你有所要求时,我都一一满足了你,除了不能立为正妃外,我给了你我所能给的一切,侧妃的名位,还有府里的大权,我都交给了你!”

含妃忽而冷笑起来:“是,不能给我正妃,因为你要留着那位置给阮梅落,可惜…你千等万等,却只等来她的妹妹。”她一把握住无惜的手,神色激动而不甘:“表哥,你知道我有多恨阮梅落姐妹吗?凭什么,凭什么阮梅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可以拥有你全部的真心?凭什么阮梅心可以一步登天成为府里的正妃主子?”含妃直直地盯着无惜,那目光是爱到极致的表现:“表哥,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别人可以拥有你的心,可以成为你的正妻,而我付出了那么多,爱了你这么久,却只能做一个侧妃,我不甘心!”说着说着,她已经泣不成声,紧紧抱住无惜,那具身体的主人,是她此生最爱最爱的一个!

无惜任由她抱,良久才道:“所以你容不得梅心…那定璇呢,她与你又有什么仇怨,让你连她的孩子都容不下?”

“你已经认定是我了吗?表哥,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这么狠毒无心的人吗?”含妃抬起了头,纵使眼中已经泪水迷蒙,她却始终不愿让那泪水滴下!

“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人,以往你在府中怎么骄横,怎么飞扬跋扈,怎么嫉妒,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做没瞧见,因为你是我至亲的表妹,又曾救过我一命,我实在不忍苛责于你!”无惜仰首望了一下静悬在夜空中的明月:“可是这一次…”

“表哥,在你心中,我永远都只是一个表妹吗?”含妃突然这么问,她的唇咬得那么紧,以致于咬出一道血痕来。

“若不是表妹,我不会容你这么久,辛陵!”无惜定定说道,那一瞬间,她与他,看似近在咫尺,实际却远隔天涯。

含妃浅浅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不断扩大,辛陵吗?对啊,她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含妃,含妃,叫得久了,她都以为自己的名字就是含妃了。

她脸上的笑容无限扩大,到最后都笑得喘不过气来,仿佛真遇到什么好笑的事,唯有那从眼角滚落的泪珠,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她捂着笑疼的肚子直起身,随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涩然道:“是,我不过是表妹而已,就算再加一条,也不过是你的救命恩人,永远不是你心尖上的人,便是那新入府不久的曲定璇,在你心里的位置都要比我高,尽管你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表哥,你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可是我依然不满足,因为我要的不是宠,而是爱,你懂吗?”

不待无惜回答,她又摇头黯然道:“你不懂,所以你从来不肯认真看我,你对我是容忍,是包容,是荣宠,唯独没有爱…”说到这里她乍然抬头,眼睛出乎意料的明亮:“孩子…表哥,你知道我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属于我的孩子吗?因为这样,至少可以证明,我与你曾经亲密无间的结合过,证明我们是夫妻!”

“可是最后,你却亲手害死了你腹中的孩子,只为能够嫁祸梅心,让她在王府中呆不下去。”无惜静静地说出了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幽暗的眼眸中仿佛有火苗在跳动。

含妃愕然地盯着他,满脸不敢置信,无力地道:“你…你…知道?”

无惜苦笑着后悔一步,挣开含妃的双手,只有那衣角还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我如何不知道,没错,一开始我确实被你瞒了过去,但是当定璇让卫太医检查食物,发现奶子里有堕胎药时,我便猜到了真相,一切都是你自编自演的戏,你以一个孩子的代价来换取将梅心踩在脚下,你真是狠得下心,事到如今,你却和我说你很想要一个孩子,辛陵,你知道这话听在我耳中,是一个多大的讽刺吗?”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当时不拆穿?”她茫然地盯着他,喃喃说道。

无惜带着浓浓的伤感,痛心地看着含妃:“我是恨极了你,可是你到底也失了孩子,我不忍再多加苛责,何况你又曾救过我的…”

“啊!”含妃骤然一声尖叫,捂住自己的耳朵厉声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这个话,我不要你的感激与施舍,我不要!”

泪,破落如珠,化为重重悲伤,她滑倒在地,蜷紧双手任由那尖锐的指甲将掌心刺痛:“你是这样想我的吗?认为我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牺牲,表哥,从不知,原来我在你心里已经变成这样…”

“孩子…”她喃喃说了一句,张开被指甲刺出血的手掌,愣愣地看着伤口,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虽然我不喜欢曲定璇,但是今日她有一句话说对了,如果可以,我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取孩子的生…可是,就算我想也换不回,所以我只能舍弃!”

她的话令无惜不太明白,在说到这里时,含妃突然仰头盯着无惜,悲伤中又带着深深的眷恋:“表哥,我不喜欢阮梅心,也不喜欢曲定璇,因为她们都喜欢你,所以我不喜欢!”

无惜凝神片刻,终还是缓和了神色,低下身来轻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正因为如此,我都只做不知,可是这一次,陵儿,你真的做得太过了,那是一条命,一条活生生的命啊,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他抿紧了唇,神色肃然冷漠,咬牙道:“所以,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放纵你。”

“是想要处死我吗?为那个孩子报仇吗?”含妃的表情出奇的宁静,生死已经淡出了她的视线。

无惜心中一痛,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含妃,良久才背对着她幽幽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是我府里的人,犯下如此大错,我若连府里的事都不能按律处置,又如何让天下人心服,何况,陵儿…”他带着沉沉的鼻音道:“就算我不杀你,父皇也不会饶恕,你应当知道定璇和她的孩子在父皇心目中的位置,从来没有哪一个庶妃,能如定璇一般让父皇令眼相看,辜则容…”想到这个名字他神色一暗:“连这名字也是父皇亲自取的,等明日天亮时,父皇就会知道孩子死在你手里的事,你以为他会怎么做?”

“所以,陵儿,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你自己选择最后要走的一程路!”说到最后,无惜已经有些难以为继,纵是辛陵犯下如此大错,可一起长大的十数年情谊,到底还在,眼下要自己亲手处置了她,岂有不伤心之理。

“死…”含妃慢慢咀嚼着这个字,像是要把它嚼出什么味来,半晌方展颜一笑,笑意中说不出的凄凉:“她的孩子死了就有那么多人在乎,我的孩子死了就无人问津,连到底是谁害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却是令无惜奇怪了,含妃的孩子不是她自己下手堕胎的吗?而她也承认了,怎么现在又如此说。

“你…”含妃抬手打断了无惜的话,起身站直,慢慢理好身上凌乱的衣裾,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她的指尖抖的很利害,好半天才理好,掌心被指甲刺出的血迹染在白衫上,像一抹抹晕染开来的胭脂。

待这一切都做完后,含妃睇视着无惜,缓缓绽开一丝笑颜,没有不甘,没有怨恨,只有脉脉流淌的爱意:“表哥,我必须要死吗?”话很严重,但语气却很轻松,好像只是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随着无惜的点头,她眼里闪过一丝哀伤,随即又笑道:“你说的对,我杀了曲妃的孩子,罪有应得,理应处死。”

这话令无惜微微吃惊,先前含妃一直不肯承认是她杀了孩子,怎的现在又这么爽快的承认了,难道是她觉得抵赖也没有用了吗?

没等无惜想明白,含妃已经再度道:“表哥,既然你已经拿定了主意,想必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要上路的东西吧,在哪里呢?”

她的态度是如此让人捉摸不透,无惜复杂地望了她一眼,终于让等候在外的初九进来,在那朱漆托盘上,放了一把匕首,一条白绫,还有一瓶毒药,任选其一。含妃似若透明的指尖在每一样东西上抚过,面对这些要她的命的东西,她还能保持脸上的微笑,实在令人不明白。

“表哥,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常唱的那首歌吗?”含妃笑意盈盈地回望着无惜,拉过他的手道:“我们再唱一次可好?”

无惜眼睛一红,赶忙转过身去用袖子拭了一下,然后默默点头,含妃见状轻轻一笑,凝声轻唱,无惜慢慢随着她的歌声一起唱了起来。

“一千年,天天好时光,年年好春光。”

从幼年,到长大,两人都曾一起走过…

“昨天,今天,明天,每天睁眼都是不一样。”

豆蔻年华的辛陵喜欢上了一起长大的表哥,所以她奋不顾身的为表哥挡下了致命的一次危机,却在额上留下了永远的疤。

“梦里人间,有你在便一切都好。”

他不爱她,却感激她,心疼她,所以迎娶她为侧妃,给了她尊荣的一切,但同样的,皇子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只拥有一个女人,府里有着形形色色的女人,而在他的心里还住着另一个永远不能超越的女人!

“走过春夏秋冬,走过年年岁岁,我们要一直走下去。”

嫉妒与占有欲,令辛陵变了,变得狠毒与不择手段,她恨所有出现在表哥身边的女人,千方百计的想除掉她们及她们腹中的孩子,因为能与表哥生下孩子的,只有她!

“直到沧海变桑田,海角变天涯,我们都要一直手牵手。”

走着走着,终于走到今天这无法挽回的一步,辛陵也好,含妃也罢,她都是一个女人,一个爱无惜的女人!

“我们一直…一直都要手…牵手,一直都要…”含妃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渐不可闻,她的头无力地搁在无惜的肩头,脸上带着长久不逝的笑容,在她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而匕首的手柄就握在她自己手里。

双眼,慢慢地闭上,身体无力的滑下,在滑到一半时,被无惜抱住,忍耐许久的泪,终于落下。

辛陵,从此以后,你我生死不复再见了,我见不到你,你也再见不到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这么狠,若你不杀孩子,一切便都还和以前一样,你可知,让我亲手逼你死,我有多伤心,哪怕明知你是罪有应得,依然痛的无法呼吸,毕竟你陪了我这么多年…

月夜下,无惜坐在地上,抱着含妃温度逐渐消逝的身躯,呆呆地坐了一夜,这一夜,他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不断流出的血,染红了彼此的衣物…

“陵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真的那么恨我身边的女人吗?恨到连她们的孩子都不放过?”无惜喃喃地说着,可惜,他怀里的含妃已经不会再回答,永远不会:“那么现在呢?现在你是不是连我也恨,因为我逼得你自杀?”

傻表哥,我怎么会恨你,我可以对任何人狠毒,连自己也可以,唯独对你不行,因为你是我这辈子唯一挚爱的人啊!

我杀了曲妃的孩子…我杀了曲妃的孩子…我承认了,如此,你便不会再有负担了吧?

那么,再见了,表哥…

夜在月色中,慢慢滑过,当天际出现第一缕曙光的时候,属于逝者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建德帝得知刚满月的皇孙辜则容身死的消息后,怒不可遏,但由于无惜已经处置了害死辜则容的含妃,此事就此做罢,家丑不可外扬,对外,只得说是孩子暴病身亡,按仪制发丧。

含妃辛陵,由于某害皇孙,所以被除名位,不得葬入妃陵,只能随意葬在一处高山之上,如此…真的是生死不复再见了。

第147章 三年(1)

尽管凶手已经按律处决,但失子之痛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在孩子下葬后,阿妩整日呆在房中不语,只看着孩子曾经穿过的衣物发呆,那模样,实在令人瞧着心酸,阮梅心和兰妃及赵肃仪等人,常有过来宽慰她,想让她早日振作起来。

而无惜,也是好一阵子的沉默寡言,他不止失了一个儿子,还失了自小陪伴在身侧的表妹,难过可想而知,亏得有阮梅心好言安慰,几番开解,渐渐的,倒也重振了精神,不再沉溺于过往,将心思悉数放在外面的差使上,而王府的事宜就全权交由阮梅心打理。

那一日,阿妩站在檐下,看燕子一次次叼着虫子回巢哺育嗷嗷叫的幼燕,眼里是挥之不去的哀伤。

孩子…死后的哀荣,永远弥补不了逝去的悲伤,也许终有一日她会走出失去孩子的悲伤,但是,她永远不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这事会纠缠在她心里一生一世。

那日之后,无惜也曾来过数次,他知她心里难受,所以也不说什么,只是拥着她沉沉睡去,彼此心里都有难以愈合的伤,依偎在一起,也许会好一点。

“主子,你站了很久了,进去吧。”这个声音是陪伴在侧的阮敬昭,自失了孩子后,他与千樱等人一直寸步不离轮流的陪在阿妩身边,生怕她会想不开。

阿妩对他的话一些反应也没有,直到一道身影挡住了投到屋檐内的阳光,抬眼望去,竟是柳逸。

“你…来了…”阿妩扯唇用沙哑的声音说出这几个字。

柳逸的眉紧紧皱着,便如他紧紧皱起的心一般:“…是,我来看你,我有话要与你说。”

阿妩闻言,轻瞥了阮敬昭一眼,他立时知趣的退到远处,将空间留给阿妩与柳逸:“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阿妩,我曾问过你,你在这王府里过的可好,当时你回答我说很好,那么现在呢,依然是很好吗?哪怕失去了孩子?”柳逸紧紧地盯着阿妩,将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

阿妩身子一晃,闭眼压下汹涌上来的悲伤淡声道:“殿下已经将杀害我孩子的那个凶手给处决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问的不是这个!”柳逸突然抬高了声音,他左右瞥了一眼,看无人听到后方压低声道:“处决了凶手你就快乐了吗?你就不会在想那个孩子了吗?阿妩,你不要骗我,你在这里过得不好,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难道你就不怕这种事还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吗?”

阿妩缓缓摇头:“不会,含妃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再来害我!”

柳逸闻言一阵冷笑:“是,含妃死了,可是你能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含妃吗?你能保证不会再有人害你吗?阿妩,我在这里这些日子,算是看清楚了,这看似富丽堂皇的王府其实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不相信你会看不清。”

“看清了又如何?”阿妩的一句反问引来柳逸连珠炮似的语句:“既然看清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这里有什么好,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地方,这里只会不停地伤害你!”

他突然上前抓起阿妩的手,把阿妩吓了一大跳,慌忙掐挣开:“你做什么?”亏得左右除了阮敬昭以外,再无旁人,而阮敬昭深谙下人之道,眼观鼻,鼻观心,对身周的其他事物,尽皆不看不理。

“我想带你走,带你远离这个地方!”柳逸说得无比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阿妩看他说的离谱,深怕会让人听了去,忙将他拉进屋内,关了房门,让阮敬昭守在门外,如此她才道:“柳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诱拐皇子妃妾,这要是被人听到,可是大罪,你会没命的。”

“我没发烧,也没糊涂,很清楚的知道,阿妩,我知道你过的并不好,我曾在心里发过誓,一定要保护你,所以我带你远走高飞,离开这里。”柳逸的一厢情愿令阿妩一阵的发蒙,好半晌才道:“狗剩哥,你知道的,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哥哥,最亲的亲人。”

这句话令得柳逸神色黯淡,低低道:“我知道,我也从不奢想,只希望能保护你一辈子,阿妩,这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因为这里有无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诉尽了阿妩所有的心里话,也包含了她这一辈子的牵挂与追求,是啊,这里有无惜,辜无惜便是她的所有,失了一切都没关系,只要有无惜便好。

“你…当真如此爱他?”这句话,柳逸问的是如此艰难,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阿妩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然而柳逸已经明白了她的答案,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十岁,手紧紧地握在刀柄上:“辜无惜,辜无惜,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痴心对待,明明你就不是他心里的唯一,也不是他身边的唯一!”如此不敬,直呼皇子姓名,要是让人听了去,柳逸便要倒大霉了,就算无惜不计较,其他人也会罢休。

“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是无惜,是我放在心上的人。”说到这里,阿妩浅浅一笑,这是她失了孩子后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狗剩哥,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份好,让我很感激,我也会一直放在心里珍藏,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会自己走下去,绝不退缩,如果你真心疼我,就不要再说这些话,我是绝对不会离开无惜的。”最后这句话,她说的斩钉截铁,无一丝妥协的余地。

柳逸眼里不断地闪过复杂的光芒,最终定格在忧伤的画面,他默默地点头:“我知道了,以后我都不会再说这样的话。”又看了阿妩一眼低声道:“如果没什么事,我出去了。”

不待阿妩答应,他便拉开门退了出去,外面除了阮敬昭外,还站了一个千樱,她是来给阿妩端燕窝的,临到这里时得了阮敬昭的知会,在外面等着没敢进来,直到柳逸出去,方走了进来,将刚刚炖好的燕窝端到阿妩面前,看其舀了一勺后才道:“主子,柳侍卫来做什么?”

阿妩摇摇头不欲多言,看着盅里的燕窝,她叹气不已,但愿狗剩哥能早日找到一个对他好的女子,如此,他便不会再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心已经给了无惜,他便是放上再多,也是徒然…

柳逸从阿妩那里出来后,直奔太白楼,让小二上了酒后就开始一杯杯往嘴里灌,当辜连城找到他的时候,已经灌的酩酊大醉,怎么叫都叫不醒,无奈之下,辜连城只得叫小二开了个客房,然后扶柳逸去客房中休息,也亏得这太白楼除了是酒肆外还是一间客栈。

辜连城遣了小二去烧水后,便在屋里不停地埋怨人事不醒的柳逸:“没事好端端的喝什么酒,喝了就喝了呗,还喝醉了,这不成心给人找麻烦吗,幸好我来了,不然看你怎么办。”

骂归骂,心里到底还是不忍,特别是看他躺在床上左右难受的模样,寻了一个手巾,弄湿后给他擦拭着脸颊。

辜连城自小到大都是别人伺候自己,她哪曾伺候过别人,好好一块手巾被她三番五次掉到地上,弄得乌七抹黑,洗也洗不干净,最后她干脆把整桶水端过来,用手捧了往满脸通红的柳逸身上洒,将床铺都给弄湿掉了,真是越弄越乱。

柳逸虽在酒醉中,也迷迷糊糊知道有人在身边,他不分由说的随手抓住,口齿不清地说着话,直到他说了数遍,附耳在他嘴边的辜连城才听清:“…走,我要见…见阿妩…”

阿妩,这个人是谁?听名字应该是个女人,不过从来没听说过,不知怎的,看到柳逸在醉酒中还记得这个女人,辜连城就一阵泛酸,也不管柳逸能不能听到,气呼呼地道:“找找找,找你个大头鬼!”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都被柳逸抱住了,被迫压在他的胸膛上,如此近距离而亲密的接触吓傻了辜连城,她虽为人骄横张扬,生活却并不淫靡:“你你你你要做什么?”想要抗拒,却浑身提不起一丝劲来,只能软绵绵地任由他抱着。

柳逸睁开迷蒙不清的眼睛,竟然看到了阿妩,他赶紧抱住,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离开:“阿妩,不要走,不要离开我,阿妩,你明知我是喜欢你的,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哥哥…鬼才愿意听到这个词呢,我要你,我只要你,阿妩,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辜连城一字不拉的将这些话听到耳里,接着不管还在嘟囔的柳逸,气呼呼地撑起了身:“姓柳的,你别太过份了,看清楚,是本郡主,才不是那个什么阿妩,哼,叫得这么亲热,一点也不害燥!还敢当着本郡主的面叫别的女人,你真是该死!”说到这里她扬高了手往柳逸脸上甩了一巴掌,本来卯足了劲,但真甩下去的时候,心生不忍,只是轻轻甩了一下,连印子都没有。

“你去死!”辜连城恨恨地跳下床,正在这时,小二端了烧好的水进来:“郡主,是不是现在就让小的给柳公子擦身子?”

“关我什么事,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辜连城甩下这句话后就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客房,留下一脸莫明其妙的小二,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到这位郡主大人了。

且说辜连城一路小跑,燥热的风吹在身上令她的心更加浮燥,还有不停涌上来的酸意,她在吃醋,吃那个叫阿妩的醋,可恶,那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让柳逸如此念念不忘。

不行,她一定要问个明白,只是应该去问谁呢?辜连城稍想了一下,记起六哥府里的曲妃与柳逸是旧识,她说不定会认识这个女人,当下便掉头往淳郡王府走去。

当阿妩从辜连城嘴里听到“阿妩”这两个字时,慌得碰翻了手边的茶盏,待得知辜连城根本不知阿妩就是自己后,方安下心来,在敷衍了几句,推说不认识后,便转移话题:“郡主,请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柳逸?”阿妩小心地问着,本只是抱着几分怀疑,没想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辜连城竟然脸冒红云,如一般女孩儿家般扭捏着不好意思回答。

阿妩身后的画儿惊叫起来:“天哪,郡主是千金之躯,龙子凤孙,怎么能喜欢柳侍卫呢?”

辜连城闻言脸色一沉,“啪”的拍一下桌子:“本郡主喜欢谁,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

画儿被她骂的缩了头,不敢说话,而阿妩已是回过神来道:“郡主先别忙着生气,画儿虽然不该,但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郡主乃是金尊玉贵之身,未来郡马自然也要人中龙凤,皇上和理亲王那边怕是不好交待。”

辜连城一噘嘴道:“皇帝伯伯和爹最是宠我不过,只要我说的,他们必不会反对,我现在倒是好奇那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哼,最好别让我找到,否则一定要她生不如死!”强烈的嫉意便是不谙情事的画儿也感受得到,她低着头小小的吐了个舌头,柳侍卫被这位郡主喜欢上,可不知是福是祸,估计是祸的可能性大一些。

阿妩心中一惊,笑容略微有点不自然:“看来郡主真的是很喜欢柳侍卫,能得郡主如此真心以待,柳侍卫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可惜有些人偏不领情,不过没关系!”辜连城长袖一扬,青花瓷盏已被她放在了茶几上,继而信心满满地起身道:“只要我让皇帝伯伯赐婚,他便是不同意也得同意,除非他不要命了!”说罢便要往外走去。

阿妩没想到她说做就做,忙叫住了她:“郡主,这样只怕是不好吧,成亲非同儿戏,你可一定要想清楚,何况柳侍卫他…”

红衫过处,辜连城回过身,娇俏的容颜上是不容置疑的肯定:“谁说是儿戏了,我说喜欢便是喜欢,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我要得到柳逸,这便是我的答案,至于他…我能喜欢上他,是他的福气,别人求还求不得,他又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圣旨之下,天下谁敢不从!”

“可是圣旨毕竟是一个死物,而人是活的,是有感情的!”阿妩虽然也希望柳逸得到幸福,能够找到一个喜欢他的女人,但是辜连城太过独断专行,而且谁又敢保证,她不是一时兴起,得到手后便弃如敝履?

对于阿妩的话,辜连城嗤之以鼻:“要想知道感情能不能敌过圣旨,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罢,她扔下目瞪口呆的阿妩扬长而去。

也许她真的是有这个资本吧,可以随心所欲,从不顾忌别人的感受,谁让她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长乐郡主,长乐无忧!

第148章 三年(2)

只是一夕的功夫,长乐郡主要下嫁一个四等侍卫的事便传遍了京城,闹的沸沸扬扬,京中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件事,以羡慕者居多,郡马爷啊,能有多少人有这福气,虽然长乐郡主脾气差些,但好歹也是一名大美人,又是郡主之尊,别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不过柳逸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只觉得荒唐,一切都太荒唐了,这个任性的郡主一定是疯了,怎么好端端的说要嫁他,成亲又不是儿戏,她哪能自作主张。

在柳逸酒醒回府后,阿妩第一时间去找了他,问他对此事的意思,柳逸只回答了一句话:“她是郡主,她爱怎么闹腾都随便她,但是我不会奉陪!”

柳逸这边不乐意,辜连城那边也不怎么顺利,令她想不到的是,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理亲王居然坚决反对,说什么也不同意,最后竟然将她软禁了起来,说了一大堆的大道理,还说已经为她择好了夫婿,是大理寺少卿,也是三年前的状元郎,只凭三年的功夫,便做到正三品的位置,能力固然重要,也得有人提拨才行,而提拔他的人就是四皇子辜无伤,此人不仅有能力,还极懂为人处事之道,家中又是名门世家,他被认为是年轻一辈中最有潜力的一个,连建德帝都对他甚为看好。

能够嫁给这么一个少年郎,是多少思春少女的心思,何况此人长得又俊郎,比之柳逸绝无不及之理。

偏是辜连城一门心思认准了柳逸,任是理亲王说到嘴巴破了都无济于事,至于那送来的画像,早被她撕了扔在脚下使劲踩,理亲王不得已之下,只得将她暂时软禁了起来。

辜连城也是极倔之人,气极之下干脆绝起了食,而且不许任何人靠近,谁敢进去,就拿东西乱砸,连理亲王也不例外,这下可是把理亲王给难坏了,只怪自己平日里太宠她,弄成现在这副倔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双方只得这么僵持着,哪个也奈何不了谁。

一方是他府里的侍卫,一方是他的堂妹,辜无惜想置身事外是绝对不可能的,便是建德帝也为着这事数次召其进宫面圣,说到柳逸,建德帝对这个有一面之缘的侍卫印象倒是不错,何况他的四等侍卫还是自己赏的,只是自己最疼爱的侄女要下嫁这么一个人,确实是委屈了,他还让无惜劝劝辜连城,让她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毕竟他和连城的关系是所有同辈之中最好的。

因着辜连城的事,柳逸也没闲着,先是理亲王派人来传,接着又是建德帝,到最后连那位理亲王相中的大理寺少卿也来寻他。人虽不同,但话基本相同,都是让他放弃辜连城,待得知他根本无意,只是辜连城一厢情愿时,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柳逸甚至还告诉他们,他绝对不会娶辜连城,哪怕是圣旨谕下,他也不会娶!

是的,问题从来不是在他身上,而是在那位郡主大人的身上,可是柳逸的麻烦并没有就此消失,一日夜间,有数人联手暗袭,进退之间井然有序,显然并不是第一次配合,若不是柳逸武功高强,又恰好被出来散步的辜无惜遇到,让冷夜极手下侍卫相助,柳逸不死也得伤。

只是这一次偷袭,却被无惜留上了心,不用问,这些人的目标是柳逸的命,否则不会招招狠辣直指要害,冷夜甚至还告诉他,这些人的武功路数,与曾经在大牢里遇到过的那名忍者有相近之处,虽然很细微,但绝不会看错,两者应该有所关联才对。

如此,目光似乎又回到了辜无伤的身上,若真是他,他暗杀柳逸的目的又是什么,柳逸自出大牢后,与他再无关系,而且当初刑部的事也已经过去许久了,不可能再旧事重提,如此说来,只能是与最近闹得翻天的事有关,即辜连城执意要下嫁柳逸之事。

辜连城在理亲王府绝食抗议,非柳逸不嫁,而一旦柳逸死了,那辜连城的抗议也便没了意义,只有乖乖下嫁那个大理寺少卿,而他…是辜无伤的人,如此一来,便什么事都能说通了。

理亲王是建德帝的胞弟,便是无惜等兄弟见了,也要称一声皇叔,他曾随建德帝一起打天下,也是那一辈中唯一活着的一个,建德帝对他极为信任,不仅执掌宗人府,手底下还有一班能人异士,连在军中效力的将领,也有不少是他调教出来的,要他们做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说是连兵权也若有似无的掌着。

不过他为人谨慎,从不参与到是非旋涡中来,与几个皇子都只是泛泛之交,并没有说对哪一个特别倚重,没想到他竟然会意图将女儿嫁给四哥的门人,这次若不是辜连城闹的太大,理亲王也不会这么急急忙忙的说出来。

他们,要结姻亲之盟,也就是说,他们有意联手,亦或者说是互相倚重,互相利用,总之,无惜明白,他这位皇叔,暗地里已经和老四联在了一块儿,早就参与到皇权争取中来了,没想到他平日隐藏的这么好。

想通了这一点后,无惜明白自己不能再坐视事情发展,否则一旦连城下嫁大理寺少卿,那么就代表着四哥与理亲王正式结盟,四哥的实力再将大涨,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一点优势,都如泡沫一样,消失不见。

四哥与理亲王都不是简单人物,他们不可能全心的信任别人,只能是通过某种利益纽带结合在一起,互相有限的开放,无限的利用,而如果没有这条纽带,他们就会一直对彼此有所猜忌,哪怕是勉强联手,最终还是会分化成散沙。

所以,他一定要阻止这事发生,而阻止的最好办法就是…趁了辜连城的心愿,让她如愿以偿的嫁给柳逸!

但是要达成这个意愿,并不容易,辜连城那边只要说服父皇让他下旨赐婚便好,以父皇平日里对连城的宠爱,再加上连城一直绝食的行为,应该不会太难办。

真正为难的是柳逸,能够与柳逸的接触,他明白,柳逸的拒绝并不是嘴上说说,而是发自内心的抗拒,他不喜欢连城,不愿意与她在一起,哪怕是不遵命便要杀头的圣旨也无法让他妥协,所以要如何说服柳逸才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头疼事。

无惜在踌躇良久后,想到了一个人,阿妩,她与柳逸相识以久,她的话,柳逸说不定会听,如此想着,他终是来到了阿妩的风华阁。

原本木然做在屋内的阿妩,见到无惜进来,扬一扬没表情的脸,挂上了一丝淡笑,迎上去道:“妾身见过殿下。”

无惜扶住了她的身子,抬起阿妩的下巴定定地望进她的目光,良久,化做一记无声的叹息,他闭一闭目拥住阿妩的身子,让她的下巴靠在自己的肩上,微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若是不愿笑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看着你这般强颜欢笑的样,我心里难受。”

他的话,令阿妩眼眶一热,御下了嘴角那不由衷的笑:“殿下看出来了?”

“叫我六郎!”待阿妩依言换了称呼后,无惜方抚着她的头发道:“我们是夫妻,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们夫妻一载,我又岂会不知道你心中在想些什么,容儿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心头肉,可惜他福薄,只陪了我们这么短的时间便不幸…”阿妩听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强压在心底的悲痛被他这话给悉数勾了起来,断断续续地叫着“容儿”“容儿”,每唤一声,心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剜割一样。

无惜更加用力地拥住阿妩,清明的眼眸染着挥之不去的哀伤:“我是容儿的父亲,你的痛我感同身受,定璇,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痛快地哭出来,不要忍耐也不要压抑,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